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卖报!国民**在南京成立啦!”
民国十五年蒙阳市,街头上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消散的雾气。
报童穿梭在街巷间,扯着稚嫩的嗓子吆喝着,将手中新出刊的报纸举得很高。
来往的行人下意识看向报童,从脸上冷漠的表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来,此事并不能引起他们的关心。
远处的天边渐渐飘来了几片阴云,察觉到要下雨的他神情急切,更加卖力地吆喝着。
心里这般焦急,却在拐角处与一位身着浅色长衫的青年撞了个满怀。
彼时的彭永鸿正站在街角,对着渐渐暗下去的阳光检查着手中的胶片,报童突然这么一撞,他一个没拿稳,昂贵的伊卡莱尔相机直接脱手。
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报童眼疾手快将其接住,手中的报纸撒落了一地。
“先生,您的相机。”
报童连忙将相机递给彭永鸿,自己急忙开始拾捡地上的报纸。
在彭永鸿接过相机的一刹那,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滴答了下来。
报童虽然很快便将散落了报纸收了起来,但它们却被点点雨滴打湿,沾上了不少污渍。
看着报童窘迫的憋屈模样,彭永鸿叹了口气。
出来当报童的,往往家境贫寒,只得牺牲学业以换一家人口饱腹。
他当即掏出一枚银元,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递给了对方道:
“多谢,报社的相机若是摔坏,这个月可就白干了,报纸全卖给我吧。”
还不曾看到报童转悲为喜的表情,一辆福特突然停在了二人身旁。
车门缓缓打开,只见一位身着黑色制服,嘴里叼着大烟的警官伸出头来从头到尾端详了彭永鸿一眼。
他的下巴长着一排浓密的胡子,眼中满是凶色,看得报童瑟瑟发抖,接过彭永鸿手中的钱后便连忙跑远了。
见状,后者叹了口气,缓缓道:
“李警长,您迟到了。”
听罢,这位李警长突然哈哈大笑,猛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拍了拍身后的车盖,吞云吐雾道:
“说得好,有大记者的风范!哈哈,赶紧看看警署厅给我配的新家伙,洋气不?”
彭永鸿微微皱了皱眉,便也还是打开福特后座的门坐了进去,彼时的他这才发现,车内除了李警长,后座还坐了两位警员。
他们的神情与李警长的轻松不同,脸上尽显凝重。
随着汽车的缓缓开动,外面的雨声也渐渐大了起来,为了缓解汽车内的尴尬气氛,彭永鸿便是看起了方才买下的厚厚一叠报纸。
这是蒙阳市内非常有名的《明日报》,先是看了一眼时间,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九日,确实是最新的报刊。
随后引入眼帘的便是“国民**在南京成立”的几个大字。
而他在意的,却是报纸背面的连载栏目,一位叫邵夋的作家凭借刊登在明日报上的小说《血写的证据》爆火,也使得这份报刊在短短时间内取得了惊人的销量。
然而在他翻过来的时候,背后的连载栏却已经成为了别的文章。
“大记者为何要买自家的报纸,凭明日报的热度,还需要你们这些职工来创造销量?”
随着汽车的一下颠簸,沉默了许久的车内,李警长终于开口打破了尴尬。
彭永鸿微微一愣,转而从报刊上抬起头来,虽然他也是明日报的记者,但并不代表有时间看报,想要解释,却又被对方打断:
“这次我们本来的目的是抓捕邵夋,但今日一早警署厅就接到那个大妈的电话,邵夋被人杀害,死在家中。”
“抓捕变成了凶杀案,才迟了几刻钟。”
那家伙居然……死了?
听罢,彭永鸿微微一颤,试图将目光看向窗外,然而车窗的玻璃却已然被瓢泼大雨阻挡了视线,现在的他犹如被困在了这狭小的空间一般,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许是察觉到了他神情的异样,李警长便是故作不经意地扯开了话题:
“我说大记者,你家大老板可是真有钱啊,也不知道他给了上面多少,居然同意让你跟着我们办案,还能直接接触凶杀现场。
啧啧啧,有银子就是好,什么关系都能打通。”
听着对方的话,彭永鸿苦笑着回答道:
“李警官,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据说我们报社上头的大老板想拍一部真实的刑侦推理影片,报社社长便让我亲自来现场取材,说实话,接触尸体这事,实在有些让我为难。
但好在他给的薪水不低,至于为何有钱,据说老板的父亲在山西有个矿场,还跟阎老总有不小的交情,他自己手下还有个剧组和报社。”
“哈哈,有钱人的生活咱是体会不到咯!”
听着彭永鸿的回答,李警官笑着回答道,车内原本凝重的气氛也即刻间轻松了不少。
一路行驶到了邵夋的住所,刚停下车还未来得及打开车门,只见雨幕之下,一片大红的身影正在缓缓靠近车辆,随即车外传来了咚咚的敲打声。
“臭脚巡,说好马上就到,老娘在下面等了你们半个钟头了!”
彭永鸿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时,一声尖刻的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李警长回过头来朝他无奈一笑,随即便是直接打开了车门,一股凉意瞬间袭了进来。
“大姐不好意思,老弟让上头给批了一顿,回头办完案子老弟请你吃肘子成不?”
听着车外的交涉,彭永鸿当即把手中的报纸分给了另外两名警员,让他们遮挡外面的濛濛细雨。
似乎是被李警长逗乐了,那大妈态度也有所收敛:
“你个臭脚巡,罢了,家里死了人本来就晦气,赶紧去把那死人处理了。”
说完,便是将邵夋房间的钥匙扔给了他,随即扬长而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原本笑着的李警长顿时龇起了牙,冲着她的背影小声骂道:
“吃你奶奶个腿,邵夋的房东是吧,现在他死了,看把你传唤到厅里取证以后,老子怎么整你!”
说罢,便是甩了甩那皮制手套上的雨水,转头对彭永鸿没好气道:
“看什么,跟上来啊!”
四人冒着雨一路来到了邵夋的住所,刚走上二楼,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朝众人袭来。
兴许是雨天空气潮湿的原因,让这种难闻的气味更加浓重了几分。
李警长皱了皱眉头,将钥匙孔插了进去,随着吱呀一声,邵夋房间的门被其缓缓打开。
刹那间,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夹杂着雨天的潮湿味直扑众人,彭永鸿当即皱紧了眉头,但好在他也不是第一次跟李警长见识这种场面,靠着事先准备好的口香糖,很快平息了下来。
只见房屋内的邵夋趴在桌案上,半杯洒出的咖啡中混杂着他的鲜血,彼时他的背后还插着一支匕首,看得出来是直直地插入心脏令其直接毙命。
邵夋那僵硬的脸部,还保留着因剧痛而扭曲,以及不可思议的表情。
可以很直观的看出,凶手是趁他不注意且十分放松的时候突然出手,一击毙命的。
而被鲜血浸透的桌案上,一张格外干净的纸张却引起了彭永鸿的注意。
他径直走上前去,只见那张纸上用朱红的笔墨写着四个狰狞的大字:
“抄袭必死。”
“抄袭?利益纠纷导致的仇杀?”
