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没有坐满,而且很静,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睡梦中,就算有还没睡的,也都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唯独有一人睁大着眼睛,没有半分睡意地欣赏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或许是第一次坐火车的缘故,任平生很精神,精神得像是喝了十罐红牛。他一直盯着窗外看,似乎是想把浓浓夜色中的风光,全部吸入眼睛里。
很精神,但也不敢随便乱动,不是怕惊扰了车厢里的人,而是怕靠在自己肩膀上沉沉睡去的任雨晴会睡得不安稳。
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车窗上浮现他和她的脸。
任平生很普通,是那种扔到人海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而任雨晴的小脸则很精致,像是从3D电影里走出来的瓷娃娃。
如果光看脸的话,他们真的不像是一对兄妹,毕竟差距太大了。
自任雨晴睡着以来,任平生除了稍微扭动一下脖子歪,竟然就真的一动不动,像一尊死去的雕塑。
这个姿势足足保持了四个小时,任平生感觉自己的身体都麻痹了,他终于忍受不住,小心翼翼地扭动身躯,想活络活络身骨。他知道这样细微的扭动是不会惊醒任雨晴的,从小与她相依为命,所以他很清楚她的睡眠深度。
但没有惊醒任雨晴,却惊醒了对面的一个男人。
男人是趴倒在中间的小桌子上沉睡的,此时光秃秃的头微微抬起,用惺忪的目光瞅了任平生一眼,然后又继续将光头埋入了双臂间。
任平生此时才发现这人竟是个和尚,清洁溜溜的光头上有六个清晰的戒疤。
不多会儿,似乎是被惊醒后睡意全无的缘故,那和尚终于将头从桌子上抬起,挺直了腰,揉眼睛的同时还盯着任平生瞧。
任平生只能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二十三岁,在农村里很接地气的任平生笑起来像个老实巴交的孩子。
那和尚大概是三十多岁,看到任平生的抱歉笑容后,微微摆手,示意不要紧,然后和尚掏了掏口袋,最后掏出一包烟来,自己叼上一根后,还抖出一根递向了任平生。
任平生略微无语,心想这年头的和尚穿休闲裤和潮流T恤也就算了,还抽烟?
想是这么想,总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只是轻轻摇头,用手指了指靠在自己左肩的任雨晴,表示不太方便。
那和尚了然,把烟缩了回去,想了想,又把叼在嘴里的烟给塞回到烟盒里。
任平生冲他感激一笑。
和尚低声问了句:“女朋友?”
任平生摇头,轻声道:“我妹。”
“那你这个哥做得可真好。”
任平生露出了苦笑。
两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忽然的,和尚才旁边的旅行袋里掏了掏,掏出来两盒围棋,冲任平生问:“下棋不?”
任平生摇头:“不会。”
和尚又掏了掏,掏出一副象棋,看向任平生。
“也不会。”
和尚继续掏,掏出副军棋。
任平生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还是不会……”
和尚稍愣,接着再掏出副飞行器来,说道:“这个总该会了吧?”
任平生脸上的尴尬神色愈发浓郁。
和尚彻底无语了,却不再塞回包里去,而是直接将飞行棋摆到桌面上,说道:“我教你!”
任平生斜眼看了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任雨晴,有些犹豫。
“没事。”和尚说,“小声点,小点动作,吵不醒她的。”
或许是因为漫漫长夜太过无聊,任平生在犹豫过后,终于点头。
和尚高兴地将图纸铺开,拿起一颗骰子,嘴里说道:“简简单单几句话,六点基地起飞,一次一子,可以四子齐出。如果两架飞机刚好碰到一起的话,自家迭子,对家吃子。可跳子,若飞机来到与自身颜色相同的格子上时,可以往前跳一次;可飞子,到虚线的地方就可以飞到虚线的另一边……”
和尚一边说,一边将规则都演示齐全,演练完后抬头看向任平生:“懂了吗?”
任平生点头:“差不多懂了。”
“不懂就问。”和尚说了句,手拿骰子轻轻一掷,掷出来个6。
“哈,手气不错!六点基地起飞,额外再投一次。”和尚说着,拿起骰子再次一掷。
时间慢慢过去,终于第一盘结束,和尚以压倒性的优势取胜。
和尚问道:“怎样,懂了嘛?”
“懂了!”任平生点头。
“再来?”
“好。”
第二局,和尚险胜。
赢了两次的和尚冲任平生微微笑道:“这样玩挺无聊的,不如咱来赌点东西?”
任平生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和尚能赌博?”
“只要佛在心中坐,酒肉都能穿肠过,何况这不叫赌,这叫玩。”
“有道理。”任平生问道,“赌什么?”
“一次十块钱如何?”
任平生犹豫,半晌后才点头:“好。”
十分钟后,任平生吃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旧的十块钱,递给了和尚。
和尚收下,说:“再来吧。”
“好。”任平生还是点头。
结果又是和尚险胜。
任平生再次吃力地掏出十块钱,放在和尚的面前。
和尚看了看他,忽然说道:“不如把赌注提高点如何?”
“多少?”
“五十。”
“好!”
任平生很干脆地答应。
只不过这次是任平生很惊险很惊险地取得了胜利。
和尚怔怔地看着桌面上的图纸,在发呆。
“大师?”任平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下。
“哦哦。”和尚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张五十面额的钱币,递给任平生,同时说道:“兄弟时来运转啊,要不要再提高点赌注?”
任平生接过钱:“哦?提到多少?”
“一百吧。”
“一百啊?”任平生脸上在闪过挣扎的神色,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图纸,再看了看手上的五十块钱,忽然一咬牙:“好!”
又过了十分钟,和尚的脸色有点黑,悻悻然地说道:“兄弟你的运气可真好。”
任平生感慨地说着:“是啊,差点点就输了。”
和尚看出一张百元大钞,恋恋不舍地放到任平生面前,说道:“这次赌注再提一下,两百。”
任平生没有说话,当是默认了。
十分钟后,和尚的脸色阴沉,像是要滴出水来。
半小时后,和尚的脸色变成铁青。
一个小时后,和尚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再来!”和尚赤红着眼睛,将手伸入口袋,然后愣住。
“没钱了?”任平生问道。
在任平生的面前,已经叠起了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钞。
和尚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很难看,说道:“有,在包里面,现在不方便拿,你借我点,等等一起结给你。”
说着,和尚把手伸向任平生面前的钞票。
但那只手却陡然被任平生捏住了。
任平生叹了口气:“大师,还是算了吧,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本来已经如纸的脸,此时更加苍白。
忽然的,和尚手上使力,想要挣脱任平生的手掌。但没有用,他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也未能撼动眼前这个青年的手分毫。
任平生笑眯眯地用另外一只手拿起桌面上的骰子,嘴里说道:“大师,咱不玩了吧?”
只见他用两根手指头夹住骰子,猛地一掐,寂静的车厢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啪”。
骰子直接被掐碎,白色的粉末从指缝中滑落,露出一点诡异的蓝白。
和尚颓然地跌坐回座位上,看上去有些恍惚。
骰子被掐碎之后,和尚已经完全绝望了。骗局被拆穿,而且眼前这个青年竟然光凭两根手指就把那颗骰子给捏得粉碎!
哪怕那颗骰子并非是完全实心的,可也不是普通人想捏碎就捏碎的啊。
任平生悠悠说道:“多谢大师赞助了哈,我正愁妹妹的生活费没有着落呢。”说着,他将桌子上的钱全部塞入到口袋里。
车厢又静了许久,那个和尚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是我栽了。”
和尚沉默了会儿,又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师是想来日寻仇?”
“我总得知道自己是栽在谁的手里吧?三千块钱还不够买你一个名字吗?”
“的确是够了。”任平生点头,“我叫任平生,任意的任,太平的平,人生的生。”
“任、平、生……”和尚似乎在咀嚼着这个名字的意味,半晌后赞叹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是个好名字。”
任平生毫不吝啬地一个马屁奉上:“大师好文化。”
和尚不由苦笑:“到头来还不是栽在你的手里?”
“呵呵。”任平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和尚蓦地站了起来。
“大师要走?”
“不走干嘛?留这丢脸吗?”
