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黄亮，你丫的当自己是贵族犬，遛人玩呢？”

电话里传来邵清芬粗粝的吼声。

她是黄亮现在处的对象，外地来的，小鼻子小眼长相清秀，性格也好温柔又顺从——仅限于第一次见面。

交往后才发现，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怎么了？不是明天才去注册吗？”三更半夜的时候，黄亮用脖子和肩膀夹着话筒，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了按床头的按钮。

半旧的灯泡将狭窄的房间绰绰有余的照亮。在这个一根油条两块钱的城市里，能找到一间月租３００元包水电的房间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因为他像金字塔顶端的富豪一样稀有。

“注册什么注册，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邵清芬是后来改的名字，意味清香芬芳，她的原名叫邵春花。

别看只是一个名字，那就是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黄亮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话筒屁股上的尾巴，“等我们结婚后，单位会分配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房子的事你不用……”

电话那一头忽然挂断了。

黄亮的原先工作的机械加工厂并入了管氏集团，他们这批员工也都并了管氏。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是黄亮笑不出来。

管氏可不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那年年挂在经济时报排行榜上，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更何况它还连续十年位居第一，俨然已经商场上的无冕之王。

旗下公司更是包罗万象，当地台的主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没有管事集团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管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让人跌破眼镜。

就拿这次并购来说，接收他们的公司不是什么机械厂而是是管氏集团第五区信用贷款融资投资财务有限公司，简称管氏五区。简单点来说借贷和本金操作，你可以向他们借钱，也可以把钱交给他们，让他们帮你买基金炒股还有其他的蓝线红线，总之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职业跨度太大，原先的同事全都水土不服，可是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挺。先别说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就业有多么简单，光看那甩出普通企业几条街的福利，就值得大家伙往死里效命。

管氏有一个福利是极具吸引力的。

只要能够转正，得到正式职工的身份，就能拿到一套房子，冲着这项福利，就算没有工资拿，许多人都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可是管氏有这个实力，因为他们涉及的业务就有房地产。

按照公司的规定，单身职工，可以得到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住房，而有配偶的就能得到一间三室一厅，可是这个规定也不是很完善，一个员工只能分到一个房子，你刚分到哪个就是哪个。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分房子的时候是单身，就算以后结了婚，也只能和老婆窝在一室一厅的房内。一般来说，单身和非单身以转正那一日为准。

所以这段时间，黄亮的很多旧同事都找人结了婚。有的光棍为了得到房子，只能临时去租，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个，他们给了对方一笔钱，先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过十天半个月再去领个离婚证。

黄亮比较幸运，再怎么说，他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是真的要和老婆一起过日子。

黄亮重新拨通电话，那一头刚接起来就问：“你到底是想娶我还是娶房子？”

这重要吗？结婚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

黄亮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邵清芬最近迷上了韩剧。

黄亮刚反应过来又挂断了，于是他又重拨回去。

“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们完了。”

电话砰的一声挂断，这一次是黄亮砸了话筒。

这个女人，满脑子韩国欧巴，真是受够了。

如果她能拥有公主的美貌和家世，他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把自己包装成王子。

黄亮没把女人的小牢骚放在心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黄亮，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芬，”他这下知道，邵清芬是动真格的，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别冲动，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注册的吗？”

无论他如何挽留，她都坚持分手。

黄亮觉得难堪，松开话筒擦发现手心是湿的。

早上６点５０分，电话又响了。

“喂，小芬……”黄亮激动地抓起话筒。

可是下一刻，他真想把电话通吞下去。

“我不是是小芬，我是老袁。”

老袁原先和他是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的，比他大十五岁，就像师傅照顾他教导他。

“老袁，什么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是咱们转正的日子，我这边都已经办好了，你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唉……”黄亮就把吵架的事和他说了。

老黄不怀好意地咯咯笑：“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儿有毛病，如果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中医。”

“中医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好得很。”

“那不成了，”老袁语重心长地说，“小年轻吵架是常有的，快把女朋友哄回来，别到最后像我一样，吃饭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行，下午公司见吧。”

早上７点钟的时候，黄亮下床洗漱，穿过两条马路，用两天的饭钱买了一束隔夜的玫瑰花。

他想通了，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房子和自己之间，更倾向于把自己当成附赠品，所以，他要告诉她，既然没有房子，他也会向她求婚。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他比原定计划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她的公司门口，却看到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

她里面穿着紧身衣，外面套着时髦的披风，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上，然后弯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车窗摇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邵清芬旁若无人地捧起车里的脸亲嘴，她手指上那可硕大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痛了黄亮的眼睛。

愤怒、难堪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但那一瞬的澎湃过去之后，心里只剩下了无奈，黄亮默默转身，将枯萎的玫瑰和凋败的心一同扔进了手边时刻待命的垃圾桶。

“黄亮。”

邵清芬拽着她的饭票走了过来，用炫耀的表情介绍道，“这位是长胜证券的老板。”

“长胜证券？”黄亮惊讶地睁大眼睛，欲言又止地问，“你没和他注册吧。”

“不好意思，”邵清芬亮了亮手上的钻戒，“我们刚从民政局回来，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你好，我叫袁大，你就是安妮的前男友吧，她跟我说过你，没钱又没出息，还总是把自己当成成贵宾犬。”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是那轻蔑的表情却让人不明觉厉。

袁大比黄亮矮一个头，穿着内增高皮鞋，身材发福臃肿，脸又黑又油，像被烟熏的，除了那一身民牌西装和那一块金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值得炫耀的。

黄亮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称赞了一句；“西装很配你。”

袁大愣了一愣，随即得寸进尺；“你一看就是个宽容的年轻人，安妮对你觉得过意不去，虽然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但我们仍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的抱歉，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这样我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黄亮的耳膜有些刺痛，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你去我家把邵清芬的内衣收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床底下还有一双破鞋，你帮我一块打包扔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大立即拉下脸，“我告诉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都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淘汰，这就是游戏规则，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做男人应该有点风度。”

“算我过分，不应该落井下石，”黄亮松开拳头，“我应该对袁老板表示同情。”

“你……”胖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你算哪根葱，告诉我你们老板的电话，我要跟他好好聊聊，教教他怎么管教下属。”

黄亮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更加惹火了袁大，眼看拳头要落下来，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

“冤大头，你住手！”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因为旁边传来了一个更为嚣张的女声。

黄亮不由抬头望去。

“是谁，谁敢叫我……”袁大一回头，瞬间没了脾气，把邵清芬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丢开，然后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女人的面前。“陈美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他满脸殷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气质优雅迷人，此时他正靠在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跑车上。“还用问吗？当司机的当然是来接领导上班的。”陈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黄亮面前，“黄经理，大家都等您开会。”说着九十度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是管氏五区的？”袁大的嘴巴都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怎么？”陈美直起腰身，将眼睛一斜，“我们公司的人事变动还要跟你这个冤大头报告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邵清芬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跟黄亮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行，相比起来，现在已经有所改正了，所以忍到这时候才跳出来。

“你个狐狸精死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老公冤大头？”

陈美抱着手臂，将眉一挑：“你不知道吗？同行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你说是不是，冤大头？”

“你丫的，我撕烂你的嘴。”邵清芬撸起袖子扑过来，却被一巴掌呼得天旋地转，“你丫的贱人……一个臭开车的敢打我……”她一边发愣一边说。

“你别丢人现眼了，打你的人是我，”袁大狰狞地吼道，“要不是陈美小姐拒绝我，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说完用双手托住陈美的手臂：“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忙啊。”

陈美抽开手臂：“我只是一个司机，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经理吧。”

袁大踉跄了一下，望着黄亮呆了一呆，见他要走，索性跪在地上：“黄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放过我小公司一马吧。”

黄亮的反应很冷淡，总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他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袁老板说得很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总会被淘汰，做男人给自己留点尊严吧。”说着扶他起来，谁知道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黄经理，求你指条明路啊……”

长胜证券因为经营不善，已经面临倒闭，作为行业龙头的管氏五区，这个消息早已上下皆知。

“在破产前，好好去度个蜜月吧。”说着转身离开，打开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邵清芬。“小芬，祝你新婚快乐，你也祝贺我顺利转正吧，再见。”他说着，便拉上了车门。

汽车绝尘而去，剩下邵清芬在汽车的排气中张大嘴巴，显然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

“黄亮，你丫的当自己是贵族犬，遛人玩呢？”

电话里传来邵清芬粗粝的吼声。

她是黄亮现在处的对象，外地来的，小鼻子小眼长相清秀，性格也好温柔又顺从——仅限于第一次见面。

交往后才发现，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怎么了？不是明天才去注册吗？”三更半夜的时候，黄亮用脖子和肩膀夹着话筒，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了按床头的按钮。

半旧的灯泡将狭窄的房间绰绰有余的照亮。在这个一根油条两块钱的城市里，能找到一间月租３００元包水电的房间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因为他像金字塔顶端的富豪一样稀有。

“注册什么注册，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邵清芬是后来改的名字，意味清香芬芳，她的原名叫邵春花。

别看只是一个名字，那就是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黄亮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话筒屁股上的尾巴，“等我们结婚后，单位会分配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房子的事你不用……”

电话那一头忽然挂断了。

黄亮的原先工作的机械加工厂并入了管氏集团，他们这批员工也都并了管氏。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是黄亮笑不出来。

管氏可不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那年年挂在经济时报排行榜上，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更何况它还连续十年位居第一，俨然已经商场上的无冕之王。

旗下公司更是包罗万象，当地台的主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没有管事集团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管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让人跌破眼镜。

就拿这次并购来说，接收他们的公司不是什么机械厂而是是管氏集团第五区信用贷款融资投资财务有限公司，简称管氏五区。简单点来说借贷和本金操作，你可以向他们借钱，也可以把钱交给他们，让他们帮你买基金炒股还有其他的蓝线红线，总之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职业跨度太大，原先的同事全都水土不服，可是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挺。先别说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就业有多么简单，光看那甩出普通企业几条街的福利，就值得大家伙往死里效命。

管氏有一个福利是极具吸引力的。

只要能够转正，得到正式职工的身份，就能拿到一套房子，冲着这项福利，就算没有工资拿，许多人都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可是管氏有这个实力，因为他们涉及的业务就有房地产。

按照公司的规定，单身职工，可以得到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住房，而有配偶的就能得到一间三室一厅，可是这个规定也不是很完善，一个员工只能分到一个房子，你刚分到哪个就是哪个。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分房子的时候是单身，就算以后结了婚，也只能和老婆窝在一室一厅的房内。一般来说，单身和非单身以转正那一日为准。

所以这段时间，黄亮的很多旧同事都找人结了婚。有的光棍为了得到房子，只能临时去租，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个，他们给了对方一笔钱，先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过十天半个月再去领个离婚证。

黄亮比较幸运，再怎么说，他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是真的要和老婆一起过日子。

黄亮重新拨通电话，那一头刚接起来就问：“你到底是想娶我还是娶房子？”

这重要吗？结婚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

黄亮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邵清芬最近迷上了韩剧。

黄亮刚反应过来又挂断了，于是他又重拨回去。

“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们完了。”

电话砰的一声挂断，这一次是黄亮砸了话筒。

这个女人，满脑子韩国欧巴，真是受够了。

如果她能拥有公主的美貌和家世，他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把自己包装成王子。

黄亮没把女人的小牢骚放在心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黄亮，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芬，”他这下知道，邵清芬是动真格的，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别冲动，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注册的吗？”

无论他如何挽留，她都坚持分手。

黄亮觉得难堪，松开话筒擦发现手心是湿的。

早上６点５０分，电话又响了。

“喂，小芬……”黄亮激动地抓起话筒。

可是下一刻，他真想把电话通吞下去。

“我不是是小芬，我是老袁。”

老袁原先和他是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的，比他大十五岁，就像师傅照顾他教导他。

“老袁，什么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是咱们转正的日子，我这边都已经办好了，你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唉……”黄亮就把吵架的事和他说了。

老黄不怀好意地咯咯笑：“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儿有毛病，如果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中医。”

“中医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好得很。”

“那不成了，”老袁语重心长地说，“小年轻吵架是常有的，快把女朋友哄回来，别到最后像我一样，吃饭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行，下午公司见吧。”

早上７点钟的时候，黄亮下床洗漱，穿过两条马路，用两天的饭钱买了一束隔夜的玫瑰花。

他想通了，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房子和自己之间，更倾向于把自己当成附赠品，所以，他要告诉她，既然没有房子，他也会向她求婚。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他比原定计划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她的公司门口，却看到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

她里面穿着紧身衣，外面套着时髦的披风，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上，然后弯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车窗摇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邵清芬旁若无人地捧起车里的脸亲嘴，她手指上那可硕大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痛了黄亮的眼睛。

愤怒、难堪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但那一瞬的澎湃过去之后，心里只剩下了无奈，黄亮默默转身，将枯萎的玫瑰和凋败的心一同扔进了手边时刻待命的垃圾桶。

“黄亮。”

邵清芬拽着她的饭票走了过来，用炫耀的表情介绍道，“这位是长胜证券的老板。”

“长胜证券？”黄亮惊讶地睁大眼睛，欲言又止地问，“你没和他注册吧。”

“不好意思，”邵清芬亮了亮手上的钻戒，“我们刚从民政局回来，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你好，我叫袁大，你就是安妮的前男友吧，她跟我说过你，没钱又没出息，还总是把自己当成成贵宾犬。”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是那轻蔑的表情却让人不明觉厉。

袁大比黄亮矮一个头，穿着内增高皮鞋，身材发福臃肿，脸又黑又油，像被烟熏的，除了那一身民牌西装和那一块金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值得炫耀的。

黄亮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称赞了一句；“西装很配你。”

袁大愣了一愣，随即得寸进尺；“你一看就是个宽容的年轻人，安妮对你觉得过意不去，虽然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但我们仍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的抱歉，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这样我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黄亮的耳膜有些刺痛，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你去我家把邵清芬的内衣收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床底下还有一双破鞋，你帮我一块打包扔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大立即拉下脸，“我告诉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都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淘汰，这就是游戏规则，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做男人应该有点风度。”

“算我过分，不应该落井下石，”黄亮松开拳头，“我应该对袁老板表示同情。”

“你……”胖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你算哪根葱，告诉我你们老板的电话，我要跟他好好聊聊，教教他怎么管教下属。”

黄亮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更加惹火了袁大，眼看拳头要落下来，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

“冤大头，你住手！”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因为旁边传来了一个更为嚣张的女声。

黄亮不由抬头望去。

“是谁，谁敢叫我……”袁大一回头，瞬间没了脾气，把邵清芬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丢开，然后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女人的面前。“陈美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他满脸殷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气质优雅迷人，此时他正靠在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跑车上。“还用问吗？当司机的当然是来接领导上班的。”陈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黄亮面前，“黄经理，大家都等您开会。”说着九十度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是管氏五区的？”袁大的嘴巴都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怎么？”陈美直起腰身，将眼睛一斜，“我们公司的人事变动还要跟你这个冤大头报告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邵清芬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跟黄亮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行，相比起来，现在已经有所改正了，所以忍到这时候才跳出来。

“你个狐狸精死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老公冤大头？”

陈美抱着手臂，将眉一挑：“你不知道吗？同行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你说是不是，冤大头？”

“你丫的，我撕烂你的嘴。”邵清芬撸起袖子扑过来，却被一巴掌呼得天旋地转，“你丫的贱人……一个臭开车的敢打我……”她一边发愣一边说。

“你别丢人现眼了，打你的人是我，”袁大狰狞地吼道，“要不是陈美小姐拒绝我，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说完用双手托住陈美的手臂：“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忙啊。”

陈美抽开手臂：“我只是一个司机，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经理吧。”

袁大踉跄了一下，望着黄亮呆了一呆，见他要走，索性跪在地上：“黄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放过我小公司一马吧。”

黄亮的反应很冷淡，总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他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袁老板说得很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总会被淘汰，做男人给自己留点尊严吧。”说着扶他起来，谁知道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黄经理，求你指条明路啊……”

长胜证券因为经营不善，已经面临倒闭，作为行业龙头的管氏五区，这个消息早已上下皆知。

“在破产前，好好去度个蜜月吧。”说着转身离开，打开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邵清芬。“小芬，祝你新婚快乐，你也祝贺我顺利转正吧，再见。”他说着，便拉上了车门。

汽车绝尘而去，剩下邵清芬在汽车的排气中张大嘴巴，显然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

“真的很感谢你，阿美。”

黄亮坐在副驾驶座上叹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经理，只是一个等着转正的小职工。这辆车是公司的财产，也是公司配给胡经理的专用座驾，而阿美则是胡经理的专用司机。

“不用客气，咱们不是朋友吗？”阿美爽朗地笑起来，“我早上见过老袁，他把你的事跟我说了，凭女人的直觉，你那个小芬已经找好备胎了，你也不用灰心……”阿美忽然踩了刹车，从抽屉里拿出户口本，扬起脸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要不咱们去注册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黄亮也没在意，默默地望向窗外，安静的林荫道上，四下无人，只有大片大片绿云似的树叶。

突然之间，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还没反应过来，就打了个喷嚏。而这个喷嚏正好打在陈美的脸上。

“对……对不起。”黄亮紧张地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慌张地摸口袋，最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这可是私人特配的香水，好几万一瓶呢，你这是什么反应。”陈美满脸不满。

黄亮笑笑，没说什么，也许这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的好事。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陈美拿出一根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显得干练冷静，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燃烟吸了起来，然后故意对准他的脸吐了个烟圈，干练中又透着一丝颓废。

“真的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你真的不后悔？”陈美笑着问。

黄亮平静地笑着，也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继续保持沉默。

僵持了片刻，陈美轻声笑起来，被烟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笑，显得有些神经质。

“恭喜你，黄亮，”她把剩下的半支烟从车窗里扔出去，对着黄亮做出握手的姿势，“你通过了。”

黄亮愣头愣脑地握住她的手，机械地摇摆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刚通过转正前的考核，”陈美微笑着解释，不敢正视他，“这是胡经理的意思，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美并不是一个开放的人，所以气氛渐渐降到冰点。

“那么我能转转正了吗？黄亮为了避免她太过难堪，立即将话题一转。

“还剩下最后一项考核，”阿美会意地笑了笑，投来一个感谢的眼神，伸手指向车窗外，“从这条路走到底，你会见到你的面试官，他将决定你的去留。”

黄亮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后猛得吸了两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皮鞋鞋头使劲碾了碾，勾着外套搭在肩膀上，转身走向夹在两片竹林间的小径。

“黄亮，”阿美摇下车窗露出了一个笑脸，“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黄亮走回去，在阿美的示意下摊开手掌。阿美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还在末尾画了一个笑脸。

“这是我私人手机号，不是我的好朋友，是不可能知道的。”

黄亮笑了笑：“我今天一定不洗手。”

“公司里有很多对我不好的传闻，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那都是谣言，我不会放在心上。”

阿美抛来一个温暖的充满感激的眼神：“我真心希望能和你成为同事，祝你好运。”说着竖起大拇指。

黄亮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渐渐远去，周围还剩下鸟鸣和慢慢响起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是前几年新建的仿原生态公园，目的是为了提高城市居民的生活质量，可是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年轻人忙着为生计奔波，老年人忙着照顾孩子的孩子，谁都都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来享受这份世外恬静。漫步在羊肠小道中，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黄亮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石子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直滚进湖中，黄亮站在湖边，放眼望去，看到湖面上被风吹皱的起粼粼金波，就如同他此刻荡漾的心境。

湖对岸，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亮迅速跑过去，等他看清那人的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袁，你就是我的面试官？”

此时，一阵大风擦着水面吹过，湖水激荡起层层涟漪。

“不，”老袁先是摇头，紧接着叹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当你的主考官，好过当你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风刮过去，湖面剩下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黄亮不解，按照公司的制度，转正采取的是组内竞争二选一方法，而他一直是和孙浩一组，所以他和老袁之间并不存在竞争关系。

“我也是拿到这个这个的时候才知道的，”老袁颇为无奈地举举手中的棕色文件袋，“面试官给我的告诉我，我和孙浩调组了，孙浩那小子不知道走了哪条路子？”说着满脸不屑地呸了口唾沫。

“也就是说，我们两只能有一个升职。”这是令人痛心的事实，以前在厂子里，老袁对他最好，既像老师又像长辈，他修理机器的手艺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老袁……”黄亮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有志气，如果你现在退缩，我只会看不起你，更会觉得自己很失败，瞧瞧我教了十几年的成果，竟然是一个临阵退缩窝囊废，可是现在，你没有让我失望。”老袁笑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面试官让我给交给你的，这是公司拟定的劳动合同，你看看。”

黄亮打开文件袋，拿出一叠十几页的纸。

“这是什么意思？可以签了吗？”黄亮一边阅读条款一边询问老袁。

“想得美，”老袁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从里面掏出另一个棕色文件袋，“我也有一份，我看过上面的待遇，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进管氏，这待遇做梦都能笑醒，我这儿的月薪是７千，你是多少？”