李警长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彭永鸿身后,他直接拿起了那张纸,想要仔细端详,却不想纸张之下还有个已经拆开的信封。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信纸早已被鲜血浸透,字迹也已然模糊,估计是需要警员处理之后才能识别,便是挥挥手将警员召集了过来,自己则是带着彭永鸿离开了房间。
“大爷的,本来就臭,这王八蛋老天爷挑的什么破日子。”
打开了走廊的窗户,一股冰冷的泥土味席卷进来,彭永鸿才感觉到头晕目眩的恶心感淡了不少。
“是熟人作案?”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彭永鸿突然道。
李警长点了根烟,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大记者还兼职侦探呢,不错,看他的样子,似乎十分信任来人,不仅背对着他,还有心情喝咖啡。
是在他喝咖啡的时候,杀人犯掏出匕首从身后将其心脏贯穿的,随后还留下了这个。”
李警长一边分析着,一边将那张“抄袭必死”在彭永鸿面前晃了晃。
见状,彭永鸿微微皱眉,但语气依旧冷静道:
“警长,您这是在破坏现场。”
“呀呵,你小子。”
李警长故意露出一副要教训他的样子,转而扔掉手中的烟蒂,如同变戏法一般,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张折好的信纸。
他用两指夹着,在彭永鸿面前晃了晃,随后冷哼一声道:
“你这小子,知道我们为何突然要抓捕邵夋吗,因为这封信,警署才掌握了邵夋,就是这场连环杀人案最后的幸存者……也就是杀害你未婚妻的凶手。”
话一出口,彭永鸿的身形微微一颤,随即再也无法保持先前的冷静,他直接从李警长手中夺过信纸。
“恭喜您成为我们这一轮游戏的最后一名存活者,凭此支票可于**银行**十万银元。”
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彭永鸿却是紧紧攥着,直到上面起了褶皱快要被揉烂,李警官才连忙将其取了回来。
他轻轻地瞪了前者一眼,这可是本案最重要的证据,这小子真是不知轻重。
彭永鸿将脸探出窗外,雨点滴答在他的面庞上,同时也打**他白色长衫的衣领。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后,彭永鸿从口袋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那是他的未婚妻丁韵涵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本案件一切的开端。
“丁韵涵小姐,您已经被选为我们游戏的第四位参与者,与您同样参加游戏的,还有九人,你们中活下来的最后一人可获得十万银元,你可以无动于衷,但不代表别人不会为了这笔丰厚的奖励找到你,并且杀掉你。”
起初,二人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并未当成一回事,但随着几起命案的发生,让彭永鸿不得不重视自己爱人的安危。
直到大老板萌生了想将这起案件拍成电影的想法之后,这才用金钱的力量让手底下最优秀的记者彭永鸿与警方一同勘察现场。
在之后的几起案件中,彭永鸿发现了死者都收到了这封信件,且身为参与者的序号不同,正好是从一到十……
每当李警长锁定凶手,对方就会莫名被其他人杀死,一直徒增的死者让蒙阳警署厅也痛苦不堪。
到最后,却不曾想一直没有露面的丁韵涵也惨死在了街头……
事到如今,彭永鸿已经不愿意再去回忆这些,冷静下来的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面向李警官道:
“组织这场所谓游戏的幕后,有线索了吗?”
“有,但是线索死了。”
李警长苦笑着看向邵夋的房间,朝着彭永鸿摊摊手道。
两人谈话间,从邵夋的房间那边传来了脚步声,只见两名警员提着不少取证袋走了出来,而彭永鸿一眼便看到了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厚厚的稿件。
在邵夋死亡的前一刻,他似乎还在创作着自己的小说。
突然,李警长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随即便轻笑一声道:
“去吧大记者,拍几张照片,就可以回家了,在警署厅没有放出消息之前,这些照片可不能出现在你们家的报纸上。”
虽然之前的几起案件中,彭永鸿都未曾将这些照片公布,但李警长依旧是习惯性地提醒着。
彼时的现场已经清理地差不多了,就等他拍完照片之后,会有专业的法医来处理尸体。
走进门的一刹那,彭永鸿突然有些恍惚,身为一个靠小说赚的盆满钵满的作家,居然就住在这么一间狭小的起居室内。
屋内只有简单的一张床,简谱的桌案,而墙上则是贴着满满的明日报。
意识到有些异样的彭永鸿只身上前,看着对方脚下被随意扔下的劣等速溶咖啡的包装袋,一股强烈的不安直冲彭永鸿的脑海。
若是只住在这种地方,喝着这种低价咖啡,那他赚那么多钱的意义在哪里,钱又都花在了哪里?
墙上的报纸有些泛黄,似乎并非是近年的新刊。
直到彭永鸿走进一看才发现,墙上报纸的发刊日期竟是民国十二年,也就是1924年。
而彼时的连载栏中,连载的小说是一位三年前火爆蒙阳市,并被拍成电影,享誉全国的作品:
著名悬疑小说家,架空推理派的创始人赵无显所著的《梦杀》。
“若没记错,这位作家在梦杀完结之后,便突然销声匿迹,而邵夋身为一个年仅二十的青年,却突然凭借血写的证据爆火……”
看着满墙的报纸,彭永鸿呢喃道。
“大记者,法医已经到了,接下来现场也会让他们接手。”
正当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报刊的内容时,李警长扣响了邵夋房间的门。
仓促的拍了几张照片后,彭永鸿便带着内心的不安,被李警长顺路送回了报社。
跨进报社的门,疲惫的彭永鸿瘫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将相机放在桌案上后,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但彼时同事萧甜却将一个信封递过来道:“彭老师回来啦?有你的信哦。”
刚刚闭上眼的彭永鸿微微皱眉,疲惫的他只想先好生养精蓄锐一番。
萧甜是去年新转到记者岗位的,之前在报刊的工作似乎是编辑,而且其他同事还传她是英国的留学生,父母在英国,但她的国籍仍属于国民**。
从事编辑时候的她,同时还是蒙阳市国民大学的学生。
毕业后转到记者岗位后,报社社长特意将他安排在彭永鸿手下,让他好好培养这位颇有背景的新人。
想到这里,彭永鸿只得不情愿地将其接过,但在看到信封的一瞬间,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信封,他再熟悉不过……
瞬间,他困意全无,手微微颤抖着,将信封慢慢撕开。
而当信件的内容展现在他面前时,周围空气的温度瞬间降至了冰点!
“彭永鸿先生,您已经被选为我们游戏的第四位参与者,与您同样参加游戏的,还有九人,你们中活下来的最后一人可获得十万银元,你可以无动于衷,但不代表别人不会为了这笔丰厚的奖励找到你,并且杀掉你。”
“彭老师,是谁寄给你的,也没个寄件人什么的。”
似乎彭永鸿握着手中的信件太久没说话,萧甜便是凑过身来询问着。
不知是否是因为自幼在英国读书的原因,她的衣着打扮要比一般人看着舒服不少。
常见的,是一身白底绣着几片荷叶几朵荷花的旗袍,温婉如玉,香肩蜂腰间夹带着些许淡味香水的清新。
衬托着那清水芙蓉般的容颜,深受报社内男同事的青睐。
彭永鸿下意识地将信纸折起来,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
“哈哈,一个老朋友,都这个点了这么还在报社?”
天色已晚,已经到了报社的下班时间,员工们也已经走得差不多,彭永鸿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信件收起,心里顿时乱成一团。
没结束,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十位被迫参与游戏的人,都已经死亡。
本以为该事件将会至此画上句号,剩下的则是交给警署厅侦查破案,而他则是心中怀着无法为未婚妻复仇的执念,痛苦地度过一生。
本因如此的,但是……
这场惨绝人寰的杀人游戏,竟然还有第二轮!