任平生道:“买卖虽然破裂了,但仁义总该在的。”
和尚怔了怔,忽然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斜着眼看向任平生肩膀上的小姑娘,说:“我烟瘾犯了,换个位置抽几包烟,这里总不合适的。”
抽几包,而不是抽几根,说明和尚平静的表情下,那颗心是不平静的。
任平生愣了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红色的大钞,递给和尚。
“大师,我们有缘,这钱你拿着,下车后搭公交车用。”
和尚无语,可还是把那张百元大钞给夺了过来,一边把钱塞入口袋,一边嘀咕道:“既然都给了,也不多给两张。”
“不要了吧?”耳尖的任平生捕捉到声音,笑眯眯地说道:“毕竟都是血汗钱来的。”
车窗外的天空,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任平生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所以他不知道现在是多少点,他只能凭借依稀的感觉,将时间定义在早上六点这块大概的区域。
他肩膀上的少女终于动了动,精致的脸上那个小鼻子微微皱起,似乎有些厌恶从空气中飘来的味道。
接着她睁开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叫了声:“哥。”
任平生柔声道:“醒了?”
任雨晴将头从任平生的肩膀上挪开,伸了个懒腰,妙曼的曲线舒展开来,彰显着年轻少女的青春年华,引人无限的遐想。
“不多睡会儿?”
任雨晴甜甜一笑:“十八岁的少女,正是青春的雨季,怎么能让时间荒芜在睡懒觉的边缘?”
“不要说的太文艺,我听不懂,而且你也不是十八岁,你十九了。”
任雨晴恼怒地瞪了一眼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你就算不说话,我也不会把你当哑巴的。”
说完后,她又皱了皱鼻子,片刻后连细细的眉毛也都皱了起来,不满地说道:“怎么有股烟味?”
任平生朝车厢前头的方向努努嘴,任雨晴抬高身子顺着方向看过去,就望见前头一个座位上有个闪闪发亮的光头,从光头那里升腾起一条绵绵不绝的人工烟柱。
任雨晴抱怨道:“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竟然在火车上抽烟。”
任平生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呀。”任雨晴忽然叫了声,是看到桌面上的飞行棋了,她揪着任平生的手臂,问道:“这飞行棋哪来的?”
“刚刚有个人留在这里的,说是不要了,你会玩?”
“嗯嗯嗯。”任雨晴连连点头,眼睛有些闪光,“和班里的同学玩过。”
“那我们来玩……额……可是没骰子。”任平生无语了一阵,刚刚那个灌了铅的骰子被他直接捏碎了。
任雨晴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但下一秒又重新振作,说道:“那我们来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就能走一步。”
“……无不无聊,幼不幼稚?”任平生严肃地批判道。
任雨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哥……”
“……”任平生看到她那样子,硬起来的心肠不到十秒钟就选择了屈服,只能提醒道:“小声点哈,不要吵到别人。”
“遵命!”姑娘敬了个很不正规的军礼。
接着兄妹俩就在车厢里玩起了“剪刀石头布,谁赢走一步”的飞行棋游戏。
很幼稚……车厢里的很多人都投来了一种看白痴的目光。
但这对兄妹却是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的时间过得很快,等太阳升起的时候,火车终于响起了到站的声音。
“各位旅客,列车已经到达青南市火车东站,请拿好您的行李和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间的缝隙。”
原本安静的车厢,一下变得嘈杂起来。
同时也把沉迷在自我世界中的兄妹俩惊醒。
“到了呀……”任雨晴不满地嘀咕一声,恋恋不舍地看着飞行棋的图纸,她可是快要赢了的。
“少啰嗦,赶紧拿东西下车。”
任平生敲了她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收拾东西,拖着行李箱就往车门方向走。
走的时候,任平生还从和尚所在的那个位置经过,抽空跟和尚打了个招呼:“嘿,大师,咱们有缘再见了哈。”
和尚的表情很难看,一点都不像是想和他再见的样子。
前面的任雨晴转过头,疑惑地问道:“哥,你在和谁打招呼呢?”
“哦,是昨晚留下飞行棋的那个人。”
“那你应该说声谢谢的。”
“我说了他还不得吐血而死?”
“啥?”
“没啥没啥,你注意点,别给人吃了豆腐。”
“真给人吃了怎么办?”
“谁?拖出来我打死他!”
兄妹俩在谈话间挤出了火车。
现在是九月,正值开学时候,青南市又有着整个南方最大最好的大学城,所以车站很拥挤,像人山,也像人海。
在这种拥挤的人潮中,任平生一手护着任雨晴,一手拖着行李箱,乘风破浪,披荆斩棘,硬生生从人群中杀出一条道路来。
等准备出车站的时候,任雨晴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哥,我想上厕所。”
“你先忍一忍。”
“可是快忍不住了。”任雨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唉。”任平生叹息,四处眺望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厕所的标志,又匆匆挤了过去。
只不过这个厕所的路线有点复杂,东转西转,南饶北绕,循着标志一路走来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这才来到厕所的外头。
任平生望着空荡荡的地方,无语地说道:“这厕所弄得这么偏僻,怪不得没人来。”
然后他松开任雨晴的手:“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快点哈。”
“OK!”任雨晴打了个手势,转身进了厕所。
任平生拖着行李靠在一边的墙根上,等!
等了有半分多钟吧,他眼尖地看见有一个光头晃晃悠悠地往这边来。
“嘿,大师,真巧哈。”任平生兴冲冲地朝走来的那人打了个招呼。
本来行色匆匆的和尚一看见这家伙,整张脸就像吃了几只苍蝇一样恶心,转身就想离开,可是顿了顿,他又转了回来,可能是憋得有些急了。
和尚走过去,看着他:“你在这干嘛?”
“等人。”
“在厕所门口等人?”
任平生翻起白眼:“我等的人在上厕所,我当然在厕所门口等人啦。话说大师你来这干嘛?”
“废话!来厕所还能干嘛?吃饭?”
说完,和尚黑着脸走了进去。
看着和尚走进去的身影,任平生笑了笑感叹道:“啧啧,这位大师脾气有点暴躁呀,道行估计也不太高。”
然后他又继续等,或许是这厕所太偏僻了,亦或者是人们都在往车站外头涌的缘故,诺大个厕所竟然也没见有其他人来。
任平生等了几分钟,不见任雨晴出来,有些小不耐烦地嘀咕:“女孩子就是麻烦。”
他听到了厕所里面有轻微的碰撞声,随之响起的是和尚的哀嚎,应该是摔倒了吧?不知道有没有摔倒便池里面去……任平生不怀好意地揣测。
接着,他看见有两个戴着塑料帽,挂着口罩的清洁工推着一部超大型的桶式吸尘器从厕所里面出来。
任平生不由心生感叹:“果然是大城市,这么大个吸尘器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还大材小用地推到厕所里面去清扫。”
里面肯定是清洁溜溜的,怪不得和尚会摔倒。
之后他又等了等,任雨晴还是没见出来,这让他有些烦躁了:“不会是开大的吧?话说她有带纸吗?”
突然的,公厕里又传来一阵重物摔倒的声音,任平生有些好奇,往里头探了探脑袋,发现声音是从男厕那边传出来的后,他才稍稍松出一口气。
下一刻,他就看见和尚踉踉跄跄地从厕所里面奔出来,牛仔裤和T恤上**好大一片,那光溜溜的脑袋上还红肿了一大块,显得十分狼狈。
任平生眨了眨眼睛:“大师,你肿么了?”
和尚气喘吁吁地冲到任平生面前,语气不顺地叫道:“你妹……”
任平生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反复,像是蒙上了一层乌云,他冷冷地说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不是……”和尚还在那里使劲喘气,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是说你妹……”
呼!
拳头划破空气,惊起凌厉的风,直直朝和尚的鼻子砸去。
“……你妹被抓走了!”和尚吓得连忙把憋着的话一瞬间吐完出来。
呼啸的拳头急急刹住,悬停在和尚鼻子一厘米之外。
任平生的脸色剧烈变幻,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妹被人贩子抓走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的……”
还没等他说完,任平生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能将一个一百五十多斤的成年人硬生生举起,这种恐怖的臂力,实在是让人骇然。
任平生低吼道:“你一个和尚去偷看女厕所?”
和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憋红着脸叫道:“我是听到有动静才爬上墙去看看的,然后就看到你妹被两个穿着保洁衣服的人塞进了大型吸尘器里头。”
“你逗我?吸尘器里面能塞人?”