七千！黄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愣住，虽然他知道待遇高，但也没想到，正式职工的工资竟然高出他三倍多。

黄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簌簌翻开两页，在第三页里找到薪资这一栏。

“真……真的是……”

“果然是制式合同，一个楼层一个模板，都是一样的。”老袁说着将合同小心翼翼地装回棕色文件袋，“你迟到了，面试官先走一步，他让我把竞争规则告诉你，你仔细听着，我只说一遍，到时候如果出了错，那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想到７千多的月薪，黄亮立即竖起耳朵，很快便把失恋被甩的阴霾抛之脑后。

“我们要在一个小时之内，用自己的方法把这个合同送到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管氏的合同章将会盖在第一份送来的合同上，而我们唯一的工具就是一部手机。”

文件袋里除了一份合同，还有一只崭新的智能手机。

“你相信我的话吗？”老袁忽然问道。

黄亮正不知如何回答，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两人收到了同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和老袁所述基本一致。

“老袁……”黄亮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不该怀疑你的。”

“那就在竞争开始之前陪我散散步，也算是最后给我的安慰，”老袁苦笑，“我老胳膊老腿，可跑不过你们年轻人。”

“我还不知道你，连续厂里的田径赛冠军。”黄亮陪着老袁在湖边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我记得厂长还给你封了王中王的称号。”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自从有了这个称呼，大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火腿长。”老袁将两只手插在夹克的兜里，一边惬意地说着一边沿着湖走。

这个公园很大，光走出去，就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黄亮虽然跟老袁聊得开心，但也没忘记正事，不过好在老袁和他是一样的。”

“亮子！”

“恩？”黄亮有些惊奇，刚进工厂那会儿，他才叫他亮子，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称呼过来，现在听来，很亲切又很怀念。

“记得你第一天上班，被老油条欺负，我教过你的话吗？”

“记得，”黄亮回忆道，“你说，机器坏了还能修，修不好才会被淘汰，可是人这种机器是例外，只要稍稍掉链子，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这就是社会。”老袁叹了口气，“你把我教你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黄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

老袁将手抽出来，手里捏着那只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给她认识的出租车司机发了短信。

“老袁，”黄亮笑道，“这招是行不通的。”

老袁倏忽皱眉：“这时候你还嘴硬，很快就会有车来接我，而你没有，所以赢的应该是我。”

“没用的，这个公园被保护地很好，排量大于规定的汽车不允许通行，所以很多高档的私家车都排除在外，更何况是出租车，如果你想坐车，必须从这里走出公园，而这至少要用半个小时。”黄亮低头思考，觉得手心冒汗，两只手掌搓了搓，忽然瞥见阿美留下的号码。

阿美的车能够进来，而且她也知道他的位置，这真一想，他就胜利在望了。

可是他不忍心把这个事实告诉老袁，直到见老袁拔腿就跑，想争取时间，他才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老袁的资历和年龄都是厂子里最高的，黄亮有些不想看到他白白浪费力气，做一些没有用处的事。

“怎么，你怕了？”

“不，我是不想你白费力气，”黄亮将手掌竖起来，无奈地说道，“只要我打个电话，十分钟之后，我就能离开这里。”

这场竞争，似乎胜负已定。

老袁叫他先不要打电话，再陪他走一走。

黄亮尽管知道这是拖延时间，但仍旧同意了，因为他是他的恩师。

黄亮自问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于是陪着她继续沿湖走，走着走着就快要走到尽头了。黄亮停下脚步，靠着栏杆晒太阳，这时候却看到湖中荡开一圈涟漪，好像是谁投下了一颗石子，仔细一看，那浮在水面的竟然是女人的长发。

“不好，有人要自杀。”

公园清幽，罕有人迹，尤其是在清晨这段时间，就算溺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救还是不救？

见黄亮脱了外套，老袁连忙拉住他：“你想清楚了，救她的话，你的时间就不够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黄亮甩开他的手，一跃而下。

“你……”

早晨的湖水温度出于零下，那一刻，他全身像被针扎一样。

当他游到湖中心，用手臂揽住那女人的脖子时，他感觉腿脚由麻木开始恢复知觉，又从轻微的知觉变成了抽筋。

糟糕！黄亮用力地在冷水里扑腾挣扎，可是右腿怎么都动不了，一阵浪打来，将他透支的身体拍出老远。

很快，他就抱着那陌生的女人一块被浪花淹没，冷水瞬间封闭了她的五官，他屏住呼吸，感觉身体就像被扔到失重的宇宙里。

忽然之间，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出现一黑洞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黄亮再次浮出水面，这口干净的空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紧接着，他看到老袁拖着他呼哧呼哧地游向岸边。

最后，他和那个女人都得救了，而老袁却不行了。

“老袁，老袁……”黄亮用急救知识给他做心肺复苏，又给他人工呼吸，可能是因为他的做法不专业，可是他仍旧昏迷不醒。黄亮一下子慌神了，那个被救上来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小姐……”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回声。

黄亮立即拿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在救护车到来之后，他必须争取时间把他送到门口，这时候她想起了阿美，可是低头一看，手上的号码被水洗掉了，只剩下中间的三个数字。

这么大的公园应该有管理人员，黄亮依稀记得坐在阿美的车里时，窗外闪过一只绿色的亭子，上面似乎还挂着报纸和一个牌子。黄亮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亭子，那是个报亭，守报亭的是一个姓王的大爷，花白胡子，带着厚重的老花镜，有些驼背，听说了这件事，把三轮车拉了出来。

等黄亮坐着三轮车来到湖边时，地上只剩下一滩水渍。

老袁已不知所踪。

姜还是老的辣，不过，黄亮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救护车已经到门口了。

黄亮笑了一笑：“王大爷，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王大爷推了推厚重的老花镜，一脸疑惑。还没搞清楚状况，手里就被硬塞进来一只手机。

“黄亮，你丫的当自己是贵族犬，遛人玩呢？”

电话里传来邵清芬粗粝的吼声。

她是黄亮现在处的对象，外地来的，小鼻子小眼长相清秀，性格也好温柔又顺从——仅限于第一次见面。

交往后才发现，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怎么了？不是明天才去注册吗？”三更半夜的时候，黄亮用脖子和肩膀夹着话筒，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了按床头的按钮。

半旧的灯泡将狭窄的房间绰绰有余的照亮。在这个一根油条两块钱的城市里，能找到一间月租３００元包水电的房间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因为他像金字塔顶端的富豪一样稀有。

“注册什么注册，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邵清芬是后来改的名字，意味清香芬芳，她的原名叫邵春花。

别看只是一个名字，那就是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黄亮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话筒屁股上的尾巴，“等我们结婚后，单位会分配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房子的事你不用……”

电话那一头忽然挂断了。

黄亮的原先工作的机械加工厂并入了管氏集团，他们这批员工也都并了管氏。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是黄亮笑不出来。

管氏可不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那年年挂在经济时报排行榜上，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更何况它还连续十年位居第一，俨然已经商场上的无冕之王。

旗下公司更是包罗万象，当地台的主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没有管事集团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管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让人跌破眼镜。

就拿这次并购来说，接收他们的公司不是什么机械厂而是是管氏集团第五区信用贷款融资投资财务有限公司，简称管氏五区。简单点来说借贷和本金操作，你可以向他们借钱，也可以把钱交给他们，让他们帮你买基金炒股还有其他的蓝线红线，总之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职业跨度太大，原先的同事全都水土不服，可是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挺。先别说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就业有多么简单，光看那甩出普通企业几条街的福利，就值得大家伙往死里效命。

管氏有一个福利是极具吸引力的。

只要能够转正，得到正式职工的身份，就能拿到一套房子，冲着这项福利，就算没有工资拿，许多人都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可是管氏有这个实力，因为他们涉及的业务就有房地产。

按照公司的规定，单身职工，可以得到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住房，而有配偶的就能得到一间三室一厅，可是这个规定也不是很完善，一个员工只能分到一个房子，你刚分到哪个就是哪个。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分房子的时候是单身，就算以后结了婚，也只能和老婆窝在一室一厅的房内。一般来说，单身和非单身以转正那一日为准。

所以这段时间，黄亮的很多旧同事都找人结了婚。有的光棍为了得到房子，只能临时去租，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个，他们给了对方一笔钱，先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过十天半个月再去领个离婚证。

黄亮比较幸运，再怎么说，他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是真的要和老婆一起过日子。

黄亮重新拨通电话，那一头刚接起来就问：“你到底是想娶我还是娶房子？”

这重要吗？结婚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

黄亮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邵清芬最近迷上了韩剧。

黄亮刚反应过来又挂断了，于是他又重拨回去。

“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们完了。”

电话砰的一声挂断，这一次是黄亮砸了话筒。

这个女人，满脑子韩国欧巴，真是受够了。

如果她能拥有公主的美貌和家世，他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把自己包装成王子。

黄亮没把女人的小牢骚放在心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黄亮，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芬，”他这下知道，邵清芬是动真格的，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别冲动，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注册的吗？”

无论他如何挽留，她都坚持分手。

黄亮觉得难堪，松开话筒擦发现手心是湿的。

早上６点５０分，电话又响了。

“喂，小芬……”黄亮激动地抓起话筒。

可是下一刻，他真想把电话通吞下去。

“我不是是小芬，我是老袁。”

老袁原先和他是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的，比他大十五岁，就像师傅照顾他教导他。

“老袁，什么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是咱们转正的日子，我这边都已经办好了，你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唉……”黄亮就把吵架的事和他说了。

老黄不怀好意地咯咯笑：“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儿有毛病，如果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中医。”

“中医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好得很。”

“那不成了，”老袁语重心长地说，“小年轻吵架是常有的，快把女朋友哄回来，别到最后像我一样，吃饭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行，下午公司见吧。”

早上７点钟的时候，黄亮下床洗漱，穿过两条马路，用两天的饭钱买了一束隔夜的玫瑰花。

他想通了，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房子和自己之间，更倾向于把自己当成附赠品，所以，他要告诉她，既然没有房子，他也会向她求婚。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他比原定计划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她的公司门口，却看到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

她里面穿着紧身衣，外面套着时髦的披风，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上，然后弯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车窗摇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邵清芬旁若无人地捧起车里的脸亲嘴，她手指上那可硕大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痛了黄亮的眼睛。

愤怒、难堪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但那一瞬的澎湃过去之后，心里只剩下了无奈，黄亮默默转身，将枯萎的玫瑰和凋败的心一同扔进了手边时刻待命的垃圾桶。

“黄亮。”

邵清芬拽着她的饭票走了过来，用炫耀的表情介绍道，“这位是长胜证券的老板。”

“长胜证券？”黄亮惊讶地睁大眼睛，欲言又止地问，“你没和他注册吧。”

“不好意思，”邵清芬亮了亮手上的钻戒，“我们刚从民政局回来，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你好，我叫袁大，你就是安妮的前男友吧，她跟我说过你，没钱又没出息，还总是把自己当成成贵宾犬。”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是那轻蔑的表情却让人不明觉厉。

袁大比黄亮矮一个头，穿着内增高皮鞋，身材发福臃肿，脸又黑又油，像被烟熏的，除了那一身民牌西装和那一块金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值得炫耀的。

黄亮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称赞了一句；“西装很配你。”

袁大愣了一愣，随即得寸进尺；“你一看就是个宽容的年轻人，安妮对你觉得过意不去，虽然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但我们仍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的抱歉，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这样我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黄亮的耳膜有些刺痛，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你去我家把邵清芬的内衣收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床底下还有一双破鞋，你帮我一块打包扔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大立即拉下脸，“我告诉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都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淘汰，这就是游戏规则，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做男人应该有点风度。”

“算我过分，不应该落井下石，”黄亮松开拳头，“我应该对袁老板表示同情。”

“你……”胖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你算哪根葱，告诉我你们老板的电话，我要跟他好好聊聊，教教他怎么管教下属。”

黄亮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更加惹火了袁大，眼看拳头要落下来，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

“冤大头，你住手！”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因为旁边传来了一个更为嚣张的女声。

黄亮不由抬头望去。

“是谁，谁敢叫我……”袁大一回头，瞬间没了脾气，把邵清芬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丢开，然后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女人的面前。“陈美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他满脸殷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气质优雅迷人，此时他正靠在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跑车上。“还用问吗？当司机的当然是来接领导上班的。”陈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黄亮面前，“黄经理，大家都等您开会。”说着九十度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是管氏五区的？”袁大的嘴巴都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怎么？”陈美直起腰身，将眼睛一斜，“我们公司的人事变动还要跟你这个冤大头报告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邵清芬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跟黄亮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行，相比起来，现在已经有所改正了，所以忍到这时候才跳出来。

“你个狐狸精死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老公冤大头？”

陈美抱着手臂，将眉一挑：“你不知道吗？同行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你说是不是，冤大头？”

“你丫的，我撕烂你的嘴。”邵清芬撸起袖子扑过来，却被一巴掌呼得天旋地转，“你丫的贱人……一个臭开车的敢打我……”她一边发愣一边说。

“你别丢人现眼了，打你的人是我，”袁大狰狞地吼道，“要不是陈美小姐拒绝我，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说完用双手托住陈美的手臂：“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忙啊。”

陈美抽开手臂：“我只是一个司机，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经理吧。”

袁大踉跄了一下，望着黄亮呆了一呆，见他要走，索性跪在地上：“黄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放过我小公司一马吧。”

黄亮的反应很冷淡，总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他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袁老板说得很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总会被淘汰，做男人给自己留点尊严吧。”说着扶他起来，谁知道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黄经理，求你指条明路啊……”

长胜证券因为经营不善，已经面临倒闭，作为行业龙头的管氏五区，这个消息早已上下皆知。

“在破产前，好好去度个蜜月吧。”说着转身离开，打开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邵清芬。“小芬，祝你新婚快乐，你也祝贺我顺利转正吧，再见。”他说着，便拉上了车门。

汽车绝尘而去，剩下邵清芬在汽车的排气中张大嘴巴，显然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

“真的很感谢你，阿美。”

黄亮坐在副驾驶座上叹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经理，只是一个等着转正的小职工。这辆车是公司的财产，也是公司配给胡经理的专用座驾，而阿美则是胡经理的专用司机。

“不用客气，咱们不是朋友吗？”阿美爽朗地笑起来，“我早上见过老袁，他把你的事跟我说了，凭女人的直觉，你那个小芬已经找好备胎了，你也不用灰心……”阿美忽然踩了刹车，从抽屉里拿出户口本，扬起脸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要不咱们去注册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黄亮也没在意，默默地望向窗外，安静的林荫道上，四下无人，只有大片大片绿云似的树叶。

突然之间，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还没反应过来，就打了个喷嚏。而这个喷嚏正好打在陈美的脸上。

“对……对不起。”黄亮紧张地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慌张地摸口袋，最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这可是私人特配的香水，好几万一瓶呢，你这是什么反应。”陈美满脸不满。

黄亮笑笑，没说什么，也许这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的好事。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陈美拿出一根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显得干练冷静，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燃烟吸了起来，然后故意对准他的脸吐了个烟圈，干练中又透着一丝颓废。

“真的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你真的不后悔？”陈美笑着问。

黄亮平静地笑着，也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继续保持沉默。

僵持了片刻，陈美轻声笑起来，被烟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笑，显得有些神经质。

“恭喜你，黄亮，”她把剩下的半支烟从车窗里扔出去，对着黄亮做出握手的姿势，“你通过了。”

黄亮愣头愣脑地握住她的手，机械地摇摆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刚通过转正前的考核，”陈美微笑着解释，不敢正视他，“这是胡经理的意思，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美并不是一个开放的人，所以气氛渐渐降到冰点。

“那么我能转转正了吗？黄亮为了避免她太过难堪，立即将话题一转。

“还剩下最后一项考核，”阿美会意地笑了笑，投来一个感谢的眼神，伸手指向车窗外，“从这条路走到底，你会见到你的面试官，他将决定你的去留。”

黄亮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后猛得吸了两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皮鞋鞋头使劲碾了碾，勾着外套搭在肩膀上，转身走向夹在两片竹林间的小径。

“黄亮，”阿美摇下车窗露出了一个笑脸，“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黄亮走回去，在阿美的示意下摊开手掌。阿美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还在末尾画了一个笑脸。

“这是我私人手机号，不是我的好朋友，是不可能知道的。”

黄亮笑了笑：“我今天一定不洗手。”

“公司里有很多对我不好的传闻，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那都是谣言，我不会放在心上。”

阿美抛来一个温暖的充满感激的眼神：“我真心希望能和你成为同事，祝你好运。”说着竖起大拇指。

黄亮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渐渐远去，周围还剩下鸟鸣和慢慢响起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是前几年新建的仿原生态公园，目的是为了提高城市居民的生活质量，可是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年轻人忙着为生计奔波，老年人忙着照顾孩子的孩子，谁都都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来享受这份世外恬静。漫步在羊肠小道中，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黄亮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石子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直滚进湖中，黄亮站在湖边，放眼望去，看到湖面上被风吹皱的起粼粼金波，就如同他此刻荡漾的心境。

湖对岸，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亮迅速跑过去，等他看清那人的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袁，你就是我的面试官？”

此时，一阵大风擦着水面吹过，湖水激荡起层层涟漪。

“不，”老袁先是摇头，紧接着叹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当你的主考官，好过当你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风刮过去，湖面剩下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黄亮不解，按照公司的制度，转正采取的是组内竞争二选一方法，而他一直是和孙浩一组，所以他和老袁之间并不存在竞争关系。

“我也是拿到这个这个的时候才知道的，”老袁颇为无奈地举举手中的棕色文件袋，“面试官给我的告诉我，我和孙浩调组了，孙浩那小子不知道走了哪条路子？”说着满脸不屑地呸了口唾沫。

“也就是说，我们两只能有一个升职。”这是令人痛心的事实，以前在厂子里，老袁对他最好，既像老师又像长辈，他修理机器的手艺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老袁……”黄亮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有志气，如果你现在退缩，我只会看不起你，更会觉得自己很失败，瞧瞧我教了十几年的成果，竟然是一个临阵退缩窝囊废，可是现在，你没有让我失望。”老袁笑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面试官让我给交给你的，这是公司拟定的劳动合同，你看看。”

黄亮打开文件袋，拿出一叠十几页的纸。

“这是什么意思？可以签了吗？”黄亮一边阅读条款一边询问老袁。

“想得美，”老袁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从里面掏出另一个棕色文件袋，“我也有一份，我看过上面的待遇，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进管氏，这待遇做梦都能笑醒，我这儿的月薪是７千，你是多少？”

七千！黄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愣住，虽然他知道待遇高，但也没想到，正式职工的工资竟然高出他三倍多。

黄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簌簌翻开两页，在第三页里找到薪资这一栏。

“真……真的是……”

“果然是制式合同，一个楼层一个模板，都是一样的。”老袁说着将合同小心翼翼地装回棕色文件袋，“你迟到了，面试官先走一步，他让我把竞争规则告诉你，你仔细听着，我只说一遍，到时候如果出了错，那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想到７千多的月薪，黄亮立即竖起耳朵，很快便把失恋被甩的阴霾抛之脑后。

“我们要在一个小时之内，用自己的方法把这个合同送到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管氏的合同章将会盖在第一份送来的合同上，而我们唯一的工具就是一部手机。”

文件袋里除了一份合同，还有一只崭新的智能手机。

“你相信我的话吗？”老袁忽然问道。

黄亮正不知如何回答，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两人收到了同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和老袁所述基本一致。

“老袁……”黄亮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不该怀疑你的。”

“那就在竞争开始之前陪我散散步，也算是最后给我的安慰，”老袁苦笑，“我老胳膊老腿，可跑不过你们年轻人。”

“我还不知道你，连续厂里的田径赛冠军。”黄亮陪着老袁在湖边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我记得厂长还给你封了王中王的称号。”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自从有了这个称呼，大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火腿长。”老袁将两只手插在夹克的兜里，一边惬意地说着一边沿着湖走。

这个公园很大，光走出去，就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黄亮虽然跟老袁聊得开心，但也没忘记正事，不过好在老袁和他是一样的。”

“亮子！”

“恩？”黄亮有些惊奇，刚进工厂那会儿，他才叫他亮子，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称呼过来，现在听来，很亲切又很怀念。

“记得你第一天上班，被老油条欺负，我教过你的话吗？”

“记得，”黄亮回忆道，“你说，机器坏了还能修，修不好才会被淘汰，可是人这种机器是例外，只要稍稍掉链子，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这就是社会。”老袁叹了口气，“你把我教你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黄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

老袁将手抽出来，手里捏着那只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给她认识的出租车司机发了短信。

“老袁，”黄亮笑道，“这招是行不通的。”

老袁倏忽皱眉：“这时候你还嘴硬，很快就会有车来接我，而你没有，所以赢的应该是我。”