许是看出了彭永鸿脸上的难堪,萧甜便也不再追问信件的事,转而紧咬着下唇,艰难开口道:
“今日报刊的稿件……是关于丁老师的,交给我撰写,刚刚才整理完,抱歉,还请彭老师节哀。”
因为丁韵涵与萧甜负责同一个版块,自从丁韵涵遇害后,这个岗位的工作便全都压在了萧甜身上。
事情早已过去了半个月,彭永鸿也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亦或者他还沉浸其中,只是这股悲伤与执念,化作让他继续工作下去的动力。
毕竟老板给他安排的任务,可是与未婚妻的死息息相关。
彭永鸿点点头,似乎是不愿意再去谈这个话题,随便敷衍了一声之后便是准备离去。
“最近这蒙阳市实在不太平,早些回家吧。”
然而在站起身之后,萧甜急忙道:
“正好你我顺路,彭老师,今日可以一起走吗?”
听罢,彭永鸿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谢谢彭老师!不过听说您不是去命案现场了吗,难道最近有想要养宠物的打算?”
见彭永鸿同意后,萧甜微笑道。
但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彭永鸿有些诧异,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自己,只见衣服的袖口上确实多了几根宠物狗的毛发……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但此时天色已晚,也并未多想。
回到家中已经快到卯时,虽说是顺路,可萧甜坐黄面包车到一半,却突然要去买什么点心。
劳累了一日的彭永鸿一进门便直接瘫坐在座椅上,但想了想之后,还是起身来到桌案旁,将裤兜中的信件铺开,借着煤油灯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其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我会被杀死吗,还是说为了活着,要我去杀人?”
他呆呆地看着桌案上丁韵涵的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也无法掩盖她那不输当红女星的佳容。
收到那种信件,彭永鸿本该贴身对丁韵涵进行呵护,但当时因国民**北伐,需要一批年轻力壮的男丁。
彭永鸿被军阀手下的军官抓去当了几日后勤,十日之前赶回来之后,却是直接被告知,悲剧已经发生。
李警官给出的尸检报告,彭永鸿虽然只看了一遍,却恰好却记忆深刻,每每回想起来,一股浓烈的反胃感便会涌上心头。
在丁韵涵结束专访返回报社的路途中,凶手将其迷晕拖入暗巷,先奸后杀。
具体的尸检报告彭永鸿只不过扫了一眼,残忍的细节过程令他当场崩溃,跪倒在地无力地哭喊着,但一切已然无力回天。
杀害未婚妻的凶手邵夋已经死了,被人杀害,而对方似乎并不是这场游戏的参与者,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如今的线索可以表明,对方是因为抄袭而产生的利益纠纷,导致的仇杀。
即便凶手已经得到了报应,但彭永鸿的心中却并未有任何解脱的感觉。
“是吗,这次换我参加这场游戏了……最好能在睡梦中,结束的我的痛苦。”
躺在床上的彭永鸿呢喃着,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次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却将他从睡梦之中惊醒。
因为他工作格外特殊的原因,为了让警署厅能及时联系到他,报社老板特意为他的房间中装上了一台电话。
彼时正值初秋,天气还算有些炎热,看着窗外蒙蒙亮的景象,他不耐烦地拿起听筒:
“大记者,起挺早啊!”
李警长爽朗的声音让他当即困意全无,彭永鸿明白,李警长虽然吊儿郎当,但绝对不会闲得无聊给他打电话。
今儿这么早便急不可耐地来电,必然是昨日的事有了进展。
“我说,你们报社老板能耐挺大啊,悄悄跟我说说到底多有钱,怎么连这种案子调查的结果都能让外人知道。”
听到案件的结果,彭永鸿哪里还有什么睡意,连忙皱着眉头询问道:
“查出来凶手的身份了吗?”
话音刚落,却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叹息,随即便继续道:
“情况有些复杂,你来警署厅吧,毕竟这案件也关乎到你的未婚妻。”
彭永鸿静静听着,将目光放在了昨日收到的信件上,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道:
“如今,我也逃不掉了。”
在赶往警署厅的路上,彭永鸿顺路买了几根油条,在见到李警长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还未等他先开口说什么,李警长便将尸检报告递了过来道:
“熟人作案,或许只是一个假象。”
彭永鸿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报告上尸检的那一栏:
死者死亡前一刻有脑供血有减少的迹象,他的身体缺少锻炼,很可能猛地起身导致头晕,也会暂时失去反抗能力,因此不一定是熟人作案。
“可能凶手与邵夋有语言上的巨大摩擦,话题很可能就是围绕抄袭一事。
如果邵夋不是这本推理小说的作者,那杀死他的凶手,很可能就是被抄袭者,能写出这种缜密的推理小说,自然也会精准地抓到伪造熟人作案现场的时机。”
李警长抽了口旱烟,缓缓地吐出烟雾,分析道。
听罢,彭永鸿微微皱眉,但他并未说什么,而是从口袋中取出了那份昨日的信件递给李警官,苦笑道:
“先别说他了,很可能下一次,您要收拾的人就是我了。”
被彭永鸿突然这么一说,李警长微微一愣,将信件的内容扫了一遍后,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短时间的默不做声之后,他才终于开口道:
“算上你,如今警署厅内接到的报案人,已经有六位,都在你手上的报告里,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没想到这次,居然有你……”
听罢,彭永鸿慌忙翻阅起了手中的报告,终于在后面一处杂乱的笔记中,找到了几人的信息:
佐藤夏花,佐藤由花,日本籍,双胞胎,十八岁,姐妹两同时收到了死亡游戏的信件,分别是第七,第八号参与者。
夏轻尘,二十三岁,民国九龙国立大学在校生,也受到了死亡游戏的信件,第三号参与者。
关彤云,二十一岁,护士,第十位参与者。
以及曾写过闻名蒙阳市的推理小说《梦杀》,著名悬疑推理小说家赵无显,第二号参与者。
等等,十八岁?
彭永鸿将目光定格在那对日本姐妹花的资料上,自幼便随母来到蒙阳市定居,如今是她们刚满十八的一个月……
这么小的年纪,也要被拉进来这个死亡游戏?
看着彭永鸿惊愕的眼神,李警长冷笑一声,拍着他的肩膀道:
“大记者,人心莫测,要不要我这个做警长的看在交情上,先下手为强,把这几人都帮你办了?”
看着李警长佯作阴狠的模样,彭永鸿当即将手中的报告拍到他的身前,叹了口气道:
“事到如今,李警长您就别再开玩笑了,上一次几人收到信件,在出现死者之前,都当他是个玩笑,如今您难道不应该重视起来吗?”
还记得当初直到死者出现后,人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兜兜转转一年时间,直到昨日,收到信件的人已全部命丧黄泉。
接过彭永鸿递过来的那些报告,李警长当即被气笑:
“你小子,还吓不到你了是吧,来,新到的洋货,给你尝尝。”
说着,便从口袋中掏出两根纸烟,点燃一根后,将另一根递给了彭永鸿。
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李警长总喜欢拿一些自己手下办过的案子添油加醋地吓彭永鸿,直到最后,反而是为他练胆了。
后者摇摇头,回绝道:“戒了……韵涵走后,再也没碰过这玩意。”
李警长也没说什么,将其揣进兜里后,吐出了一阵烟雾,随后将目光定格在手中的报告上:
“这个邵夋啊,患有一种叫自闭症的精神病,我也不知道是啥,反正洋人是这么叫的,总之他平时不怎么跟人沟通,也没什么熟人,也就那个房东大妈就算是跟他走的最近。
但这个大妈又不识字,也不知道她眼里的一个落魄青年,居然是如今爆火的推理作家。”
彭永鸿只是低头静静地听着,总觉的这起案件哪里有什么关联,他靠在李警长的办公桌案上,缓缓开口道:
“赵无显……您以前听说过吗?”