“那个吸尘器的储尘桶里头根本没东西,是中空的!”
任平生瞳孔一缩,刚刚那推出来的吸尘器,的确是没有启动的,而且储尘桶的大小足以塞进去一个人。
他猛地松开手,将和尚扔到地上,然后直接冲入了女厕所,里面果然已经空无一人,那堵用来隔绝男女卫生间的墙壁,不是直接封死的那种,而是在上方留有一片空隙。
任平生又冲出来,用视线四处搜索着,然而到处都是茫茫的人海,哪里还能看到半点贼人的踪影啊。
愤怒的任平生折回来,抓住和尚的T恤,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摁在墙上,吼道:“你特么的怎么不早说!”
“我被吓到了啊,吓到后直接从墙上摔下来,那墙好高,摔得我好痛。我很艰难才爬起来,然后又闪到了老腰,闪到腰不算什么,我还可以扶着墙走。可扶墙走的时候我脚一滑,一不小心又摔倒了。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重新爬起来,忍着剧烈的疼痛出来给你报信,可是……”
“我去你麻痹!”任平生又将他扔到地上,引起和尚一阵哀嚎。
任平生转身,想冲入人群里找。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
和尚在后面叫,可听了他一堆废话的任平生连头都没回。
和尚再叫:“我知道他们跑哪去了!”
任平生迅速折回来,又将和尚摁在了墙上,气势汹汹。
“哦滴肾呐……”
和尚痛苦得难以自已,本来还想多哀嚎几声的,可一见任平生脸上的狰狞神色,就乖乖把到嘴的哀嚎给全部咽回去,急急地说道:“我看见他们在把你妹塞进吸尘器后,就立马掏出个电话打出去,说了句‘搞定一个,马上在通道出口接应’,这个通道出口指的肯定不是普通的游客出口啊,毕竟现在人那么多,他们不可能推着这么大的吸尘器挤出去的……”
“废话少说!”任平生恶狠狠地瞪着他。
“所以我想,那肯定是紧急疏散用的消防通道。”
任平生松开手,撒腿就往车站外冲去。
“喂喂喂,你知道消防通道在哪吗?”
任平生疾驰的身体一顿,脚步一碾急速冲回来,然后拉起和尚的手,扯住他狂奔!
“不先报警吗?”
“来不及了,那些家伙我会搞定!”
此时任平生的表情,因为扭曲所以狰狞,活生生像个要吃人的恶鬼!
任平生又急吼吼地冲出来,四处搜寻,可哪里还能看到半点贼人的踪影啊。
愤怒的任平生折回来,抓住和尚的T恤,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摁在墙上,低吼道:“你特么怎么不早说?”
“我被吓到了啊,吓到后直接从墙上摔下来,那墙好高,摔得我好疼。我很艰难地才爬起来,又闪到了老腰,闪到腰也不算什么,毕竟我可以扶墙走,可扶墙走的时候我脚又一滑,不小心再次摔倒。我花费好大工夫才重新爬起来,忍着剧烈的疼痛出来给你报信,可你……”
“我去你麻痹!”任平生爆了句粗口,又将他扔到地上,引发和尚一阵哀嚎。
任平生转身,想冲入人群中寻找。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
和尚在后面叫,可听了他一堆废话的任平生连头都没回。
和尚再叫:“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任平生迅速折回来,再次将和尚摁在墙上,气势汹汹。
“哦滴肾呐!”
屡次三番被摁在墙上,和尚痛苦得不能自已,本来还想多哀嚎几声的,可看到任平生脸上的狰狞神色后,乖乖将嚎叫咽了回去,急急地说道:“我看见他们在将你妹塞入储尘桶后,掏出电话来拨通,说了句【搞定一个,马上在通道出口接应】,这个通道出口指的肯定不是普通的旅客出口呀,毕竟现在人那么多,他们不可能推着那么大的吸尘器挤出去的……”
“废话少说!”任平生恶狠狠地瞪着他。
“所以我想,那肯定是紧急疏散用的消防通道。”
任平生松开手,撒腿往车站外跑。
“喂喂喂,你知道消防通道在哪吗?”
疾驰的身影瞬间一顿,脚步一碾迅速折回来,拉起和尚的手,牵扯他狂奔。
和尚忐忑地叫道:“不先报警吗?”
“来不及了,那些家伙我会搞定!”
此时任平生的表情,因为狰狞所以扭曲,活生生像要吃人的恶鬼!
青南市,火车东站。
消防通道设置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远离正常的旅客出口,这时候通道处慢悠悠的出现两个戴着口罩的清洁工,推着大型吸尘器往外走。
其中一个清洁工开口,传出男人的粗犷声音:“老大,这次逮着的货色不错呀,白白净净的,脸蛋又正。”
“起码能卖个十来万,嘿嘿嘿……”
“老大,卖之前咱能先爽爽不?”
“爽你妹!不是原装货的话,起码跌三分一的价,好几万呢,你爽得起?”
“也是,几万块能去小发廊里住上半年了。”
“不过……嘿嘿嘿……不能真枪实弹的爽,但过过手瘾,尝尝其它地方也是不错的。”
“哈哈哈,老大你真坏。”
“难道你不想坏一下?”
“想!我想得要发疯!”
两人的喉结蠕动,发出咕噜的声音,咽下好大一团口水。
通道出口是条行人罕至的小巷子,巷子里停着辆面包车,有个贼眉鼠眼、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猥琐男靠在车头处抽烟,瞅见两人推着吸尘器来后,赶紧把烟甩掉上去帮忙。
三人一齐将储尘桶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个碧玉年华的清秀少女,身体蜷缩成猫咪的模样,昏睡在里头。
任雨晴!
贼眉鼠眼的瘦猴把眼睛都瞪圆了,直勾勾地盯着少女那妙曼的曲线,口水流到嘴角了都不自知。
右边清洁工打扮的男人一巴掌拍过来,压低声音喊道:“看你妹啊,赶紧干活,晚上给你看到饱。”
瘦猴清醒过来,淫笑道:“老大,这妞正点啊。”
被称作是老大的男人瞪了他一眼:“你可别乱碰,弄伤一点,卖的时候又是人家砍价的把柄。”
“是是是,不乱碰,但占占便宜吃吃豆腐总可以吧?”
“那也得回去再说,现在赶紧干活!”
三人将任雨晴从桶里抬起来,直接塞入面包车里。
瘦猴坐上驾驶座,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两头牲口已经蠢蠢欲动,不满地说道:“我开车,次次都是吃第二餐!”
“少废话,赶紧走,回去后自然让你爽个够。”
“妈的!”瘦猴狠狠啐了口,将面包车发动。
引擎渐渐轰鸣,车子开始抖动。
“喂……”
瘦猴忽然叫了声。
正准备先自己体验一下美女的人贩子老大被惹毛了,转过头来吼道:“喂什么喂,专心开你的车。”
“有人来了。”
“有人来就有人来呗,这是单向玻璃,他看不到我们的。”
“可是……”
“可是你个鬼啊!再叽叽歪歪打扰老子兴致,我就打死你个鳖孙。”
威胁没有起到作用,瘦猴的声调陡然尖锐:“他冲过来了!”
“你特么到底在吼条毛啊!”那老大被他叫得彻底没心情吃豆腐了,探出半个身躯向前方望去。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飞奔的人,一个飞奔的拳头。
拳头在瞳孔中不断放大,最终轰击在面包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发出砰咚一声巨响,整辆面包车为之震动。
“艹,这傻逼还想……”
“啪啦……”
嘲讽的话还未完全出口,拳头与挡风玻璃接触的地方,就猛然爆开一道道裂缝,如蜘蛛网般蔓延开来。
面包车里面的三人,张大的嘴巴能活生生塞进去一个苹果,他们呆呆地看着这副骇人的景象,如同见了鬼。
能赤手空拳将挡风玻璃砸裂的人,不是鬼是什么?
“问个……问题!”
外头传来一个森寒刺骨的声音,其中夹带粗重喘息,像一头盯紧猎物的豺狼。
然后,他没有问问题,而是再次举起拳头,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砰!
