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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精彩节选


泰安三年,七月初九。

昨儿个白天里还是炎炎烈日,夜晚便一场大雨,把整个皇城浇了个透,四方的天空阴阴郁郁,没由来的叫人心里烦躁。

汀兰宫门口的大水缸里蓄满了夜里的雨水,负责每日换水的小太监低声抱怨着,看到殿中走出的身影却突然噤声,扯开一抹微笑,殷勤的走上前去。

“如月姐姐,娘娘还没消气么?这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做好你自己的活儿计便成,不该管的莫要多管!”只见那刚从殿内走出的青衣女子翻了个白眼儿,便要转身离去。

小太监忙拉住那宫女的袖子。

“诶呦,我的好姐姐,下了一晚上的雨,这水缸又深,我一人去换着实是要耗些时辰,这不是怕娘娘看到治我的罪嘛,您人美心善,又是娘娘身边的第一红人儿,就指点指点小的,莫要让小的受这罪了。”

青衣女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转过头来,将衣袖扯回,没好气的回道:“莫要攀扯我,看在你平日做活勤快的份儿上,便提点你一下。”

说着,她摸了摸头上的簪花:“这俩日少往那正殿杵,安分一点,莫要像某些人一般,平日里看着老实,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总是汲汲营取些不是自己个儿的东西 ”说罢,她便要转身离去。

“是是是,谢谢如月姐姐的提点,小的一定谨记于心。”小太监笑着作辑。

小太监名叫小路子,是在汀兰宫的杂役小太监,因他为人活络,见了谁都称一声哥哥姐姐,故而人缘颇好,消息也最灵通。

兰妃身侧有两位大宫女,一位名为禾月,古板严肃,另一位便是刚才走过的青衣女子,名叫如月,因为性子活络,更得兰妃宠信,不过对待其他的小姑娘小太监却颐指气使,自命清高,看她这态度,估计是被兰妃给了气受。

小路子原地思索了片刻,看如月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小路子面上的笑容消失,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他放下手中的活儿计,转身向宫殿后方走去。

这厢,小路子轻轻敲敲门,推开后殿某间耳房的门,“阮姐姐你在吗?”

此时的小路子哪里还有与旁人交谈时的圆滑世故,只剩下一派沉稳。

那被称为阮姐姐的女子正坐在简陋耳房中的黄铜镜旁,敛眸颔首,轻梳着三千墨丝,任那一身素绿的宫女衣裳和千篇一律的宫女结环髻也挡不住清丽的容颜,眸中一片幽深,让人捉摸不透。

听到小路子的声音,那眸色一暖,弯一弯嘴角,露出两个梨涡:“这时候过来,是前殿的活儿都做完了?”

“姐姐你莫担心我,倒是你,刚才我去打探消息,听小喜子说那正殿又摔了几套茶盏,还让我离正殿远点儿。”

听到这儿,阿阮不轻不重的点点头,神色淡淡:“确实,这两天你也离那正殿远点,免得她迁怒。”

“姐姐你放心,我省的”小路子点点头,看看阿阮,欲言又止。

“你莫担心我,我自有成算,若她继续咄咄逼人,大不了直接求到皇上那儿去,还有,这两天少来寻我了,莫要让如月抓住了小辫子。”

小路子神色一收:“嗯,姐姐我省的,你好好养伤。”说罢,小路子转身离去。

若说阮颜在这深宫中最信任的,就是小路子了,倒不是有什么暧昧情愫。

一年前他们一同入宫,一同被分配到汀兰宫,小路子是个聪明人,看着活泼,却内有成算,和众人打成一片,却从不站队,只那宫外有唯一一个弟弟牵挂,半年前,弟弟突发急症,阖宫上下,只阮颜一人想起在宫外的幼弟,动了恻隐之心。把自己存了一年的月银偷偷塞给他,那钱抵不过大用,却保住了孩子一命。至此,小路子便与阿阮亲近了起来。

当然,他清楚阮颜想要什么,也清楚自己在这深宫之中需要什么,他虽然人微言轻,但脑子灵活,他相信,凭着阮颜那张绝美的皮相和缜密的心思,他们也未尝不可放手一搏。

这边阮颜抬手抚了抚额角的纱布,看着自己的手腕处的烫伤,思绪百转,想起了两天前的事儿……

阮颜是这汀兰殿的二等布菜宫女,若说刚进来时,她不过是个三等杂役宫女,兰妃偶然看到了她容貌不凡,起了些心思。

永泰帝刚登基时,后宫嫔妃皆是王府旧人,一后二妃二嫔四美人,皆无子嗣。她现在伺候的兰妃则是其中的一位,这兰妃是当朝太傅刘承章之女,名唤刘语嫣,容貌昳丽,刚入宫时二八芳华,再加上刘氏势大,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故这兰妃也得过一阵隆宠,奈何芳华流转,圣眷渐消。

今已泰安四年,大选结束,大大小小十几位后妃相继进宫,若说前两年,这兰妃尚算恩宠正浓,虽是新帝并不耽于美色,一月尚有四五天恩宠,可自从新妃几月,宫中格局彻底被打破,曾经春风得意的兰妃连圣上的面儿也见不上。

相传兰妃刚入宫时怀上过一胎,那还是永泰帝的第一个龙嗣,当时的兰妃因为这一胎一时风光无两,源源不断的赏赐流入汀兰宫,叫人眼红。

可世事无常,这备受瞩目的一胎却在八个月时不慎小产,据说是兰妃自己误食了寒凉之物。

这个说辞阮颜是不信的,不过个中缘由也与她无关。

说回兰妃,她一胎小产伤了身子,又年龄渐大,可用遍各种灵药偏方,肚子也没有动静,偏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禾月,如月在花团锦簇的后宫中着实不够看,且禾月太过木讷,如月太过浮躁。如此这般,见了阮颜,便起了侍寝宫女的心思。

侍寝宫女,便是在宫中嫔妃恩宠不再,想要固宠而想出来的法子,若是如此引起皇帝怜惜也好,若不然,也可借腹生子,左右一个宫女,没什么损失,阮颜一张美人面,身段也窈窕,若不是平日着宫人服,阖宫上下美人颇多也无人出其左右,正是个好人选。只是兰妃自小产后总是不甘心,也不愿将别的女人送上龙床,便一直让阿阮随禾月学习规矩。

两天前,阮颜被叫到正殿,殿内的老翡香炉冒着袅袅白烟,若仔细去嗅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药味,走入内殿,兰妃正倚在软榻上手持一柄白玉如意把玩。

“奴婢参见娘娘”阮颜屈膝行礼。

“今儿个圣上来汀兰宫用晚膳,禾月做活儿时把手伤了,你来侍候。”

阮颜低了低头:“喏。”

兰妃扫过阮颜的的俏脸,眼中闪过一阵恶意,紧了紧握着如意的手,“平日里干活儿看着挺机灵,那便给本宫换盏茶来,让本宫看看你的规矩。”

“喏”,阿阮福一福身,退着走出去。

来到侧厢,粗使侍女早已把茶沏好了,沏的是兰妃最爱的不知春,茶叶外形紧结,冲泡后的茶汤较为金黄清澈,茶香浓郁且有淡淡花香。

阮颜眼中划过一丝嘲讽,单凭这茶就知兰妃的地位。这不知春乃是闽北特产,快马加鞭送来也得几月,可谓“寸茶寸金”,即使家族里没落败时,她也未喝过这么名贵的茶,不愧为刘氏女。即使短暂的失宠,也影响不了刘氏在这朝中的地位。

端起银盘,阮颜恭恭敬敬走入前殿,将茶递了上去。

"砰!"瓷白的描金茶杯被打落,跌到柔软的平纹毯之上,阮颜因奉茶而露出的小臂染上了一片嫣红。

"让本宫瞧瞧,这便是你学了个把月的规矩?"看着那刺眼的白嫩上的红色印子,兰妃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阮颜不动声色的把因为烫伤而微微颤抖的胳膊掩于衣袖之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埋头叩首:"娘娘息怒,奴婢笨手笨脚,辜负了娘娘的期盼。"

兰妃看着地上趴着的人,一丝畅快的神色露出。"既是如此,今日还是勉强让禾月来伺…"

"启禀娘娘……"这时禾月快速走进来,微微一欠身,贴在兰妃耳侧轻声嘀咕。

下一秒,紫檀桌上剩余的茶具也都应声而落,碎了满地。

兰妃脸色阴晴不定,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

盛怒的兰妃扫过地上的阮颜,不情愿道:"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替本宫去把小厨房先前儿拿冰镇着的四神汤给皇上送去。顺便…"说到这儿,兰妃抚了抚眼角,投去一丝审视"也是时候发挥你的作用了,若是皇上来不了,那你也不必回来了。"