听到这个名字,李警长忽然眼前一亮,当即将手中的烟头掐灭。
随即便坐到了他的办公椅上,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份报纸递给了彭永鸿:
“巧了,当年本警长非常喜欢他的梦杀,这刊登结局那一章的报纸,我可是一直收藏到现在。”
“他是昨晚三更来报案的,据说是收到信后彻夜难眠,看得出来,这位作家可比当年憔悴了不少。”
听罢,彭永鸿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抬起头来道:
“我在邵夋墙上也看到了满满刊登赵无显文章的报纸……若是我没记错,当时赵无显完结小说之后,邵夋的文章便立马衔接了上去,这个时间实在有些诡异。”
李警长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轻笑一声道:
“没错,根据现场留下带有抄袭必死字样的纸张,现在赵无显有很大的嫌疑。”
“也不一定。”彭永鸿思量片刻后,便是继续道:
“身为一个老牌的推理作家,会留下这种明显的证据么……不排除他人陷害赵无显的可能性。”
听罢,李警长当即哈哈一笑:
“不错嘛大记者,你的推理跟本警长八九不离十,但自己栽赃自己,最后摆脱嫌疑这种案子,本警长以前真吃过不少亏。”
彭永鸿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
“李警长,这警署厅的警员都不够您调侃的,现在拿我开始了是吗?”
“他们啊,一个个都年轻气盛,想要做一个为百姓分忧,刚正不阿的形象,可这一行哪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说到这里,李警长便又是掏出来一根纸烟准备点上,但手中的火机却死活打不出火来。
“奶奶的,不让我抽烟了还。”
他说着,便是将火机扔在了桌案上,整个人也随即向身后的座椅靠去。
想起之前跟着李警长一同前往案发现场时看到的惨状,彭永鸿攥紧了拳头,随后道:
“还是先不要让这次收到信件的人碰面比较好,这几个人……都不知道别的参与者的身份吧?”
听罢,李警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道:
“大记者,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本警长能坐上这个位置,还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这些人来的时候时间都是错开的,而且我不觉得那对姐妹会手足相残,十万银元……她们这么小,心里应该不会有金钱的概念。”
李警长的话让彭永鸿放下心来,听着他的语气,似乎警署厅也已经想到了应对的方案。
“那如今的重点,还是要放在邵夋身上吗?”
彭永鸿开口问道,虽说如今第二轮所谓的杀人游戏已经开始,但毕竟还未出现死者,因而警署厅的办案方向必然还是已经死去的邵夋。
这一问,还真被他说中个大概。
李警长坐起身子来,懒洋洋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
“是啊,我手下现在就负责这一个案子,虽说是一个,比五个都难办,警署厅分给我的人手更是少的可怜,如今也只能先从邵夋的死开始,一步一步侦破了。”
“这不就是毫无进展吗!”
办公室没关好的门突然碰的一响,传来的声音让彭永鸿吓了一跳。
回头间,只见一位身着格外干净整洁警服的青年满眼怒意,大步迈了进来,与李警长那皱巴巴还沾着烟灰的衣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他的年纪,似乎与彭永鸿差不了多少,但却不比彭永鸿的温文尔雅,这位身着警服的青年脸上满是怒意。
“刘林昇,说了多少次火气不要这么大,这个月老子关你禁闭没把你关明白是吗?”
被突然打断对话,李警长显得格外不爽,他当即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刘林昇却也毫不畏惧,虽然对方是自己的上司,却也依旧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你凭什么让我冷静?要不是你命令按兵不动,我又怎会眼睁睁看着米婧死去?”
彭永鸿就这样被夹在二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兴许是有他在的关系,他们二人也都在下意识收敛着,并没有吵起来。
这个案子对李警长来说,似乎有些难隐之言,他当即冷笑一声,怒喝道:
“刘林昇,我现在不想跟你再说这个案子,你不是有能耐吗,有种抓到杀死邵夋的凶手,本警长特许你行动,够了么?”
听罢,刘林昇伸出拳头来狠狠握紧,瞪了李警长一眼之后,便是什么都没说,甩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警长苦笑一声,看着彭永鸿道:
“以后进来记得关门,现在好了,刚才的对话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彭永鸿尴尬一笑,答道:
“方才似乎是警长您最后进来的……今日就先不叨扰了,您下一步打算怎么行动,我回去准备一下。”
然而,彼时的李警长却神色微变,在短暂的低头沉思之后,再次抬起头来,眼中却尽显复杂。
只见他缓缓叹了口气后,便是无奈地开口道:
“永鸿啊,回去告诉你们社长,跟随我们警署厅记录案件的记者,还是换个人吧……
毕竟你也被卷入了这场死亡游戏,为了避免发生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事,自今日起,本警长便收回你随我一同办案的权利,临时探员的证件也即刻作废。”
听罢,彭永鸿先是一愣,随即便立马意识到对方所表达的意思。
“李警长,什么意思,您是担心我会杀人吗?”
他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不可思议道。
李警长叹了口气,将桌案上的文件收好后,锁在了抽屉里,随后才继续开口:
“永鸿啊,这一年来的合作本警长都看在眼里,知道这起案件牵扯到你未婚妻,也明白你不会起杀心,但我们警署厅,要杜绝一切隐患。
你放心,你是参与者的事情本警长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安心地在报社好好做个大记者吧。”
李警长的话听得彭永鸿一愣一愣的,他当即起身,挣扎道:
“警长,韵涵的案子牵扯到这么多,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还请您……
不行!本警长不可能昧着良心把你往死路上推,只有这件事坚决没得谈!”
见彭永鸿还想参与此事,李警长当即起身怒拍桌案,随即便是直接离开了办公室,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呆滞的彭永鸿一人。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报社的,路上的他全程呆滞,即便上次撞到的那个报童冲他打招呼,也被彭永鸿充耳不闻。
推开报社的门后,只见同事们都在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但在看到他的身影之后,寂静了几秒后,便是转为了小声的窃窃私语。
彭永鸿此时也什么都不想管,他是现场记者,虽然报社有自己的办公位,但大多数时间却都在外采访,只跟办公位附近的几人还有些感情。
刚坐下来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萧甜便小心翼翼地凑过身子来,悄声询问道:
“彭老师,听说您因为未婚妻的离世导致工作出了很多岔子,所以调回了报社负责阅读量数据汇总工作……是真的吗?”
听罢,彭永鸿装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即便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原来李警长已经给社长打过电话了……他本来可以直接让他滚蛋的,还贴心地为他找了一个借口。
“哟,这不是彭老师吗,回来了?”
身着灰色西装的梁世峰刚从社长的办公室里出来,便看到了在办公位上的彭永鸿。
他当即顶着贱兮兮的笑脸走了过来,幸灾乐祸道。
要说这报社的年度业绩,每年彭永鸿都正好比梁世峰高一点。
身为一个万年老二,虽然报社的同事都不当成回事,但自幼就受到精英教育的梁世峰却将其视为了自己的眼中钉。
而随着警署厅一同办案,则是被报社默认为只有最优秀的记者才能胜任的工作。
彼时的彭永鸿面色阴沉,他只担心不能近距离接触案件,便只能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
剩下的四名参与者可能是周围的任何人,若是真有人来取他的性命,究竟是任人宰割,还是让双手沾满鲜血?