“没用的，这个公园被保护地很好，排量大于规定的汽车不允许通行，所以很多高档的私家车都排除在外，更何况是出租车，如果你想坐车，必须从这里走出公园，而这至少要用半个小时。”黄亮低头思考，觉得手心冒汗，两只手掌搓了搓，忽然瞥见阿美留下的号码。

阿美的车能够进来，而且她也知道他的位置，这真一想，他就胜利在望了。

可是他不忍心把这个事实告诉老袁，直到见老袁拔腿就跑，想争取时间，他才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老袁的资历和年龄都是厂子里最高的，黄亮有些不想看到他白白浪费力气，做一些没有用处的事。

“怎么，你怕了？”

“不，我是不想你白费力气，”黄亮将手掌竖起来，无奈地说道，“只要我打个电话，十分钟之后，我就能离开这里。”

这场竞争，似乎胜负已定。

老袁叫他先不要打电话，再陪他走一走。

黄亮尽管知道这是拖延时间，但仍旧同意了，因为他是他的恩师。

黄亮自问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于是陪着她继续沿湖走，走着走着就快要走到尽头了。黄亮停下脚步，靠着栏杆晒太阳，这时候却看到湖中荡开一圈涟漪，好像是谁投下了一颗石子，仔细一看，那浮在水面的竟然是女人的长发。

“不好，有人要自杀。”

公园清幽，罕有人迹，尤其是在清晨这段时间，就算溺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救还是不救？

见黄亮脱了外套，老袁连忙拉住他：“你想清楚了，救她的话，你的时间就不够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黄亮甩开他的手，一跃而下。

“你……”

早晨的湖水温度出于零下，那一刻，他全身像被针扎一样。

当他游到湖中心，用手臂揽住那女人的脖子时，他感觉腿脚由麻木开始恢复知觉，又从轻微的知觉变成了抽筋。

糟糕！黄亮用力地在冷水里扑腾挣扎，可是右腿怎么都动不了，一阵浪打来，将他透支的身体拍出老远。

很快，他就抱着那陌生的女人一块被浪花淹没，冷水瞬间封闭了她的五官，他屏住呼吸，感觉身体就像被扔到失重的宇宙里。

忽然之间，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出现一黑洞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黄亮再次浮出水面，这口干净的空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紧接着，他看到老袁拖着他呼哧呼哧地游向岸边。

最后，他和那个女人都得救了，而老袁却不行了。

“老袁，老袁……”黄亮用急救知识给他做心肺复苏，又给他人工呼吸，可能是因为他的做法不专业，可是他仍旧昏迷不醒。黄亮一下子慌神了，那个被救上来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小姐……”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回声。

黄亮立即拿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在救护车到来之后，他必须争取时间把他送到门口，这时候她想起了阿美，可是低头一看，手上的号码被水洗掉了，只剩下中间的三个数字。

这么大的公园应该有管理人员，黄亮依稀记得坐在阿美的车里时，窗外闪过一只绿色的亭子，上面似乎还挂着报纸和一个牌子。黄亮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亭子，那是个报亭，守报亭的是一个姓王的大爷，花白胡子，带着厚重的老花镜，有些驼背，听说了这件事，把三轮车拉了出来。

等黄亮坐着三轮车来到湖边时，地上只剩下一滩水渍。

老袁已不知所踪。

姜还是老的辣，不过，黄亮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救护车已经到门口了。

黄亮笑了一笑：“王大爷，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王大爷推了推厚重的老花镜，一脸疑惑。还没搞清楚状况，手里就被硬塞进来一只手机。

救护车的护士快要和守门的门卫打起来了，这本来就是景观公园，大门打造的十分精巧，稍微高一点的人都要低头才能进去，除非把门拆了，否则车根本开不进去。

这时候护士大叫：“出来了，出来了。”

门口的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白胡子的老大爷蹬着三轮车将年轻力壮的患者带了出来。

人间处处有真情啊，这事儿明天准能上头条。

此时，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的大厅里气氛紧绷，宽敞的办公厅里，有一个穿着蓝色西装，衣领敞开，头发凌乱的男子踩着拖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他叫常亮，是这次终极考核的面试官，也是第三项目组的组长，黄亮或者老袁转正后的直属上司。

“老常，结果不是早就定了吗？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大厅里摆着一只红木办公桌，坐在桌子后翘着二郎腿的人就是管氏五区人事部经理吴仁。他穿着景致的酒红色西装，西装领子上装着绅士的餐巾，带着花纹鲜亮的领带，头发高高的竖起，脚上穿的也是高档的鳄鱼皮皮鞋。

“你真是人如其名，误人子弟。”常亮站在他的对面拍桌子。

吴仁的脸色阴了阴，反唇相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你自己也没干净多少，陈美还不是你派出去的。”

“你给我闭嘴。”

“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吴仁倏忽站起来，用力地踢掉了身后的凳子，“陈美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身后又有胡经理撑腰，你见过她把谁放眼里，虽然知道知道她会就卖你两分面子，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她帮你去考验一个职场菜鸟。”愤怒的讥讽里夹杂着酸溜溜的妒忌。

常亮一听，耳朵都气红了，一拳头招呼过去，飞冲去的身体把红木桌都撞得移了位，迎面挨了他一拳的吴仁早就趴在了地上。可是他竟然笑了起来。

“你打啊，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吴仁揉着脸，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曹经理就是对你不放心，才把合同章交到我手里。”

公司的第一至第五项目组归曹经理负责，第六至第七项目组归胡经理负责。

而吴仁身为人事部经理，照理说和这两个项目经理是同一级别的，可是他比常亮这个直接下属，对曹经理更加唯命是从，这奇怪的事情其实另有玄机，这跟公司体制有关。

管氏五区一直遵从总公司的管理理念，各自发挥集中管理，并且要求下级要对上级绝对服从，身为上级的曹经理对手下的项目组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包括人事这一方面。所以人事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空壳子。胡经理曾经向公司提出废除人事部，是曹经理出面将他保了下来，所以吴仁才变成了曹爽的走狗。

这一次第三组转正人选，早就已经内定了。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吴仁拉开抽屉，拿出合同章放在嘴巴前呵了呵气。这时候，门被推开，他听到了一阵急哄哄的脚步声，兴奋地抬起头来，可是抬头的那一刻，他忽然傻掉了。“怎么是你，”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老袁呢？”

“我不知道。”黄亮一边喘气一边说，“大概还堵在路上吧。”黄亮走到常亮面前，向他鞠躬问好，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上司一样，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很复杂，夹杂着欣喜与担忧，他来不及多看，便走到红木桌前，把手里的文件袋和手机一并交给了吴仁。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吴仁很不甘心地翻开他的手机找出唯一的通话记录，一下子傻眼了，“救……救护车……”他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谁都知道的号码救了她。

吴仁的脸已经变菜色了，而常亮却站在角落里微微点头。

这时候，大门第二次被推开，当老袁出现在大厅时，吴仁举着合同章破口大骂：“没用的老家伙，现在赶来有个屁用？饭碗都让人抢了。”

与黄亮的气喘吁吁不同，老袁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手里拿提着一罐啤酒，“吴经理，你别着急，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你做梦还没做完呢。”吴仁面色铁青的骂着，一边骂一边却不得不在黄亮的劳动合同上盖章。

必须在第一份送到的合同上盖章，这是公司的规定，谁都不能违抗。

黄亮越看越奇怪，根据他对老袁的了解，他在做事的时候喝啤酒，必定是对这件事胸有成竹。这个时候，耳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黄亮回头看到吴仁激动地拿着他的劳动合同，他觉得不对便走过去看个究竟，合同是制式合同，条款没有任何差错，只是最后一页签的却是老袁的名字。

老袁哈哈大笑，将啤酒罐子捏扁准确地投进了垃圾箱。

“小徒弟，不好意思，当师傅的还是留了一手。”老袁走过来，醉醺醺地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被掉包的，我一直把它……”黄亮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顿住。

“其实一开始我就换了，你费尽千辛万苦送来的合同其实是我的，这上面已经签上了我的名字。”

“哈哈哈……”黄亮竖起大拇指，“偷梁换柱，老袁还是你厉害。”

吴仁自然开心，脸色由青转红，立即掏出手机邀功报喜去了，而常亮的表情则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他走过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黄亮的肩膀，虽然并不高兴，但也没有太大失望，仿佛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晚上，老袁请客吃饭，以前的同事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谁都想不到，黄亮竟然是第一个来的，而且还备了厚礼。

“亮子，你别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背着我们偷偷哭。”

“我打掉你的牙，有本事你吞给我看看。”换了别人，他气不顺，但是换了老袁，他却是百分之一百地替他高兴。

酒过三巡，大家都已经喝趴下了，老袁就拿着酒杯在黄亮面前晃来晃去。

“亮子，这次能赢，是因为我有一个军师。”

“军师？”黄亮起了好奇心，“谁啊？”

“陈良梦，一个梦想师，就是他给我我出的招。”

比起这个听上去有些娘气和文艺的名字，黄亮更好奇这个从没听过的职业。

“什么是梦想师？我从来都没听过。”

可是老袁喝完最后一杯啤酒，将脑门往桌子上一磕，睡着了。

黄亮想了想也觉得多此一问，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都是些糊口的本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此时的包厢，被劣质音响的歌声包围，但是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黄亮拿起遥控板关了音响和电视，抱着手臂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明天是周末，难得不用上班，可以一觉睡到大中午。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值得高兴的事，心情却仍然像挂着铅球。黄亮自问不是小气的人，可是心里的确憋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甸甸的郁闷，最后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化成一声叹息。如果可以，他想和那个名叫陈良梦的人较量一番。

可是现在，败局已定。

他以为，他和这个叫陈良梦的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没想到命运会再次把他们推到一起。

“黄亮，你丫的当自己是贵族犬，遛人玩呢？”

电话里传来邵清芬粗粝的吼声。

她是黄亮现在处的对象，外地来的，小鼻子小眼长相清秀，性格也好温柔又顺从——仅限于第一次见面。

交往后才发现，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怎么了？不是明天才去注册吗？”三更半夜的时候，黄亮用脖子和肩膀夹着话筒，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了按床头的按钮。

半旧的灯泡将狭窄的房间绰绰有余的照亮。在这个一根油条两块钱的城市里，能找到一间月租３００元包水电的房间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因为他像金字塔顶端的富豪一样稀有。

“注册什么注册，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邵清芬是后来改的名字，意味清香芬芳，她的原名叫邵春花。

别看只是一个名字，那就是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黄亮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话筒屁股上的尾巴，“等我们结婚后，单位会分配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房子的事你不用……”

电话那一头忽然挂断了。

黄亮的原先工作的机械加工厂并入了管氏集团，他们这批员工也都并了管氏。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是黄亮笑不出来。

管氏可不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那年年挂在经济时报排行榜上，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更何况它还连续十年位居第一，俨然已经商场上的无冕之王。

旗下公司更是包罗万象，当地台的主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没有管事集团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管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让人跌破眼镜。

就拿这次并购来说，接收他们的公司不是什么机械厂而是是管氏集团第五区信用贷款融资投资财务有限公司，简称管氏五区。简单点来说借贷和本金操作，你可以向他们借钱，也可以把钱交给他们，让他们帮你买基金炒股还有其他的蓝线红线，总之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职业跨度太大，原先的同事全都水土不服，可是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挺。先别说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就业有多么简单，光看那甩出普通企业几条街的福利，就值得大家伙往死里效命。

管氏有一个福利是极具吸引力的。

只要能够转正，得到正式职工的身份，就能拿到一套房子，冲着这项福利，就算没有工资拿，许多人都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可是管氏有这个实力，因为他们涉及的业务就有房地产。

按照公司的规定，单身职工，可以得到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住房，而有配偶的就能得到一间三室一厅，可是这个规定也不是很完善，一个员工只能分到一个房子，你刚分到哪个就是哪个。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分房子的时候是单身，就算以后结了婚，也只能和老婆窝在一室一厅的房内。一般来说，单身和非单身以转正那一日为准。

所以这段时间，黄亮的很多旧同事都找人结了婚。有的光棍为了得到房子，只能临时去租，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个，他们给了对方一笔钱，先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过十天半个月再去领个离婚证。

黄亮比较幸运，再怎么说，他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是真的要和老婆一起过日子。

黄亮重新拨通电话，那一头刚接起来就问：“你到底是想娶我还是娶房子？”

这重要吗？结婚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

黄亮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邵清芬最近迷上了韩剧。

黄亮刚反应过来又挂断了，于是他又重拨回去。

“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们完了。”

电话砰的一声挂断，这一次是黄亮砸了话筒。

这个女人，满脑子韩国欧巴，真是受够了。

如果她能拥有公主的美貌和家世，他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把自己包装成王子。

黄亮没把女人的小牢骚放在心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黄亮，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芬，”他这下知道，邵清芬是动真格的，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别冲动，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注册的吗？”

无论他如何挽留，她都坚持分手。

黄亮觉得难堪，松开话筒擦发现手心是湿的。

早上６点５０分，电话又响了。

“喂，小芬……”黄亮激动地抓起话筒。

可是下一刻，他真想把电话通吞下去。

“我不是是小芬，我是老袁。”

老袁原先和他是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的，比他大十五岁，就像师傅照顾他教导他。

“老袁，什么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是咱们转正的日子，我这边都已经办好了，你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唉……”黄亮就把吵架的事和他说了。

老黄不怀好意地咯咯笑：“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儿有毛病，如果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中医。”

“中医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好得很。”

“那不成了，”老袁语重心长地说，“小年轻吵架是常有的，快把女朋友哄回来，别到最后像我一样，吃饭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行，下午公司见吧。”

早上７点钟的时候，黄亮下床洗漱，穿过两条马路，用两天的饭钱买了一束隔夜的玫瑰花。

他想通了，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房子和自己之间，更倾向于把自己当成附赠品，所以，他要告诉她，既然没有房子，他也会向她求婚。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他比原定计划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她的公司门口，却看到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

她里面穿着紧身衣，外面套着时髦的披风，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上，然后弯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车窗摇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邵清芬旁若无人地捧起车里的脸亲嘴，她手指上那可硕大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痛了黄亮的眼睛。

愤怒、难堪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但那一瞬的澎湃过去之后，心里只剩下了无奈，黄亮默默转身，将枯萎的玫瑰和凋败的心一同扔进了手边时刻待命的垃圾桶。

“黄亮。”

邵清芬拽着她的饭票走了过来，用炫耀的表情介绍道，“这位是长胜证券的老板。”

“长胜证券？”黄亮惊讶地睁大眼睛，欲言又止地问，“你没和他注册吧。”

“不好意思，”邵清芬亮了亮手上的钻戒，“我们刚从民政局回来，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你好，我叫袁大，你就是安妮的前男友吧，她跟我说过你，没钱又没出息，还总是把自己当成成贵宾犬。”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是那轻蔑的表情却让人不明觉厉。

袁大比黄亮矮一个头，穿着内增高皮鞋，身材发福臃肿，脸又黑又油，像被烟熏的，除了那一身民牌西装和那一块金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值得炫耀的。

黄亮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称赞了一句；“西装很配你。”

袁大愣了一愣，随即得寸进尺；“你一看就是个宽容的年轻人，安妮对你觉得过意不去，虽然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但我们仍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的抱歉，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这样我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黄亮的耳膜有些刺痛，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你去我家把邵清芬的内衣收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床底下还有一双破鞋，你帮我一块打包扔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大立即拉下脸，“我告诉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都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淘汰，这就是游戏规则，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做男人应该有点风度。”

“算我过分，不应该落井下石，”黄亮松开拳头，“我应该对袁老板表示同情。”

“你……”胖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你算哪根葱，告诉我你们老板的电话，我要跟他好好聊聊，教教他怎么管教下属。”

黄亮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更加惹火了袁大，眼看拳头要落下来，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

“冤大头，你住手！”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因为旁边传来了一个更为嚣张的女声。

黄亮不由抬头望去。

“是谁，谁敢叫我……”袁大一回头，瞬间没了脾气，把邵清芬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丢开，然后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女人的面前。“陈美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他满脸殷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气质优雅迷人，此时他正靠在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跑车上。“还用问吗？当司机的当然是来接领导上班的。”陈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黄亮面前，“黄经理，大家都等您开会。”说着九十度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是管氏五区的？”袁大的嘴巴都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怎么？”陈美直起腰身，将眼睛一斜，“我们公司的人事变动还要跟你这个冤大头报告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邵清芬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跟黄亮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行，相比起来，现在已经有所改正了，所以忍到这时候才跳出来。

“你个狐狸精死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老公冤大头？”

陈美抱着手臂，将眉一挑：“你不知道吗？同行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你说是不是，冤大头？”

“你丫的，我撕烂你的嘴。”邵清芬撸起袖子扑过来，却被一巴掌呼得天旋地转，“你丫的贱人……一个臭开车的敢打我……”她一边发愣一边说。

“你别丢人现眼了，打你的人是我，”袁大狰狞地吼道，“要不是陈美小姐拒绝我，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说完用双手托住陈美的手臂：“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忙啊。”

陈美抽开手臂：“我只是一个司机，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经理吧。”

袁大踉跄了一下，望着黄亮呆了一呆，见他要走，索性跪在地上：“黄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放过我小公司一马吧。”

黄亮的反应很冷淡，总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他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袁老板说得很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总会被淘汰，做男人给自己留点尊严吧。”说着扶他起来，谁知道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黄经理，求你指条明路啊……”

长胜证券因为经营不善，已经面临倒闭，作为行业龙头的管氏五区，这个消息早已上下皆知。

“在破产前，好好去度个蜜月吧。”说着转身离开，打开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邵清芬。“小芬，祝你新婚快乐，你也祝贺我顺利转正吧，再见。”他说着，便拉上了车门。

汽车绝尘而去，剩下邵清芬在汽车的排气中张大嘴巴，显然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

“真的很感谢你，阿美。”

黄亮坐在副驾驶座上叹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经理，只是一个等着转正的小职工。这辆车是公司的财产，也是公司配给胡经理的专用座驾，而阿美则是胡经理的专用司机。

“不用客气，咱们不是朋友吗？”阿美爽朗地笑起来，“我早上见过老袁，他把你的事跟我说了，凭女人的直觉，你那个小芬已经找好备胎了，你也不用灰心……”阿美忽然踩了刹车，从抽屉里拿出户口本，扬起脸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要不咱们去注册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黄亮也没在意，默默地望向窗外，安静的林荫道上，四下无人，只有大片大片绿云似的树叶。

突然之间，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还没反应过来，就打了个喷嚏。而这个喷嚏正好打在陈美的脸上。

“对……对不起。”黄亮紧张地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慌张地摸口袋，最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这可是私人特配的香水，好几万一瓶呢，你这是什么反应。”陈美满脸不满。

黄亮笑笑，没说什么，也许这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的好事。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陈美拿出一根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显得干练冷静，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燃烟吸了起来，然后故意对准他的脸吐了个烟圈，干练中又透着一丝颓废。

“真的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你真的不后悔？”陈美笑着问。

黄亮平静地笑着，也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继续保持沉默。

僵持了片刻，陈美轻声笑起来，被烟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笑，显得有些神经质。

“恭喜你，黄亮，”她把剩下的半支烟从车窗里扔出去，对着黄亮做出握手的姿势，“你通过了。”

黄亮愣头愣脑地握住她的手，机械地摇摆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刚通过转正前的考核，”陈美微笑着解释，不敢正视他，“这是胡经理的意思，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美并不是一个开放的人，所以气氛渐渐降到冰点。

“那么我能转转正了吗？黄亮为了避免她太过难堪，立即将话题一转。

“还剩下最后一项考核，”阿美会意地笑了笑，投来一个感谢的眼神，伸手指向车窗外，“从这条路走到底，你会见到你的面试官，他将决定你的去留。”

黄亮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后猛得吸了两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皮鞋鞋头使劲碾了碾，勾着外套搭在肩膀上，转身走向夹在两片竹林间的小径。

“黄亮，”阿美摇下车窗露出了一个笑脸，“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黄亮走回去，在阿美的示意下摊开手掌。阿美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还在末尾画了一个笑脸。

“这是我私人手机号，不是我的好朋友，是不可能知道的。”

黄亮笑了笑：“我今天一定不洗手。”

“公司里有很多对我不好的传闻，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那都是谣言，我不会放在心上。”

阿美抛来一个温暖的充满感激的眼神：“我真心希望能和你成为同事，祝你好运。”说着竖起大拇指。

黄亮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渐渐远去，周围还剩下鸟鸣和慢慢响起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是前几年新建的仿原生态公园，目的是为了提高城市居民的生活质量，可是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年轻人忙着为生计奔波，老年人忙着照顾孩子的孩子，谁都都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来享受这份世外恬静。漫步在羊肠小道中，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黄亮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石子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直滚进湖中，黄亮站在湖边，放眼望去，看到湖面上被风吹皱的起粼粼金波，就如同他此刻荡漾的心境。

湖对岸，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亮迅速跑过去，等他看清那人的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袁，你就是我的面试官？”

