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几日以后的清晨,听溪阁来了一大群人。
其中就有端着一盘樱桃前来的娄十四,桃酥在前边喜气洋洋地带路。
一进门,就见沈岁眠半倚靠在院中看似荒芜的小池边,一只手懒懒伸进清透的水里,底下几条小小的锦鲤正围着她的手游来游去,不时啄一下她细白的手指。
“哎呀!
姑娘,你怎么不在屋子里歇着,跑到外面来吹风,冻着了可怎么办?
!
桃酥连忙走过去,沈岁眠也不抗拒,任由她将自己扶了起来,就着桃酥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
“沈姑娘,这是你要的东西,相爷吩咐赏了。
娄十四并不多话,将樱桃放下,转身就指挥带来的下人在院子里开始置办新的花架。
一丛丛花藤被牵引其上,带着新鲜的露水,开着鲜嫩的花朵,是以繁盛著称的多色名种。
另有几个下人捧着软毯进屋铺床。
“奴婢伺候姑娘用果子。
桃酥这几日仿佛变了另外一个人,从一开始对这听溪阁不屑一顾,到如今殷勤晓意,仿佛沈岁眠合该是她天生的主子一般,还主动叫来其他下人,将听溪阁里里外外都打扫得焕然一新。
沈岁眠拿一把团扇,靠在椅边,眨眨眼,仿佛对她的乖觉伶俐很受用。
“你辛苦了,我没别的金银,这些樱桃就赏给你了。
桃酥既诧异又欣喜,“姑娘不是想吃樱桃吗?
怎么相爷赏了却不用?
沈岁眠只拈起一颗,并不吃,手指被樱桃上的水珠沾湿,仿佛这些赏赐与她无关。
她看着院子里有条不紊干着活的下人,笑道:“给你的便是你的。
她笑得骄矜,桃酥心里直撇嘴,但得了一盘罕见的樱桃,仍然高兴:果然,干娘与她说,让她好好服侍沈岁眠没错。
瞧着,这相爷还没露面,恩宠就来了。
可桃酥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听溪阁外就匆匆来了两个外院的人。
桃酥认得,那都是外院常常跟在相爷身边的随从。
来人在娄十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就听娄十四诧异挑眉,“什么?
!
紧接着,娄十四看了一眼沈岁眠的方向,转头就嘱咐花架上的人。
“主子说不赏了。
东西都拆掉,回去。
于是,那才架起不久的一丛花藤,转眼又被秋风落叶般拆得稀碎,连同沈岁眠屋中重新铺好的高床软毯,包括桃酥手里端着的樱桃在内,一起被收走了。
娄十四离开前,留心看了一眼沈岁眠。
那姑娘素面朝天,远远缩成一团不敢靠近,眼里盈着两汪眼泪,将落未落,我见犹怜。
她年岁小,实在看起来也懵懂天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相爷。
吓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来求他跟相爷美言几句,哎。
娄十四不解,却还是挠挠头,转身走了。
……没头没脑的,一群人像阵风样地捧着赏赐过来,又一阵风似的将东西卷包离开。
桃酥看着满地狼藉,傻眼了,又不敢追着娄十四去问。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得罪了谁吧?
明明娄爷说了是相爷赏你,怎么……怎么这赏下来的东西还带重新收回去的?
她没听见回应,一回头,却见沈岁眠拿团扇挡住脸,背对着她,约莫是在哭。
桃酥鼻子都要歪了。
当真是草包,刚还说她有几分本事,能勾得相爷心系此地,没想到竟是什么也抓不住。
想着还有这满院子要收拾,桃酥心里堵了一肚子气,一跺脚,也走了。
院子里很快静了下来,重新成为冷地,沈岁眠挪开团扇,扇子后是一张毫无情绪的脸。
傅厌辞是故意的。
他戏弄她,给她难堪。
挥挥手,流水般的恩赏,一转眼间,又悉数收回。
她若是寻常女子,定然第一时间感到惊喜,再到惶惑,到恐惧,生怕自己触怒了首辅大人。
她的确应该配合地掉两滴眼泪,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戏才到位,眼泪还没流呢,看客就走了。
罢了。
或许,只是真正的看客还没来。
沈岁眠将手里仅剩的那枚红果远远一投,扔进了小鱼池里,轻轻一声,很快就沉了下去。
……书房。
傅厌辞将两日后设宴的名单看过一遍,娄十四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按这份名录邀请上边的人。
博山炉里烧着静心宁神的香,窗边矜贵的男人指腹推开一页书纸,察觉到身后娄十四欲言又止。
“何事?
傅厌辞手中朱笔在名录上圈出两个名字后,将名录递过去。
“主子行事,自有您的思虑,论理属下不该多嘴,只不过……娄十四接过,“那沈姑娘怪可怜的。
今早这一遭,多少有人会知道听溪阁里发生的事,下人之间拜高踩低,难免……傅厌辞忽然掷笔,朱砂在桌上突兀地划出一道痕迹。
“这么担心?
不如你将她收了?
他问得轻描淡写,眉心却蹙着。
书房里静得吓人,娄十四心知如今傅厌辞心里只有那探子密信里提到的,两日后掘沈小千岁墓一事,哪里还有旁人余地,于是不敢再说,连忙拿着名录一溜烟就跑了。
……时间一晃,便是两日后。
“任姑娘,好消息,前院今夜设宴,侍婢不够,需得从园中抽些人。
李嬷嬷知道您擅绿腰曲,特地让您去献舞,届时相爷定会在场观赏,就等姑娘艳惊四座了。
来人正是桃酥。
她这两日始终避着听溪阁,不大愿意去伺候沈岁眠。
任心茉正梳着妆,闻言喜上眉梢,随即又一凝。
“那沈姑娘呢?
她也在去前院的名单里吗?
桃酥撇嘴,“她啊,在的,只不过是去倒酒罢了。
可这两日,她总拖着个病怏怏的身体,大清早鬼鬼祟祟跑去后山,不知道做什么,我才懒得管。
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任心茉掩嘴,想到沈岁眠锁骨上暧昧的红痕,暗自猜测:听说前两日,娄十四带人去听溪阁送东西,不过多久,又全数带了回去,令沈岁眠颜面扫地。
她莫不是自知服侍傅大人无望,耐不住寂寞,去会那情郎吧?
沈岁眠今夜若是去了前院,定然会得到大人的注视,她虽擅绿腰舞,在这院中也算貌美拔群,但还真不一定能胜过沈岁眠。
偏偏这女人自持美貌,却水性杨花。
幸好,她知道沈岁眠的丑事,今夜说不得就能将她除去。
权当是……替傅大人摘了一顶绿帽吧。
桃酥见任心茉久久愣怔,刚想问她,却见任心茉从妆奁暗格里取出一枚纸包。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伺候沈姑娘,今夜去主楼之前,你把这药倒在水中令她喝下,之后便来我这里伺候,好不好?
见桃酥惊讶又犹豫,任心茉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
她将纸包轻轻压进桃酥掌心。
“放心,这不是毒药,只不过……让她虚弱一些,没法招惹旁人而已。
桃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药走了。
任心茉慢慢抿着胭脂,看向镜中温和柔顺的美人。
她没说的是,给桃酥的,是她来绣园之前专程弄来的房中药,是今年才流行于花魁中的新药,极难被人察觉,起效慢,药性却烈得很。
何止虚弱,简直能让人身酥骨软,再守礼的闺秀,也能在众目睽睽下变得“饥不择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