见他毫无反应,梁世峰便是更加得寸进尺道:
“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从今往后,跟随**记录案件的,可就是我了!”
一句话,将彭永鸿从担忧中拉了出来,他缓缓抬头,看着梁世峰那狰狞的嘴脸,不屑地轻笑一声道:
“是吗,那你可要好好加油。
李警长捉弄人的把戏你不一定吃得消,还有看见尸体千万一定要跑远了再吐,不然会破坏现场……”
彭永鸿的喋喋不休,让意气风发的梁世峰眉头逐渐紧皱,便是即刻间出言打断道:
“喂喂喂!你被我取代了,能听懂吗,你的工作现在是我的了,意思就是你没有能力胜任这个工作,也就是没资格说我!”
他的声音顿时放大好几倍,整个办公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整个屋子安静到只能听到电报声滴滴嘟嘟地响着。
彭永鸿攥紧拳头,只觉得心中的怒意在不断翻腾,只见他抬起头来,望向梁世峰的眼神中满是怒意。
后者见状,即刻间咧嘴一笑,嘲讽道:
“不服啊,可事实就是这样,你不服不行啊。”
“你把命案当成什么了,那些死去的人在你眼里不过是一份工作吗?”
彭永鸿当即起身,对着梁世峰脸上就是一拳。
在周遭同事们惊愕的目光下,他厌恶地转过身子,朝着报社的门走去。
起身的梁世峰想要追上前来,却被同事们拦下,听着他的叫骂声,彭永鸿狠狠地打开了面前报社的门。
刚走出来,便是迎面撞上了刚停车下来的李警长。
二人对视一眼,便是谁都不说话,沉默着。
“怎么了大记者,看着有点不高兴。”
意料之中的,李警长打趣一般的笑了笑,率先打破了尴尬气氛。
“不是说我已经不能接触案件了吗,这次来是什么意思?”
彭永鸿没有接他的话茬,面无表情地问道。
李警长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没必要这么生疏吧,好歹也一起工作了一年,以后有机会请你喝酒,既然你被卷入了案子,多多少少得给你录个口供不是,上车。”
说罢,便是走到了那辆福特旁,为彭永鸿打开了车门。
上车后,看着他依旧闷闷不乐,李警长便只是叹了口气,用嘴咬下钢笔的盖子后看着彭永鸿道:
“姓名。”
后者瞥了他一眼,便直接将目光转向窗外。
“好好好,彭永鸿……性别男,二十四岁……”
全程彭永鸿并没有怎么说话,说是笔录,可都是李警长在自言自语,一边填着那份报告。
直到盖上了笔盖,彭永鸿说话都没超过十个字。
“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来打扰我了。”
彭永鸿强忍着心中因被愚弄而产生的怒气,便是要打开车门。
然而从李警长那边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旋律,叮叮当当间,彭永鸿瞬间愣在原地。
那是丁韵涵生日时,自己送她的八音盒。
在被军阀抓去当后勤时,为了凑钱贿赂,缩短劳役,二人忍痛将值钱的东西当掉,换成银元,这也是在丁韵涵死后,唯一的遗物只有那封信的原因。
“她遇害的那日,工作结束后去了一趟当铺,只赎了一件这个,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含义,但对于你们而言一定很重要。”
李警长将其递给彭永鸿,叹了口气继续道:
“这东西本应该作为证物封在警署厅内,但我觉得,还是将它还给你比较好。”
兴许是因为闲置太久的缘故,八音盒在最后发出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声响之后,便再也没了声音。
可能是电池没电了,但在它停止旋转的一瞬间,彭永鸿只觉得心中的某种期盼也随之戛然而止。
看着他揣摩着手中的东西半天不说话,李警长当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干笑了两声道:
“小伙子,不让你掺杂这起案件是对你生命的负责,安心去当你的记者吧。”
彭永鸿放下了手中的八音盒,看向李警长的眼神充斥着复杂,一时间众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混乱感中他也不知道该作何判断。
呆滞了片刻后,还是直接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却不想方才追着他出来的萧甜正静静地站在车门外,看得出来,小姑娘眼中尽是担心的神色。
“彭……彭老师……”
看着彭永鸿阴沉的神色,她嘴唇轻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事,回去工作吧……”
彭永鸿瞥了她一眼,勉强露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欲继续说些什么,身后福特刺耳的喇叭声却打断了他的话。
李警长不明所以地长按着喇叭,梁世峰的声音也随即出现在了报社的门口:
“李警长,您这么早就来了!”
他手中拿着彭永鸿之前用的相机,一脸掐媚地朝着李警长这边小跑过来。
在路过彭永鸿的时候,梁世峰甚至露出不屑的神情,以一种鄙夷的神色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不屑地小声嚷嚷道:
“你恼羞成怒的这一拳,我记住了,但能跟警长一起办案的,不是你!
这次就让你彭永鸿好好看看,我梁世峰不比你差!”
甩下一句狠话过后,他便直接打开车门坐上了车的后座。
看着福特扬长而去渐渐消失的身影,彭永鸿一言不发,直接转身走进了报社。
来到自己的办公位上,他坐在位置上闭上眼睛,接连几个深呼吸之后,才终于将情绪稳定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八音盒摆放在桌案上,满眼尽显凄凉。
“抱歉,彭老师,这边有一位好不容易预约到的采访对象,如果有什么烦心事,等回来您跟我说说吧。”
萧甜伸出手来想要安慰彭永鸿,但在快要触碰到他时,才意识到有些越界,短暂的思绪飘散后便收了回来。
听她说完,彭永鸿凄凉的眼神中微微浮现起了一抹诧异。
在蒙阳市,明日报几乎在同行之中占着绝对的垄断地位,且报刊上的版块涉及到各个领域。
如果说有人想在本市开报社,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因此哪怕是一些名人,为了一个被采访的机会甚至可以推开所有的日程安排。
方才萧甜所言好不容易才预约到的采访对象,究竟是何人,还要让明日报反过来去迁就他?
出于记者这一职业对各种事物的敏感,彭永鸿将目光从八音盒上移开,缓缓抬头好奇地询问道:
“是关于饥荒的报道吗,还是军阀又要来抓壮丁?”
听罢,萧甜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噗嗤一笑道:
“彭老师,看来您真是一心与警署厅办案,都不看最近的报纸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办公位上拿来了一张,将采访栏目的那一面朝上放在了彭永鸿的桌面上。
后者定睛看去,目光便下意识地锁定在标题上那那个令他眉头紧锁的名字上:
邵夋。
《著名作家邵夋遇害,巅峰推理佳作拦腰陨落,文坛惋惜之情弥漫》
“这标题,是梁世峰那个二百五写的吧。”
彭永鸿看着这不堪入目的标题叹了口气,便看向了下面的内容:
著名刑侦推理作家邵夋被发现在家中遇害,其作品《血写的证据》相信各位明日报的读者都不陌生,如今连载到最**时,这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却惨遭杀害。
消息一出,文坛的各个大咖皆表示震惊与惋惜,称其为百年一遇的难得推理小说天才,就此殒命,对《血写的证据》这本有望冲破国际界限的作品深感痛惜。
文章下面的部分便是对各种领域的作家的采访,从字里行间里,倒是能看得出来这些人似乎是真的对文坛的这一大损失格外痛心。
“他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
文章的最后,彭永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赵无显。
《梦杀》的作者,以及警署厅高度保密,目前外界只有他一人知道的,死亡游戏的第二号参与者。
“所以这次,是要去采访他?”