此时，一阵大风擦着水面吹过，湖水激荡起层层涟漪。

“不，”老袁先是摇头，紧接着叹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当你的主考官，好过当你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风刮过去，湖面剩下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黄亮不解，按照公司的制度，转正采取的是组内竞争二选一方法，而他一直是和孙浩一组，所以他和老袁之间并不存在竞争关系。

“我也是拿到这个这个的时候才知道的，”老袁颇为无奈地举举手中的棕色文件袋，“面试官给我的告诉我，我和孙浩调组了，孙浩那小子不知道走了哪条路子？”说着满脸不屑地呸了口唾沫。

“也就是说，我们两只能有一个升职。”这是令人痛心的事实，以前在厂子里，老袁对他最好，既像老师又像长辈，他修理机器的手艺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老袁……”黄亮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有志气，如果你现在退缩，我只会看不起你，更会觉得自己很失败，瞧瞧我教了十几年的成果，竟然是一个临阵退缩窝囊废，可是现在，你没有让我失望。”老袁笑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面试官让我给交给你的，这是公司拟定的劳动合同，你看看。”

黄亮打开文件袋，拿出一叠十几页的纸。

“这是什么意思？可以签了吗？”黄亮一边阅读条款一边询问老袁。

“想得美，”老袁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从里面掏出另一个棕色文件袋，“我也有一份，我看过上面的待遇，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进管氏，这待遇做梦都能笑醒，我这儿的月薪是７千，你是多少？”

七千！黄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愣住，虽然他知道待遇高，但也没想到，正式职工的工资竟然高出他三倍多。

黄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簌簌翻开两页，在第三页里找到薪资这一栏。

“真……真的是……”

“果然是制式合同，一个楼层一个模板，都是一样的。”老袁说着将合同小心翼翼地装回棕色文件袋，“你迟到了，面试官先走一步，他让我把竞争规则告诉你，你仔细听着，我只说一遍，到时候如果出了错，那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想到７千多的月薪，黄亮立即竖起耳朵，很快便把失恋被甩的阴霾抛之脑后。

“我们要在一个小时之内，用自己的方法把这个合同送到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管氏的合同章将会盖在第一份送来的合同上，而我们唯一的工具就是一部手机。”

文件袋里除了一份合同，还有一只崭新的智能手机。

“你相信我的话吗？”老袁忽然问道。

黄亮正不知如何回答，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两人收到了同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和老袁所述基本一致。

“老袁……”黄亮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不该怀疑你的。”

“那就在竞争开始之前陪我散散步，也算是最后给我的安慰，”老袁苦笑，“我老胳膊老腿，可跑不过你们年轻人。”

“我还不知道你，连续厂里的田径赛冠军。”黄亮陪着老袁在湖边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我记得厂长还给你封了王中王的称号。”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自从有了这个称呼，大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火腿长。”老袁将两只手插在夹克的兜里，一边惬意地说着一边沿着湖走。

这个公园很大，光走出去，就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黄亮虽然跟老袁聊得开心，但也没忘记正事，不过好在老袁和他是一样的。”

“亮子！”

“恩？”黄亮有些惊奇，刚进工厂那会儿，他才叫他亮子，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称呼过来，现在听来，很亲切又很怀念。

“记得你第一天上班，被老油条欺负，我教过你的话吗？”

“记得，”黄亮回忆道，“你说，机器坏了还能修，修不好才会被淘汰，可是人这种机器是例外，只要稍稍掉链子，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这就是社会。”老袁叹了口气，“你把我教你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黄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

老袁将手抽出来，手里捏着那只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给她认识的出租车司机发了短信。

“老袁，”黄亮笑道，“这招是行不通的。”

老袁倏忽皱眉：“这时候你还嘴硬，很快就会有车来接我，而你没有，所以赢的应该是我。”

“没用的，这个公园被保护地很好，排量大于规定的汽车不允许通行，所以很多高档的私家车都排除在外，更何况是出租车，如果你想坐车，必须从这里走出公园，而这至少要用半个小时。”黄亮低头思考，觉得手心冒汗，两只手掌搓了搓，忽然瞥见阿美留下的号码。

阿美的车能够进来，而且她也知道他的位置，这真一想，他就胜利在望了。

可是他不忍心把这个事实告诉老袁，直到见老袁拔腿就跑，想争取时间，他才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老袁的资历和年龄都是厂子里最高的，黄亮有些不想看到他白白浪费力气，做一些没有用处的事。

“怎么，你怕了？”

“不，我是不想你白费力气，”黄亮将手掌竖起来，无奈地说道，“只要我打个电话，十分钟之后，我就能离开这里。”

这场竞争，似乎胜负已定。

老袁叫他先不要打电话，再陪他走一走。

黄亮尽管知道这是拖延时间，但仍旧同意了，因为他是他的恩师。

黄亮自问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于是陪着她继续沿湖走，走着走着就快要走到尽头了。黄亮停下脚步，靠着栏杆晒太阳，这时候却看到湖中荡开一圈涟漪，好像是谁投下了一颗石子，仔细一看，那浮在水面的竟然是女人的长发。

“不好，有人要自杀。”

公园清幽，罕有人迹，尤其是在清晨这段时间，就算溺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救还是不救？

见黄亮脱了外套，老袁连忙拉住他：“你想清楚了，救她的话，你的时间就不够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黄亮甩开他的手，一跃而下。

“你……”

早晨的湖水温度出于零下，那一刻，他全身像被针扎一样。

当他游到湖中心，用手臂揽住那女人的脖子时，他感觉腿脚由麻木开始恢复知觉，又从轻微的知觉变成了抽筋。

糟糕！黄亮用力地在冷水里扑腾挣扎，可是右腿怎么都动不了，一阵浪打来，将他透支的身体拍出老远。

很快，他就抱着那陌生的女人一块被浪花淹没，冷水瞬间封闭了她的五官，他屏住呼吸，感觉身体就像被扔到失重的宇宙里。

忽然之间，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出现一黑洞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黄亮再次浮出水面，这口干净的空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紧接着，他看到老袁拖着他呼哧呼哧地游向岸边。

最后，他和那个女人都得救了，而老袁却不行了。

“老袁，老袁……”黄亮用急救知识给他做心肺复苏，又给他人工呼吸，可能是因为他的做法不专业，可是他仍旧昏迷不醒。黄亮一下子慌神了，那个被救上来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小姐……”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回声。

黄亮立即拿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在救护车到来之后，他必须争取时间把他送到门口，这时候她想起了阿美，可是低头一看，手上的号码被水洗掉了，只剩下中间的三个数字。

这么大的公园应该有管理人员，黄亮依稀记得坐在阿美的车里时，窗外闪过一只绿色的亭子，上面似乎还挂着报纸和一个牌子。黄亮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亭子，那是个报亭，守报亭的是一个姓王的大爷，花白胡子，带着厚重的老花镜，有些驼背，听说了这件事，把三轮车拉了出来。

等黄亮坐着三轮车来到湖边时，地上只剩下一滩水渍。

老袁已不知所踪。

姜还是老的辣，不过，黄亮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救护车已经到门口了。

黄亮笑了一笑：“王大爷，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王大爷推了推厚重的老花镜，一脸疑惑。还没搞清楚状况，手里就被硬塞进来一只手机。

救护车的护士快要和守门的门卫打起来了，这本来就是景观公园，大门打造的十分精巧，稍微高一点的人都要低头才能进去，除非把门拆了，否则车根本开不进去。

这时候护士大叫：“出来了，出来了。”

门口的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白胡子的老大爷蹬着三轮车将年轻力壮的患者带了出来。

人间处处有真情啊，这事儿明天准能上头条。

此时，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的大厅里气氛紧绷，宽敞的办公厅里，有一个穿着蓝色西装，衣领敞开，头发凌乱的男子踩着拖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他叫常亮，是这次终极考核的面试官，也是第三项目组的组长，黄亮或者老袁转正后的直属上司。

“老常，结果不是早就定了吗？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大厅里摆着一只红木办公桌，坐在桌子后翘着二郎腿的人就是管氏五区人事部经理吴仁。他穿着景致的酒红色西装，西装领子上装着绅士的餐巾，带着花纹鲜亮的领带，头发高高的竖起，脚上穿的也是高档的鳄鱼皮皮鞋。

“你真是人如其名，误人子弟。”常亮站在他的对面拍桌子。

吴仁的脸色阴了阴，反唇相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你自己也没干净多少，陈美还不是你派出去的。”

“你给我闭嘴。”

“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吴仁倏忽站起来，用力地踢掉了身后的凳子，“陈美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身后又有胡经理撑腰，你见过她把谁放眼里，虽然知道知道她会就卖你两分面子，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她帮你去考验一个职场菜鸟。”愤怒的讥讽里夹杂着酸溜溜的妒忌。

常亮一听，耳朵都气红了，一拳头招呼过去，飞冲去的身体把红木桌都撞得移了位，迎面挨了他一拳的吴仁早就趴在了地上。可是他竟然笑了起来。

“你打啊，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吴仁揉着脸，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曹经理就是对你不放心，才把合同章交到我手里。”

公司的第一至第五项目组归曹经理负责，第六至第七项目组归胡经理负责。

而吴仁身为人事部经理，照理说和这两个项目经理是同一级别的，可是他比常亮这个直接下属，对曹经理更加唯命是从，这奇怪的事情其实另有玄机，这跟公司体制有关。

管氏五区一直遵从总公司的管理理念，各自发挥集中管理，并且要求下级要对上级绝对服从，身为上级的曹经理对手下的项目组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包括人事这一方面。所以人事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空壳子。胡经理曾经向公司提出废除人事部，是曹经理出面将他保了下来，所以吴仁才变成了曹爽的走狗。

这一次第三组转正人选，早就已经内定了。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吴仁拉开抽屉，拿出合同章放在嘴巴前呵了呵气。这时候，门被推开，他听到了一阵急哄哄的脚步声，兴奋地抬起头来，可是抬头的那一刻，他忽然傻掉了。“怎么是你，”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老袁呢？”

“我不知道。”黄亮一边喘气一边说，“大概还堵在路上吧。”黄亮走到常亮面前，向他鞠躬问好，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上司一样，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很复杂，夹杂着欣喜与担忧，他来不及多看，便走到红木桌前，把手里的文件袋和手机一并交给了吴仁。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吴仁很不甘心地翻开他的手机找出唯一的通话记录，一下子傻眼了，“救……救护车……”他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谁都知道的号码救了她。

吴仁的脸已经变菜色了，而常亮却站在角落里微微点头。

这时候，大门第二次被推开，当老袁出现在大厅时，吴仁举着合同章破口大骂：“没用的老家伙，现在赶来有个屁用？饭碗都让人抢了。”

与黄亮的气喘吁吁不同，老袁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手里拿提着一罐啤酒，“吴经理，你别着急，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你做梦还没做完呢。”吴仁面色铁青的骂着，一边骂一边却不得不在黄亮的劳动合同上盖章。

必须在第一份送到的合同上盖章，这是公司的规定，谁都不能违抗。

黄亮越看越奇怪，根据他对老袁的了解，他在做事的时候喝啤酒，必定是对这件事胸有成竹。这个时候，耳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黄亮回头看到吴仁激动地拿着他的劳动合同，他觉得不对便走过去看个究竟，合同是制式合同，条款没有任何差错，只是最后一页签的却是老袁的名字。

老袁哈哈大笑，将啤酒罐子捏扁准确地投进了垃圾箱。

“小徒弟，不好意思，当师傅的还是留了一手。”老袁走过来，醉醺醺地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被掉包的，我一直把它……”黄亮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顿住。

“其实一开始我就换了，你费尽千辛万苦送来的合同其实是我的，这上面已经签上了我的名字。”

“哈哈哈……”黄亮竖起大拇指，“偷梁换柱，老袁还是你厉害。”

吴仁自然开心，脸色由青转红，立即掏出手机邀功报喜去了，而常亮的表情则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他走过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黄亮的肩膀，虽然并不高兴，但也没有太大失望，仿佛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晚上，老袁请客吃饭，以前的同事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谁都想不到，黄亮竟然是第一个来的，而且还备了厚礼。

“亮子，你别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背着我们偷偷哭。”

“我打掉你的牙，有本事你吞给我看看。”换了别人，他气不顺，但是换了老袁，他却是百分之一百地替他高兴。

酒过三巡，大家都已经喝趴下了，老袁就拿着酒杯在黄亮面前晃来晃去。

“亮子，这次能赢，是因为我有一个军师。”

“军师？”黄亮起了好奇心，“谁啊？”

“陈良梦，一个梦想师，就是他给我我出的招。”

比起这个听上去有些娘气和文艺的名字，黄亮更好奇这个从没听过的职业。

“什么是梦想师？我从来都没听过。”

可是老袁喝完最后一杯啤酒，将脑门往桌子上一磕，睡着了。

黄亮想了想也觉得多此一问，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都是些糊口的本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此时的包厢，被劣质音响的歌声包围，但是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黄亮拿起遥控板关了音响和电视，抱着手臂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明天是周末，难得不用上班，可以一觉睡到大中午。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值得高兴的事，心情却仍然像挂着铅球。黄亮自问不是小气的人，可是心里的确憋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甸甸的郁闷，最后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化成一声叹息。如果可以，他想和那个名叫陈良梦的人较量一番。

可是现在，败局已定。

他以为，他和这个叫陈良梦的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没想到命运会再次把他们推到一起。

黄亮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周末，然后在星期一的早晨，依旧如同加了机油的机器人一般开始７点准时起床。

像他这种黑户口最忌讳的就是迟到，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人事部的人一不高兴，随时都可以把他踢出局。

没有转正的人，不但房子没有任何保障，就是跟临时工差不多。

今天乘地铁的时候错过了一站，黄亮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斜背着公文包，满头大汗地站在公司大楼下时，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吃早饭。于是饥肠辘辘的黄亮进了离公司最近的一家餐馆。

这家老王餐馆建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在这个换老婆就像换辆车一样的飞速发展的时代里，周围的店面每隔一两年就要更换一次，变得更加灯红酒绿妖娆多姿，但是这家餐馆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古朴的格调，红漆剥落的大门，门两边挂着两盏灯笼，门楣悬着一块金漆牌匾，上面写着王馆两字，如果不是外面竖着的菜单，真的看不出这是一间餐馆，它与周围的新潮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是从另一年代里穿越过来的。黄亮来不及欣赏，急匆匆地走进去，对着柜台点了一份炒面和一碗豆浆，坐在柜台前的是一个白胡须老头儿，胡须和头发都扎成了辫子，露出睿智光洁的大额头和和蔼的笑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长褂。

进来这里，就跟做梦一样，一不小心真以为自己穿越了。

幸好迎面走来的伙计穿着正常的工作服，把他从恍惚的梦境里带回现实。

“是管楼的啊……”伙计热情地送菜过来，眼神满充满羡慕，就像那碗滚烫的热豆浆。

黄亮有些心虚地低头喝着喝豆浆，不置可否。这里的管楼，不是指看大门，而是指他的公司管氏办公大楼，方圆几里最高的那一栋，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是每个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公司。可他这个非正式职工的身份却十分尴尬。

“是啊，”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来，“我也是管楼的，我们是同事。”紧接着，另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到了黄亮的对面。

“孙浩！”黄亮差点被豆浆呛到，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他。他们曾是昔日的竞争对手，与他相比，黄亮对于转正可谓胸有成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临时调组，结果把自己和老袁摆到了你死我活的位置上。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有亲戚在公司里。黄亮一边看着他，一边给他递了一双筷子：“真是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本来不想来这儿的，这里不符合我的ｓｔｙｌｅ，可是没办法，快迟到了，”孙浩接过筷子，拉了拉已经勒得很紧的领带，“转正的第一天就迟到，影响不好。”

黄亮埋头吃面，任由他说着。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都不知道，做一个正式职员压力有多大。”

这分明是在炫耀。

“是吗？”黄亮敷衍地笑笑。

“当然了，”孙浩越说越来劲，“虽说公司福利好，给公司职员安排了员工食堂，不过那东西实在太好了，放在外面那都是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我怕把自己的嘴养叼，也想为公司多省点钱，所以就自掏腰包了，反正也是小钱，你说是不是？”

“是、是……”黄亮嘴上答应，心里却充满鄙夷，如果员工不去食堂用餐，公司是有补贴的，孙浩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不就是图那几百块钱吗。可是他又不敢得罪他，因为升为正是职工的孙浩，办公的地方已经比他高出一个楼层，而管氏集团对于登对等级差别待遇十分明确，并且要求下一个楼层的人对上一楼层的人必须表现出绝对的尊重和服从。

也就是说，不管是公司还是私事，孙浩都可以使唤他做任何事，所以此时的黄亮，收起了锋芒，装出忍气吞声的样子。

餐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等黄亮快吃完的时候，孙浩提着打包好的三份外卖离开了，在客人一窝蜂涌进来的瞬间里，黄亮清晰地听到他对柜台前的老板喊：“我们是一起的。”

黄亮也没说什么，以自己的节奏缓缓喝完豆浆，工资虽然不高，但是一段饭他还请得起。

黄亮去柜台前结账，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

老人立即按住他的手摇摇头。

开门做生意都不容易，何况是这么大年纪的人。看这老先生似乎记性不大好，于是黄亮提醒他说：“还有三份外卖，我的同事点的，五十块钱应该差不多了，如果你这里的东西不是太贵的话。”说着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没想到却被老人紧紧按住，黄亮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钳制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古稀之年的老先生。

“你小子，当我老年痴呆啊。”他的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是晚辈眼拙，可是这钱，你不能不收，小本买卖都不容易。”

“刚才那个叫嚷嚷的小伙子是你上级吧，但是地位又不是很高。”

黄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他摸了摸辫子胡，“他不是自称你的同事吗，我已经逼他一块把你的一块付了。”说着用力往前一推，“你们年轻人赚的前不容易，快把钱收好。像这种人是贪得无厌，你就是给乞丐，也不能便宜他，否则他就会像吸血虫一样缠住你。”

“可是……”黄亮有些担心，孙浩在这里吃了亏，还不在公司里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老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的顾虑，和蔼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此人嗓大气虚，空有架子，缺乏真材实料，我敢断言，这种草包猖狂不了多久，他要是找你麻烦，你就让他来找我，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迎高踩低，小气又爱摆谱，看我不好好修理他，让他再欺负老实人。”说着用力地跺了跺脚，两只眼睛像要发光一样。

“谢谢你，老先生。”黄亮心里感到一股暖意，这是在最平凡和普通的人群中才能寻找和感受到的，因此，他觉得那些平凡人才是最高尚和最富有的。“还不知道老先生贵姓。”

“我姓王，你就叫我王老吧，以后要是有空，陪我老头儿唠唠嗑，我请你喝茶。”

“王老，我怎么好意思再白喝你的茶？”

“一杯茶我还请的起，等我这里拆了，你想喝都喝不到了。”

“拆了？”黄亮惋惜道，“是因为生意不好吗？”把这么有岁月感的建筑拆掉实在可惜。

“是**要拆迁，我也没法子。”王老的表情变得讥讽，“咱们平头百姓，怎么拿什么跟有权有势的大老板争？”

黄亮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所在的区刚刚被划为经济开发区，**为了招商引资，列出了各种政策优惠，有钱的老板闻风而动，立即买地皮建厂。而当地做小买卖的居民，就只能被排挤出局。

赚钱向来只是有钱人的游戏。

黄亮虽然心生不忿，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陪着王老唉声叹气。

“要是他在就好了。”王老忽发感慨。

“谁？谁有这么大本事？”

“我年轻时就存了比积蓄，已经足够我安度晚年，可我之所以一直撑着这个不赚钱的餐馆是为了……”王老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为了等一个年轻人。”

“谁？”

“陈良梦！”

黄亮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他是您的孙子吗？”

“呵呵……”王老用看小孩的眼神看他，“如果有人说我是他孙子无比荣幸。”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比你还年轻的年轻人，”王老神秘兮兮地笑了下，“你没听过他并不奇怪，有幸知道他的人更是万中无一，但你你一定听过程锦途。”

那当然，念小学的都知道，从无名小卒到叱咤政商两界的精英干将，他的经历是一个传奇，更代表了一个时代。很多财经和人物访谈节目采访过他，当提及他成功的秘诀时，他也无非说一些坚持梦想努力不懈之类的话敷衍过去，后来民间传闻他有贵人相助，可是陈锦途本人却从未公开承认过，显有些讳莫如深。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怎么成功的？”王老越发神秘地笑起来，连眼角的纹路都充满了秘密，“但是我知道！当时他们就坐在那儿，他和陈良梦。”他说着指指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张布满灰尘的桌子。“陈良梦当时靠在椅子上，头上戴着顶鸭舌帽，脖子上戴着手工编织的围巾，穿着一件破洞漏风的夹克衫，我记得程锦年苦苦哀求了很久，快要跪下来的时候，他才同意收他当徒弟。”王老的语气渐渐舒缓起来，“后来的事，你们称颂的传奇。”王老叹了口气，“如果我还能再见他一面，这辈子就真的值了。”