像几百斤重的铁锤,轰然撞击在上面,整辆面包车有种原地蹦跳起来的感觉。
七毫米的钢化玻璃,在这一拳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后纷纷崩裂,出现一个大洞。
车内三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坐在驾驶座上的瘦猴更是浑身哆嗦,反应过来后想开门逃窜。
但一只手臂直接从那个窟窿伸进来,一把扯住瘦猴的衣衫,狠狠拽动。
瘦猴被拽起,脑袋砸在车子前面,整张脸都贴在裂缝密布的玻璃上,神情痛苦。
车内的人终于有机会看清那人的脸,很阴沉,很恐怖,很狰狞,阴森的眼神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喂,你们……”那个男人沙哑地开口,“有没有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没有没有没有……”
后座上的两人连连摇头否认,脑袋摆动的幅度像小孩子手里的拨浪鼓。
但是下一秒,那个老大就被一个**的拳头砸在鼻子上,疼得他泪水都飙出来了。
本应该被迷晕的少女忽然从后座上立起苗条的身姿,冲前方的任平生委屈地喊了一句:“哥。”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随即……
嘭!
整块钢化玻璃彻底炸裂,任平生整个人挤入车内,那个瘦猴更是被他随手一扔,直接才前面跌翻出去。
“妈的!”那老大反应过来,右手往座椅底下一捞,捞出把闪烁森寒光芒的西瓜刀,微微扬起,就要朝身边的任雨晴斩落。
但下一个瞬间,快到形成残影的拳头就轰击到他脸上。
鼻子、眼睛、嘴巴,这些本来就丑陋的五官疯狂地挤压在一起,化作扭曲的痛苦。
人贩子老大的脑袋,在拳头的推动下,狠狠撞在侧边玻璃上。
再次传出玻璃炸裂的声音!
一颗被鲜血染红的脑袋,软绵绵地垂落在侧窗外头,鼻孔有气出没气进,也不知死了没有。
轻而易举地解决两人后,任平生充满暴戾与阴鸷的眼神落在最后一名人贩子身上。
然后那个人贩子就晕过去了,被活生生吓晕的。
任雨晴皱起小脸,捂住鼻子,恶心地叫道:“他还尿裤子了。”
任平生狠狠瞪了她一眼:“下车!”
“哦。”任雨晴推开软倒在旁边的人贩子老大,将车门打开,欢快地跳下。
“真是的……”心情总算回复过来的任平生骂骂咧咧地下车,然后恼怒地看向任雨晴。
任雨晴眨着大眼睛,有恃无恐。
“你没有被迷晕!”
“我屏住呼吸了,当然也就没有晕。”
任平生语气严厉地喝道:“那你还装?”
任雨晴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前面是装的,怕他们乱动手,可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把我塞吸尘器里头。”
说着,她乖巧地蹦过来,拉起任平生的手,甜甜笑道:“幸好有哥。”
任平生还想发火,可看到她那张精致的笑脸后,本来一肚子的火气就在无声无息间消散了。
最后也只是伸出一只手,恶狠狠地在她的秀发上揉搓着,恐吓道:“再有下次,我把你的头发剪掉!”
“哥是不是觉得我剪短发好看?那我明天就去剪了。”
“啊,别!”任平生连忙制止,生怕她一个牛角尖钻上去,真把一头辛辛苦苦攒下的乌黑秀发给剪掉。
“不用?”
“真不用!这样挺好,漂亮。”
“嘻嘻,那我听哥的。”
任雨晴用纤细的小手拨弄那头令无数同性羡慕嫉妒恨的柔顺青丝,灿烂微笑。
接着,任平生又愤愤不平地的那辆车和三个人贩子进行事后性的报复,把那辆车砸得稀巴烂,将三个人贩子打成爹娘都不认得的猪头模样,才消掉积攒在胸膛的怒火。
报复完毕,兄妹俩扬长而去。
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探头探脑的和尚才从暗处走出来,睁大眼睛,看看小巷内被砸得面目全非的面包车,再看看云淡风轻模样的任平生,微微咂舌。
任雨晴觉得这颗闪闪发亮的光头有点眼熟,用手肘碰了碰任平生,问道:“哥,你认识。”
任平生点头,迎上去。
“这……”和尚指着那辆被任平生用拳头砸成废铁的车,想说些什么,可还没说出口呢,就发现这家伙竟然把手伸进了自个的裤兜里摸啊摸,最后摸出一包烟。
和尚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家伙,大叫道:“你干嘛?”
“这叫……这叫什么来着?”任平生想了会儿没想出来,扭头向任雨晴求助。
任雨晴很认真地回答:“叫借花献佛。”
“对!借花献佛!”任平生猛点头,然后从软烟盒里抖出一根烟,递到和尚嘴边。
和尚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把那根烟叼住,在心中琢磨那个成语的意思。
可没琢磨透呢,就见任平生又将手伸进了自个裤兜,摸啊摸。
和尚忍不住了,怒道:“你又干嘛?”
任平生笑了笑:“没火,借个。”
“你抽烟?”
“我不抽,可有人抽啊。”
“谁?”
“你!”
说着,任平生终于找到了打火机,掏出来,哒一声打起一朵橘黄的火苗,替和尚点燃烟头。
点烟的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得很。
但也正是这样,和尚明白了。
借花献佛,借花献佛……这家伙是在借他的花,献给他这尊光头佛啊!
就在和尚愤愤然的时候,眼前青年伸出手来,在他的肩膀拍了拍。
青年很诚恳地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二字由衷。
和尚冷哼一声,不作理会。
三个人从偏僻小巷走出来,往火车站方向走去,他们的行李可还落在厕所那边呢。
和尚在吞云吐雾,对于烟味,一向视之如虎狼的任雨晴是绝对不会强迫自己去忍受的,甚至对和尚投去了厌恶的目光,但和尚是什么人呐,哪会在意这种小姑娘的目光,抽得无比泰然,甚至还朝任雨晴这边吐了一口。
任雨晴气哼哼地跑到了前面去。
和尚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淡然地抽了口烟,说道:“你妹对烟味很讨厌啊。”
任平生不以为然地说道:“她呀,无非是怕我学坏。”
和尚一脸诧异:“难道她不知道你已经够坏了吗?”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是三好学生,你可不要冤枉人!”
“呵呵,能从我手里骗走三千多块钱的家伙,要说肚子里面没坏水,我可不信。”
“聪明不等于坏水。”
“呵呵。”和尚不屑地笑了两声,从嘴里吐出好大一口烟雾来,又忽然问道:“你们兄妹俩来青南这边是读书?”
任平生指了指前面的任雨晴:“是她读,我可没那么大出息。”
“哦?哪所大学?”
“青南大学!”
和尚愣了下,随即咂咂嘴:“好去处啊,有出息。”
青南大学,能以这座城市来命名,自然不凡!而且这可是跻身于全国前五,甚至在世界范围内都颇有名气的高等学府。
在普通人眼里,那是天才的集中营,略微有些高不可攀的味道。
对于和尚的称赞,任平生深以为然地点头,对自己这个妹妹很满意。
和尚忽然靠近一些,低声道:“听说青南大学的**都很不错,颜值呱呱叫,简直是水灵水灵的白菜园子。”
“是吗是吗?”任平生眼睛一亮,但很快被一颗小石子砸中脑袋。
往前头望去,看见任雨晴两只快冒火的眼睛。
任平生尴尬一笑,随即一本正经地对和尚说:“大师你可是出家人,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呢?”
“阿弥陀佛,正所谓白菜嘴边过,佛祖心中坐。更何况白菜是素,出家人吃素是没有错的。”
“有这种说法?”
“有!”和尚很肯定地点头。
“啧啧,果然是大师。”
“你呢?你妹来上学,你干嘛?”和尚又问。
“废话,当然是打工供她上学啦。”
“啧啧,果然是亲哥。”
聊着聊着,终于回到那个偏僻的厕所,谢天谢地,那个朴素的行李箱总算没被人顺手牵羊。
和尚也拎好了他的旅行包。
到这一步,该分道扬镳了。
任平生来到和尚身边,伸手要往他的裤兜里摸。
“别,我自己来!”和尚一脸嫌弃地拍掉他的手,自己掏出烟来点上。
任平生由衷道:“和尚,今天多谢了。”
和尚瞪着他:“真要报答的话,就把钱还我。”
“钱?什么钱?”旁边的任雨晴满脸狐疑。
任平生没有理会妹妹的审讯目光,而是朝和尚苦笑道:“不好吧,那可都是血汗钱。”
“血汗你大爷,那是老子的血汗!”