回想着在警署厅里与李警长一同做的推理,此人身上确实有不少的疑点。
本想着以对方的身份,自己哪怕是明日报的记者,也几乎没有机会能采访到他,却不想萧甜却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在八音盒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的那刻,彭永鸿只觉得自己与这次案件再无瓜葛,已然做好了怀着遗憾度过余生的准备。
但萧甜却在不经意间将他再次与这个案件关联在了一起……
“对呀,曾经他的稿件可是我负责每周校对的呢,他答应等梦杀出版了,要送我签名版的!
本来因为邵夋的书有一点赵无显先生的影子,便也一直追读,但自从他被曝出虐杀流浪猫之后,我便对他深恶痛觉,即便书写的精彩,也再没读过了。”
萧甜回答着彭永鸿,从表情上能看得出来她对赵无显是何等的仰慕。
“可惜了,后来作品扬名海外之后,便再也没与赵先生讲过面,这次采访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才勉强谈成的。”
说罢,萧甜苦笑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资料便要出门。
看着她就要离去的身影,彭永鸿心中的挣扎纠结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
“我跟你一起去吧,说实话,我也没少读过他的书,也想亲自见一面这位名扬海外的作家。”
赵无显的书当年在蒙阳市的爆火程度,不亚于鸦片在境内的热销程度,彭永鸿读过自然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萧甜也知道,几乎看过赵无显小说的人,都会被其天衣无缝的绝妙推理所这幅,因此当后者说想见一面,自然也没有往别处多想。
“好呀,说实话我心里还挺忐忑的,但是有彭老师在身边,就能安心不少啦!”
“海瑞咖啡馆?不愧是赵无显,跟你约在这种地方见面……”
看着面前硕大的招牌上,由前不久刚诞生的电镀工业书写的五个金闪闪的大字,彭永鸿再难向前一步。
兴许是近日有些操劳过度,坐上黄面包车的彭永鸿听到与赵无显约在咖啡馆见面后,便在微弱的颠簸之中昏昏睡去。
谁知被萧甜从睡梦中叫醒,迷迷糊糊地走下车之后,看着面前的海瑞咖啡馆,他顿时困意全无。
当年一杯咖啡最低一枚银元半贯铜钱的价格,一度登上了明日报的专栏,当然让不爱看报的彭永鸿都能了解其名声,还要从海瑞一掷千金让明日报打广告说起。
看着彭永鸿的神情,萧甜则是连忙催促道:
“彭老师,能采访到赵无显先生,报社给的**可比一杯咖啡多得多,该进去了。”
她嘟着嘴拉着彭永鸿的衣角便是直接走了进去。
一开门,悠扬悦耳的小提琴声便钻入了耳中,同时迎面扑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纸醉金迷。
缓慢的曲调,倒是给这个临近晌午的咖啡馆多了几分忧郁。
远观海瑞中的服务员,各个身着笔挺的华贵西装,上等的衣料格外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搭配暗青色的领带,给人一种难以企及的尊贵感。
他们个个彬彬有礼,职业笑容挂在脸上让人光是看着就心情舒畅,搭配上海瑞咖啡馆内奢华的装饰,更增添了几分奢靡。
台上的小提琴手格外的引人注意,依稀记得宣传的广告上说是高价聘请的维也纳最年轻的小提琴家,今日一见,无论是旗帜还是乐曲,都确实非同凡响。
没见过世面的彭永鸿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这让他感受到了初次入职报社采访受访者的,只属于新人的窘迫感。
“赵先生!”
萧甜四处张望着,在看到一个身影之后顿时眼前一亮,下意识地喊道。
这一声,扰了不少身着华贵礼服西装之人的雅兴,纷纷皱着眉头将目光投了过来。
但好在晌午时分人并不是很多,在萧甜双手合十轻声道歉之后,便也没人再计较小姑娘的一惊一乍。
萧甜尴尬地笑了笑,便是连忙蹑手蹑脚走到了赵无显所在的位置,轻声道:
“抱歉,赵先生,看样子您已经等候多时了,今日的消费我来买单就好。”
依照对方的咖位,若是一个不高兴起身走掉,萧甜可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赵无显身着黑色礼服,是出席正式场合才会穿搭的服饰,看样子对这次采访也很重视。
只见其摘下礼帽微微点头,若无其事地品了一口身前的咖啡,从咖啡徐徐升起的热气以及与杯口的距离,彭永鸿直接确定对方也是刚到不久。
他当即几步上前,从衣装口袋中掏出了明日报社的记者证,摆在对方面前道:
“赵无显先生,久仰大名,鄙人是明日报记者彭永鸿,感谢您特地来一趟接受采访。”
彭永鸿语毕,便是当即坐在了赵无显的对面,并招手叫来了服务员。
见他这一番行云流水的举动,萧甜显得有些窘迫。
她连忙悄悄伸出手来,轻轻地揪着彭永鸿的衣领,生怕他不知道这次采访的重要性。
而彭永鸿却当即将身子转了过来,直接抬头询问:
“嗯?你要喝什么吗,我请你就是。”
这一下,让萧甜顿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彭永鸿,在得知需要采访赵无显时,便是小心翼翼地悉心规划整个流程。
如今难得终于见到真人,却不想彭永鸿却直接旁若无人坐在了对方面前,将萧甜接下来要说的开场白彻底颠覆。
“赵先生……”
生怕对方因感受不到尊重而直接起身离去的萧甜连忙开口,试图挽回,却被赵无显一个动作打断。
只见他将喝了小半的咖啡杯放在桌面上,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番彭永鸿,随即便是望向萧甜开口道:
“萧姑娘,这一别,就是三个年头了,没想到当初的实习编辑,居然真的实现了理想,当上了明日报的记者,真应了那句巾帼不让须眉。”
他的语气毫无感情,让人无法从语言中捉摸到他的想法。
“还记得离别时我说的话吗,记者与受访者的关系一旦确立,两者便是平等的存在。”
“无论是畏惧受访者,还是不屑于受访者,都会影响采访的质量,这点,还真的需要向你这位前辈学一学。”
说着,赵无显便是将目光投向彭永鸿,伸出手来道:
“鄙人赵无显,一个过气的小说家罢了,不必拘谨。”
彭永鸿看着那因握笔,大拇指肚与中指节结出厚厚老茧的手,不假思索地握了上去。
片刻之后,两杯热气腾腾的现磨咖啡端了上来。
缭绕的热气裹挟着高端浓郁的香味迎面扑来,让彭永鸿忍不住当即举杯,轻轻抿了一口。
与那股浓郁有着天壤之别的苦涩瞬间袭来,侵袭了彭永鸿的味蕾,让他整个人为之一顿,嘴角微抽。
大人物喝的咖啡都这么苦吗……出于所谓的高档给自己找罪受?