阮颜脸色一白,叩首下去,领了差事。


烈日炎炎,四四方方的宫墙把微风堵的一丝不剩,阮颜却感到后背发凉。

匆匆去小厨房把银盘稳稳的接过,拐出了汀兰宫主殿,小路子凑上来:"阿阮姐姐,刚刚听小喜子说娘娘生气是因为皇上路过御花园时忽闻丽嫔在凉亭中跳剑舞,便在亭子中赏了起来,兰妃被截了胡去,估计是怕皇上顺势去了云影宫,此去你得当心些。"

阮颜心中一暖:"嗯,我晓得。"

阮颜匆匆与小路子告别,一边御花园一边寻思,这兰妃无非是想用自己这脸将皇帝勾回去,可相传这永泰帝并不好女色,自己想要在他跟前露脸,少不了多费些心思,且不能叫他发掘自己和兰妃是一心的,这其中的分寸,还得自己好好寻思拿捏一番。

头上顶着颗大火球,饶是不喜出汗的阮颜也被晒的发懵,好在她规矩学的不错,汀兰宫离御花园也不甚远,一路上稳稳的托着银盘来到御花园。

远远瞧着园口的小李子还在守着入口,阮颜轻轻松了一口气,小李子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鸣海的徒弟,他在这里,圣驾就肯定还在,否则要她去云影宫请人,非得叫丽嫔记恨不可。

小李子远远看到一个宫女的身影,便朝她着来人招了招手。

阮颜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脆生生的笑容,迎了上去。

"见过李公公,奴婢是汀兰宫的阮颜,我们娘娘想着苦夏难熬,便特意让奴婢送四神汤来给皇上。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将笄之年的少女嫩生生的脸上洋溢着清甜的笑,晃得人不好意思拒绝。

小李子轻咳一声,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且等着,杂家进去通报一声。"

阮颜瞧着小李子的背影,紧绷着的背稍稍放松了一点儿,想象中的刁难没有发生,幸好幸好。

园内,小李子顺着花坛长廊一路走到凉亭外,和亭外的李鸣海禀报了几句,李鸣海思索了几息,让他把人带进来,虽说兰妃近些天圣眷不浓,但总归还有个做太尉的父亲。

小李子边往出走边嘀咕,这小宫女运气还真是好,走到离门口不远处,瞧见那俏生生立在园外的翠绿身影,又好像懂了兰妃为什么遣这姑娘过来请人。

"这位…"

阮颜见人回来了,马上迎了上去。

"见过李公公,奴婢名唤阮颜,公公唤我阿阮就好。"

“阿阮姑娘,随我来吧。”

来到亭外,李鸣海看着眼前人这姣好的面容,微微咂舌。倒也没说什么,便领着阿阮来到御前。

“皇上,兰妃娘娘遣宫中的宫女来给皇上送四神汤。”

亭内,永泰帝祁谨正与丽嫔合坐亭中,听了禀报,祁谨忽的想起今儿个点的是兰妃的牌子,依她的性子,倒是会干出这事儿来,不过这种程度的争风吃醋,他也无心去管。

“让她进来吧”

旁边的丽嫔刚一曲舞罢,拿了手帕拭去额头的汗,听了这话,紧了紧手中的帕子,随即笑开:“兰妃姐姐可真有意思,莫不是怕我把皇上截走不成?”

祁谨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懒懒的靠在塌上不作一词。

丽嫔被这一眼瞧得心慌,止住了话头。

这边阮颜被引入亭中,恭敬的行了一礼:“奴婢参见皇上,参见丽嫔娘娘,兰妃娘娘听闻皇上刚处理完政事,想着酷暑难捱,便让奴婢呈了这四神汤来贡圣上享用。”

阮颜嗓子软糯中带着清脆,祁谨本来被政务所烦,忽地听见一个清清甜甜的嗓子软软的禀报,倒是睁开了眼睛看了这小宫女一眼。

来人穿着宫中统一的翠绿色宫装,白色的束腰显得本就纤细的腰更加盈盈一握,再往上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隐隐可以看见两个漂亮的小梨涡,鼻子细巧秀挺,朱唇一点点,即使未上胭脂也显得好看,白皙的脸上透出两朵红晕,想来是被兰妃催促着过来的,此时去看那红扑扑的小脸儿莫名叫人心情舒畅。

一旁的丽嫔本来正暗恨兰妃坏她计策,注意力并不在阮颜身上,却不想撇瞥到皇上的目光一直在那宫女身上,她顺着视线看去,不禁怒极反笑,这兰妃是脑子不太清明吧!找了这么个娇娇儿来勾引皇上,生怕自己的荣宠变多不成?!

丽嫔刚想把阮颜遣走,祁谨突然淡淡地开口:“摆上来吧。”

阮颜欠了欠身,一边动作轻柔的把银盘上的汤端正的摆放在皇帝下首的石桌上,一边不露痕迹的扫过塌上的帝王,这是她入宫来第一次见到这万疆之主。

男人身材高挑修长,五官深邃冷峻,眼睛懒懒的垂下,看不清眸底神色,身子虽是懒懒靠在塌上,却带着让人两股战战的冷淡气势,叫人不敢直视。

这般英武的人,怕是不会轻易为女色所迷。

阮颜看着这冷漠的帝王,深觉自己任重而道远,若是这次自己请不回去……

左不过她于兰妃还有用处,即使请不回去,看在她这张皮子的份儿上,也罚不了太狠。

一向杀伐果决的永泰帝倒是第一次看有人在他面前走神,心下纳罕,这小宫女倒是有意思,竟然当着他面跑神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作势微微支起身体,去拿桌上的汤,阮颜回神,一时不备,手一抖,差点把银盘摔了,连忙跪下请罪。

祁谨得到了想要的效果,脸色虽没怎么变,心情却颇好的打算扬手让这小宫女起来。

丽嫔一旁瞧着,像是逮住了机会,厉声呵斥:“这便是你的规矩?!毛毛躁躁的,万一伤到了皇上可是你能承担的起的?碎星!给本宫掌嘴二十!”

阮颜听了,身子微微一僵,她连忙叩首请罪“丽嫔娘娘息怒,奴婢知错!”

丽嫔母族乃武将出身,她因一手漂亮的剑舞艳惊四座,因性子爽利,入宫几月也颇的恩宠,可那性子对皇帝来说是爽利,对下人则是狠厉,其贴身宫女破月、碎星二人则是丽嫔从将军府中带进宫中的贴身侍女,下手更是狠决,若说被掌掴二十,这脸便不能要了。

祁谨看着这场闹剧,目光微沉,心中厌烦,平日喜她真性情,倒是惯的她越发张扬。

他把手中的鎏金小碗重重一放,声音却毫无起伏:“丽嫔倒是好规矩,朕竟不知道丽嫔权利这样大,竟能越过皇后去私自处罚宫人。”

丽嫔嘴角得逞的笑容一僵,连忙从塌上起身请罪,她不知皇上为何因为这么件小事儿向他发难,平日里当着他面处罚奴婢也是有的,可他也不会如此生气,反而还会和她调笑。

祁谨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冷声道:“去景仁宫向皇后请罪,而后回你宫中去,禁足一月,好好反省。”

丽嫔闻此言,顿时腿脚一软,跪坐在地,不停求饶。

旁边的李鸣海看到分明,微微摇头,这丽嫔的脑子当真是不好使,皇上分明就是把那小宫女看入了眼,偏偏她还上去刁难人家,真是糊涂。


跪在地上的阮颜低着头默不作声,心情却稍稍明朗,走这一趟不就是来得罪丽嫔的,只一场闹剧演罢,自己倒是不怕她记恨了,左不过她要走的这条路漫漫,往后要得罪的怕是多了去了。

祁谨站起来提步要走,看阮颜还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心中莫名烦躁:“起来罢,兰妃是叫你来跪给朕看的?”说罢,面无表情的大步走出凉亭。

阮颜听到这话,不敢怠慢,忙起身向跪在地上的丽嫔行礼告退,跟上帝王的脚步。

前面的帝王听到后面女子急促的脚步跟了上来,看着满园春色,心中那股烦躁奇异的消了去,嘴角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轻勾起。

阮颜跟在李鸣海身后,可没什么心思看这姹紫嫣红的美景,一心只揣度着这掌天下人生死的帝王心思和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走至园口,祁谨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挥了挥手,把御辇屏退,做奴才的当然没得挑,所幸御花园与汀兰宫隔得不远,阮颜本想默默跟在李鸣海后面,按宫规她是二等宫女,还没有资格往前凑,岂料李鸣海精明似狐,笑呵呵让开了位置道:“阿阮姑娘既是来请皇上的,还是走在前面的好。”