黄亮听得出神，听到一阵鸣笛声，才猛然惊醒，低头一看手表，糟糕！迟到了！

该死的陈良梦，如果不是为了听他的故事，他也不会忘记时间。

黄亮跑出餐馆，往公司大楼的方向跑去，却发现前面围满了人，刚才的汽车鸣笛也是因为管氏五区办公大楼下聚了太多的人造成交通堵塞。

而造成群众围观的原因是有人要跳楼。

黄亮仰头，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跳脚大叫：“老袁，千万别动。”

“黄亮，你丫的当自己是贵族犬，遛人玩呢？”

电话里传来邵清芬粗粝的吼声。

她是黄亮现在处的对象，外地来的，小鼻子小眼长相清秀，性格也好温柔又顺从——仅限于第一次见面。

交往后才发现，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怎么了？不是明天才去注册吗？”三更半夜的时候，黄亮用脖子和肩膀夹着话筒，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了按床头的按钮。

半旧的灯泡将狭窄的房间绰绰有余的照亮。在这个一根油条两块钱的城市里，能找到一间月租３００元包水电的房间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因为他像金字塔顶端的富豪一样稀有。

“注册什么注册，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邵清芬是后来改的名字，意味清香芬芳，她的原名叫邵春花。

别看只是一个名字，那就是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黄亮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话筒屁股上的尾巴，“等我们结婚后，单位会分配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房子的事你不用……”

电话那一头忽然挂断了。

黄亮的原先工作的机械加工厂并入了管氏集团，他们这批员工也都并了管氏。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是黄亮笑不出来。

管氏可不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那年年挂在经济时报排行榜上，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更何况它还连续十年位居第一，俨然已经商场上的无冕之王。

旗下公司更是包罗万象，当地台的主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没有管事集团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管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让人跌破眼镜。

就拿这次并购来说，接收他们的公司不是什么机械厂而是是管氏集团第五区信用贷款融资投资财务有限公司，简称管氏五区。简单点来说借贷和本金操作，你可以向他们借钱，也可以把钱交给他们，让他们帮你买基金炒股还有其他的蓝线红线，总之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职业跨度太大，原先的同事全都水土不服，可是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挺。先别说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就业有多么简单，光看那甩出普通企业几条街的福利，就值得大家伙往死里效命。

管氏有一个福利是极具吸引力的。

只要能够转正，得到正式职工的身份，就能拿到一套房子，冲着这项福利，就算没有工资拿，许多人都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可是管氏有这个实力，因为他们涉及的业务就有房地产。

按照公司的规定，单身职工，可以得到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住房，而有配偶的就能得到一间三室一厅，可是这个规定也不是很完善，一个员工只能分到一个房子，你刚分到哪个就是哪个。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分房子的时候是单身，就算以后结了婚，也只能和老婆窝在一室一厅的房内。一般来说，单身和非单身以转正那一日为准。

所以这段时间，黄亮的很多旧同事都找人结了婚。有的光棍为了得到房子，只能临时去租，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个，他们给了对方一笔钱，先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过十天半个月再去领个离婚证。

黄亮比较幸运，再怎么说，他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是真的要和老婆一起过日子。

黄亮重新拨通电话，那一头刚接起来就问：“你到底是想娶我还是娶房子？”

这重要吗？结婚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

黄亮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邵清芬最近迷上了韩剧。

黄亮刚反应过来又挂断了，于是他又重拨回去。

“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们完了。”

电话砰的一声挂断，这一次是黄亮砸了话筒。

这个女人，满脑子韩国欧巴，真是受够了。

如果她能拥有公主的美貌和家世，他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把自己包装成王子。

黄亮没把女人的小牢骚放在心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黄亮，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芬，”他这下知道，邵清芬是动真格的，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别冲动，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注册的吗？”

无论他如何挽留，她都坚持分手。

黄亮觉得难堪，松开话筒擦发现手心是湿的。

早上６点５０分，电话又响了。

“喂，小芬……”黄亮激动地抓起话筒。

可是下一刻，他真想把电话通吞下去。

“我不是是小芬，我是老袁。”

老袁原先和他是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的，比他大十五岁，就像师傅照顾他教导他。

“老袁，什么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是咱们转正的日子，我这边都已经办好了，你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唉……”黄亮就把吵架的事和他说了。

老黄不怀好意地咯咯笑：“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儿有毛病，如果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中医。”

“中医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好得很。”

“那不成了，”老袁语重心长地说，“小年轻吵架是常有的，快把女朋友哄回来，别到最后像我一样，吃饭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行，下午公司见吧。”

早上７点钟的时候，黄亮下床洗漱，穿过两条马路，用两天的饭钱买了一束隔夜的玫瑰花。

他想通了，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房子和自己之间，更倾向于把自己当成附赠品，所以，他要告诉她，既然没有房子，他也会向她求婚。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他比原定计划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她的公司门口，却看到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

她里面穿着紧身衣，外面套着时髦的披风，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上，然后弯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车窗摇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邵清芬旁若无人地捧起车里的脸亲嘴，她手指上那可硕大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痛了黄亮的眼睛。

愤怒、难堪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但那一瞬的澎湃过去之后，心里只剩下了无奈，黄亮默默转身，将枯萎的玫瑰和凋败的心一同扔进了手边时刻待命的垃圾桶。

“黄亮。”

邵清芬拽着她的饭票走了过来，用炫耀的表情介绍道，“这位是长胜证券的老板。”

“长胜证券？”黄亮惊讶地睁大眼睛，欲言又止地问，“你没和他注册吧。”

“不好意思，”邵清芬亮了亮手上的钻戒，“我们刚从民政局回来，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你好，我叫袁大，你就是安妮的前男友吧，她跟我说过你，没钱又没出息，还总是把自己当成成贵宾犬。”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是那轻蔑的表情却让人不明觉厉。

袁大比黄亮矮一个头，穿着内增高皮鞋，身材发福臃肿，脸又黑又油，像被烟熏的，除了那一身民牌西装和那一块金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值得炫耀的。

黄亮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称赞了一句；“西装很配你。”

袁大愣了一愣，随即得寸进尺；“你一看就是个宽容的年轻人，安妮对你觉得过意不去，虽然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但我们仍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的抱歉，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这样我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黄亮的耳膜有些刺痛，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你去我家把邵清芬的内衣收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床底下还有一双破鞋，你帮我一块打包扔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大立即拉下脸，“我告诉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都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淘汰，这就是游戏规则，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做男人应该有点风度。”

“算我过分，不应该落井下石，”黄亮松开拳头，“我应该对袁老板表示同情。”

“你……”胖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你算哪根葱，告诉我你们老板的电话，我要跟他好好聊聊，教教他怎么管教下属。”

黄亮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更加惹火了袁大，眼看拳头要落下来，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

“冤大头，你住手！”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因为旁边传来了一个更为嚣张的女声。

黄亮不由抬头望去。

“是谁，谁敢叫我……”袁大一回头，瞬间没了脾气，把邵清芬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丢开，然后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女人的面前。“陈美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他满脸殷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气质优雅迷人，此时他正靠在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跑车上。“还用问吗？当司机的当然是来接领导上班的。”陈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黄亮面前，“黄经理，大家都等您开会。”说着九十度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是管氏五区的？”袁大的嘴巴都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怎么？”陈美直起腰身，将眼睛一斜，“我们公司的人事变动还要跟你这个冤大头报告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邵清芬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跟黄亮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行，相比起来，现在已经有所改正了，所以忍到这时候才跳出来。

“你个狐狸精死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老公冤大头？”

陈美抱着手臂，将眉一挑：“你不知道吗？同行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你说是不是，冤大头？”

“你丫的，我撕烂你的嘴。”邵清芬撸起袖子扑过来，却被一巴掌呼得天旋地转，“你丫的贱人……一个臭开车的敢打我……”她一边发愣一边说。

“你别丢人现眼了，打你的人是我，”袁大狰狞地吼道，“要不是陈美小姐拒绝我，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说完用双手托住陈美的手臂：“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忙啊。”

陈美抽开手臂：“我只是一个司机，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经理吧。”

袁大踉跄了一下，望着黄亮呆了一呆，见他要走，索性跪在地上：“黄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放过我小公司一马吧。”

黄亮的反应很冷淡，总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他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袁老板说得很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总会被淘汰，做男人给自己留点尊严吧。”说着扶他起来，谁知道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黄经理，求你指条明路啊……”

长胜证券因为经营不善，已经面临倒闭，作为行业龙头的管氏五区，这个消息早已上下皆知。

“在破产前，好好去度个蜜月吧。”说着转身离开，打开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邵清芬。“小芬，祝你新婚快乐，你也祝贺我顺利转正吧，再见。”他说着，便拉上了车门。

汽车绝尘而去，剩下邵清芬在汽车的排气中张大嘴巴，显然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

“真的很感谢你，阿美。”

黄亮坐在副驾驶座上叹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经理，只是一个等着转正的小职工。这辆车是公司的财产，也是公司配给胡经理的专用座驾，而阿美则是胡经理的专用司机。

“不用客气，咱们不是朋友吗？”阿美爽朗地笑起来，“我早上见过老袁，他把你的事跟我说了，凭女人的直觉，你那个小芬已经找好备胎了，你也不用灰心……”阿美忽然踩了刹车，从抽屉里拿出户口本，扬起脸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要不咱们去注册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黄亮也没在意，默默地望向窗外，安静的林荫道上，四下无人，只有大片大片绿云似的树叶。

突然之间，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还没反应过来，就打了个喷嚏。而这个喷嚏正好打在陈美的脸上。

“对……对不起。”黄亮紧张地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慌张地摸口袋，最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这可是私人特配的香水，好几万一瓶呢，你这是什么反应。”陈美满脸不满。

黄亮笑笑，没说什么，也许这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的好事。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陈美拿出一根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显得干练冷静，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燃烟吸了起来，然后故意对准他的脸吐了个烟圈，干练中又透着一丝颓废。

“真的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你真的不后悔？”陈美笑着问。

黄亮平静地笑着，也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继续保持沉默。

僵持了片刻，陈美轻声笑起来，被烟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笑，显得有些神经质。

“恭喜你，黄亮，”她把剩下的半支烟从车窗里扔出去，对着黄亮做出握手的姿势，“你通过了。”

黄亮愣头愣脑地握住她的手，机械地摇摆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刚通过转正前的考核，”陈美微笑着解释，不敢正视他，“这是胡经理的意思，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美并不是一个开放的人，所以气氛渐渐降到冰点。

“那么我能转转正了吗？黄亮为了避免她太过难堪，立即将话题一转。

“还剩下最后一项考核，”阿美会意地笑了笑，投来一个感谢的眼神，伸手指向车窗外，“从这条路走到底，你会见到你的面试官，他将决定你的去留。”

黄亮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后猛得吸了两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皮鞋鞋头使劲碾了碾，勾着外套搭在肩膀上，转身走向夹在两片竹林间的小径。

“黄亮，”阿美摇下车窗露出了一个笑脸，“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黄亮走回去，在阿美的示意下摊开手掌。阿美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还在末尾画了一个笑脸。

“这是我私人手机号，不是我的好朋友，是不可能知道的。”

黄亮笑了笑：“我今天一定不洗手。”

“公司里有很多对我不好的传闻，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那都是谣言，我不会放在心上。”

阿美抛来一个温暖的充满感激的眼神：“我真心希望能和你成为同事，祝你好运。”说着竖起大拇指。

黄亮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渐渐远去，周围还剩下鸟鸣和慢慢响起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是前几年新建的仿原生态公园，目的是为了提高城市居民的生活质量，可是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年轻人忙着为生计奔波，老年人忙着照顾孩子的孩子，谁都都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来享受这份世外恬静。漫步在羊肠小道中，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黄亮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石子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直滚进湖中，黄亮站在湖边，放眼望去，看到湖面上被风吹皱的起粼粼金波，就如同他此刻荡漾的心境。

湖对岸，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亮迅速跑过去，等他看清那人的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袁，你就是我的面试官？”

此时，一阵大风擦着水面吹过，湖水激荡起层层涟漪。

“不，”老袁先是摇头，紧接着叹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当你的主考官，好过当你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风刮过去，湖面剩下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黄亮不解，按照公司的制度，转正采取的是组内竞争二选一方法，而他一直是和孙浩一组，所以他和老袁之间并不存在竞争关系。

“我也是拿到这个这个的时候才知道的，”老袁颇为无奈地举举手中的棕色文件袋，“面试官给我的告诉我，我和孙浩调组了，孙浩那小子不知道走了哪条路子？”说着满脸不屑地呸了口唾沫。

“也就是说，我们两只能有一个升职。”这是令人痛心的事实，以前在厂子里，老袁对他最好，既像老师又像长辈，他修理机器的手艺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老袁……”黄亮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有志气，如果你现在退缩，我只会看不起你，更会觉得自己很失败，瞧瞧我教了十几年的成果，竟然是一个临阵退缩窝囊废，可是现在，你没有让我失望。”老袁笑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面试官让我给交给你的，这是公司拟定的劳动合同，你看看。”

黄亮打开文件袋，拿出一叠十几页的纸。

“这是什么意思？可以签了吗？”黄亮一边阅读条款一边询问老袁。

“想得美，”老袁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从里面掏出另一个棕色文件袋，“我也有一份，我看过上面的待遇，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进管氏，这待遇做梦都能笑醒，我这儿的月薪是７千，你是多少？”

七千！黄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愣住，虽然他知道待遇高，但也没想到，正式职工的工资竟然高出他三倍多。

黄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簌簌翻开两页，在第三页里找到薪资这一栏。

“真……真的是……”

“果然是制式合同，一个楼层一个模板，都是一样的。”老袁说着将合同小心翼翼地装回棕色文件袋，“你迟到了，面试官先走一步，他让我把竞争规则告诉你，你仔细听着，我只说一遍，到时候如果出了错，那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想到７千多的月薪，黄亮立即竖起耳朵，很快便把失恋被甩的阴霾抛之脑后。

“我们要在一个小时之内，用自己的方法把这个合同送到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管氏的合同章将会盖在第一份送来的合同上，而我们唯一的工具就是一部手机。”

文件袋里除了一份合同，还有一只崭新的智能手机。

“你相信我的话吗？”老袁忽然问道。

黄亮正不知如何回答，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两人收到了同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和老袁所述基本一致。

“老袁……”黄亮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不该怀疑你的。”

“那就在竞争开始之前陪我散散步，也算是最后给我的安慰，”老袁苦笑，“我老胳膊老腿，可跑不过你们年轻人。”

“我还不知道你，连续厂里的田径赛冠军。”黄亮陪着老袁在湖边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我记得厂长还给你封了王中王的称号。”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自从有了这个称呼，大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火腿长。”老袁将两只手插在夹克的兜里，一边惬意地说着一边沿着湖走。

这个公园很大，光走出去，就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黄亮虽然跟老袁聊得开心，但也没忘记正事，不过好在老袁和他是一样的。”

“亮子！”

“恩？”黄亮有些惊奇，刚进工厂那会儿，他才叫他亮子，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称呼过来，现在听来，很亲切又很怀念。

“记得你第一天上班，被老油条欺负，我教过你的话吗？”

“记得，”黄亮回忆道，“你说，机器坏了还能修，修不好才会被淘汰，可是人这种机器是例外，只要稍稍掉链子，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这就是社会。”老袁叹了口气，“你把我教你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黄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

老袁将手抽出来，手里捏着那只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给她认识的出租车司机发了短信。

“老袁，”黄亮笑道，“这招是行不通的。”

老袁倏忽皱眉：“这时候你还嘴硬，很快就会有车来接我，而你没有，所以赢的应该是我。”

“没用的，这个公园被保护地很好，排量大于规定的汽车不允许通行，所以很多高档的私家车都排除在外，更何况是出租车，如果你想坐车，必须从这里走出公园，而这至少要用半个小时。”黄亮低头思考，觉得手心冒汗，两只手掌搓了搓，忽然瞥见阿美留下的号码。

阿美的车能够进来，而且她也知道他的位置，这真一想，他就胜利在望了。

可是他不忍心把这个事实告诉老袁，直到见老袁拔腿就跑，想争取时间，他才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老袁的资历和年龄都是厂子里最高的，黄亮有些不想看到他白白浪费力气，做一些没有用处的事。

“怎么，你怕了？”

“不，我是不想你白费力气，”黄亮将手掌竖起来，无奈地说道，“只要我打个电话，十分钟之后，我就能离开这里。”

这场竞争，似乎胜负已定。

老袁叫他先不要打电话，再陪他走一走。

黄亮尽管知道这是拖延时间，但仍旧同意了，因为他是他的恩师。

黄亮自问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于是陪着她继续沿湖走，走着走着就快要走到尽头了。黄亮停下脚步，靠着栏杆晒太阳，这时候却看到湖中荡开一圈涟漪，好像是谁投下了一颗石子，仔细一看，那浮在水面的竟然是女人的长发。

“不好，有人要自杀。”

公园清幽，罕有人迹，尤其是在清晨这段时间，就算溺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救还是不救？

见黄亮脱了外套，老袁连忙拉住他：“你想清楚了，救她的话，你的时间就不够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黄亮甩开他的手，一跃而下。

“你……”

早晨的湖水温度出于零下，那一刻，他全身像被针扎一样。

当他游到湖中心，用手臂揽住那女人的脖子时，他感觉腿脚由麻木开始恢复知觉，又从轻微的知觉变成了抽筋。

糟糕！黄亮用力地在冷水里扑腾挣扎，可是右腿怎么都动不了，一阵浪打来，将他透支的身体拍出老远。

很快，他就抱着那陌生的女人一块被浪花淹没，冷水瞬间封闭了她的五官，他屏住呼吸，感觉身体就像被扔到失重的宇宙里。

忽然之间，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出现一黑洞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黄亮再次浮出水面，这口干净的空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紧接着，他看到老袁拖着他呼哧呼哧地游向岸边。

最后，他和那个女人都得救了，而老袁却不行了。

“老袁，老袁……”黄亮用急救知识给他做心肺复苏，又给他人工呼吸，可能是因为他的做法不专业，可是他仍旧昏迷不醒。黄亮一下子慌神了，那个被救上来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小姐……”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回声。

黄亮立即拿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在救护车到来之后，他必须争取时间把他送到门口，这时候她想起了阿美，可是低头一看，手上的号码被水洗掉了，只剩下中间的三个数字。

这么大的公园应该有管理人员，黄亮依稀记得坐在阿美的车里时，窗外闪过一只绿色的亭子，上面似乎还挂着报纸和一个牌子。黄亮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亭子，那是个报亭，守报亭的是一个姓王的大爷，花白胡子，带着厚重的老花镜，有些驼背，听说了这件事，把三轮车拉了出来。

等黄亮坐着三轮车来到湖边时，地上只剩下一滩水渍。

老袁已不知所踪。

姜还是老的辣，不过，黄亮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救护车已经到门口了。

黄亮笑了一笑：“王大爷，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王大爷推了推厚重的老花镜，一脸疑惑。还没搞清楚状况，手里就被硬塞进来一只手机。

救护车的护士快要和守门的门卫打起来了，这本来就是景观公园，大门打造的十分精巧，稍微高一点的人都要低头才能进去，除非把门拆了，否则车根本开不进去。

这时候护士大叫：“出来了，出来了。”

门口的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白胡子的老大爷蹬着三轮车将年轻力壮的患者带了出来。

人间处处有真情啊，这事儿明天准能上头条。

此时，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的大厅里气氛紧绷，宽敞的办公厅里，有一个穿着蓝色西装，衣领敞开，头发凌乱的男子踩着拖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他叫常亮，是这次终极考核的面试官，也是第三项目组的组长，黄亮或者老袁转正后的直属上司。

“老常，结果不是早就定了吗？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大厅里摆着一只红木办公桌，坐在桌子后翘着二郎腿的人就是管氏五区人事部经理吴仁。他穿着景致的酒红色西装，西装领子上装着绅士的餐巾，带着花纹鲜亮的领带，头发高高的竖起，脚上穿的也是高档的鳄鱼皮皮鞋。

“你真是人如其名，误人子弟。”常亮站在他的对面拍桌子。

吴仁的脸色阴了阴，反唇相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你自己也没干净多少，陈美还不是你派出去的。”

“你给我闭嘴。”

“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吴仁倏忽站起来，用力地踢掉了身后的凳子，“陈美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身后又有胡经理撑腰，你见过她把谁放眼里，虽然知道知道她会就卖你两分面子，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她帮你去考验一个职场菜鸟。”愤怒的讥讽里夹杂着酸溜溜的妒忌。

常亮一听，耳朵都气红了，一拳头招呼过去，飞冲去的身体把红木桌都撞得移了位，迎面挨了他一拳的吴仁早就趴在了地上。可是他竟然笑了起来。

“你打啊，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吴仁揉着脸，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曹经理就是对你不放心，才把合同章交到我手里。”