碍于面子,彭永鸿艰难地将咖啡杯放在桌案上,勉强一笑道:
“不愧是海瑞咖啡,久仰大名。”
说完之后这才发现,萧甜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客人,您的方糖和牛奶。”
彼时的服务员端来一个小碟子,上面是摆放整齐的方糖和一大杯牛奶。
看清楚碟子上的物品之后,彭永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强装镇定,在二人的眼里早已是出丑了。
“咳……”
彭永鸿尴尬地低下了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尴尬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或许是推理作家敏锐的观察力,赵无显当即开口道:
“二位远道而来,今日鄙人做东便是,支出一事莫要再提。
如今我已经是一介闲人,不知今日约在此处,是要采访何事?”
他两句话将尴尬的局面打破,并直接切入了正题。
语毕,正在夹糖的萧甜连忙手忙脚乱地取出纸笔放在桌案上,但在紧张与匆忙的交织中,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
见状,彭永鸿轻声叹了口气,将手边的咖啡往墙边推了一段距离之后,开口道:
“赵无显先生,您在得知邵夋遇害之后,曾说过他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对您而言,邵夋遇害对推理小说界的损失,究竟算是何种程度?”
“先不谈他的内容如何……邵先生在二十一岁的年纪就能创作出被明日报认可的作品,实在是文坛少有的奇才。”
“日后若是坚持创作,必然能取得远超于鄙人的成就,可事到如今却遭遇到这般悲剧,令人惋惜。”
赵无显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举起咖啡轻抿一口,眼神中尽是惋惜神色。
看着萧甜在笔记本上记录着采访内容,彭永鸿轻轻点了点头,故作郑重地将两块方糖夹入了咖啡中,便抬头继续道:
“其实在下有些好奇,为何近年来,先生不再进行文学创作了,当初梦杀完结时,您似乎说过有一部巨作正在酝酿。”
虽说已经无法与李警长一同办案,但既然他彭永鸿已经以记者的身份接近到了嫌疑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旁敲侧击的机会。
在那日从邵夋的住所离开之后,彭永鸿便仔细对比了赵无显与邵夋二人的创作轨迹,明显的时间差让他背后直发凉。
赵无显梦杀完结后,曾说自己的新作将会在一月之后再次刊登明日报。
但在一个月之后未等来他的新作,登上刊载的却是没有任何名气的邵夋。
但如今彭永鸿掌握的线索,只有现场遗留下来的那张写有抄袭必死的纸张。
他深知在线索不全之前是无法判断凶手是任何一个人的,但先入为主的视角却总让他下意识地怀疑,邵夋是否抄的就是赵无显,而凶手,是否就是眼前这位风流倜傥的作家?
听完彭永鸿的问题,赵无显微微沉思后,思绪似乎是被牵扯到了三年之前。
不过在片刻之后便回过神来,望着还有半杯的咖啡,苦笑道:
“是啊,一切本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当时鄙人的爱人却惨遭杀害,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此后鄙人便再也无心动笔。”
兴许是被牵动了悲伤的过往,这位作家眼中尽是令人共情的悲怆。
听罢,彭永鸿与萧甜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在交换了眼神中的复杂神情之后,萧甜便直接将与此有关的记录撕下揉成团。
这个问题让彭永鸿心怀愧疚。
接下来的采访,他尽量挑一些不痛不痒的内容随便问了问,再也没有提及到任何有关于这次案件的事。
“啊,糟了。”
就在萧甜记录采访内容的时候,钢笔中的墨水却见了底。
在采访出发时走得十分匆忙,忘记了检查墨水这种细小但格外重要的事。
“用我的吧。”
见状,赵无显便从礼服的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钢笔,因其口袋并非是立着的,因此在他掏出钢笔的时候,还顺带滑出了一本笔记本。
它掉落在桌案之上,只见其页面之间尽是满满当当的记录。
彭永鸿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笔记本记录的内容,尽是一些灵感随笔,看样子钢笔也是随身携带,随手记录一些突发感触的。
看着对方将其捡起,不慌不忙地装回口袋的时候,彭永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脊背突然发凉。
一位已经封笔的作家,就算记录平时的灵感是常年养成的习惯,但在三年内没有写作,也早应该无意识地丢掉了。
也就是说,所谓的封笔其实……
彼时的彭永鸿这才惊觉,对方的一副平易近人,让他忘记了赵无显也是被卷入这场死亡游戏的参与者!
而身为一位心思缜密的推理小说家,彭永鸿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采访的,是本人,还是带上面具的本人?
顿时,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但还是努力地压制下来,抄起桌上的咖啡一口气见了底。
很苦,很甜。
没有搅拌,化掉的方糖全都在杯底。
也不知道这次采访是如何结束的。
回过神来的彭永鸿,已经躺在了自己空荡荡的家里。
只记得最后萧甜将报社换掉的电话号码交给了对方,被浓郁的苦与浓郁的甜所折磨的彭永鸿终于无法忍受剧烈的反胃感……
看着地上被呕吐物浸透的衣衫,他不屑地冷笑一声,便躺在床上合上了双眼。
次日一早,彭永鸿特意买了萧甜平时喜爱的甜点,准备去到报社之后向她道歉。
毕竟昨日的受访者是她预约的,也是被自己搞了一个不是很完美的收场。
“卖报卖报!新一轮的死亡游戏再临蒙阳市,著名作家赵无显被迫参与其中!”
一大早街上并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街头除了勤劳出摊的早点小贩,便只有吆喝着嗓子卖报的报童。
不知为何,之前的那位眼熟的报童再也不见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陌生面孔。
一开始,彭永鸿只想着该如何弥补萧甜的损失,因为他的关系,海瑞咖啡馆也说了今后不再欢迎几人前去消费。
报纸上刊登了对赵无显的采访,也算是没白去。
但下一刻,彭永鸿猛然反应过来,报童口中的内容说的是……死亡游戏?
李警长不是说了会暂时封锁消息吗,为何会出现在明日报上?!
“报童,我要买报!”
彭永鸿顿时神情剧变,他几乎是将钱硬塞给了报童,将报纸接过之后,那明显是梁世峰编撰的标题直直地映入了眼帘:
《蒙阳市惊现第二轮死亡游戏!警署厅透露的内部消息,著名作家赵无显也在玩家之列》
看到内容的彭永鸿顿时双手颤抖,但还是强忍着将目光投向了正文的内容。
这不看还好,只不过是看了一眼,使得他情绪当即失控,紧攥着报纸的手渗出的汗水将其直接穿透。
佐藤夏花,佐藤游花,夏轻尘,关彤云,赵无显……
报案几人的名字都历历在目!
彭永鸿顿时瞳孔放大,虽说不知是什么原因,上面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但若是将这几人的名字公布于众,几人的性命将会随时受到威胁!
“孩子,这些报纸还卖给谁了?”
反应过来的彭永鸿连忙追上了报童,气喘吁吁地询问着。
他将手伸进这批报纸的之中,内部的余温还未消散,很明显是刚刚印刷的一批。
早晨忙碌早点的小贩们抽不出时间来买报,应该还有补救的机会!
“先生,只有您买了。”
报童似乎是被彭永鸿的异样吓到了,言语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听罢,彭永鸿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直接将口袋中所有的钱币硬币掏出来塞给了对方,随后将报纸一把抢了过来。
“我全买了!”
随即便是也不理睬对方惊愕的表情,直接抱着报纸一路奔向报社。
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赶到之后,彭永鸿远远地看见了一位报童抱着刚刚取出的报纸走了出来。
“站……站住……孩子,我要买报……”
他一掏口袋,才意识到方才将钱全都塞给了另一位报童。
彭永鸿心一狠,直接从报童手中将报纸全都抢了过来,随即一把推开报社的门。
“这报纸……不能卖!”