说罢,他抬眼看了一眼皇帝,见他没什么异议,眼眶周围的笑纹更深了些。

这么多年的大内总管可不是白做的,眼看这姑娘被皇上瞧上了眼儿,不管结果如何,还是结个善缘的好。

祁谨走在前方,不经意间瞟到左后方亦步亦趋的小姑娘头上的发旋儿,突然觉得喉咙有一些痒,他咳嗽一声,道:“你是今年刚分配到兰妃宫中的贴身宫女?朕以前好似没见过你。”

“回皇上,奴婢是永泰二年入的宫,以前一直是汀兰宫的洒扫宫女,前些日子蒙娘娘赏识,提了二等侍食宫女。”阮颜老实的回答道。

祁谨听了这话,再想想这小宫女的容貌,霎时就明白了兰妃的用意,没了问话的兴趣,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阮颜察觉气氛不对,想想自己的回答,心中咯噔一声,这不是摆明向皇上说:兰妃娘娘要把我献给你邀宠么?显然皇帝误以为自己是和兰妃商量好来算计他的,她心里不安,脚步不停,思索着要怎么改变自己在帝王心里一落千丈的印象。

转眼间,已来到了汀兰宫外,前面的祁谨面上仍旧冷峻,索性后宫中想以献人来邀宠的不止兰妃一人,偏偏这小宫女挺对他胃口,接受了也未尝不可,只是心中仍然有被算计的感觉。

宫门口,兰妃接到通传早早候着,一身淡粉云锦留仙裙,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粉璎珞串,看见皇帝的身影,眉目含情的迎了上来行礼。

阮颜随着进入,心中感慨做皇帝可真是艳福不浅,瞧瞧这美人儿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扑。

走进宫中,阮颜被禾月叫住,说是让她回自己的耳房准备准备,一会儿侍奉主子们用餐,阮颜领命,脱离了浩浩荡荡的随侍队伍,来到了自己后殿的耳房,坐在自己的床上,长长的舒了口气,无怪乎人说伴君如伴虎,真真儿的话,帝王多疑,自己稍有差错,就会万劫不复。

这条路比她想象中的还难。

坐着休息了一会儿,阮颜拾掇拾掇自己,便听禾月来寻她,说是皇上和娘娘传了膳,寻她侍食。

阮颜急匆匆来到主殿门口,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奴婢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起吧。”兰妃不咸不淡的开口。她当时被丽嫔的事儿气昏了头脑,将气儿一股脑发泄到阮颜身上,让她去寻皇上,也没抱多大希冀,结果她竟真的将皇上请了回来,自己倒是小瞧了她这张脸。

兰妃心中不舒服,此时自然不会给阮颜什么好脸色,只回过头笑盈盈的询问皇上是否开始传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门外侍从鱼贯而入,九荤九素被整整齐齐摆在檀木桌上,她转过头来朝阮颜招了招手:“禾月做活儿时伤了手,今儿个便你来布菜吧。”

“喏”阮颜在铜盆里净了净手,小心的站在圆桌旁,等着两尊大佛的指示。

一旁的帝王神色淡淡,却不停地用眼神示意阮颜夹菜,兰妃表面笑盈盈,暗中咬碎一口银牙,皇上每次来用膳都是淡淡几口,可不曾像今天这般食指大动。

兰妃脑中寻着趣事儿与帝王说,帝王的视线不经意的回应着,旁边的翠绿的身影动作不停,帝王的眼神落在哪儿,玉箸便落到哪儿,阮颜手上忙活,只脚下酸胀,趁着无人顾她,轻轻扭了扭酸涩的脚踝。

这时帝王突然出声:“用好否。”

兰妃动作一顿,放下筷子:“臣妾用好了。"

“那便都撤了吧”耳边响起帝王冷硬的声音。平时一个时辰的膳食今儿竟只用了两刻。

阮颜停下动作,退到兰妃身后。

兰妃脸上飞出两朵红晕,婀娜的起身:“皇上,臣妾服侍您沐浴。”

祁谨听了这话,多看了兰妃一眼:“不了,你早些休息吧,朕还有些奏折未批,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便转身离去。

“皇上,可…”红晕褪尽,兰妃不知自己怎的得罪了喜怒无常的帝王,试图挽留,可帝王没有解释什么,只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兰妃倏然噤声,松了手,只得不甘出声:“恭送皇上。”

待那身影出来汀兰宫,兰妃起身将塌上的器具通通砸到了地上,阮颜跪在地上,碎片擦着她的额头而过,留下一道血痕,疼的她身体一颤,兰妃欲拿她发难:“贱婢!定是你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说罢,便想要抬脚踢下去。

“娘娘!阮颜今日还算尽心,日后还需用她,娘娘器重她,谅她也不敢做那等僭越之事,便让她下去吧。”禾月边说边用力拉拉兰妃的袖口。

兰妃正是怒火中烧无处发泄,却又想到了什么,将自己摔到在塌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眼,她冷冷看着阮颜,扯出一抹与她娇媚容颜极不搭配的讽笑:“看在禾月的份儿上,今儿个饶你一条贱命,滚出去。”

“喏,奴婢谢娘娘饶恕,谢禾月姐姐。”阮颜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退出门去。

兰妃冷冷看着阮颜背影消失,将殿内的人通通遣出去,独留禾月一人。

“禾月,皇上当真是厌弃了本宫么?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娘娘可慎言,皇上厌弃了谁也不会厌弃了娘娘您。”这话若叫向来巧舌如簧的如月说出来,效果肯定大打折扣,但叫向来冷清的禾月说出来,竟奇异的安抚了兰妃。

她沉默了一阵:“那你说,本宫该如何?”

“娘娘,您不如趁着阮颜惹了圣上的眼,好好利用一番。她无权无势,家族覆灭,只一个孤弟,娘娘写封信给太傅大人捎去,拿捏了他,到时她定是掌于娘娘手下,若是她蒙恩,怀了龙嗣,一举得男,娘娘和大人便可得偿所愿,这生子乃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若到生产时她一命呜呼,那也不是不可能……”

这条计策不可谓不毒!兰妃眸中一亮,从榻上起身:“去,给本宫拿纸来,近日忽闻父亲身体欠佳,本宫欲修书一封聊表孝心。”

“喏。”禾月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那下作的计策与她无关。

这大抵便是为何她不如如月性格讨巧却深受兰妃宠幸的原因,太傅让她随兰妃入宫,她便是兰妃的智囊,存在感不强却狠辣薄凉。

当晚,禾月拿着上好的生肌膏敲响阮颜的门,阮颜开门,瞧是禾月,忙扯开笑颜:“禾月姐姐,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禾月走进窄小的耳房,不露痕迹的皱皱眉头,将药膏递给阮颜。依旧是一脸冷淡的开口。

“娘娘心善,赐你生肌膏,好好养着自己个儿的脸,莫要辜负娘娘好心。”

“是,奴婢省得。”

阮颜的身份在汀兰宫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毕竟可能是以后的主子,谁都不敢得罪,除了小路子私下和她亲密一些,其他的宫人对她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

阮颜早就猜到了兰妃会遣人来送药,可来的是贴身宫女禾月,定是有什么其他事儿要交代给她,于是阮颜静静等待着下文,可禾月下一句话却让她遍体生寒!