公司的第一至第五项目组归曹经理负责，第六至第七项目组归胡经理负责。

而吴仁身为人事部经理，照理说和这两个项目经理是同一级别的，可是他比常亮这个直接下属，对曹经理更加唯命是从，这奇怪的事情其实另有玄机，这跟公司体制有关。

管氏五区一直遵从总公司的管理理念，各自发挥集中管理，并且要求下级要对上级绝对服从，身为上级的曹经理对手下的项目组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包括人事这一方面。所以人事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空壳子。胡经理曾经向公司提出废除人事部，是曹经理出面将他保了下来，所以吴仁才变成了曹爽的走狗。

这一次第三组转正人选，早就已经内定了。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吴仁拉开抽屉，拿出合同章放在嘴巴前呵了呵气。这时候，门被推开，他听到了一阵急哄哄的脚步声，兴奋地抬起头来，可是抬头的那一刻，他忽然傻掉了。“怎么是你，”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老袁呢？”

“我不知道。”黄亮一边喘气一边说，“大概还堵在路上吧。”黄亮走到常亮面前，向他鞠躬问好，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上司一样，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很复杂，夹杂着欣喜与担忧，他来不及多看，便走到红木桌前，把手里的文件袋和手机一并交给了吴仁。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吴仁很不甘心地翻开他的手机找出唯一的通话记录，一下子傻眼了，“救……救护车……”他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谁都知道的号码救了她。

吴仁的脸已经变菜色了，而常亮却站在角落里微微点头。

这时候，大门第二次被推开，当老袁出现在大厅时，吴仁举着合同章破口大骂：“没用的老家伙，现在赶来有个屁用？饭碗都让人抢了。”

与黄亮的气喘吁吁不同，老袁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手里拿提着一罐啤酒，“吴经理，你别着急，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你做梦还没做完呢。”吴仁面色铁青的骂着，一边骂一边却不得不在黄亮的劳动合同上盖章。

必须在第一份送到的合同上盖章，这是公司的规定，谁都不能违抗。

黄亮越看越奇怪，根据他对老袁的了解，他在做事的时候喝啤酒，必定是对这件事胸有成竹。这个时候，耳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黄亮回头看到吴仁激动地拿着他的劳动合同，他觉得不对便走过去看个究竟，合同是制式合同，条款没有任何差错，只是最后一页签的却是老袁的名字。

老袁哈哈大笑，将啤酒罐子捏扁准确地投进了垃圾箱。

“小徒弟，不好意思，当师傅的还是留了一手。”老袁走过来，醉醺醺地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被掉包的，我一直把它……”黄亮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顿住。

“其实一开始我就换了，你费尽千辛万苦送来的合同其实是我的，这上面已经签上了我的名字。”

“哈哈哈……”黄亮竖起大拇指，“偷梁换柱，老袁还是你厉害。”

吴仁自然开心，脸色由青转红，立即掏出手机邀功报喜去了，而常亮的表情则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他走过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黄亮的肩膀，虽然并不高兴，但也没有太大失望，仿佛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晚上，老袁请客吃饭，以前的同事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谁都想不到，黄亮竟然是第一个来的，而且还备了厚礼。

“亮子，你别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背着我们偷偷哭。”

“我打掉你的牙，有本事你吞给我看看。”换了别人，他气不顺，但是换了老袁，他却是百分之一百地替他高兴。

酒过三巡，大家都已经喝趴下了，老袁就拿着酒杯在黄亮面前晃来晃去。

“亮子，这次能赢，是因为我有一个军师。”

“军师？”黄亮起了好奇心，“谁啊？”

“陈良梦，一个梦想师，就是他给我我出的招。”

比起这个听上去有些娘气和文艺的名字，黄亮更好奇这个从没听过的职业。

“什么是梦想师？我从来都没听过。”

可是老袁喝完最后一杯啤酒，将脑门往桌子上一磕，睡着了。

黄亮想了想也觉得多此一问，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都是些糊口的本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此时的包厢，被劣质音响的歌声包围，但是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黄亮拿起遥控板关了音响和电视，抱着手臂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明天是周末，难得不用上班，可以一觉睡到大中午。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值得高兴的事，心情却仍然像挂着铅球。黄亮自问不是小气的人，可是心里的确憋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甸甸的郁闷，最后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化成一声叹息。如果可以，他想和那个名叫陈良梦的人较量一番。

可是现在，败局已定。

他以为，他和这个叫陈良梦的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没想到命运会再次把他们推到一起。

黄亮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周末，然后在星期一的早晨，依旧如同加了机油的机器人一般开始７点准时起床。

像他这种黑户口最忌讳的就是迟到，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人事部的人一不高兴，随时都可以把他踢出局。

没有转正的人，不但房子没有任何保障，就是跟临时工差不多。

今天乘地铁的时候错过了一站，黄亮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斜背着公文包，满头大汗地站在公司大楼下时，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吃早饭。于是饥肠辘辘的黄亮进了离公司最近的一家餐馆。

这家老王餐馆建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在这个换老婆就像换辆车一样的飞速发展的时代里，周围的店面每隔一两年就要更换一次，变得更加灯红酒绿妖娆多姿，但是这家餐馆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古朴的格调，红漆剥落的大门，门两边挂着两盏灯笼，门楣悬着一块金漆牌匾，上面写着王馆两字，如果不是外面竖着的菜单，真的看不出这是一间餐馆，它与周围的新潮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是从另一年代里穿越过来的。黄亮来不及欣赏，急匆匆地走进去，对着柜台点了一份炒面和一碗豆浆，坐在柜台前的是一个白胡须老头儿，胡须和头发都扎成了辫子，露出睿智光洁的大额头和和蔼的笑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长褂。

进来这里，就跟做梦一样，一不小心真以为自己穿越了。

幸好迎面走来的伙计穿着正常的工作服，把他从恍惚的梦境里带回现实。

“是管楼的啊……”伙计热情地送菜过来，眼神满充满羡慕，就像那碗滚烫的热豆浆。

黄亮有些心虚地低头喝着喝豆浆，不置可否。这里的管楼，不是指看大门，而是指他的公司管氏办公大楼，方圆几里最高的那一栋，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是每个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公司。可他这个非正式职工的身份却十分尴尬。

“是啊，”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来，“我也是管楼的，我们是同事。”紧接着，另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到了黄亮的对面。

“孙浩！”黄亮差点被豆浆呛到，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他。他们曾是昔日的竞争对手，与他相比，黄亮对于转正可谓胸有成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临时调组，结果把自己和老袁摆到了你死我活的位置上。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有亲戚在公司里。黄亮一边看着他，一边给他递了一双筷子：“真是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本来不想来这儿的，这里不符合我的ｓｔｙｌｅ，可是没办法，快迟到了，”孙浩接过筷子，拉了拉已经勒得很紧的领带，“转正的第一天就迟到，影响不好。”

黄亮埋头吃面，任由他说着。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都不知道，做一个正式职员压力有多大。”

这分明是在炫耀。

“是吗？”黄亮敷衍地笑笑。

“当然了，”孙浩越说越来劲，“虽说公司福利好，给公司职员安排了员工食堂，不过那东西实在太好了，放在外面那都是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我怕把自己的嘴养叼，也想为公司多省点钱，所以就自掏腰包了，反正也是小钱，你说是不是？”

“是、是……”黄亮嘴上答应，心里却充满鄙夷，如果员工不去食堂用餐，公司是有补贴的，孙浩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不就是图那几百块钱吗。可是他又不敢得罪他，因为升为正是职工的孙浩，办公的地方已经比他高出一个楼层，而管氏集团对于登对等级差别待遇十分明确，并且要求下一个楼层的人对上一楼层的人必须表现出绝对的尊重和服从。

也就是说，不管是公司还是私事，孙浩都可以使唤他做任何事，所以此时的黄亮，收起了锋芒，装出忍气吞声的样子。

餐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等黄亮快吃完的时候，孙浩提着打包好的三份外卖离开了，在客人一窝蜂涌进来的瞬间里，黄亮清晰地听到他对柜台前的老板喊：“我们是一起的。”

黄亮也没说什么，以自己的节奏缓缓喝完豆浆，工资虽然不高，但是一段饭他还请得起。

黄亮去柜台前结账，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

老人立即按住他的手摇摇头。

开门做生意都不容易，何况是这么大年纪的人。看这老先生似乎记性不大好，于是黄亮提醒他说：“还有三份外卖，我的同事点的，五十块钱应该差不多了，如果你这里的东西不是太贵的话。”说着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没想到却被老人紧紧按住，黄亮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钳制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古稀之年的老先生。

“你小子，当我老年痴呆啊。”他的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是晚辈眼拙，可是这钱，你不能不收，小本买卖都不容易。”

“刚才那个叫嚷嚷的小伙子是你上级吧，但是地位又不是很高。”

黄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他摸了摸辫子胡，“他不是自称你的同事吗，我已经逼他一块把你的一块付了。”说着用力往前一推，“你们年轻人赚的前不容易，快把钱收好。像这种人是贪得无厌，你就是给乞丐，也不能便宜他，否则他就会像吸血虫一样缠住你。”

“可是……”黄亮有些担心，孙浩在这里吃了亏，还不在公司里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老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的顾虑，和蔼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此人嗓大气虚，空有架子，缺乏真材实料，我敢断言，这种草包猖狂不了多久，他要是找你麻烦，你就让他来找我，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迎高踩低，小气又爱摆谱，看我不好好修理他，让他再欺负老实人。”说着用力地跺了跺脚，两只眼睛像要发光一样。

“谢谢你，老先生。”黄亮心里感到一股暖意，这是在最平凡和普通的人群中才能寻找和感受到的，因此，他觉得那些平凡人才是最高尚和最富有的。“还不知道老先生贵姓。”

“我姓王，你就叫我王老吧，以后要是有空，陪我老头儿唠唠嗑，我请你喝茶。”

“王老，我怎么好意思再白喝你的茶？”

“一杯茶我还请的起，等我这里拆了，你想喝都喝不到了。”

“拆了？”黄亮惋惜道，“是因为生意不好吗？”把这么有岁月感的建筑拆掉实在可惜。

“是**要拆迁，我也没法子。”王老的表情变得讥讽，“咱们平头百姓，怎么拿什么跟有权有势的大老板争？”

黄亮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所在的区刚刚被划为经济开发区，**为了招商引资，列出了各种政策优惠，有钱的老板闻风而动，立即买地皮建厂。而当地做小买卖的居民，就只能被排挤出局。

赚钱向来只是有钱人的游戏。

黄亮虽然心生不忿，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陪着王老唉声叹气。

“要是他在就好了。”王老忽发感慨。

“谁？谁有这么大本事？”

“我年轻时就存了比积蓄，已经足够我安度晚年，可我之所以一直撑着这个不赚钱的餐馆是为了……”王老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为了等一个年轻人。”

“谁？”

“陈良梦！”

黄亮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他是您的孙子吗？”

“呵呵……”王老用看小孩的眼神看他，“如果有人说我是他孙子无比荣幸。”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比你还年轻的年轻人，”王老神秘兮兮地笑了下，“你没听过他并不奇怪，有幸知道他的人更是万中无一，但你你一定听过程锦途。”

那当然，念小学的都知道，从无名小卒到叱咤政商两界的精英干将，他的经历是一个传奇，更代表了一个时代。很多财经和人物访谈节目采访过他，当提及他成功的秘诀时，他也无非说一些坚持梦想努力不懈之类的话敷衍过去，后来民间传闻他有贵人相助，可是陈锦途本人却从未公开承认过，显有些讳莫如深。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怎么成功的？”王老越发神秘地笑起来，连眼角的纹路都充满了秘密，“但是我知道！当时他们就坐在那儿，他和陈良梦。”他说着指指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张布满灰尘的桌子。“陈良梦当时靠在椅子上，头上戴着顶鸭舌帽，脖子上戴着手工编织的围巾，穿着一件破洞漏风的夹克衫，我记得程锦年苦苦哀求了很久，快要跪下来的时候，他才同意收他当徒弟。”王老的语气渐渐舒缓起来，“后来的事，你们称颂的传奇。”王老叹了口气，“如果我还能再见他一面，这辈子就真的值了。”

黄亮听得出神，听到一阵鸣笛声，才猛然惊醒，低头一看手表，糟糕！迟到了！

该死的陈良梦，如果不是为了听他的故事，他也不会忘记时间。

黄亮跑出餐馆，往公司大楼的方向跑去，却发现前面围满了人，刚才的汽车鸣笛也是因为管氏五区办公大楼下聚了太多的人造成交通堵塞。

而造成群众围观的原因是有人要跳楼。

黄亮仰头，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跳脚大叫：“老袁，千万别动。”

今天不是老袁转正后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吗？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今天闹自杀。

黄亮冲进大厦的电梯，升到第五层，由保安领路，来到挂着人事部经理牌子的大门前。门卫还要墨迹地前正要敲门，黄亮等不及，直接抬脚一踹。

风一下子从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办公室里的文件不安分地簌簌发响，但是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另一个辱骂声盖过了。

“袁老头，我警告你，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吴仁抱着手臂冷言冷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算盘，告诉你，你道行还太浅。”

“姓吴的，你……你别侮辱人。”老袁一只手死死拉住窗框，双腿正在轻微地颤抖，看得出他很紧张也很害怕。

“你配吗？”吴仁淬了口唾沫，“骂你我还嫌脏嘴。”

“你……你……”老袁的脸开始抽搐，涨红的脸渐渐发白。

黄亮想上去阻止，却被警卫拦住，警卫告诉他，吴仁这是在救他，黄亮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只能在一旁干瞪眼，而身为人事部经理，吴仁处理这类突发状况可谓得心应手。

“我什么我，以后出去，千万别跟人说和我在同一家公司，我丢不起这人。”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老袁声音颤抖，忽然把仇恨的目光移向了黄亮。

黄亮的心咯噔漏跳一拍，难道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系。

“你还有脸说，”吴仁满脸不屑，“假结婚骗公司房子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你站在那是要告诉全世界，你是个娶不到老婆的骗子吗？”

“我……我也是有尊严的。”老袁忽然蹲下去，捂脸哭起来。

黄亮觉得是时候，准备冲上去拉他进来，又遭到保安的阻止。

吴仁处理临时突然事件的确游刃有余。

“你的尊严还不如一栋房子值钱，自己自甘堕落还好意思怨别人，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吴仁一边说一边靠近老袁，“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无非就是想站在那里博取同情，如果我换成了你，我就下去和他们好好解释，你都做到这份上了，但凡是有点同情心的都不会谴责你。”吴仁说着说着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可是这时候，黄亮却觉得不对劲。

老袁忽然站了起来：“不，我会向你证明，我这种怎么了，我是有尊严的。”说着忽然纵身一跃。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吴仁和保安都来不及反应，只有黄亮一个人抢上前去，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户外头。

“老袁，老袁……把另一只手给我，给我……”

“黄亮……”老袁仰望着她，脖子和脸涨得通红，眼神充满恨意，“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给我滚……”一边吼叫一边摇晃身体。

“老袁，先上来再说。”黄亮拼尽全力，仍旧感到他的手慢慢地滑了下去。

“上去让你羞辱吗？”

“老袁，你忘了你曾经是怎么教我的吗？看不起的人就算你死了还是会看不起你，想要笑道最后，只有活得比他们更长。”黄亮的手臂渐渐失去了知觉，眼看就要握不住了，幸好保安过来帮了他一把，这才让黄亮腾出精力继续安抚。“老袁，我们是同一类人，因为没有钱没有背景总被人排挤遭受白眼，你难道不想看到，有一天，他们向我们低头道歉，为曾经给我们的轻蔑与侮辱付出代价吗？”黄亮几乎吼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栗，再次向老袁伸出手，心脏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老袁还在犹豫。

“老袁，相信我。”黄亮真诚地望着他，“把手给我。”当老袁把手交上来的时候，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老袁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神色还是很不好，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过身问了一句：“黄亮，真的不是你向公司举报我假结婚的事吗？”

“不是我。”

老袁看着他许久，终于笑了起来，眼神充满笃定：“我相信你。”

**和保安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吴仁粗暴地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胡乱地摸索上衣。

黄亮见状，便掏出打火机递过去。

吴仁抽上了一口香烟，不仅没有一句客套的道谢，甚至都不给他一个好脸色。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黄亮将打火机装进口袋，看了一眼他桌子上的外卖盒，上面印着楷书的王馆两字。

“你看什么？没吃饭啊。”

黄亮隐忍不发地走出人事部经理的办公室，走进电梯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按了一号数字键，后来想了想，又立即按了３号，第三层是转正后的孙浩所在办公楼层，一二两层都只能算是公司的后勤部门，第三层才是权力金字塔的底端。

黄亮打听着来到孙浩的３５０２办公室，看到孙浩和另一个男同事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个男同事高高瘦瘦，留着中规中矩的平头，带着黑框眼镜，镜片很厚，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斯斯文文的书呆子。

根据他对孙浩的了解，他是不屑跟这种人交往的，难道他转性了？

他正在思考，孙浩已经发现了。

“黄亮，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是第三层楼。”他强调了第三层楼几个字。

黄亮笑着走进来，大步流星，四平八稳，看到他们面前同样堆着两个“王馆”的外卖盒，便笑道：“我是来还钱的，听王馆的老板说，是你帮我结得早餐饭钱，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请你才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给他，孙浩极其要面子，这个时候肯定不收。”于是黄亮便自然而然地将钱塞到眼镜男的手里。

“算是我请你们的。”黄亮笑了笑，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田海，”眼镜男很有礼貌地伸出手，“刚从学校毕业，还有很多事不懂，请多多指教。”

“大专？”黄亮本来想说高中，但是看他年纪大了点。

孙浩忽然一声讥笑：“人家是硕士，你以为和你一样。”

硕士又怎么样？孙浩的表情和眼神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跟你说，你也不懂，这就是差距，”孙浩说着又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回你的地方呆着去吧，这里不是你该站的地方。”

孙浩的学历明明和他一样，却这样看不起他。

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纷纷投来看待异类的目光。

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简称管五大楼，有十五层，外加两层地下室，公司众人习以为常地把三层以下的人排斥为外人，没面子这三个字已经成了他们的标签，听的时候心里五味陈杂，连脖子都比人矮了一截。

公司的７－１０层倒都是一些高等学历的人，可是他们要不就又强硬的后台，要不就有十年以上的工作经验，又或者在经济领域有着非凡的成就。三层楼招人有个惯例，学历的太高的人不要，因为这些人往往一来就把自己的位置抬得很高，所以没有办法和同事打成一片，为人处世太过纸上谈兵，做起事来却又眼高手低。所以黄亮一开始才会猜测他是大专毕业。

但是没想到田海是个特例。

现在再争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黄亮一声不吭地坐电梯回到一楼，然后走进楼道，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们的办公室不叫办公室叫杂物间，吴仁招待客人来参观公司时，总是这么介绍的。而他们这群挤在杂物间里的人似乎只是临时雇来工作的，并没有被当成这里的员工，看外面人的眼里的自己，就像看到一件“杂物”，心里虽然不舒服，脸上却不能有任何表现。他刚坐下，地下室发霉的办公桌上的电话便铃铃铃地响起来。负责接电话的李太转身喊道：“黄亮，常组长叫你上去一趟。”

李太口中的常组长，就是常亮，第三项目组组长。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袁被开除了，常亮手下缺人，正好拿他凑个数。

虽然黄亮很想转正，但是踩在老袁肩膀才能上去的位子，他不能要，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去说清楚。

果然不出所料，常亮透露了给他转正的意思，但是他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常亮笑了笑：“你知道除了姓氏，我们还有哪里不同吗？为谁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我而不是你。”见他不回答，便笑着说道，“我们都想把日子过得响响亮亮风风光光，可是你总是瞻前顾后，你不肯转正，不就是因为无法面对老袁吗？”

黄亮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洞穿心思。

“年轻人，你的热血去哪里了？这样的你不配做我的下属，就当我没说过。”说完就让秘书把她赶走了。

谁知道坐电梯的时候又和孙浩冤家路窄。

“也不去便池里照照自己的样子，敢去毛遂自荐，真是不自量力。”除了这句话，她还说了很冷言冷语，极尽挖苦之能事。

“我没有办法和你呆在一个空间里。”

电梯门打开，他直接走了出去。

后来电梯出故障悬在了半空中，孙浩是靠着他最看不起的下层人才得获救。

在这件事上，黄亮确实耍了个小心机，凭借他多年跟机器打交道的经验，听到里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就断定电梯故障，所以才独自走出来，故意把他留在里面。

而孙浩因为开会迟到，被他的组长用文件夹在脑门上砸出一片淤青。

看着孙浩一边捂着头一边点头哈腰的样子，黄亮摇头苦笑，转正成为正式职工又能怎么样，仍旧只是一个给别人鞍前马后的小职员，活得没有一点尊严。

那一刻，黄亮做了一个决定——辞职。

没有老婆的牵绊，反倒落得轻松。

他回到地下室，用那台已经被市场淘汰的电脑打好辞职信，没想到这个时候陈美会突然出现。

“你的事我听说了，”阿美夹了根烟，靠在桌子上问他，“为什么呢？”