他将手中的一堆报刊扔在了地上,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梁世峰那张沾沾自喜的脸。
彼时的梁世峰正在跟同事们吹嘘着自己跟随李警长办案的一系列细节。
“哟,看看这是谁回来了,怎么手上还有报纸,你不会是被老板安排去卖报了吧?成报童了啊彭老师!”
在被彭永鸿的声响吸引目光后,梁世峰先是从头到尾将其打量了一番,便当即鄙夷一笑,开口嘲讽了起来。
面色阴沉的彭永鸿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怒火,他抬起头来对其怒目而视,冷冷道:
“你知道将这些人的名字曝光的后果吗,你在将这些人往死路上推!”
“喂喂喂,彭永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这都是流量,能理解吗,他们的死活关我屁事,这一次我们的报纸肯定会被买爆……噗……”
就在梁世峰挑着眉头阴笑着将脸凑过来,语气逐渐开始嚣张,说着一些丧良心话的时候,彭永鸿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意,直接一拳砸在了对方的腹部。
“你!”
就在对方忍着剧痛抬起头来时,彭永鸿的拳头一拳将其砸倒在地。
人命……对他而言是什么?
为了流量连别人的死活都不管不顾,这是报刊出版报纸的初衷吗?
彭永鸿的眼底掠过几分阴狠,失去理智的他余光瞥到了报社的办公椅,当即将其一把抄起。
这次难得采访到了赵无显,萧甜在报社的业绩被直接提升了两个档。
除了在场的三人,以及那些同样在海瑞品尝咖啡的养尊处优者,也没有人知道当时的狼狈场景。
彼时的萧甜正哼着小曲,想着这次提档之后的**,却不想在报社门口却看到了一位哭泣的报童。
“小报童,谁欺负你了?”
见状,萧甜连忙上前,为他擦拭眼泪的过程中,却隔着门听到报社内一阵喧闹打砸。
她连忙将报童护在身后,打开了报社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呆滞。
一群同事远远地躲在办公桌后,脸上尽显惊恐神色,而彭永鸿的眼神中尽是怒意,手上的椅子高高抬起,眼看着就要砸向躺在地上面色难看的梁世峰。
“彭老师!您这是要做什么!?”
萧甜来不及多想,慌忙冲上前去拦在了彭永鸿面前。
她身高不及对方,只能张开双臂将梁世峰拦在自己身后。
彭永鸿自从入职以来,在报社虽然有些沉默,但与人交流间都能感受到他的温文尔雅。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这位与世无争的记者升腾起如此大的怒火,都被吓得手足无措。
看到萧甜的一瞬,彭永鸿连忙收力,整个人差点因此摔倒。
若非萧甜及时赶来阻止,恐怕现在梁世峰早已头破血流。
“彭老师,别这样,好吗?”
萧甜盯着彭永鸿怒气渐渐散去的瞳孔,试探性地小声道。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荒谬的事,彭永鸿死死地攥紧了握着椅子的手,随即便将其稳稳地放回了地上。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同行来砸场子了?”
支呀一声,众人身后的报社大门被缓缓打开,只见一只被擦地锃亮的洛杉矶皮鞋踏了进来。
社长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报社,缓缓开口不威自怒。
就如同见到了救星般,梁世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望这边走来,满脸委屈道:
“社长,是彭永鸿,他早上一来二话不说就对我一顿狠打!估计是觉得被我抢了饭碗,心生嫉妒!”
社长微微点头,将身上那高档西装脱下挂在了报社的衣架上,轻舒了口气后,看向了彭永鸿。
面对他那毫无感情却又令人发毛的目光,彭永鸿只是淡淡道:
“这些报纸,不能卖,负责文案校对工作的我还未对梁世峰的文章进行审核,就直接登上了报刊。”
“擅自安排业务内容,我想社长您也是不会允许的。”
从暴怒之中走出来的彭永鸿显得格外冷静,面对社长的施压,他还是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明日报从来不是靠血肉馒头赚取流量的报刊,我们以优质的内容起家,梁世峰做这种报道只会毁掉我们报社。”
“如果您觉得无所谓,那此处也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见社长依旧沉默不语,彭永鸿便上前一步继续说着。
“你来我办公室,梁世峰,你把这些桌椅都摆放好。”
说罢,社长便是直接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梁世峰有些诧异,他捂着脸上肿起来的一大块,诧异道:
“社长,是彭永鸿把这里弄的一片狼藉,为什么让我……”
话说到一半,社长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瞥了梁世峰一眼,他便只能将后半句话憋回去。
彭永鸿不明所以,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从入职报社的那一日一直到现在,他都未曾跟社长说过几句话,如今面对面依旧十分生疏。
“社长,多说无益,这批报纸与我,只能留一个。”
彭永鸿深知暴露各位参与者的后果,届时他们白日会受到各种无良媒体的骚扰,晚上这些媒体离去留下一片狼藉,赚的盆满钵满,而受害者还要承受死亡的威胁担惊受怕。
因此只要他在明日报社,就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况且依照梁世峰的性子,这些消息李警长必然告诫过他不能外传,为了一点流量连良心都不要了。
“报纸重印,新的版块你来撰写。”
社长脱下手中的皮手套,十指交叉抵着下巴,沉思片刻之后,便缓缓抬起头来道。
听罢,彭永鸿一时有些发愣,他没想到社长居然答应的这么快,以至于在愣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最近你的状态确实有些不正常,对于你岗位的调整,并没有别的意思……给你批了一周的假,看了那么多凶杀现场,我也没体谅你的压力。”
社长对内宣城,彭永鸿因损坏报社财物,不仅要扣薪水,还勒令其调整一周,若是再发现一次便会辞退。
但只有彭永鸿与社长二人知道,他不仅能好好休息七日,还带薪。
彭永鸿在家一躺就是两个时辰,窗外的云朵也已然不知道变了多少形状,他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同时思绪万千。
“也不知道李警长为何第一日就将信息全都透露给了一个陌生人。”
想起了梁世峰的那副嘴脸,彭永鸿始终咽不下心中的这口气。
或许是因为彭永鸿的表现,让李警长以为明日报社的记者都如他一般严谨地对待工作。
好在临走前那批报纸也在他眼前被处理了,几人的身份也暂时得到了保护,社长明令禁止一周内不许刊登与此事有关的任何文章。
“一团乱麻,从赵无显身上能得到的线索也十分有限,若单从时间上看,是巧合的可能性也不小。”
夕阳将最后一束光射进彭永鸿的房屋之后,夜幕便蹒跚而至。
彭永鸿坐起身来,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喃喃道:
“得准备晚餐了。”
刚站起身来,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彭老师,彭老师!”
一同传来的,还有萧甜焦急的喊声。
彭永鸿有些疑惑,但还是走上前开门。
才刚刚拧开门把手,萧甜却迅速将门推开闪身进来,还未等前者有所反应,便迅速将门关上,整个人靠在上面,那清灵的容颜满是惊恐。
她水灵的眼睛渗出几点泪光,看到彭永鸿就如同看到救星一般,二话不说紧紧将其抱住。
彭永鸿当即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萧甜因极度的恐惧,全身一直在剧烈的颤抖。
半驻香后,对方似乎才渐渐回过神来,她从彭永鸿怀里探出了头,断断续续地抽噎道:
“彭老师,有人在后面……跟了我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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