“大师你是出家人,请慎言。”
“放屁,佛祖还要做狮子吼呢,更何况是个没钱的和尚。”
任平生无语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厚厚的钱包来:“那你想要回多少张?”
和尚眼里冒出金闪闪的光芒来,一口说道:“既然是大恩大德,你该全部还我才对。”
“……这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你总得留口汤喝吧?”
“罢罢罢,我佛慈悲。”和尚叹息道,“你随便还三十张给我就行了。”
“……”
和尚输出来的不过三千多一点而已,算上火车给回他那一百,还能剩多少?
尽管如此,任平生也还是从钱包里拿出三百块后,将整个厚厚的钱包塞入和尚的裤兜里,说道:“和尚你真不厚道。”
和尚笑眯眯地回应道:“没关系,施主你厚道就行。”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阿弥陀佛,贫僧也是这么认为的。”
任平生瞪着他,和尚不甘示弱地反瞪回来。
然后一个转身,一个撇头。
分道扬镳!
任平生行色匆匆地拉着任雨晴走出火车站。
任雨晴直接质问道:“怎么回事?”
“小事。”
“小事你还给他钱?”
“放心,那钱包是我从地摊上十块钱买来的。”
“可钱包里有钱。”
任雨晴不明白这个只对妹妹大方,对其他人甚至对自己都吝啬之极的哥哥,今天怎么突然变慷慨了。
脑子发疯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挺肉疼的。但他好歹帮了大忙,总得感谢人家不是?”
任平生顿了顿,带着笑意低声喃喃道:“那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小卖铺兑来的,准备在大城市里搭公交车用的钱啊,真是便宜他了。”
与兄妹俩分别后,和尚心满意足地掏出那个厚厚的钱包,抛了抛,沉甸甸的手感让他着迷。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贼爽。
和尚背着旅行包,吹着口哨,捏着厚厚的钱包,得意洋洋地走出火车站。
走着,嘴里淡淡的,是烟瘾犯了。于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了抖,没了。
恰逢人生得意处,怎可不烟?
和尚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便利店,破天荒地想享受一回一直没舍得买的大中华,好抚慰抚慰自己今天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心情。
于是他走过,掰开钱包。
下一秒,怔住!
整整半分钟没有动静,像死去的雕塑。
看着掰开的钱包,和尚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钱包里面的确有钱,厚厚一沓,可……是绿色的!
绿色的绿色的绿色的绿色的!
和尚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千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不休。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将那一沓绿色钞票拿出来,数了下。
嗯,三十张!
一张不多,一张不少,整整齐齐的三十张!
“小子……干得漂亮,干得真漂亮啊!”
和尚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发出了沙哑的低吼……“他日山水有相逢,别再让我看到你!”
而在和尚欲哭无泪的时候,任平生已经护着任雨晴杀上了公交车。
没错,就是杀上去的!那种车门一开,人潮蜂拥而上的场景,简直太恐怖了!
公交车上,挤得满满的都是人,男人浓重的汗臭味与女人庸俗的脂粉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感觉恶心。
在这种拥挤的环境里,任平生仍然用自己的臂膀开辟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将任雨晴庇佑在其中,像头护犊子的蛮牛。
可即便如此,公车轰鸣发动,人潮随之摇晃涌动时,任雨晴还是发出了一声惊叫。
“哥!”
任平生瞳孔一缩,看见一只手从任雨晴的腰间部位缩了回去。
顺着那只手缩回去的方向,任平生锁定目标!
是挤在他身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发梳得油亮油亮,戴着黑色方框眼睛,一副目不斜视的正派模样。
但等任平生投来视线后,这位形象正直方刚的男人勾起了讥讽的嘴角,轻轻说出一句话,将所有表现出来的形象都撕成碎渣。
他说:“看什么看,土包子!”
人,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会伪装的动物呢?比变色龙、比竹节虫还要善于伪装,因为你永远也猜不到那张或丑陋或美丽的皮囊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心灵。
像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外表光鲜,但在任平生眼里,他连路边乞丐都比不上。
眼镜男在吐完这句话后就扭头,似乎多瞧任平生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他是这么想的,可以任平生的性格岂会罢休?
龙有逆鳞,触之则天地翻覆!而任雨晴,就是任平生的逆鳞!若是惹到他自身还好,或许他笑笑就过去了,可对方碰的是任雨晴,他连忍一下都觉得自己窝囊!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突出一根中指,戳在眼镜男的胸口上,恶狠狠地说道:“叔叔,你很嚣张啊!”
青南,是一座嚣张的城市,嚣张地坐落在临海之滨,嚣张的雄踞南方经济与贸易的中枢要道,嚣张地取了个【南方世纪之都】的名号。
嚣张的城市自然会养育出许多嚣张的人,事实也的确如此。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向来有眼高于顶的骄傲,对那些千里迢迢赶来青南谋发展的外地人,他们总喜欢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本地人身份。
眼镜男似乎也是个本地人,所以他发怒将任平生的手拍掉后,用一副很嚣张的姿态恐吓道:“外地仔,你再敢碰一下我试试?”
任平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用中指再戳了他几下。
眼镜男气急败坏地拍掉那只手。
“我告你骚扰!”
“是么?那我反告你性骚扰如何?”
任平生盯着他,眼镜男并没有惊慌,反而冷笑。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最好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告你诽谤!”
任平生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目光也变得冷厉。
“怎么,想打我吗?土鳖!这里是青南,不是你那乡下地方,这里讲究法律!你敢打我,我就告你故意伤人!”
任平生的呼吸渐渐急促,视力好的人会发现他脸颊上的汗毛正随着他的呼吸而一根根抖立,像一只炸毛的狮子。
眼镜男继续鄙夷地说道:“是呀,我摸了你女朋友,那又怎么样?这是一个讲法律讲证据的时代,没证据,你能咬我?”
任平生忽然点点头:“嗯,我的确咬不了你。”
眼镜男讥讽一笑:“孬!”
“哥……不要冲动。”
旁边的任雨晴并没有因为任平生的突然松气而放下心来,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哥哥了,平静,仅仅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而已。
“放心。”
任平生安慰性地拍拍她的手,然后朝四周张望。
见状,眼镜男更加肆无忌惮,还冲着任雨晴吹起一声口哨,脸上荡漾出淫邪的笑意。
那双眼睛,更猥琐地在任雨晴那妙曼的身姿上放肆游动。
“喂!”
任平生忽然出声,又要用中指去戳眼镜男的胸膛,眼镜男想也不想就扬起手要去拍掉。可一接触,任平生的手掌就突兀一翻,五根手指如铁钳般抓住眼镜男的手腕。
“你敢?”
眼镜男恶狠狠地瞪圆眼睛,声色俱厉,他不相信眼前这个看上去瘦弱可欺的外地佬敢动手。
“放心,我当然不会打你。”
“哼,谅你也不敢。”
眼镜男想抽出自己的手来,但任平生那种可以将一百五十多斤的和尚硬生生举起来的恐怖臂力,怎么可能容他挣脱。
屡次挣脱无果,眼镜男怒声道:“你放手!否则我告你伤人!”
“啧啧,这可是一只咸猪手啊,见义勇为的我怎么可能会放手?”
任平生压低声音说着,随即伸出左手在眼镜男面前晃了晃,在眼镜男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巴掌拍在前面一个挺翘圆润的屁股蛋上。
啪……
就算在喧嚣嘈杂的环境里,也显得清脆响亮。
接着眼镜男就看见任平生的手,直接覆盖住那挺翘圆润的臀部,五指敞开弯曲,一捏,一揉,一推,一摁,再一捏。
换个不认识任平生的人来,百分百认为他是个熟练度爆表的老手!
眼镜男看得差点把眼镜都瞪爆去,他刚才也曾留意过这个曲线丰腴的背影,但很可惜,那背影有八十分的女孩旁边,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梧健硕的男人,露出在T恤外的弘二头肌格外惊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眼镜男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外地佬竟然敢动手,而且尺度比他还要大胆!
但下一秒,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因为……
任平生闪电般把手缩回来,然后望向眼镜男。
“喂,这位大叔,你在干嘛?”
“我?我能干嘛?”