“还有,太傅大人仁慈,知你家中落难,有一孤弟和一旧奴,便着人带了回府,还额外开恩让你的幼弟随着府中的少爷们一同进学,你便在宫中中好好侍奉娘娘,莫要辜负了太傅和娘娘的好意。”说罢,禾月转身离去。


屋中蜡烛轻轻摇曳着,火尖上闪着幽幽的蓝光,泛着神秘的气息,底部明明是温暖的橘黄,阮颜看着却遍体生寒。

她从前家中还算体面,父亲为扬州刺史,官居三品,前程远大。

母亲是扬州乃至整个祁朝都有名的书香世家温氏的嫡长女,自小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有一张芙蓉美人脸,名扬广陵,自及笄起来提亲的媒婆便络绎不绝。

可众多提亲者中,温家大小姐偏偏相中了阮青山,温家以严谨治学为名,门风严谨,偏偏最看不起官场出身的人,认为官场众人都是趋炎附势之流,奈何少年人的爱情轰轰烈烈,家族越是阻止越是不能熄灭温如玉沉寂了十八年的反叛之念。

于是不久,当年扬州城便多了一桩高门小姐下嫁寒门学子的美谈。

当然,那是在茶楼酒肆的话本儿里的说法,真实的境地是,温家欲棒打鸳鸯不成,便于出嫁之日宣布和嫡女断了关系,而后,温家嫡长女温如玉,便成了刺史夫人阮温氏。

至此,婚后二年,阮颜降生,作为刺史嫡女,她倒也有过一段众星捧月的时间,自从与家人断了关系。

直到阮颜五岁时,温氏诞下嫡长子,阮青山很是高兴,为长子起名云弈。谁料阮温氏本就因为与家族断绝关系而黯然神伤,郁结于心,又因生阮云弈时身子落下顽疾,饶是名贵药材不计其数的供着,也时常生病,仅阮颜七岁时便撒手人寰。

谁料一向对温氏深情不寿的刺史大人于三个月后便娶了温氏出阁前的手帕交,扬州司马杜嗣之女杜鹃,将一双儿女交于继妻之手便不再露面,也不许姐弟俩擅自去找他,唯恐见之伤怀。

杜鹃此人,人如其名,表面美艳,内心歹毒,自她进门后,因着嫉妒温氏,便苛待温氏留下的姐弟俩,饥一顿饱一顿那是常有的事儿。

小小的阮颜护着弟弟,懵懵懂懂想要去找父亲,可家中仆人趋炎附势,看着阮青山不欲管这姐弟俩,便欺上瞒下,自觉去巴结新主母,将姐弟俩人关在小院子里,时时监视着报给了温氏。

日子一天天过着,七岁的阮颜领着四岁的弟弟在偏僻的院中艰难求生。对父亲的期盼和念想也逐渐消磨成恨。

直至有一天夜里,阮颜瞧着火光冲天,院外熙熙攘攘,她将院门拉开一条小缝儿,想要瞧瞧,却发现平日里死死在外面守着的小厮都不见了踪影。

瞧着外面火势蔓延,她从角门走了出去,钻进草丛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整个刺史府血流成河,到处是丫鬟和小厮的呼救声和哭喊声,平时颐指气使的家奴如猪狗般被一群蒙着脸黑衣人屠杀殆尽。

小小的阮颜被吓到失声,捂着嘴看着这一切,旁边的黑衣人似是感觉了什么,朝着阮颜躲着的草丛走来,阮颜想跑,看看着泛着寒光的剑刃朝着自己过来却怎么也迈不动脚。

这时,一个男子将她拉过,快速退到角落的院子里,惊恐未定的阮颜站在院中,猛的反应过来,跑进屋中,将还在睡梦中的弟弟摇醒,小家伙似乎知道情形不对,乖乖待在阮颜怀中,阮颜将弟弟紧紧搂在怀中,这才踏实一点。

她抬头看向来人,那是父亲身边一个侍从,阮颜记得他,据说他是重伤被父亲所救,而后一直待在父亲身边保护他的,可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看出阮颜眼中的疑惑,阮大开口:“见过小姐,府中惊变,老爷吩咐我将小姐和少爷接走。”说罢,拿出一封信,递给阮颜。

阮颜还想再问,院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阮大神色一变,便往前冲了几步,抱住阮颜和阮云弈,轻点足尖,离开了刺史府。

几番曲折,阮大带着姐弟二人来到一处私宅,拱手交上信件,与阮颜道出事情原委。

原来当时正逢温氏新丧,他心中悲痛,不欲多想,亦是迁怒于幼子幼女,便索性撒手不管,只一心伏于政事。可有时伤怀,却又不忍他们受苦,恰逢杜鹃对他诉了衷肠,表明自己的情意。

阮青山本已心死,可思及孩子需要母亲的照顾和扬州的利益纠葛,便草草娶了温氏生前的手帕交,便未曾想杜鹃是个心肝黑的,进门后,见他忙于政事不欲管两个幼儿,便干脆舍了一张慈母面,用孩子来立威。

扬州乃四汇五达之衢,素来富庶,于是便成了天家必争之地,当时的老皇帝偏宠贵妃,任着贵妃之子——二皇子祁隆一脉势大,野心勃勃,笼络众多朝臣,甚至将手伸入扬州。

阮青山本是中立,可恰逢妻子去世,他心中悲切,事后却觉得蹊跷,便是妻子体弱,可他如珠似宝的护着,也不该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于是他顺藤摸瓜,竟查到了二皇子身上去,于是他假意听从了杜嗣的撺掇,投靠了二皇子欲查明真相,岂料刚查出些蛛丝马迹,当年势大的二皇子竟无声无息湮灭于朝堂的倾轧中,而当年一直不显的皇后之子,当今的永泰帝却于老皇帝逝世之时用雷霆手段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阮家作为二皇子一脉便是难逃一死,恰逢永泰帝登基大赦天下,二皇子被软禁于南郊,有重大干系者全被处死,阮氏一族因罪行较轻,男丁流放苦寒三千里,女丁充奴为婢。

思及此,阮颜眸中神色一定,当时她与幼弟相依为命,听了阮大的话,心中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她曾经恨过自己的生父,恨他冷酷无情,恨他的软弱,恨他对自己和幼弟不管不顾。

可知道真相后,她却更恨草菅人命的二皇子,恨他们这些皇亲贵族为了自己的地位与权势便要轻描淡写的毁了别人幸福美满的家庭,她想报仇,却苦于没有门路。

后来一日,她坐于镜子前,瞧着自己的一张美人皮,心中突然有了决断,她要入宫!

虽然她现在是蝼蚁,可她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这权利的制定者心尖上去,届时,她要亲自手刃仇人。

于是第二日,她将幼弟托付给阮大,以落难孤女的身份,去参加宫中的小选。

凭着才貌出众,成为了兰妃宫中的阿阮姑娘。


燃了整夜的蜡烛在破晓时分流尽了最后一滴泪,蓝色的烛芯慢慢熄灭,阮颜的思绪回笼,她站起来揉了揉因整夜未睡而发红的眼睛,坐着想了一夜,心中竟意外清明了起来。

现在她对于兰妃来说还是个有用的棋子,弟弟有阮大照看着,应是不会受太多苦,兰妃不是要自己争宠么?她会让兰妃后悔把她一步步送上龙床的。

将脸帕蘸了清水,敷了敷自己肿胀的眼睛,再细细为脸上搽上一层养颜膏,整了整衣服,阮颜打开房门走出去,开始自己一天的活计。

一连几天,兰妃一直遣阮颜去乾清宫送汤,永泰帝倒也没赶人,照例全收,并叫阮颜在一旁服侍,举止无异,却态度不明,阮颜也不着急,她心中通透,想到了永泰帝待他忽冷忽热的原因,此时也只能徐徐图之,消除他心中的芥蒂。

一日辰时,阮颜出门当值,迎头碰上急匆匆小路子。

“阿阮姐姐,快些随我去正殿侯着,昨儿个傍晚娘娘递了牌子,宣了华夫人入宫,说是许久未见有些想念。”

阿阮一听这话没有耽搁随着小路子一同来到正殿门口侯着,阮颜看似恭恭敬敬低着头,脑中却泛起了猜测,这华夫人来定是有什么目的,是否和自己有什么联系,毕竟兰妃昨天夜里才遣禾月来威胁自己。

正想着,便见禾月恭敬的领着一中年女子进殿来,那女子缓缓走近,面容姣好,风姿绰约,一双吊梢眼却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只教人觉得不好相与。

“母亲可算来了!”兰妃欢喜的迎出门来。

“臣妇见过兰妃娘娘。”

兰妃快步上前挽住华氏的胳膊,罕见了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态:“母亲说些甚,对着我行如此大礼,怕不是要折煞我?”说完便撒娇将华氏拉入内殿。

进了殿,兰妃屏退众人,亲热的拉着华氏的袖子齐坐在主位上说体己话。

华氏向来端庄的神情露出些感慨,自家女儿也是手心儿里捧着长大的,若不是她痴缠一番非要入宫,自己和老爷是断不可能送她入这四方天地的。

本是以为入宫如了她愿,皇上看在自家老爷的份儿上会给她一份恩宠,可昨日看了女儿的家书才晓得女儿的难处。别的不说,单瞧这杯中茶汤,虽是今年的新芽,却是万万不如前些天老爷的学生带来孝敬的。

想到此,华氏有些恼怒。

她轻轻拍拍兰妃的手:“吾儿莫怕,昨个收到你的信,你爹爹便立时差人把那一老一幼带回了府中,你只管拿捏那奴婢便是,想她也不会闹什么幺蛾子,届时如若她怀上龙嗣,你就……”

