跟黄主任寒暄过后,张北辙才第一次正式地打量了一下这座熏风亭。
熏风亭修建在钰家山半山腰上,并不是传统的园林亭的制式,而是依山势而建,大致呈现出一个不太规则的近乎扇形的形状,面积有将近三十平米的样子,通体白色,顶上覆有各色杂驳的落叶,远处有一块题有“熏风亭”草书的褐色石碑,落款是科大已经故去的老校长明九思。亭与碑,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白一褐,碑是亭蜿蜒的基准,亭是碑放大的外沿,看上去既有现代工艺的精巧,又不乏传统园林的古拙,让两者的存在相得益彰。
熏风亭始建于十余年前,与四校合并后重获新生的科大年龄相仿,由几大强势专业的学院牵头,共同兴建的一座具有纪念意义的凉亭,由当时虽已卸任但仍是学界泰斗的老校长明九思老先生,赐名“熏风”并亲笔题字。
“熏风”二字取自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的那首《熏风诗》:
“熏风动嘉树,日夕成清阴。上有枝间鸟,知时为好音。
阳春事已往,桃李不可寻。赖兹长养功,嘉实荐中林。
庭虚纳凉吹,云表见遥岑。我歌虞氏诗,谐此风中琴。”
彼时明老校长已近鲐背之年,但笔峰掠处,灵动飘逸,却丝毫看不出岁月在这位桃李天下的老人身体和精神上留下的痕迹。相反地,老人通过“熏风”二字,和张耒的这首诗,寄言给他的万千后来者:教书育人,是要看孩子们到更宽广的天地去一展抱负的,为人师表者,要守得住高洁,耐得住寂寞。
苏门四学士里,相比于其他三人的盛名,张耒就显得过于平淡了,尽管因为文风跟晁补之相近而并称为“晁张”,但是大概是因为张是常见姓氏,在后世的名气反而远不如晁补之有名。
三苏与秦观、黄庭坚、晁补之相继去世后,张耒成了苏门仅存的一面旗帜,专攻文章,鲜有词作,一生两千多首诗也都是以理为主,在宋代文坛颇有声望。明老校长特地选择张耒的诗作为亭赐名,应当也有这一层希冀在其中。
亭外山体上,大约三米远的位置,有一个直径约1米、半人深的坑,坑边倒着一棵两米左右的枯树,因为叶子已经掉光了所以在这个距离上无法分辨树的种类。
“这就是最近枯死的那株侧柏?”张北辙问。
黄主任点头的瞬间,徐饮无纵身一跃,翻过了凉亭的栏杆,跳到了山坡上。
张北辙一抬手,随后又放下,对黄主任笑了笑,说道:“让您见笑了。”
黄主任一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年轻人嘛,少了这股子冲劲就不像年轻人了。”
张北辙示意自己也要去查看一下,但他没有像徐饮无一样火急火燎地翻过去,而是闲庭信步地绕出凉亭,朝着倒下的侧柏走去。
徐饮无已经仔细观察完了侧柏,朝着挖出来的大坑那边靠近了。
张北辙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树干的情况。
干枯的侧柏大致有碗口粗细,表面已经有多处破裂,用手用力一抓,竟能搓下一把树皮下来,稍微侧一下手掌,撒下来的都是干枯黄色的木屑,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
树皮之下的树干也戛然生出长长的裂纹,像是放倒整棵树是摔出来的。
最惨的是树的根系,就像是因为干裂,生生扯断,所以树底端的根系并不完整,仍有大部分留在树坑的土壤里。
细细检查了一番,树干通体没有任何蛀洞,不存在白蚁或者别的害虫破坏的情况。
张北辙站起身,望向亭子里的黄主任和刘秘书,问道:“之前的那些枯树,你们都怎么处理了?”
刘秘书却摇了摇头,说:“那些树死了以后枯得太离谱了,踩一脚就基本都化成木屑,连做三合板的价值都没有,我觉得可能有东西不……不大干净,就找了个地方,喊护林工们给烧掉了。”
提到“不干净”的东西时,他心虚地看了主任一眼,但是主任没有发表意见,他就继续说下去了。
“烧的时候你在场吗?有没有注意到火焰的颜色”张北辙又问。
“头两次没注意,后来烧的时候,科大的几位教授都是在场的,也注意留心了一下。烧的时候火焰都是正常的橙色。”
碳充分燃烧才是橙色,伴随部分有机物会略微带上一点红焰,没有任何其他颜色,说明不存在那些常见的金属元素。
张北辙思考了一阵,朝向树坑的方向跟徐饮无汇合。
还没走到近前,徐饮无突然一伸手,捧了一抔土到张北辙面前。
“你做乜嘢啊?”张北辙侧身一躲。
传来徐饮无淡淡的声音:“你仔细看,土壤的湿度。”
湿度完全没有问题, 其中的砂质在阳光下微微闪耀着水润的光泽。
“燃烧时候证明不是因为重金属超标枯萎;土壤的含水量又十分充沛;也没有任何虫害的迹象……”张北辙得出的结论,和之前来的几位教授没有什么太大出入。
“所以,其实是风水问题?”张北辙试探地问。
知道张北辙还没到能用肉眼直接望气的水平,徐饮无开始从别的方面对他进行讲解。
徐饮无问:“你看这山势怎么样?”
张北辙踮起脚环视了一下,回答他:“这里是山势余脉,隔山而傍湖,湖风过山而来,在此地盘踞与熏风亭,亭名也暗含风眼之意,藏风而纳水,是一片不可多得的阴阳调和之地。”
“嗯哼~”徐饮无示意,你说得对,继续。
“周围植被都很茂盛,唯独此处陡生异变……如果是风水眼位破坏的话,周围的植被断不可能长得如此喜人……除非……”
说话间他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徐饮无点了点头,续着他说了下去:“除非这里在原来的风水布局的基础上,叠加了一个不是很明显的阵。风水眼位叠加阵中阵眼,让这里变得与众不同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你想知道他们提到的声音是什么吗?”
不待张北辙回答,徐饮无一伸手,就把他拽进了坑里。
那边刘秘书还以为徐饮无要把张队长种在树坑里作为镇压,正要喊出声,被黄主任拦住了。
半人深的坑刚刚到张北辙的腰间,哪怕没人帮衬着,稍一用力就可以跳出来。
但是他没有。因为某些变化,让他震惊到做不出任何反应来了。
张北辙忽然理解了所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是什么了。
一声声让他心生战栗的、像是不知名的金属之间互相摩擦发出的让人牙酸的声音,正一点一点地磨穿他的脑壳、把战栗刻进他的大脑皮层。
像是有成千上万只手在抓挠黑板,有成千上万把刻刀在雕玻璃。
金铁交鸣,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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