眼镜男抓狂了。
随即他就发现,前面那个女孩转过头来,水灵灵的脸蛋闪过羞涩与愤怒的表情,最后混成一抹通红,两只眼睛像要喷火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眼镜男的手还被任平生捏着呢,加上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质疑,事实的真相瞬间在天平上被颠覆!
女孩旁边的魁梧青年察觉到异状,侧过头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他摸我!”
女孩羞怒交加地指着眼镜男,一张小脸涨成通红。
“什么?”
魁梧高大的青年爆出低吼,脸上的温柔神色瞬间转化为暴戾,恶狠狠地看向眼镜男,像一头要咬人的野兽。
“我没有!”魁梧青年那充满威慑力的身材可不是任平生能比的,眼镜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急忙摇头大叫,“我没有!我没有摸!”
可这种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越来越多的人窃窃私语,不是没有听到任平生和眼镜男争吵的人,可惜这些人都退到旁边去了,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真理。
“大叔,看你打扮得斯斯文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人渣!”
任平生捶足顿胸,一副【自己瞎了眼】的表情,痛心疾首。
表演力直逼满分境界!
“你!”
魁梧青年硬生生从拥挤人群中挤出道路来,猛地揪住眼镜男的衣领,模样凶戾。
“我没有啊!”眼镜男气得快吐血,指向任平生喊道,“是他,是他摸的!”
“大叔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啊!”
任平生扬了扬手中抓着的手臂,对魁梧青年说:“哥们你看,这是他用来摸你女朋友那只手,被我抓住了还想赖到我身上来。”
“是他,真的是他啊!”
在魁梧青年的凶恶眼神下,眼镜男差点要哭出来。
任平生喝问道:“那你这只手是怎么被我抓住的?”
“是你故意抓住我的手!”
“靠!你又不是我女朋友,我干嘛要抓你的手?”
对啊,无缘无故的干嘛抓住他的手?
高大青年眼中最后一点怀疑都消失了,拳头捏得嘎哒作响。
他咬牙切齿地朝眼镜男低吼道:“我女朋友你都敢碰,嫌命长吗?”
眼镜男吓得脸色发白,喊道:“我真的没碰……”
“那你的猪蹄为什么会被这位兄弟抓住?”
“我是摸了他女朋友,不是摸了你女……”
眼镜男匆忙叫喊,可还没喊完,旁边的任平生就脸色大变。
“你摸了我女朋友?法克鱿!”
吼声中,任平生直接一拳头砸上去,把眼镜男砸得眼冒金星,右边的镜片更是爆出裂痕来。
任平生对那高大青年大声道:“兄弟,我不知道你忍不忍得了,反正是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的。”
接着又是一拳头上去,把眼镜男的鼻孔给揍出血来。
周围拥挤的人群赶紧往旁边挪,生怕自己被卷入无妄之灾中。
高大青年本来还犹豫在公车上打人会不会影响不好,但此时被任平生一激,年轻人的血性瞬间爆发,再加上身后女孩的目光,彻底将他推倒悬崖边上。
这种时候若不表现得英勇一些的话,自己的女朋友会怎么看自己?还会传播到老师同学朋友亲戚的耳中,到时候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
连女朋友被欺负了都还忍气吞声的孬种?
似乎想到了种种流言蜚语,高大青年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后望向眼镜男的眼神,更加凶狠暴戾。
“都让开!”
青年一吼,人群避让,就连任平生都跑到一边,腾起了一小块空闲。
只见高大青年猛然握紧拳头,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两手扣住眼镜男的头颅,再来一记凶猛的膝撞。眼镜男的鼻子都给砸歪了,拼命挣扎,可在高大青年那压倒性的身材与实力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成徒劳,只能发出凄厉哀嚎。
任平生眼睛一亮,嘀咕道:“还是个练家子呀。”
可是……会不会打得太狠了些?
直到眼镜男的嘴唇被打破,牙齿打崩掉好几颗,任平生发现高大青年似乎还没有要停手的迹象。
“喂,兄弟,差不多得了哈。”任平生连忙叫道。
但高大青年却置若罔闻,摁住眼镜男的头颅直接往车里那跟铁杆上撞。
“兄弟,可别闹出人命!”任平生的脸色也变了。
“哐!”重重的响声发出,眼镜男头破血流,身子抽搐几下后,像一滩烂泥软倒在地上。
这时候司机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停下,匆忙报警并疏散乘客下车。
高大青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打得太过火了,可想了想,又冲软倒在地上的眼镜男吐了口唾沫,骂了句:“畜生!”
然后他转过身来,说道:“大兄弟,你可要替我作证哈,我这是……咦……人呢?”
发生这种事后,公车上的人流早已匆忙涌下去,哪还有人敢逗留。
任平生当然也不会脑热到留下来作证,毕竟这事有点说不通,而且,他没空!
他还要带任雨晴去青南大学办理入学手续呢,若是被带回警局什么的,太浪费时间了。所以他在车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拉着任雨晴下了车。
匆匆离开是非之地,任平生一边走着,一边感叹:“果然人贱必有天收,装逼必遭雷劈啊。”
他又回头冲任雨晴问道:“这叫什么来着?”
每当这种时候,任雨晴总会认真地回答:“这叫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若到,自然遭报。”
低文化的任平生琢磨了一下,点头:“嗯,有理,而且还顺口。”
“哥……”
“嗯?”任平生看向她,发现那张清秀美丽的脸上正酝酿着阴郁怒气。
任雨晴气哼哼地叫道:“你刚刚摸了那个女人的屁股!”
任平生脸上一囧,尴尬笑道:“那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那你的手在干嘛?”
任雨晴瞪向他的左手,此时那五根手指正在与掌心轻轻摩擦呢,似乎在回味某种余韵。
“啊?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紧张,所以手心出汗了,对,就是手心出汗了而已。”
任平生心虚地摊开手掌甩了甩,狡辩的言语听起来一点都不可信。
任雨晴神情幽怨,啐道:“流氓。”
“哪有人骂自己亲哥是流氓的?给人听去影响多不好啊。”
“我不管,你就是流氓!”
后面那句声音陡然提高,惹得周围路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可看见是一对并肩行走的年轻男女后,路人们的思想就偏进了岔道中,连目光也从疑惑转变为玩味。
“注意素质啊。”
任平生直冒冷汗,这位姑奶奶发起脾气来还真是一点都不注意场合呢。
任雨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微微冷淡的气氛中,两人路过一家电脑数码店。
任平生的视线被吸引过去,碰了碰旁边的妹妹。
“干嘛?”任雨晴的声调有点重,显然是余怒未消。
“想不想要电脑?”
任雨晴的眼睛闪烁起亮光,但又很快黯淡:“哪来的钱?”
任平生只能无奈苦笑,是啊,没钱!他将手深入口袋里,摸了摸那四千多块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好歹出去摸爬滚打了几年时间,最后竟然连给妹妹买电脑的钱都没有,人生真是失败。
想着,他咬牙道:“先忍忍,等替你办完入学手续后,我马上去找工作,一个月后给你买台电脑。”
任雨晴担忧地看着他:“你小学毕业的学历,能在这种城市里找到工作吗?”
“放心。”任平生拍着自己的胸脯,笑道,“饿死懒惰的,饿不死勤快的,大不了我去搬砖,这总不要学历吧?而且哥的力气大,徒手一次能搬好几十块。”
“是是是,你厉害。”
任雨晴没好气地应付着,兄妹俩从电脑数码店前走远,彻底远去的时候,任雨晴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终究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女生,对于新奇潮流的东西,有着难以压制的渴望欲。
忽然的,任雨晴轻声开口:“哥。”
“什么?”
“要不……”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说出了口,“要不我就不读书了吧?”
任平生的脚步突兀停下,沉着脸看过来,不说话,但沉默的样子更可怕。
“如果我不读书的话,就可以出来打工,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说完了吗?”