“母亲!”兰妃听了此话眉间闪过一丝愁绪,咬了咬唇道:“女儿想再试最后一次,如若实在不行,再把那宫女送去。”

华氏还想再说什么,瞧着自家女儿眼底的不甘只好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左不过你还年轻。”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嫣儿一心痴恋着圣上,将一颗心全丢了出去,可这对男人的爱男人独独才是最要人命的。

她和老爷人到中年喜得一女,自幼如珠似宝的宠着,刘府后院清净,几个妾室也都被自己整治的服服帖帖,没闹过什么幺蛾子,因此嫣儿从小便没见过后院的腥风血雨,明枪暗箭。

可后宫不比府中,这深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容不得半点马虎。嫣儿只看到自己与老爷相敬如宾,却不知她年轻时也用过些狠辣的手段整治后院,后来诞下了嫡子生哥儿,这才让老爷的收心,也怪自己,从小没让她见过什么阴私,把她教的太单纯了。

华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兰妃,眼底有些犹豫。

“这是何物。”兰妃接过开口道。

“这是你二伯母生怀哥儿时找的的偏方,据说服用此药后同房便可保证有十之八九的可能诞下男丁……”

兰妃听罢眼前一亮:“母亲有这等好东西为何不早些拿出来,有了此药,我也不必向皇上献上什么阿猫阿狗了!”

“可此药有一弊端,若是你成功怀上龙嗣后,此子会这便会是你的第一胎也是最后一胎孩儿,你二伯母用了此药虽然有了怀哥儿,可她身子到底伤了。”母亲口中的怀哥儿是父亲的亲弟弟,刘延章的小儿子,兰妃只知他胎中体弱,二伯母生完他后便伤了身子,倒不知有这样一段密辛。

华氏神情有些后悔,欲伸出手拿回瓷瓶:“罢了,索性那奴婢的家人在咱们手里,你尽管使唤她便好,届时她若怀了孕,还不是落在你宫里,你的身子可再也容不得半点损耗了,这药……咱们不用也罢 ”

“母亲……”兰妃抬手按住华氏的胳膊,向来张扬的眸中盛满了坚定:“那件事儿以后,我的身子……已不能再等下去了。”

半晌,兰妃送华氏走出殿门。阮颜等一众人放下手边的活儿侯在旁边,阮颜站在人群中稍稍抬头看了两眼二人的神色,心下纳罕。

兰妃这些时日心气儿不顺,不想将自己送上龙床,又不甘心新入宫的妃子拔了头筹,整日没有好脸子瞧,这些天倒是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露出开心的笑容,反观华氏进殿前面色严肃,目光炯炯,出来时到有些神思不属,阮颜不经有些好奇她们母女在殿中聊了些什么。

兰妃眉眼带笑送走了华氏,转身进殿,好心情的摆摆手屏退众人,阮颜本已准备好了被叫进殿敲打,毕竟华氏进宫来不就是为她的女儿出谋划策的么?岂料兰妃只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她,就转身进店。

阮颜这时倒是难得有些猜不准兰妃的心思。

正殿,兰妃坐于榻上,手中把玩着白瓷瓶,神色莫名:“禾月,今儿遣阮颜送汤时叫她想办法请圣上过来。”

“喏”禾月面上依旧是淡淡。

原是兰妃打着名头让阮颜天天送汤去御前,说来到也奇怪,只有阮言送到御前的汤被用了去,这使兰妃心中莫名恐慌。

索性还好,圣上应该只是稍稍对她起了些心思,阮颜依旧是自己的奴婢,过几日待她寻个错处处理了阮颜,圣上也不好说什么。

母亲送来的秘药,对她如同雪中送炭,待她今晚侍寝后怀上龙嗣,阮颜也就不必存在了,兰妃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今后就别差使她去御前送汤了。”

禾月心下了然,恭身退出殿去,找阮颜交代一番。


阮颜领命,照例端着汤盏走向乾清宫,兰妃的命令让她心下有些不安,她隐隐觉得不对。

这两日的进展确实有些慢,可她了解兰妃,她一心痴恋永泰帝,对自己的态度向来不好,若不然,把自己送上龙床这种事也不会一拖再拖,所以她是万万不信兰妃会主动推她一把,除非她突然受了什么刺激。

黄昏中的宫墙上倒映着的树影与光影纠缠,摇摇曳曳,显得格外扑朔迷离。

阮颜摇摇头,把杂念都摇去,兰妃打什么主意她暂时捉摸不透,左不过是华氏进宫来时给她出了什么主意,这些暂时与他无关,现在最重要的是永泰帝的态度,把这尊大佛伺候好了,自己在兰妃那儿也不至于太危险。

阮颜边走边想,行到了乾清宫附近。

瞧着李鸣海似有些烦躁的在外面走来走去。

阮颜向来会做事儿,平日里会做一些宫外的小点心小绣活儿顺便带过来孝敬,凭着她一副好性子和好皮囊,这两日送汤的功夫,倒是在乾清宫的几个大太监大宫女前有了一份脸。

她脸上挂着清甜的笑意迎上去行了一礼:“见过李公公,今儿个娘娘吩咐小厨房熬了酸梅汤”她眨眨眼:“我还多熬了些给您和其他公公。”她沉得住气,也装作没看到李鸣海的急躁,面上只作不知,将食盒底层的酸梅汤端了出来。

李鸣海瞧着阮颜过来也没打探什么,心下满意她的分寸,端过被冰镇过的酸梅汤,心中的烦躁去了大半。

他是皇上的身边人,向来会揣度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思。皇上这两日没直接给阮颜名分,开始却不排斥阮颜日日来送膳,他瞧得分明,这是对阮颜上了心,只不过皇上平生最厌恶后宫妃子同他耍心思,这是心里有了疙瘩。

可男人嘛,好哄的很,否则也不会日日喝阮颜送来的汤了。

思罢,他瞧着一旁貌美的阮颜更加顺眼,这怕是个有大造化的。

他笑眯眯开口:“阿阮姑娘这便进去吧,只不过今儿个太傅觐见过一趟后,皇上心情便有些不虞……”他适时住口。

阮颜脸上笑意更深,这倒是个老狐狸,既卖了自己个人情,又推着自己进去平息怒火,不愧是掌管着阖宫的大总管。

不过阮颜不在意这些,李鸣海肯透露皇帝生气这件事儿,就说明这两日自己的功夫没白下。

至于平息怒火这件事儿,她倒是想赌上一赌,猜不透兰妃的心思,那便在皇帝身上加一把火,看看自己这两日有没有让他上心。

打定主意,阮颜垂眸,恭敬的端着汤盏进去。

两边的小太监殷勤的打开大殿的门,九五之尊正坐在紫檀雕花条桌上批阅奏折,不同于往日的是他紧缩着的眉头。

“奴婢参见皇上。”

“起来罢。”帝王目光沉沉,听到小宫女一如往常的清甜声音,皱着的眉头微松,他屈指敲敲桌面。

阮颜习以为常的走上前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最上面的奏折,扬州两个字映入眼帘,她眸子一闪,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今儿个娘娘吩咐给皇上熬了酸梅汤来,奴婢拿井水给您镇过了,保准儿爽口。”她软软的说道,似是没注意到皇帝的心情不佳。

遥想刚开始送膳食她心里还有些打鼓,毕竟帝心难测,不敢过于放肆的试探,一连送了几日,她摸清了帝王冷清的脾性,便稍稍放肆了些,开始絮叨,皇上也不曾训斥他,时不时将目光投到她身上,一切倒也进展顺利。

阮颜看着皇帝稍稍舒展的眉头,决心赌一把。

她大着胆子将桌上散着的奏折整整齐齐叠到一边。祁谨不曾呵斥她,倒是有些好奇小宫女要做什么,这两日的相处很自在,他对小宫女越发满意,但也只是让她日日来送汤,并未有逾矩之矩,毕竟她是自己看中的人,他想要的人,可不能时时受制于他人,什么事儿都要自己争取才好。

只见阮颜收拾罢桌面,轻轻将碗盏放在桌上,收回时状似无意的碰碰帝王的搭在腿侧的手。身旁的帝王感受到手背柔软的触感,没有动作,只淡淡看了看她一眼。

阮颜心中大定。

她绕到帝王的身后,将一双柔荑搭于其双肩之上,轻轻开始揉捏。

“奴婢瞧着皇上今儿心情不佳,奴婢不才不能替君分忧,只幼时这样为娘亲疏理,倒有几分手艺为您分忧去乏。”