“钱和尊严，你选哪样？”他一边说一边走向打印机，将还热的辞职信拿出来。

“说的简单，你能选尊严，那是因为你并不缺钱。”

“呵呵……”他自嘲地笑了两声，“这就是没有女朋友的好处。”

“真的决定了吗？”

“你是替谁来当说客的吗？”

陈美在桌子摁灭烟头：“我是想提醒你，这个月还剩两天，如果不撑到月底，你拿不到一毛钱。”说着便一甩长发离开了。

“多谢。”他嗅到一股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觉得一丝安慰。

在这个冷漠的公司里，他有着可以开诚布公的朋友。因为为有他们的存在，所以他才熬过这两天。

第二个月第一天，他来到地下室翻出了那封辞职信，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只被捆住的鸟即将展翅高飞一样。

可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老袁经过工地时，被高空坠落的砖头砸中正在医院抢救。

“黄亮，你丫的当自己是贵族犬，遛人玩呢？”

电话里传来邵清芬粗粝的吼声。

她是黄亮现在处的对象，外地来的，小鼻子小眼长相清秀，性格也好温柔又顺从——仅限于第一次见面。

交往后才发现，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怎么了？不是明天才去注册吗？”三更半夜的时候，黄亮用脖子和肩膀夹着话筒，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了按床头的按钮。

半旧的灯泡将狭窄的房间绰绰有余的照亮。在这个一根油条两块钱的城市里，能找到一间月租３００元包水电的房间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因为他像金字塔顶端的富豪一样稀有。

“注册什么注册，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邵清芬是后来改的名字，意味清香芬芳，她的原名叫邵春花。

别看只是一个名字，那就是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黄亮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话筒屁股上的尾巴，“等我们结婚后，单位会分配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房子的事你不用……”

电话那一头忽然挂断了。

黄亮的原先工作的机械加工厂并入了管氏集团，他们这批员工也都并了管氏。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是黄亮笑不出来。

管氏可不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那年年挂在经济时报排行榜上，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更何况它还连续十年位居第一，俨然已经商场上的无冕之王。

旗下公司更是包罗万象，当地台的主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没有管事集团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管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让人跌破眼镜。

就拿这次并购来说，接收他们的公司不是什么机械厂而是是管氏集团第五区信用贷款融资投资财务有限公司，简称管氏五区。简单点来说借贷和本金操作，你可以向他们借钱，也可以把钱交给他们，让他们帮你买基金炒股还有其他的蓝线红线，总之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职业跨度太大，原先的同事全都水土不服，可是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挺。先别说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就业有多么简单，光看那甩出普通企业几条街的福利，就值得大家伙往死里效命。

管氏有一个福利是极具吸引力的。

只要能够转正，得到正式职工的身份，就能拿到一套房子，冲着这项福利，就算没有工资拿，许多人都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可是管氏有这个实力，因为他们涉及的业务就有房地产。

按照公司的规定，单身职工，可以得到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住房，而有配偶的就能得到一间三室一厅，可是这个规定也不是很完善，一个员工只能分到一个房子，你刚分到哪个就是哪个。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分房子的时候是单身，就算以后结了婚，也只能和老婆窝在一室一厅的房内。一般来说，单身和非单身以转正那一日为准。

所以这段时间，黄亮的很多旧同事都找人结了婚。有的光棍为了得到房子，只能临时去租，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个，他们给了对方一笔钱，先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过十天半个月再去领个离婚证。

黄亮比较幸运，再怎么说，他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是真的要和老婆一起过日子。

黄亮重新拨通电话，那一头刚接起来就问：“你到底是想娶我还是娶房子？”

这重要吗？结婚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

黄亮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邵清芬最近迷上了韩剧。

黄亮刚反应过来又挂断了，于是他又重拨回去。

“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们完了。”

电话砰的一声挂断，这一次是黄亮砸了话筒。

这个女人，满脑子韩国欧巴，真是受够了。

如果她能拥有公主的美貌和家世，他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把自己包装成王子。

黄亮没把女人的小牢骚放在心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黄亮，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芬，”他这下知道，邵清芬是动真格的，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别冲动，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注册的吗？”

无论他如何挽留，她都坚持分手。

黄亮觉得难堪，松开话筒擦发现手心是湿的。

早上６点５０分，电话又响了。

“喂，小芬……”黄亮激动地抓起话筒。

可是下一刻，他真想把电话通吞下去。

“我不是是小芬，我是老袁。”

老袁原先和他是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的，比他大十五岁，就像师傅照顾他教导他。

“老袁，什么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是咱们转正的日子，我这边都已经办好了，你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唉……”黄亮就把吵架的事和他说了。

老黄不怀好意地咯咯笑：“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儿有毛病，如果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中医。”

“中医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好得很。”

“那不成了，”老袁语重心长地说，“小年轻吵架是常有的，快把女朋友哄回来，别到最后像我一样，吃饭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行，下午公司见吧。”

早上７点钟的时候，黄亮下床洗漱，穿过两条马路，用两天的饭钱买了一束隔夜的玫瑰花。

他想通了，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房子和自己之间，更倾向于把自己当成附赠品，所以，他要告诉她，既然没有房子，他也会向她求婚。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他比原定计划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她的公司门口，却看到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

她里面穿着紧身衣，外面套着时髦的披风，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上，然后弯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车窗摇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邵清芬旁若无人地捧起车里的脸亲嘴，她手指上那可硕大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痛了黄亮的眼睛。

愤怒、难堪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但那一瞬的澎湃过去之后，心里只剩下了无奈，黄亮默默转身，将枯萎的玫瑰和凋败的心一同扔进了手边时刻待命的垃圾桶。

“黄亮。”

邵清芬拽着她的饭票走了过来，用炫耀的表情介绍道，“这位是长胜证券的老板。”

“长胜证券？”黄亮惊讶地睁大眼睛，欲言又止地问，“你没和他注册吧。”

“不好意思，”邵清芬亮了亮手上的钻戒，“我们刚从民政局回来，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你好，我叫袁大，你就是安妮的前男友吧，她跟我说过你，没钱又没出息，还总是把自己当成成贵宾犬。”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是那轻蔑的表情却让人不明觉厉。

袁大比黄亮矮一个头，穿着内增高皮鞋，身材发福臃肿，脸又黑又油，像被烟熏的，除了那一身民牌西装和那一块金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值得炫耀的。

黄亮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称赞了一句；“西装很配你。”

袁大愣了一愣，随即得寸进尺；“你一看就是个宽容的年轻人，安妮对你觉得过意不去，虽然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但我们仍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的抱歉，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这样我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黄亮的耳膜有些刺痛，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你去我家把邵清芬的内衣收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床底下还有一双破鞋，你帮我一块打包扔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大立即拉下脸，“我告诉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都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淘汰，这就是游戏规则，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做男人应该有点风度。”

“算我过分，不应该落井下石，”黄亮松开拳头，“我应该对袁老板表示同情。”

“你……”胖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你算哪根葱，告诉我你们老板的电话，我要跟他好好聊聊，教教他怎么管教下属。”

黄亮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更加惹火了袁大，眼看拳头要落下来，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

“冤大头，你住手！”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因为旁边传来了一个更为嚣张的女声。

黄亮不由抬头望去。

“是谁，谁敢叫我……”袁大一回头，瞬间没了脾气，把邵清芬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丢开，然后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女人的面前。“陈美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他满脸殷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气质优雅迷人，此时他正靠在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跑车上。“还用问吗？当司机的当然是来接领导上班的。”陈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黄亮面前，“黄经理，大家都等您开会。”说着九十度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是管氏五区的？”袁大的嘴巴都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怎么？”陈美直起腰身，将眼睛一斜，“我们公司的人事变动还要跟你这个冤大头报告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邵清芬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跟黄亮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行，相比起来，现在已经有所改正了，所以忍到这时候才跳出来。

“你个狐狸精死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老公冤大头？”

陈美抱着手臂，将眉一挑：“你不知道吗？同行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你说是不是，冤大头？”

“你丫的，我撕烂你的嘴。”邵清芬撸起袖子扑过来，却被一巴掌呼得天旋地转，“你丫的贱人……一个臭开车的敢打我……”她一边发愣一边说。

“你别丢人现眼了，打你的人是我，”袁大狰狞地吼道，“要不是陈美小姐拒绝我，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说完用双手托住陈美的手臂：“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忙啊。”

陈美抽开手臂：“我只是一个司机，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经理吧。”

袁大踉跄了一下，望着黄亮呆了一呆，见他要走，索性跪在地上：“黄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放过我小公司一马吧。”

黄亮的反应很冷淡，总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他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袁老板说得很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总会被淘汰，做男人给自己留点尊严吧。”说着扶他起来，谁知道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黄经理，求你指条明路啊……”

长胜证券因为经营不善，已经面临倒闭，作为行业龙头的管氏五区，这个消息早已上下皆知。

“在破产前，好好去度个蜜月吧。”说着转身离开，打开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邵清芬。“小芬，祝你新婚快乐，你也祝贺我顺利转正吧，再见。”他说着，便拉上了车门。

汽车绝尘而去，剩下邵清芬在汽车的排气中张大嘴巴，显然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

“真的很感谢你，阿美。”

黄亮坐在副驾驶座上叹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经理，只是一个等着转正的小职工。这辆车是公司的财产，也是公司配给胡经理的专用座驾，而阿美则是胡经理的专用司机。

“不用客气，咱们不是朋友吗？”阿美爽朗地笑起来，“我早上见过老袁，他把你的事跟我说了，凭女人的直觉，你那个小芬已经找好备胎了，你也不用灰心……”阿美忽然踩了刹车，从抽屉里拿出户口本，扬起脸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要不咱们去注册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黄亮也没在意，默默地望向窗外，安静的林荫道上，四下无人，只有大片大片绿云似的树叶。

突然之间，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还没反应过来，就打了个喷嚏。而这个喷嚏正好打在陈美的脸上。

“对……对不起。”黄亮紧张地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慌张地摸口袋，最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这可是私人特配的香水，好几万一瓶呢，你这是什么反应。”陈美满脸不满。

黄亮笑笑，没说什么，也许这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的好事。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陈美拿出一根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显得干练冷静，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燃烟吸了起来，然后故意对准他的脸吐了个烟圈，干练中又透着一丝颓废。

“真的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你真的不后悔？”陈美笑着问。

黄亮平静地笑着，也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继续保持沉默。

僵持了片刻，陈美轻声笑起来，被烟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笑，显得有些神经质。

“恭喜你，黄亮，”她把剩下的半支烟从车窗里扔出去，对着黄亮做出握手的姿势，“你通过了。”

黄亮愣头愣脑地握住她的手，机械地摇摆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刚通过转正前的考核，”陈美微笑着解释，不敢正视他，“这是胡经理的意思，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美并不是一个开放的人，所以气氛渐渐降到冰点。

“那么我能转转正了吗？黄亮为了避免她太过难堪，立即将话题一转。

“还剩下最后一项考核，”阿美会意地笑了笑，投来一个感谢的眼神，伸手指向车窗外，“从这条路走到底，你会见到你的面试官，他将决定你的去留。”

黄亮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后猛得吸了两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皮鞋鞋头使劲碾了碾，勾着外套搭在肩膀上，转身走向夹在两片竹林间的小径。

“黄亮，”阿美摇下车窗露出了一个笑脸，“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黄亮走回去，在阿美的示意下摊开手掌。阿美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还在末尾画了一个笑脸。

“这是我私人手机号，不是我的好朋友，是不可能知道的。”

黄亮笑了笑：“我今天一定不洗手。”

“公司里有很多对我不好的传闻，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那都是谣言，我不会放在心上。”

阿美抛来一个温暖的充满感激的眼神：“我真心希望能和你成为同事，祝你好运。”说着竖起大拇指。

黄亮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渐渐远去，周围还剩下鸟鸣和慢慢响起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是前几年新建的仿原生态公园，目的是为了提高城市居民的生活质量，可是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年轻人忙着为生计奔波，老年人忙着照顾孩子的孩子，谁都都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来享受这份世外恬静。漫步在羊肠小道中，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黄亮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石子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直滚进湖中，黄亮站在湖边，放眼望去，看到湖面上被风吹皱的起粼粼金波，就如同他此刻荡漾的心境。

湖对岸，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亮迅速跑过去，等他看清那人的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袁，你就是我的面试官？”

此时，一阵大风擦着水面吹过，湖水激荡起层层涟漪。

“不，”老袁先是摇头，紧接着叹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当你的主考官，好过当你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风刮过去，湖面剩下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黄亮不解，按照公司的制度，转正采取的是组内竞争二选一方法，而他一直是和孙浩一组，所以他和老袁之间并不存在竞争关系。

“我也是拿到这个这个的时候才知道的，”老袁颇为无奈地举举手中的棕色文件袋，“面试官给我的告诉我，我和孙浩调组了，孙浩那小子不知道走了哪条路子？”说着满脸不屑地呸了口唾沫。

“也就是说，我们两只能有一个升职。”这是令人痛心的事实，以前在厂子里，老袁对他最好，既像老师又像长辈，他修理机器的手艺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老袁……”黄亮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有志气，如果你现在退缩，我只会看不起你，更会觉得自己很失败，瞧瞧我教了十几年的成果，竟然是一个临阵退缩窝囊废，可是现在，你没有让我失望。”老袁笑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面试官让我给交给你的，这是公司拟定的劳动合同，你看看。”

黄亮打开文件袋，拿出一叠十几页的纸。

“这是什么意思？可以签了吗？”黄亮一边阅读条款一边询问老袁。

“想得美，”老袁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从里面掏出另一个棕色文件袋，“我也有一份，我看过上面的待遇，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进管氏，这待遇做梦都能笑醒，我这儿的月薪是７千，你是多少？”

七千！黄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愣住，虽然他知道待遇高，但也没想到，正式职工的工资竟然高出他三倍多。

黄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簌簌翻开两页，在第三页里找到薪资这一栏。

“真……真的是……”

“果然是制式合同，一个楼层一个模板，都是一样的。”老袁说着将合同小心翼翼地装回棕色文件袋，“你迟到了，面试官先走一步，他让我把竞争规则告诉你，你仔细听着，我只说一遍，到时候如果出了错，那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想到７千多的月薪，黄亮立即竖起耳朵，很快便把失恋被甩的阴霾抛之脑后。

“我们要在一个小时之内，用自己的方法把这个合同送到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管氏的合同章将会盖在第一份送来的合同上，而我们唯一的工具就是一部手机。”

文件袋里除了一份合同，还有一只崭新的智能手机。

“你相信我的话吗？”老袁忽然问道。

黄亮正不知如何回答，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两人收到了同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和老袁所述基本一致。

“老袁……”黄亮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不该怀疑你的。”

“那就在竞争开始之前陪我散散步，也算是最后给我的安慰，”老袁苦笑，“我老胳膊老腿，可跑不过你们年轻人。”

“我还不知道你，连续厂里的田径赛冠军。”黄亮陪着老袁在湖边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我记得厂长还给你封了王中王的称号。”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自从有了这个称呼，大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火腿长。”老袁将两只手插在夹克的兜里，一边惬意地说着一边沿着湖走。

这个公园很大，光走出去，就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黄亮虽然跟老袁聊得开心，但也没忘记正事，不过好在老袁和他是一样的。”

“亮子！”

“恩？”黄亮有些惊奇，刚进工厂那会儿，他才叫他亮子，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称呼过来，现在听来，很亲切又很怀念。

“记得你第一天上班，被老油条欺负，我教过你的话吗？”

“记得，”黄亮回忆道，“你说，机器坏了还能修，修不好才会被淘汰，可是人这种机器是例外，只要稍稍掉链子，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这就是社会。”老袁叹了口气，“你把我教你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黄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

老袁将手抽出来，手里捏着那只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给她认识的出租车司机发了短信。

“老袁，”黄亮笑道，“这招是行不通的。”

老袁倏忽皱眉：“这时候你还嘴硬，很快就会有车来接我，而你没有，所以赢的应该是我。”

“没用的，这个公园被保护地很好，排量大于规定的汽车不允许通行，所以很多高档的私家车都排除在外，更何况是出租车，如果你想坐车，必须从这里走出公园，而这至少要用半个小时。”黄亮低头思考，觉得手心冒汗，两只手掌搓了搓，忽然瞥见阿美留下的号码。

阿美的车能够进来，而且她也知道他的位置，这真一想，他就胜利在望了。

可是他不忍心把这个事实告诉老袁，直到见老袁拔腿就跑，想争取时间，他才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老袁的资历和年龄都是厂子里最高的，黄亮有些不想看到他白白浪费力气，做一些没有用处的事。

“怎么，你怕了？”

“不，我是不想你白费力气，”黄亮将手掌竖起来，无奈地说道，“只要我打个电话，十分钟之后，我就能离开这里。”

这场竞争，似乎胜负已定。

老袁叫他先不要打电话，再陪他走一走。

黄亮尽管知道这是拖延时间，但仍旧同意了，因为他是他的恩师。

黄亮自问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于是陪着她继续沿湖走，走着走着就快要走到尽头了。黄亮停下脚步，靠着栏杆晒太阳，这时候却看到湖中荡开一圈涟漪，好像是谁投下了一颗石子，仔细一看，那浮在水面的竟然是女人的长发。

“不好，有人要自杀。”

公园清幽，罕有人迹，尤其是在清晨这段时间，就算溺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救还是不救？

见黄亮脱了外套，老袁连忙拉住他：“你想清楚了，救她的话，你的时间就不够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黄亮甩开他的手，一跃而下。

“你……”

早晨的湖水温度出于零下，那一刻，他全身像被针扎一样。

当他游到湖中心，用手臂揽住那女人的脖子时，他感觉腿脚由麻木开始恢复知觉，又从轻微的知觉变成了抽筋。

糟糕！黄亮用力地在冷水里扑腾挣扎，可是右腿怎么都动不了，一阵浪打来，将他透支的身体拍出老远。

很快，他就抱着那陌生的女人一块被浪花淹没，冷水瞬间封闭了她的五官，他屏住呼吸，感觉身体就像被扔到失重的宇宙里。

忽然之间，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出现一黑洞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黄亮再次浮出水面，这口干净的空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紧接着，他看到老袁拖着他呼哧呼哧地游向岸边。

最后，他和那个女人都得救了，而老袁却不行了。

“老袁，老袁……”黄亮用急救知识给他做心肺复苏，又给他人工呼吸，可能是因为他的做法不专业，可是他仍旧昏迷不醒。黄亮一下子慌神了，那个被救上来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小姐……”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回声。

黄亮立即拿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在救护车到来之后，他必须争取时间把他送到门口，这时候她想起了阿美，可是低头一看，手上的号码被水洗掉了，只剩下中间的三个数字。

这么大的公园应该有管理人员，黄亮依稀记得坐在阿美的车里时，窗外闪过一只绿色的亭子，上面似乎还挂着报纸和一个牌子。黄亮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亭子，那是个报亭，守报亭的是一个姓王的大爷，花白胡子，带着厚重的老花镜，有些驼背，听说了这件事，把三轮车拉了出来。

等黄亮坐着三轮车来到湖边时，地上只剩下一滩水渍。

老袁已不知所踪。

姜还是老的辣，不过，黄亮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救护车已经到门口了。

黄亮笑了一笑：“王大爷，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王大爷推了推厚重的老花镜，一脸疑惑。还没搞清楚状况，手里就被硬塞进来一只手机。

救护车的护士快要和守门的门卫打起来了，这本来就是景观公园，大门打造的十分精巧，稍微高一点的人都要低头才能进去，除非把门拆了，否则车根本开不进去。

这时候护士大叫：“出来了，出来了。”

门口的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白胡子的老大爷蹬着三轮车将年轻力壮的患者带了出来。

人间处处有真情啊，这事儿明天准能上头条。

此时，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的大厅里气氛紧绷，宽敞的办公厅里，有一个穿着蓝色西装，衣领敞开，头发凌乱的男子踩着拖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他叫常亮，是这次终极考核的面试官，也是第三项目组的组长，黄亮或者老袁转正后的直属上司。

“老常，结果不是早就定了吗？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大厅里摆着一只红木办公桌，坐在桌子后翘着二郎腿的人就是管氏五区人事部经理吴仁。他穿着景致的酒红色西装，西装领子上装着绅士的餐巾，带着花纹鲜亮的领带，头发高高的竖起，脚上穿的也是高档的鳄鱼皮皮鞋。

“你真是人如其名，误人子弟。”常亮站在他的对面拍桌子。

吴仁的脸色阴了阴，反唇相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你自己也没干净多少，陈美还不是你派出去的。”

“你给我闭嘴。”