任平生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任雨晴缩了缩脑袋,有些害怕。她很少看见任平生这个样子,事实上兄妹俩相依为命十几年,任平生对她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低吼了。
“小晴!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你明明已经生气了……)任雨晴心里嘀咕着,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委屈地扁起嘴:“可是……”
“没有可是!”任平生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哥虽然没有文化,没出息,但供你上学的小本事还是有的。”
“哥……”
任平生瞪眼:“你是不是觉得哥没本事,供不起你读书?”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任雨晴苍白着小脸,使劲摇头。
任平生厉声道:“那你就给我好好读,读不好就不要叫我哥。”
看到任平生的整张脸都变成铁青色了,心知自己说错话的任雨晴连忙闭上嘴巴,连连点头。
任平生这才松出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小晴啊,哥没文化,小学读完就辍学了。但你不同,你聪明,学习又好,咱老任家的希望可都寄托在你身上呢,你可不能辜负了哥的期望啊……”
“知道了知道了。”任雨晴捂住耳朵,不耐烦地叫道,“你唠叨起来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婆。”
“额……”任平生摸摸自己的脸,嘀咕道:“没这么老吧?最多像十八岁的美少女。”
任雨晴翻起好大一个白眼:“不要脸。”
“哈哈哈,这么帅的一张脸,我怎么可能会不要呢。”
任平生得意大笑,刚刚那沉重的话题算是揭过了。
兄妹俩又开始迈开脚步,可走不到半分钟,任雨晴停下来。
“哥,你知道青南大学怎么走吗?”
任平生点头:“知道啊,录取通知书上不是写有吗?下了火车后,搭6路公交车,终点站就是了。”
“可我们现在不是在坐公交车……”
“哈?”任平生身体僵住。
是嚯!他们现在是走路!
6路公交车他们倒是挤上去了,可因为刚刚车上的小插曲,导致提前下了车,然后就迷迷糊糊地往前走,现在是走到哪了?
任平生转了转视线,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到处都是钢铁丛林,初次来到这座城市的他,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就知道,老哥你是个笨蛋啊。”
任雨晴痛苦地捂住额头。
“怎么又赖我,你明明也跟着我一起走的……”
很可惜,这种抗议是进不了女生的耳朵的。
“现在该怎么办?”任平生问道,在这种问题的处理上,他一向仰赖这位学历高学习好的天才型妹妹。
任雨晴有气无力地说道:“能怎么办?原路返回呗。”
于是两人又折返回去,坐上了6路公交车。
公交车还是这么挤,但总算没有那么多插曲可以演奏,在经历半个小时的拥挤颠簸后,终于听到了美妙的报站声……
“亲爱的各位乘客你们好,青南大学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注意,拿好你们的行李从后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安全,最后祝您生活愉快。”
终于到了!
青南大学!
忍受了许久的拥挤环境,在下车的一刻豁然开朗。
青天白日之下,只见一座巍然的校门浮现在兄妹俩的眼前。
许多报纸和网络论坛都有报道和讨论过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单论校门的话,青南大学恐怕排得上全国第一了呢。
九米高的圆形拱门上挂满了迎新的彩花,气球簇拥成一团团,被细线囚禁在空中。
青南大学,国内最高等级的学府之一,能考入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天之骄子。
当一大堆天才聚集在一起,还能叫做天才吗?
至今在位的青南大学老校长说过一句话:“能从天才的世界里脱颖而出的,才叫天才。而在天才的世界里被埋没的,只能算是比废柴好一点的庸才。”
如今任雨晴要走入的,正是一个天才的世界。
任平生忽然说道:“你不要紧张。”
任雨晴瞥了他一眼:“是你不要紧张才对,手心都是汗了对吧?”
任平生赶紧将手心往衣服上抹。
“你的额头上也全是汗。”
“……”
任平生连忙用手掌去擦,然后涂到衣服上。
任雨晴又好气又好笑:“你不要紧张啊。”
“废话,能不紧张吗?这里可是大学诶,而且是被称为【天才世界】的青南大学!”
任雨晴嫣然一笑,忽然伸出手,摊开在眼前,遮住了拱门上【青南大学】那四个大字。
她轻轻说道:“放心好了,哥!在这里被埋没的,只是庸才,而你妹妹,可是一个不输给你的天才哦。”
听完这番话后,任平生深吸一口气,再吐出。
“你不紧张就好。”
“紧张的人是你好不?”
“废话!”任平生骂了句,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妹上大学诶,我能不紧张吗?”
说完,拉起任雨晴的小手往人群里面挤。
一条条横幅拉开在高处,上面写着各个院系的名称。
任雨晴报读的是金融管理专业,隶属于商学院。
青南大学的商学院一向是热门,所以排在比较前面的地方,而且拉的横幅也够大,任平生一眼就看到了,匆匆挤过去后,发现接待台那里已经人满为患,都是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来注册的。
兄妹俩乖乖排起队来。
福至心灵,任平生突兀扭头,看向人群中的一对父女档。
男人的身姿很挺直,短发明显见了斑白,但面容年轻如三十岁的青壮年。女孩身材娇小,扎着马尾辫,眉目清秀,英姿飒爽。
看似很普通的父女档,却让任平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能感受到萦绕在两人身上的那股熟悉气息。
武息!习武之人登堂入室之后,产生的一种无形气势,就像花苞绽放后所散发出来的香味一样,无法消除,只能掩盖。
女孩的武息如同一株茁壮成长的青竹,尚还稚嫩,但朝气蓬勃。可男人的武息却让任平生有些凛然,足以用如渊如海来形容。
此时,或许是感应到了任平生的目光,男人转头望了过来。
视线相遇,淡如芷水。
任平生收回目光,不再理会,江湖之大偶尔遇到几个同道中人很正常,只要不与自己产生交集,便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倒是男人那边,脸上残余微微诧异。
旁边的马尾辫少女碰了碰她:“喂,你怎么了?”
男人笑道:“遇上一位不得了的小友,比你大不了几岁,但境界已经不是你能比拟的了。”
“谁?”马尾辫少女眉头一挑,眼中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灼热神彩。
男人笑而不语,身处于他们这种境界的人,只要不是产生交集,否则很少会主动去招惹因果。
没多久,排队终于轮到任平生兄妹俩。
负责接待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头都没抬一下,说道:“什么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呢?”
“金融管理专业的。”
任平生赶紧把录取通知书递过去,女老师接过,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看清楚后点点头。
“嗯,先交一年学费吧,七千,刷卡。”
任平生连忙道:“我妹是特招生。”
“特招生?”女老师终于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下任平生,再瞧瞧旁边的任雨晴,点头道:“嗯,明白了。”
任平生露出笑容,可下一秒,笑容僵住了。
因为那个女老师说:“特招生,一年一万八,先刷卡吧。”
任平生有些傻眼,他哪来这么多钱啊。
“或许是我没说清楚。”被着一万八数目吓到的任平生整理思绪,说道,“我妹真的是特招生。”
这次轮到女老师茫然了:“我知道啊,特招生的学费就是一万八。”
任平生瞪圆了眼睛:“为什么特招生比普通的还要贵?”
女老师没好气地说道:“你是特招生又不是特长生,特招生属于招生办自主录取的,学费肯定要贵些了,招生办那些人没跟你们说清楚吗?”
“他们跟我说不用交学费来着。”
“额……”
女老师有些纳闷了,刚想问名字来查查看,后面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讥讽的声音:“特招生就算了,还没钱交学费?没钱你上什么大学,穷疯了吧?”
一直习惯跟随在哥哥后面的任雨晴这次率先回头,秀气眉间酝酿起微微煞气,像一朵阴暗绽放的黑色玫瑰。
那是个胖胖的妇人,脸上化着浓妆,穿着深红色的连衣裙,一看就知道是位“重量级”的人物。
任平生扭头看了两眼,便不再理会,继续和那女老师沟通。
“我问过我妹高三时候的老师,他跟我们说是免学费入学的。”
“这个……”女老师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特招生怎么可能不用交学费呢?那种免学费的事情在普通大学里或许常见,是用来招揽人才的手段,但在青南大学这种层次的学府里,可是少之又少。
女老师犹豫时,后面那个胖妇人又插嘴了,嗤笑道:“你们有见过不用交学费的学校吗?这又不是慈善机构?”
任雨晴轻轻点头,淡然道:“见过呀,我高中时就不用交学费,初中也不用。”
胖妇人被呛了两声,呼吸有些急促了,恼羞成怒地叫道:“那你们尽管去那种不要钱的野鸡大学啊!这里不一样,这里可是青南大学!”
青南大学,确实是一个很有名头的地方,光考上,就值得炫耀!
任平生终于忍不住转身,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位在衣服里面塞游泳圈的阿姨,可以请你闭嘴吗?”