祁谨感受着那双柔若无骨的玉指在肩上揉捏,心中起了一丝兴致,忽地抬手向前,阮颜娇软小巧的身影落入怀中。

苦夏难熬,他从前夏日是不喜与妃子搂抱,微微一出汗,汗味裹杂着各种让人头昏的胭脂味闻的叫人心烦。

奇怪的是今天并不感觉到烦躁,怀中的小宫女身上并没有杂七杂八的味道,反而有一丝瓜果的甜香。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捉着的手臂细腻白皙,如同一块儿上好的美玉,透着一丝凉意细腻微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低头看去,因为忽如其来的失重,小宫女的另一只手紧紧将胸前龙袍攥在手中,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只看到她长长的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似是害怕,又似是害羞,一张如画的小脸儿上飞出两多淡淡的红晕,惹人怜爱。

祁谨心下微动,向来冷硬的心有些柔软。这两日他虽是没拒绝小宫女入殿送汤,却也向来对她不假辞色,想看看她会不会摆脱兰妃的掣肘为自己博一条路。

可她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微微试探一下便慌忙缩回洞里,这让他心痒痒却微微失望。天下之滨,莫非王土,让人动心的女子千千万,可他却不需要一个他人的傀儡。

他想着哪天便随了兰妃的意去汀兰宫幸了她,也便满足了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慢慢淡忘了这怀中人的。

可今天这只害羞的小兔子却给了他不小的惊喜。她学会了主动去要自己想要的,那他便满足她。

下一刻,祁谨放开了小宫女的手臂,伸手不容置疑的拨动着侧坐在她怀中害羞的小宫女改变姿势,强硬的让她正对着自己的胸膛。他微微一拥,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怀中柔若无骨的身子好像天生便与他的怀抱契合一般,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怀中的阮颜心中千回百转,她正对着帝王的胸膛,微微垂眸,她想,她好像赌成功了。

既然迈出了这一步,那便没有什么顾忌了。她强忍羞意,将脸贴到了帝王的胸膛中轻轻蹭蹭,像一只撒娇的尺玉,在主人的怀中讨要着爱抚。

祁谨心中一动,抬起手伸手勾起阮颜的下颚,此时天色渐暗,灯下赏美人,朦朦胧胧,越发撩人心弦。

他俯下身贴了上去,阮颜身形一颤,却没有躲开。

头上的玉簪不知何时滑落,案上的蜡烛噼里啪啦的吐着火舌,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隐秘而又火热。

三千青丝如丝般散开,阮颜被吻的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只知道被动的回应,双眼朦胧缱绻,唇齿交融泄出一两声支离破碎的轻吟。


皇上,云影宫的大宫女碎星求见,说是丽嫔娘娘也给您亲手熬了绿豆汤来。”

门外的李鸣海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他隐隐感觉到殿内的气氛不对,可这碎星站在外面直挺挺等着回禀,他只得硬着头皮朝里面大声禀报。

殿内,祁谨止住了向下的动作,怀中的美人儿早已衣衫半褪,端的是柔若无骨,撩人而不自知。他拧拧眉,知道此刻不是时候,可心中却还是生出一丝邪火。

他动作轻柔的拢起阮颜半褪的衣服,起身大步走到后殿,将她轻轻放于的软榻之上,这才坐回龙椅。

“滚进来。”

声音并无起伏,可李鸣海却听出了其中的不满。他顾不上埋怨丽嫔,忙领着碎星入殿。

“奴婢参见皇上,这是丽嫔娘娘亲自为皇上熬的绿豆汤,想着天干物燥,让我给您呈过来。”碎星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

祁谨因这刚才的事情,心中生出一股郁气,此刻刚好朝着碎星发了过去:“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既是解了禁足,那便安分守己一些,莫要整天钻营些不知所谓的事儿,端着你的汤,滚回去!”

碎星直面龙威,她顶着煞白的脸,忙不迭跪下,磕了几个响头,颤颤巍巍的将丽嫔交代的话复述出来:“皇上恕罪!自上次禁足后,娘娘受皇后娘娘指点,宫中日夜自省,已是知错。今日解禁,又恰逢娘娘的生辰,便摆了一桌酒菜,遣奴婢来请皇上摆驾云影宫。”

祁谨听了这话,怒气稍平,挑了挑眉,宫中嫔妃众多,凡是平日有恩宠的,生辰之日他也会给面子去一晚上。可今日……

“砰!”正想着,后殿传出重物摔落的声音。祁谨回过神来:“既是已经知错,那便好好叫她在云影宫反省吧,今日朕便不过去了,退下吧!”说罢,便起身大步迈向后殿。

李鸣海见状,识趣的把脸色惨白的碎星拉出乾清宫。

后殿,阮颜抬脚,故意将龙塌旁嵌着斗大夜明珠的台子踢翻在地。她伏身于软榻上,抬手划拉着塌边的流苏,神色淡淡。虽说她今儿个并不想献身,但也不能让杂七杂八的人抢了圣眷去。

听到前殿传来的脚步声,阮颜缓缓直起身,扯了扯身上已经凌乱的衣服。祁谨迈入后殿,只见美人垂眸看着地上摔落的灯台,有些无措。许是灯光照得暖暗,衬得床上那人身姿如美玉般窈窕。

他几步来到床榻上,抬手将怀中的温香软玉揽入怀中。怀中的阮颜却只是留恋般的蹭蹭,便微微挣扎开来。

祁谨有些不悦,眸色幽深,看向阮颜。

却见她跪在床上:“皇上恕罪……只是,兰妃娘娘那边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她适时轻颤着身子,流露出一丝害怕。

祁谨想到兰妃,微微一愣,一晌贪欢,旖思万千,他此时竟完全没考虑她是兰妃的侍女。只是瞧着阮颜此刻如此害怕,他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没了往下的兴致。

他不愉的翻身下床“ 李鸣海!”

门外的李鸣海将门外的碎星打发走,本想着看这情形今儿个阿阮姑娘能成事儿,便吩咐下去备好了衣物和热水一直候在门外。可等着等着,却等到了皇帝明显欲求不满的怒喝。

他擦擦额头上的虚汗,心中一边嘀咕,一边招手让乾清宫的大宫女将备好的衣物送进去。

内殿,李鸣海匆匆走入,身后还带着两名大宫女。

永泰帝正靠在一旁的软榻上,他抬眸望向床边的阮颜,李鸣海会意,两名宫女上前,垂头想要为衣衫凌乱的阮颜换下衣物,被阮颜止住,她整整衣服,缓缓走上前,拉住永泰帝的袖子,状似撒娇般摇摇。“皇上今日去汀兰宫可好?”

祁谨抬眸看着攀到自己身上的一双玉手,面上一派冷清,“你倒是好算计,想来这是在为你家主子邀宠?”

声音一贯的冷清,却吓得李鸣海和两个宫女直接跪下。皇帝面上不显,心中倒是想想看看阮颜还能说什么托辞。

出乎意料,阮颜并没有动,而是更加攥紧了手中的龙袖,抬头看向圣颜。

“皇上恕罪,今日…却是兰妃娘娘让奴婢来请你,可是,是奴婢自作主张……”

她像是说不下去,脸憋的通红,拉着龙袍的手有些颤抖。

“说下去。”祁谨伸手将阮颜快要垂到胸口的脸单手勾了起来,让小宫女的眼睛直视他。

“是奴婢自己倾慕皇上!自己想要爬上龙床!”小宫女像是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完,随即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向天子。

身后传来几声抽气,几个奴才已经被阮颜的豪言壮志吓得呆跪在原地。

本来心中还有些恼怒自己被利用的天子却奇异的被安抚了,一向谨慎的他甚至没深入的想想为什么这个小宫女在他这里如此特殊。

若是换个人,怕是还没有爬上龙床就已经被五马分尸,可到了小宫女这里,他不自觉想先看看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是不是被兰妃威胁了,亦或者有什么其他苦衷。

而此时闭着眼的阮颜却知道,今日这一番冒险的试探算是大获全胜,因为她已经在皇帝的心中留下了一点印记,不管这个印记是深是浅,但只要这个印记还在,她便不是这皇宫中一粒可随意打杀的微尘了。

“那便展开说说,既是倾慕朕,又为何要朕去汀兰宫。”他自幼出身皇家,虽不受重视,却仍是中宫嫡子,可他生性淡漠,见多了想投怀送抱的女子,环肥燕瘦,不计其数。无一例外都自恃名门闺秀,矫揉造作,令人厌烦。这小宫女倒是直白的让他惊讶。