“游泳圈?”胖妇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赘肉,脸部急速充血涨成通红。
女人爱美,女人最不爱的就是别人说她不美。
任平生的话显然是刺中了胖妇人的痛楚,所以她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尖声叫道:“你说什么?”
虽然第一次来青南市,算是个乡下的土包子,但任平生并不怕事。事实上,如果那女人只是针对他的话,他多半会一笑而过。毕竟身处异乡的屋檐下,他不得不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行走。
可对方把任平生卷进来了,那是他的逆鳞,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即便身处异乡,任平生在涉及到任雨晴的方面也决不妥协,大不了站起身来把屋檐硬生生顶破去好了!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好的!我的意思是……自带游泳圈功能的阿姨,请你闭嘴,好么?”
“你你你……”
胖妇人的皮肉都在颤动,她气急败坏地叫道:“不过是特招来的外地佬而已,嚣张什么?”
她顺了两口气,冷笑道:“特招生?呵呵,真是好笑,特招生也就算了,还想不交学费就进来,你们果然是穷疯了吧?”
胖妇人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围很多人的目光。
特招生与特长生不同,大多是指不经过分数线系统,学校招生办自主录取的学生。在很多人眼中,那是金钱贿赂下的产物,花钱买学历的代表。不过可笑的是,这次招生办似乎看走眼了,对方是个没钱的外地佬。
没钱,怎么贿赂?
周围人群中响起阵阵低笑。
不屑、鄙夷、蔑视……各式各样的目光汇聚过来,就是没有看得起的。
任平生耳尖,听到了许多讥讽的语句。
“不知所谓的特招生?”
“没钱的外地佬?”
“还想进青南大学?”
“呵呵。”
种种刺耳的话语,让任平生那平静的心,泛起涟漪。
任平生微微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
再睁眼时,某种凌厉的光芒闪过。
可就在他想要发作之时,任雨晴走了出来,不是向着讥讽他们兄妹的人群,而是向着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女老师。
“老师你好。”任雨晴平静地说道,“刚刚我哥真的没有说清楚,我叫任雨晴,的确是免学费特招的。”
“任雨晴?有些耳熟呀……”女老师嘀咕着。
“你可以查一下。”
女老师还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个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名字到底来自何处时,旁边一起负责工作的另一位老师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
“任雨晴,是那个吧?”
“哪个?”女老师还没反应过来。
“被老校长亲口夸成【文中灵性有八斗,字里行间尽风流】,然后特批免了学费那个。”
“呀,我想起来了。”女老师恍然,仔细打量任雨晴,笑道,“你就是语文与文综双满分的那个任雨晴。”
任雨晴点头。
女老师的表情变得和蔼:“虽然不是状元,但双满贯的成绩还胜过状元呢。”
任雨晴谦虚地低下头:“我英语和数学的成绩不怎么好。”
“那来到青南后,就该好好学。你的确是可以免学费的,来,填一下表。”
女老师拿出一张表格来,任雨晴接过,拿起桌上的笔认真填写起来,看都没看后面的人群一眼。
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最终全部消失。
实力,不管是文是武,实力都是最重要的。比如刚刚任雨晴是特招生时,会受尽鄙夷;比如她现在变成语文文综双满分从而免学费特招后,鄙夷的眼神尽数蜕变为惊叹。
任平生很开心地笑了,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他还朝那个胖妇人眨眨眼睛:“阿姨,你看,我们真的不用交学费。”
胖妇人的脸本来是血红色,现在一下子涨成了猪肝红。
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仿佛卡了根鱼刺,愣是吐不出来。
一个青南大学的免学费特招,好大的鱼刺呢。
不过最后她还是硬生生地憋出一句死要面子的话来:“得意什么,不过是穷酸的外地佬而已。”
任平生笑道:“我们是穷没错,但酸的恐怕是阿姨你自己吧?”
轻描淡写,最是得意。
胖妇人的脸皮抽搐几下,冷哼一声后扭头就走,可没走几步就停下来。
这时候来到接待处这里的,肯定不是为了看热闹。看胖妇人的样子,好像也是要来帮自己孩子注册的,只是不知道因何她的孩子没跟在身边而已。
胖妇人脸色急速变幻,最终还是黑着脸走回来。
任平生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谁知那女人阴沉地瞪过来:“看什么看,快点,土包子!”
“啧啧。”任平生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过头去和任雨晴说:“慢点写哈,别写错了。”
花了几分钟,手续终于办完,女老师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个小牌子,上面挂着把钥匙。
“看你跟我蛮有缘的,给你安排个不错的宿舍。”
任雨晴接过牌子,道谢,任平生探头去看,牌子上写着四个数字……7606。
“好了,你去找个学长或学姐带路吧,那些穿校服的都是志愿者。”女老师指了指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那里站着一群穿着青南大学校服的学生,正在进行接待工作。
任雨晴走在前面,还没走进呢,一些眼神好的学长已经蠢蠢欲动,还有几个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这时候斜里插出个身穿校服的青年,微微笑道:“学妹这是要去宿舍?我来带路呗。”
青年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是长得俊俏,戴着一副眼镜,散发出知性儒雅的气息,此时笑起来,颇具感染力。
但是任平生不喜欢,还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任雨晴瞥了她哥一眼,眼珠子咕噜噜转动几下,然后笑着对那个青年点头:“好啊,我们要去七栋。”
眼镜青年眉开眼笑:“那我带路。”
说完在前面带路,树荫下一群翘首以盼的学长顿时捶足顿胸,那几个迎上来到一半的热心人停下了脚步,嘴里骂骂咧咧地回到树荫底下去,静待下一个羔羊的出现。
一向耳尖的任平生断断续续的听到些“好可惜啊”、“又被抢了”、“没天理啊”之类的话。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任雨晴竟然和那个青年走远了,连忙拎着行李箱小跑跟上,走近后发现两人聊得正欢,不由皱起眉头。
这时候青年转过头来,打量了任平生两秒钟后,朝任雨晴问道:“这是你男朋友?”
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不屑与轻蔑。
不过也难怪,就任平生那张路人脸和那身路人打扮,的确很任雨晴很不相配。
但他干嘛要受这家伙的气啊?
任平生没好气地说道:“我是他哥!”
“哥?亲的?”青年稍愣,随即有喜色闪过。
任平生冷着脸:“废话,不亲能叫哥吗?”
“哎呀,真是失礼!”青年的态度顿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任哥你好,我叫刘焕,你干脆叫我小焕得了。”
任平生嗯了一声,没有下文。
刘焕有些尴尬,索性不再理会任平生,转头过去和任雨晴继续闲聊。
哥而已嘛,真正**起来,连岳父岳母都不怕,还怕个大舅子?
特别是听到任雨晴还没男朋友后,刘焕更加积极主动了。
一直走了许久,刘焕都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任平生突然出声:“喂,七栋还没到吗?”
刘焕和任雨晴聊得正开心呢,听闻这话连头都没回,随便应付道:“没呢没呢。”
“那这栋是什么?”任平生指向旁边一栋女生宿舍楼。
刘焕反应过来,抬头,看见宿舍楼侧面墙壁上有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7。
气氛顿时尴尬了,刘焕干咳两声,厚着脸皮说道:“聊得开心,连我都迷路了哈。”
任雨晴微笑:“那这里就是七栋了嘛?”
这么大个数字在这里,刘焕没得狡辩,只能点头。
“那多谢学长哈。”
“不用谢不用谢,雨晴我帮你把行李搬上去吧。”
“……”任平生无语极了,行李一直是他拿着的,这家伙一路走来都没说过要帮忙,现在到地方了反而说要帮搬上楼……
司马昭之心啊!
幸好任雨晴摇头拒绝了。
见任雨晴态度坚决,刘焕明显懂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就不坚持,而是采取迂回救国的方针策略。
“雨晴啊,既然有缘,给个联系电话呗,有空大家出来喝喝奶茶也不错。”
“额……”任雨晴犹豫。
就在刘焕满心期待的时候,任雨晴摇头道:“我没有手机。”
说完,转身进入宿舍楼大门,任平生愉快地跟上,头也不回,只留下刘焕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没有手机?
刘焕从错愕中清醒过来,对着大门呸了一声,骂骂咧咧。
骗鬼呢?这年头还存在没有手机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