他放开阮颜还羞红的脸,面无表情地屈指敲敲手下的檀木桌,示意阮颜解释。

阮颜作势跪倒在地:“幸得皇上怜惜,阿阮心中十分欣喜,可兰妃娘娘那里交待过了,若是奴婢无法将皇帝带了去,那奴婢宫外的弟弟便有危险 ,幼弟是奴婢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奴婢…奴婢实在是无法……” 阮颜说着说着,几乎哽咽,这一步,她来之前本是算计好的。

当今天下在永泰帝的治理下河清海晏,可少年天子初登政权时,大权旁落。内有旧贵族世家之间互相包庇,暗结珠胎,官商勾结,卖爵鬻官,贪财货竭脂膏的现象屡见不鲜,外有藩王并立,虎视眈眈,不断招兵买马,扩充领地,内忧外患,导致民不聊生,朝纲混乱。

永泰帝上位,决心整治朝廷,便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削弱、分化旧贵族,废除地方官职的世袭制,而鼓励“以军功、才学换虚衔,选勋官,亦有番第,许同拣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可世家豪强势大,改革难以实施,陷入僵局。

正当此时,世家一族太傅刘承章站了出来支持永泰帝,他门下学生众多,大都入朝为官,以他马首是瞻,是以声望极高,改革得以顺利进行。此人当时是否真心投靠皇帝,阮颜或许不知道,可她入宫两年,与人为善,小道消息打听不少,知道此人身为两朝元老,极善审时度势,玩儿的一手好计策,卖了世家一方,为自己博了个更好的名声。

当年新政落幕,或许是永泰帝感念他的功劳,亦或是安抚一众朝臣,依旧任他为太傅,甚至以妃位迎其嫡女入宫,刘承章一时在民间名声大噪,得了个“刘半朝”的名号。这名头虽好听,却也显示出刘家在朝中的势力深厚,盘根错节。

当年的新帝用雷霆手段将朝廷整治干净,并扶持了一批自己选中培养的新贵,期间的刘承章老神在在,表现得无欲无求,没有露出一点儿狐狸尾巴。可阮颜知道,素有“刘半朝”之名的刘承章,定是皇帝的一根心头刺,毕竟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阮颜算计的便是这深积多年的不满,她不信面前这位韬略惊天的帝王还会放任刘氏做大,而兰妃,也注定是这场博弈中最先被波及的。

思及此,低头抽泣的阮颜心中不禁感慨,老狐狸似的刘承章倒是养了个性格直白的女儿。若不是有其父上下打点,又派了禾月这般的智囊来,兰妃恐怕早就香消玉殒在这吃人的后宫。

在来乾清宫的路上,她试图去猜测兰妃一反常态的原因,可尝试猜测无果,她便放弃了,左不过又是拿弟弟来威胁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偌大的皇宫中,渺小如她,也只能靠着一张脸,装作一朵娇弱的莬丝花依附于高高在上的帝王,向其寻求庇护。几天的接触,她知冷漠多疑的帝王不喜人骗他,那便索性赌上一把,直接将实情说与他听。

祁谨听罢,面上无甚表情,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阮颜,敏锐如他,当然知道阮颜当面告御状的目的,不过也好,自己看中的人,自不能软弱不堪,至于兰妃……还不是时候,祁谨眸光一动,蓦地起身:“收拾一下,摆驾汀兰殿。”

前一句当然是说与阮颜听的,她终于放松了自己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任由两个宫女替她整了整衣服后赶紧跟上前方帝王的脚步。


天色渐晚,汀兰宫门口早已挂上了宫灯,淡黄色的光倒映在深红色的宫墙上,晚风吹过,带着夏夜里特有的闷意,被拂过的人显得焦躁不安。

禾月搀着兰妃在宫门口等候圣架。本就闷热的风打在脸上,吹的兰妃烦躁不堪,精致的妆容和新制的衣裳被流出的汗滴浸透,显得狼狈不堪,她推开禾月的手,接过一旁如月殷勤递来的绡帕,拭去额头的细汗,“叫那小蹄子去请人,她莫不是请到龙床上去了?!如月你去瞧瞧,圣驾到哪儿了?”

如月应声,不露痕迹的看了禾月一眼,眼中满是得意,禾月依旧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她暗自气急,转身快速走开。

兰妃看着如月跑走,正欲重新梳洗罢再出来侯驾,却见如月又慌忙跑了回来,:“娘娘!圣驾只等几息就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了李鸣海的声音,“皇上驾到!”

兰妃慌忙让禾月整整发髻,笑着上前迎驾,她微微欠了欠身,:“臣妾见过皇上。”

那悱恻缠绵的语气让跟在后面的阮颜听的一抖,帝王倒是没什么表情,他看了看妆容有些花的兰妃,只皱了皱眉,淡淡说了句,“爱妃不必如此多礼”,便朝殿中走去。

兰妃尴尬的起身,看到后面候着阮颜,狠狠瞪了一眼,忙转身跟着进殿。

晚膳过后,兰妃笑着叫如月取出一坛酒,“这是前几日母亲进宫时带来的好酒,其名玉泉,专取春、秋两季的玉泉水,才可酿成一坛,皇上可要尝尝?您可好久都没有陪臣妾对酌了。”

祁谨知太傅向来好美酒,寻到陈年佳酿总会先往宫中进献,他从前时常与兰妃月下对酌,倒也别有雅趣,于是并未拒绝,只兰妃身后默默站着的阮颜看着那坛酒察觉出一丝不对,却又毫无头绪。

玉质的杯羽中乘着琥珀色的玉琼,泛出些好看的颜色。祁谨连饮了几杯,只觉这酒虽入口柔和,后劲却烈。

祁谨喝了几杯,抬眼瞧到兰妃身后规规矩矩站着阮颜,只觉腹中发热,生出些莫须有的冲动,他抬眸看向阮颜:“你,过来。”

阮颜听到这声传唤,眉头狠狠一跳,身形未动分毫。

兰妃的视线随着皇帝落到阮颜身上,她瞳孔狠狠一缩,随即露出来一丝娇媚的笑意。

那笑意下,是阮颜才看得懂的狠厉,她心中微沉,若是要向皇帝进献她,此刻无疑是个好时机,可她看清了兰妃笑意下的杀意,她此时才真正察觉到了什么,恐怕兰妃是不需要她这枚棋子了。

兰妃的视线将阮颜扫视一遍,这才笑里藏刀开口,“蠢笨的奴才!愣着作甚?还不过来为本宫和皇上斟酒,莫非皇上都请不动你?!”

阮颜不想得罪兰妃,可实在是避无可避,她听着兰妃尖锐的视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请罪,“回禀皇上,娘娘,奴婢自幼蠢笨,做什么事儿都慢半拍,还请皇上,娘娘恕罪。”

“行了行了,奴才就是奴才,蠢笨不堪,还不快来斟酒?!”

“是。”阮颜面上装作惶恐,心中暗暗道苦。眼看兰妃不再需要自己,这可真是火上浇油,又教她记了自己一笔。

祁谨本有几分醉意,没甚听进兰妃的话,只直勾勾的看着阮颜斟酒,白皙纤细的手堪比美玉,握住白玉制成的茶壶,竟不知哪个更细腻。

祁谨眸色稍暗,视线上移,落下美人娇俏的脸上,内殿灯火稍暗,阮颜垂眸专心倒茶,长长的睫毛像黑色的小刷子,轻轻扇动着,留下一小片阴影

他看的心痒痒,想抬手去摸。阮颜倏地将脸一错,满脸惊慌。

祁谨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向正对面,撞上了兰妃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狠厉目光,他拧了拧眉,伸回了手,却察觉的身体越发燥热。

祁谨眯眼看向兰妃,这一眼看得兰妃莫名心虚,也顾不上教训阮颜。

她故作镇定的站起身来,娇滴滴的开口:“皇上……夜色渐浓,咱们该就寝了……”

说罢,她拉着祁谨走向床榻,帝王也没拒绝,自是一夜**,春光无限。

门外,夜色中不知何时升腾起了一片雾气,打**殿门口守夜的宫女太监的衣裳。

夏日的夜里气温骤降,与白日里的炙烤截然不同,幸好宫墙上点着几盏灯笼,看着暖融融的,看着给人几丝暖意。

昨夜守夜的宫女是阮颜,她昨夜只打了一小会儿盹儿,便被冻醒,仔细分辨着殿中的声响,直闹到了亥时才歇息。

无怪乎阮颜惊讶,当今圣上在情事上向来自持,至少在兰妃这里当差两年,她还没见过亥时以后的天空。

抬头看向对面,和她一齐站着守夜的是小李子,像李鸣海这种大太监,在服侍皇帝就寝后,会去专门为其准备的耳房内休息,御前留下守夜的,就只能是这些小徒弟。

小李子听着里面的动静,心下有些尴尬,这几日阮颜去御前送汤,日日都会给他们带些自己做的小点心,由是他对其观感甚好,再加上圣上对其那含糊不清的态度,碰到这一幕,他只当阮颜心中滋味定是不好受,于是朝阮颜安抚似的笑笑,似是在安慰她别伤心,阮颜心下好笑,面上却露出一丝苦笑,示意他自己无事,接着状若伤心的垂下了眸子。

殿内的床榻吱呀作响,阮颜在外平静的听了会儿墙角,等到里面终于叫水时,她还默默在心里感慨,当今圣上可真是龙精虎猛。

要问心中是否难受,那是半分没有的,毕竟阮颜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爬到想要的位置,就不能动心,既然连心都没有动,又有什么可难受的呢?现在自己要担心的,应该是兰妃已经无所顾忌的恶意和自己下一步怎么走才是。

卯时将近,夜色稍退,天光渐亮,那层薄薄的湿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李鸣海早已带着奴才候在门外,屋内传来了些许动静,阮颜仔细分辨,听到了男人下床的声音。

李鸣海靠上前去,小声道:“皇上,奴才可否端水进去?”

“进。”屋内响起男人的声音,李鸣海轻轻推开门,弓着身领着端水的侍女进去,一旁的阮颜早已习惯这场面,当今圣上是最不喜人贴身伺候洗漱起夜的,这也给他们这些奴才省了不少事儿。

殿内,李鸣海示意宫女将龙洗放下,轻声说道:“奴才瞧着阮颜姑娘在外边守夜,是否要唤她进来服侍皇上。”

祁谨呼吸一顿:“可。”

李鸣海应声告退,出门笑眯眯唤阮颜进殿服侍皇上盥漱,这便是给了阮颜一个机会。

阮颜心下讶异,却并无表露出来,她无声向李鸣海欠了欠身以表谢意,推开门走了进去。


黎明的天色依然透亮,殿内却依旧有些暗,隔着一道檀木屏风,阮颜隐隐约约瞅见兰妃玲珑的身姿被锦被覆盖着沉沉的睡着,婀娜多姿,令人遐想连篇。

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只暗暗在心中感慨一声皇上艳福不浅,便轻轻屏息,走向屏风另一侧的皇上。

她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这场仗打好了,自己便又多了一分底气。

祁谨听见响声,转过身看向小宫女,他面上无甚表情,只抬起手示意阮颜为自己整理龙袍,只见小宫女一言不发,动作轻柔的为自己系上腰间玉带。

若不是微微颤抖的身子,他还没有发现小宫女异常的情绪。

“抬头” 他沉声道。小宫女并未动作,只是扣玉带的手微微一抖,便继续如常动作。祁谨并未有如此大的耐心,他抬手勾起阮颜的脸,却见她神色躲闪,鼻尖通红,眼眶像是染了一圈红粉色胭脂,一向盛满笑意的眸子中噙着泪水,要掉不掉,看的让人心发软。

“哭什么!”语气并不算柔和,却叫面前的小宫女下次一抖,祁谨作为帝王,从未哄过女子,也不知为何自己看到小宫女哭泣如此烦躁,只觉得自己不能叫她这样哭下去。

于是,他展臂将面前的小宫女圈了起来,把她的小脑袋微微按在自己怀中。

怀中的小宫女,先是一僵,后又仿佛破罐子破摔般将小脑袋往更深处埋了埋,发出了细细密密的小声啜泣,如小猫般怕被人发现。

直到将人揽在怀中,祁谨才有了实感,昨夜自己身体的异常他并非没有发现,只不过兰妃跟他许久,又心气儿高,从不使如此下作手段,她知道自己的逆鳞在哪儿,从不试图挑衅,这次她是真的逾距了。

容不下欺骗的帝王如此想着,又把怀中的女子往紧拢了拢,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还着昨夜侍食时的轻薄宫服,一身冰凉。

“昨晚就穿成这样守的夜?嗯?”说着,他把怀中埋着的小脑袋拖出来,语气危险 阮颜回过神儿来,哼哼唧唧不好意思搭话,又重新把头埋入祁谨怀中。

隔着屏风和门窗,外面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帝王怀中,暧昧却又异样温馨的气氛无知无觉的蔓延开来。

“噔!噔!”门外传来李鸣海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皇上,该上早朝了。”

这话说的小声,阮颜却如梦中惊醒一般急急从帝王怀里退出来,她重新整整帝王威严的龙袍,顶着微微红肿的眼睛,露出了与往日无异的笑:“皇上,该是上早朝的时候啦。”

祁谨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脸,眸色幽深,若不是时辰等不及……

“记得回去换身儿衣服。” 他抬手摸摸小宫女的头,转身离去。

“李鸣海,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有眼色了。”

殿外,李鸣海看着浑身散发郁气的帝王,讨好的迎上去,却被冷不丁斥责一句,只得苦哈哈的笑笑。

这便是首领太监的职责所在了,李鸣海一边心想,一边又把阮颜的地位往上提了提,这可是帝王哄过的第一位,若是不出错,日后福气大着呢!

这厢,阮颜退出殿内,她擦擦眼角的泪,兰妃在床榻内睡得正香,她现在大致猜到了兰妃的用意,无非是前几日太尉夫人来过一回,带了些什么助孕的方子。

可看晨起皇上冰冷的眼神,便知兰妃的计策算不得成功,自己如今只管走好自己的路便可。

正往出走,迎面碰上了来当值的如月,她的眼里满是对阮颜的嫉妒,显然,她是听到阮颜被皇帝召入侍奉而匆匆赶来的,她停下来上下打量这阮颜,瞧她着装整齐,便放下心来嘲讽:“要不说是下贱胚子,一天天净想着攀了高枝儿去,迟早哪天得让娘娘好好整治整治这起子人去。”

阮颜只当没听懂,垂下眸子掩去多余的神色,只颤抖着声音,欠了欠身:“姐姐说的是。”

如月看不得她那副软包子样子,只擦身撞了过去:“真是晦气!”说罢,急急忙忙去服侍将要起身的兰妃。

日子一天天过着,只是那天后,阮颜再也未被遣去送汤,但却被派去见天儿的打扫长廊。

兰妃想来是还顾不上为难她,只成天躺在榻上喝些苦涩的汤药,倒是如月时不时使些绊子,也都被阮颜有惊无险躲了过去。

天气渐渐转凉,夏日里翠绿的叶子和娇艳的花儿变得凋败,好似被乍起的秋风碾过便失去了生命般在枝头变得摇摇欲坠。

汀兰殿内的宫人这两日正在洒扫后院的落叶,长廊边上的树叶子掉的多了些,阮颜每日的要扫的更多,才能赶得上放饭,想到此,她加快手上的动作,小路子在一旁恨铁不成钢的愁她为何丝毫不着急,阮颜只安抚他,放他放宽心。

毕竟,钓鱼当然要放长线去钓,钓鱼人才会有成就感,鱼吃着,也才会更香。

临近中秋,汀兰恰逢太医院的太医照例请平安脉,不多时,殿内便传来如月喜悦的呼声:兰妃有喜了!

殿外洒扫的阮颜并不感到意外,民间土方虽然可能会有风险,却多有奇效,但兰妃旧时流产,身子亏虚,想要怀的龙嗣,也不得不用那种方子。

不多时,这消息便如插了翅鸟儿般飞遍了阖宫上下。

源源不断的赏赐如流水般朝汀兰宫涌来,甚至久不请安的皇后都下懿旨叫众妃明日去请安。

永泰帝登基已有三年,上至皇后韩青岚,下至各位小主,后宫佳丽三千,皆无所出,皇后出身太师韩氏,自幼家风甚严,又有一副好容貌,端的是冰壶玉衡。

可她尽管与皇帝成婚三年,却并无所出。

虽是无所出,却端的是贤良淑德,严谨公正,其先后为皇帝纳了青梅竹马的窦贵妃和为人和善的德妃,将宫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后宫上下交口称赞,皇帝也与其相敬如宾。

可皇后向来冷清,自年前便免了早上的请安,这次兰妃怀孕,竟也是难得次安,将各个主位都召了个齐全。

在殿外洒扫的阮颜自觉没有自己的事儿,兰妃这几日似是忘了她,只恨不得将自己打发的远远的才好,更不会让自己一个二等宫女陪着去请安了。

“吱呀——”主殿出来的是禾月,她将洒扫落叶的阮颜叫了进去,只道兰妃有事儿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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