“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吴仁倏忽站起来，用力地踢掉了身后的凳子，“陈美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身后又有胡经理撑腰，你见过她把谁放眼里，虽然知道知道她会就卖你两分面子，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她帮你去考验一个职场菜鸟。”愤怒的讥讽里夹杂着酸溜溜的妒忌。

常亮一听，耳朵都气红了，一拳头招呼过去，飞冲去的身体把红木桌都撞得移了位，迎面挨了他一拳的吴仁早就趴在了地上。可是他竟然笑了起来。

“你打啊，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吴仁揉着脸，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曹经理就是对你不放心，才把合同章交到我手里。”

公司的第一至第五项目组归曹经理负责，第六至第七项目组归胡经理负责。

而吴仁身为人事部经理，照理说和这两个项目经理是同一级别的，可是他比常亮这个直接下属，对曹经理更加唯命是从，这奇怪的事情其实另有玄机，这跟公司体制有关。

管氏五区一直遵从总公司的管理理念，各自发挥集中管理，并且要求下级要对上级绝对服从，身为上级的曹经理对手下的项目组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包括人事这一方面。所以人事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空壳子。胡经理曾经向公司提出废除人事部，是曹经理出面将他保了下来，所以吴仁才变成了曹爽的走狗。

这一次第三组转正人选，早就已经内定了。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吴仁拉开抽屉，拿出合同章放在嘴巴前呵了呵气。这时候，门被推开，他听到了一阵急哄哄的脚步声，兴奋地抬起头来，可是抬头的那一刻，他忽然傻掉了。“怎么是你，”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老袁呢？”

“我不知道。”黄亮一边喘气一边说，“大概还堵在路上吧。”黄亮走到常亮面前，向他鞠躬问好，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上司一样，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很复杂，夹杂着欣喜与担忧，他来不及多看，便走到红木桌前，把手里的文件袋和手机一并交给了吴仁。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吴仁很不甘心地翻开他的手机找出唯一的通话记录，一下子傻眼了，“救……救护车……”他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谁都知道的号码救了她。

吴仁的脸已经变菜色了，而常亮却站在角落里微微点头。

这时候，大门第二次被推开，当老袁出现在大厅时，吴仁举着合同章破口大骂：“没用的老家伙，现在赶来有个屁用？饭碗都让人抢了。”

与黄亮的气喘吁吁不同，老袁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手里拿提着一罐啤酒，“吴经理，你别着急，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你做梦还没做完呢。”吴仁面色铁青的骂着，一边骂一边却不得不在黄亮的劳动合同上盖章。

必须在第一份送到的合同上盖章，这是公司的规定，谁都不能违抗。

黄亮越看越奇怪，根据他对老袁的了解，他在做事的时候喝啤酒，必定是对这件事胸有成竹。这个时候，耳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黄亮回头看到吴仁激动地拿着他的劳动合同，他觉得不对便走过去看个究竟，合同是制式合同，条款没有任何差错，只是最后一页签的却是老袁的名字。

老袁哈哈大笑，将啤酒罐子捏扁准确地投进了垃圾箱。

“小徒弟，不好意思，当师傅的还是留了一手。”老袁走过来，醉醺醺地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被掉包的，我一直把它……”黄亮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顿住。

“其实一开始我就换了，你费尽千辛万苦送来的合同其实是我的，这上面已经签上了我的名字。”

“哈哈哈……”黄亮竖起大拇指，“偷梁换柱，老袁还是你厉害。”

吴仁自然开心，脸色由青转红，立即掏出手机邀功报喜去了，而常亮的表情则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他走过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黄亮的肩膀，虽然并不高兴，但也没有太大失望，仿佛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晚上，老袁请客吃饭，以前的同事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谁都想不到，黄亮竟然是第一个来的，而且还备了厚礼。

“亮子，你别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背着我们偷偷哭。”

“我打掉你的牙，有本事你吞给我看看。”换了别人，他气不顺，但是换了老袁，他却是百分之一百地替他高兴。

酒过三巡，大家都已经喝趴下了，老袁就拿着酒杯在黄亮面前晃来晃去。

“亮子，这次能赢，是因为我有一个军师。”

“军师？”黄亮起了好奇心，“谁啊？”

“陈良梦，一个梦想师，就是他给我我出的招。”

比起这个听上去有些娘气和文艺的名字，黄亮更好奇这个从没听过的职业。

“什么是梦想师？我从来都没听过。”

可是老袁喝完最后一杯啤酒，将脑门往桌子上一磕，睡着了。

黄亮想了想也觉得多此一问，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都是些糊口的本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此时的包厢，被劣质音响的歌声包围，但是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黄亮拿起遥控板关了音响和电视，抱着手臂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明天是周末，难得不用上班，可以一觉睡到大中午。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值得高兴的事，心情却仍然像挂着铅球。黄亮自问不是小气的人，可是心里的确憋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甸甸的郁闷，最后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化成一声叹息。如果可以，他想和那个名叫陈良梦的人较量一番。

可是现在，败局已定。

他以为，他和这个叫陈良梦的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没想到命运会再次把他们推到一起。

黄亮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周末，然后在星期一的早晨，依旧如同加了机油的机器人一般开始７点准时起床。

像他这种黑户口最忌讳的就是迟到，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人事部的人一不高兴，随时都可以把他踢出局。

没有转正的人，不但房子没有任何保障，就是跟临时工差不多。

今天乘地铁的时候错过了一站，黄亮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斜背着公文包，满头大汗地站在公司大楼下时，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吃早饭。于是饥肠辘辘的黄亮进了离公司最近的一家餐馆。

这家老王餐馆建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在这个换老婆就像换辆车一样的飞速发展的时代里，周围的店面每隔一两年就要更换一次，变得更加灯红酒绿妖娆多姿，但是这家餐馆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古朴的格调，红漆剥落的大门，门两边挂着两盏灯笼，门楣悬着一块金漆牌匾，上面写着王馆两字，如果不是外面竖着的菜单，真的看不出这是一间餐馆，它与周围的新潮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是从另一年代里穿越过来的。黄亮来不及欣赏，急匆匆地走进去，对着柜台点了一份炒面和一碗豆浆，坐在柜台前的是一个白胡须老头儿，胡须和头发都扎成了辫子，露出睿智光洁的大额头和和蔼的笑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长褂。

进来这里，就跟做梦一样，一不小心真以为自己穿越了。

幸好迎面走来的伙计穿着正常的工作服，把他从恍惚的梦境里带回现实。

“是管楼的啊……”伙计热情地送菜过来，眼神满充满羡慕，就像那碗滚烫的热豆浆。

黄亮有些心虚地低头喝着喝豆浆，不置可否。这里的管楼，不是指看大门，而是指他的公司管氏办公大楼，方圆几里最高的那一栋，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是每个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公司。可他这个非正式职工的身份却十分尴尬。

“是啊，”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来，“我也是管楼的，我们是同事。”紧接着，另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到了黄亮的对面。

“孙浩！”黄亮差点被豆浆呛到，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他。他们曾是昔日的竞争对手，与他相比，黄亮对于转正可谓胸有成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临时调组，结果把自己和老袁摆到了你死我活的位置上。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有亲戚在公司里。黄亮一边看着他，一边给他递了一双筷子：“真是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本来不想来这儿的，这里不符合我的ｓｔｙｌｅ，可是没办法，快迟到了，”孙浩接过筷子，拉了拉已经勒得很紧的领带，“转正的第一天就迟到，影响不好。”

黄亮埋头吃面，任由他说着。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都不知道，做一个正式职员压力有多大。”

这分明是在炫耀。

“是吗？”黄亮敷衍地笑笑。

“当然了，”孙浩越说越来劲，“虽说公司福利好，给公司职员安排了员工食堂，不过那东西实在太好了，放在外面那都是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我怕把自己的嘴养叼，也想为公司多省点钱，所以就自掏腰包了，反正也是小钱，你说是不是？”

“是、是……”黄亮嘴上答应，心里却充满鄙夷，如果员工不去食堂用餐，公司是有补贴的，孙浩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不就是图那几百块钱吗。可是他又不敢得罪他，因为升为正是职工的孙浩，办公的地方已经比他高出一个楼层，而管氏集团对于登对等级差别待遇十分明确，并且要求下一个楼层的人对上一楼层的人必须表现出绝对的尊重和服从。

也就是说，不管是公司还是私事，孙浩都可以使唤他做任何事，所以此时的黄亮，收起了锋芒，装出忍气吞声的样子。

餐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等黄亮快吃完的时候，孙浩提着打包好的三份外卖离开了，在客人一窝蜂涌进来的瞬间里，黄亮清晰地听到他对柜台前的老板喊：“我们是一起的。”

黄亮也没说什么，以自己的节奏缓缓喝完豆浆，工资虽然不高，但是一段饭他还请得起。

黄亮去柜台前结账，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

老人立即按住他的手摇摇头。

开门做生意都不容易，何况是这么大年纪的人。看这老先生似乎记性不大好，于是黄亮提醒他说：“还有三份外卖，我的同事点的，五十块钱应该差不多了，如果你这里的东西不是太贵的话。”说着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没想到却被老人紧紧按住，黄亮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钳制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古稀之年的老先生。

“你小子，当我老年痴呆啊。”他的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是晚辈眼拙，可是这钱，你不能不收，小本买卖都不容易。”

“刚才那个叫嚷嚷的小伙子是你上级吧，但是地位又不是很高。”

黄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他摸了摸辫子胡，“他不是自称你的同事吗，我已经逼他一块把你的一块付了。”说着用力往前一推，“你们年轻人赚的前不容易，快把钱收好。像这种人是贪得无厌，你就是给乞丐，也不能便宜他，否则他就会像吸血虫一样缠住你。”

“可是……”黄亮有些担心，孙浩在这里吃了亏，还不在公司里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老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的顾虑，和蔼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此人嗓大气虚，空有架子，缺乏真材实料，我敢断言，这种草包猖狂不了多久，他要是找你麻烦，你就让他来找我，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迎高踩低，小气又爱摆谱，看我不好好修理他，让他再欺负老实人。”说着用力地跺了跺脚，两只眼睛像要发光一样。

“谢谢你，老先生。”黄亮心里感到一股暖意，这是在最平凡和普通的人群中才能寻找和感受到的，因此，他觉得那些平凡人才是最高尚和最富有的。“还不知道老先生贵姓。”

“我姓王，你就叫我王老吧，以后要是有空，陪我老头儿唠唠嗑，我请你喝茶。”

“王老，我怎么好意思再白喝你的茶？”

“一杯茶我还请的起，等我这里拆了，你想喝都喝不到了。”

“拆了？”黄亮惋惜道，“是因为生意不好吗？”把这么有岁月感的建筑拆掉实在可惜。

“是**要拆迁，我也没法子。”王老的表情变得讥讽，“咱们平头百姓，怎么拿什么跟有权有势的大老板争？”

黄亮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所在的区刚刚被划为经济开发区，**为了招商引资，列出了各种政策优惠，有钱的老板闻风而动，立即买地皮建厂。而当地做小买卖的居民，就只能被排挤出局。

赚钱向来只是有钱人的游戏。

黄亮虽然心生不忿，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陪着王老唉声叹气。

“要是他在就好了。”王老忽发感慨。

“谁？谁有这么大本事？”

“我年轻时就存了比积蓄，已经足够我安度晚年，可我之所以一直撑着这个不赚钱的餐馆是为了……”王老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为了等一个年轻人。”

“谁？”

“陈良梦！”

黄亮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他是您的孙子吗？”

“呵呵……”王老用看小孩的眼神看他，“如果有人说我是他孙子无比荣幸。”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比你还年轻的年轻人，”王老神秘兮兮地笑了下，“你没听过他并不奇怪，有幸知道他的人更是万中无一，但你你一定听过程锦途。”

那当然，念小学的都知道，从无名小卒到叱咤政商两界的精英干将，他的经历是一个传奇，更代表了一个时代。很多财经和人物访谈节目采访过他，当提及他成功的秘诀时，他也无非说一些坚持梦想努力不懈之类的话敷衍过去，后来民间传闻他有贵人相助，可是陈锦途本人却从未公开承认过，显有些讳莫如深。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怎么成功的？”王老越发神秘地笑起来，连眼角的纹路都充满了秘密，“但是我知道！当时他们就坐在那儿，他和陈良梦。”他说着指指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张布满灰尘的桌子。“陈良梦当时靠在椅子上，头上戴着顶鸭舌帽，脖子上戴着手工编织的围巾，穿着一件破洞漏风的夹克衫，我记得程锦年苦苦哀求了很久，快要跪下来的时候，他才同意收他当徒弟。”王老的语气渐渐舒缓起来，“后来的事，你们称颂的传奇。”王老叹了口气，“如果我还能再见他一面，这辈子就真的值了。”

黄亮听得出神，听到一阵鸣笛声，才猛然惊醒，低头一看手表，糟糕！迟到了！

该死的陈良梦，如果不是为了听他的故事，他也不会忘记时间。

黄亮跑出餐馆，往公司大楼的方向跑去，却发现前面围满了人，刚才的汽车鸣笛也是因为管氏五区办公大楼下聚了太多的人造成交通堵塞。

而造成群众围观的原因是有人要跳楼。

黄亮仰头，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跳脚大叫：“老袁，千万别动。”

今天不是老袁转正后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吗？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今天闹自杀。

黄亮冲进大厦的电梯，升到第五层，由保安领路，来到挂着人事部经理牌子的大门前。门卫还要墨迹地前正要敲门，黄亮等不及，直接抬脚一踹。

风一下子从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办公室里的文件不安分地簌簌发响，但是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另一个辱骂声盖过了。

“袁老头，我警告你，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吴仁抱着手臂冷言冷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算盘，告诉你，你道行还太浅。”

“姓吴的，你……你别侮辱人。”老袁一只手死死拉住窗框，双腿正在轻微地颤抖，看得出他很紧张也很害怕。

“你配吗？”吴仁淬了口唾沫，“骂你我还嫌脏嘴。”

“你……你……”老袁的脸开始抽搐，涨红的脸渐渐发白。

黄亮想上去阻止，却被警卫拦住，警卫告诉他，吴仁这是在救他，黄亮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只能在一旁干瞪眼，而身为人事部经理，吴仁处理这类突发状况可谓得心应手。

“我什么我，以后出去，千万别跟人说和我在同一家公司，我丢不起这人。”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老袁声音颤抖，忽然把仇恨的目光移向了黄亮。

黄亮的心咯噔漏跳一拍，难道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系。

“你还有脸说，”吴仁满脸不屑，“假结婚骗公司房子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你站在那是要告诉全世界，你是个娶不到老婆的骗子吗？”

“我……我也是有尊严的。”老袁忽然蹲下去，捂脸哭起来。

黄亮觉得是时候，准备冲上去拉他进来，又遭到保安的阻止。

吴仁处理临时突然事件的确游刃有余。

“你的尊严还不如一栋房子值钱，自己自甘堕落还好意思怨别人，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吴仁一边说一边靠近老袁，“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无非就是想站在那里博取同情，如果我换成了你，我就下去和他们好好解释，你都做到这份上了，但凡是有点同情心的都不会谴责你。”吴仁说着说着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可是这时候，黄亮却觉得不对劲。

老袁忽然站了起来：“不，我会向你证明，我这种怎么了，我是有尊严的。”说着忽然纵身一跃。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吴仁和保安都来不及反应，只有黄亮一个人抢上前去，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户外头。

“老袁，老袁……把另一只手给我，给我……”

“黄亮……”老袁仰望着她，脖子和脸涨得通红，眼神充满恨意，“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给我滚……”一边吼叫一边摇晃身体。

“老袁，先上来再说。”黄亮拼尽全力，仍旧感到他的手慢慢地滑了下去。

“上去让你羞辱吗？”

“老袁，你忘了你曾经是怎么教我的吗？看不起的人就算你死了还是会看不起你，想要笑道最后，只有活得比他们更长。”黄亮的手臂渐渐失去了知觉，眼看就要握不住了，幸好保安过来帮了他一把，这才让黄亮腾出精力继续安抚。“老袁，我们是同一类人，因为没有钱没有背景总被人排挤遭受白眼，你难道不想看到，有一天，他们向我们低头道歉，为曾经给我们的轻蔑与侮辱付出代价吗？”黄亮几乎吼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栗，再次向老袁伸出手，心脏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老袁还在犹豫。

“老袁，相信我。”黄亮真诚地望着他，“把手给我。”当老袁把手交上来的时候，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老袁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神色还是很不好，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过身问了一句：“黄亮，真的不是你向公司举报我假结婚的事吗？”

“不是我。”

老袁看着他许久，终于笑了起来，眼神充满笃定：“我相信你。”

**和保安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吴仁粗暴地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胡乱地摸索上衣。

黄亮见状，便掏出打火机递过去。

吴仁抽上了一口香烟，不仅没有一句客套的道谢，甚至都不给他一个好脸色。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黄亮将打火机装进口袋，看了一眼他桌子上的外卖盒，上面印着楷书的王馆两字。

“你看什么？没吃饭啊。”

黄亮隐忍不发地走出人事部经理的办公室，走进电梯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按了一号数字键，后来想了想，又立即按了３号，第三层是转正后的孙浩所在办公楼层，一二两层都只能算是公司的后勤部门，第三层才是权力金字塔的底端。

黄亮打听着来到孙浩的３５０２办公室，看到孙浩和另一个男同事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个男同事高高瘦瘦，留着中规中矩的平头，带着黑框眼镜，镜片很厚，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斯斯文文的书呆子。

根据他对孙浩的了解，他是不屑跟这种人交往的，难道他转性了？

他正在思考，孙浩已经发现了。

“黄亮，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是第三层楼。”他强调了第三层楼几个字。

黄亮笑着走进来，大步流星，四平八稳，看到他们面前同样堆着两个“王馆”的外卖盒，便笑道：“我是来还钱的，听王馆的老板说，是你帮我结得早餐饭钱，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请你才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给他，孙浩极其要面子，这个时候肯定不收。”于是黄亮便自然而然地将钱塞到眼镜男的手里。

“算是我请你们的。”黄亮笑了笑，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田海，”眼镜男很有礼貌地伸出手，“刚从学校毕业，还有很多事不懂，请多多指教。”

“大专？”黄亮本来想说高中，但是看他年纪大了点。

孙浩忽然一声讥笑：“人家是硕士，你以为和你一样。”

硕士又怎么样？孙浩的表情和眼神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跟你说，你也不懂，这就是差距，”孙浩说着又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回你的地方呆着去吧，这里不是你该站的地方。”

孙浩的学历明明和他一样，却这样看不起他。

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纷纷投来看待异类的目光。

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简称管五大楼，有十五层，外加两层地下室，公司众人习以为常地把三层以下的人排斥为外人，没面子这三个字已经成了他们的标签，听的时候心里五味陈杂，连脖子都比人矮了一截。

公司的７－１０层倒都是一些高等学历的人，可是他们要不就又强硬的后台，要不就有十年以上的工作经验，又或者在经济领域有着非凡的成就。三层楼招人有个惯例，学历的太高的人不要，因为这些人往往一来就把自己的位置抬得很高，所以没有办法和同事打成一片，为人处世太过纸上谈兵，做起事来却又眼高手低。所以黄亮一开始才会猜测他是大专毕业。

但是没想到田海是个特例。

现在再争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黄亮一声不吭地坐电梯回到一楼，然后走进楼道，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们的办公室不叫办公室叫杂物间，吴仁招待客人来参观公司时，总是这么介绍的。而他们这群挤在杂物间里的人似乎只是临时雇来工作的，并没有被当成这里的员工，看外面人的眼里的自己，就像看到一件“杂物”，心里虽然不舒服，脸上却不能有任何表现。他刚坐下，地下室发霉的办公桌上的电话便铃铃铃地响起来。负责接电话的李太转身喊道：“黄亮，常组长叫你上去一趟。”

李太口中的常组长，就是常亮，第三项目组组长。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袁被开除了，常亮手下缺人，正好拿他凑个数。

虽然黄亮很想转正，但是踩在老袁肩膀才能上去的位子，他不能要，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去说清楚。

果然不出所料，常亮透露了给他转正的意思，但是他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常亮笑了笑：“你知道除了姓氏，我们还有哪里不同吗？为谁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我而不是你。”见他不回答，便笑着说道，“我们都想把日子过得响响亮亮风风光光，可是你总是瞻前顾后，你不肯转正，不就是因为无法面对老袁吗？”

黄亮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洞穿心思。

“年轻人，你的热血去哪里了？这样的你不配做我的下属，就当我没说过。”说完就让秘书把她赶走了。

谁知道坐电梯的时候又和孙浩冤家路窄。

“也不去便池里照照自己的样子，敢去毛遂自荐，真是不自量力。”除了这句话，她还说了很冷言冷语，极尽挖苦之能事。

“我没有办法和你呆在一个空间里。”

电梯门打开，他直接走了出去。

后来电梯出故障悬在了半空中，孙浩是靠着他最看不起的下层人才得获救。

在这件事上，黄亮确实耍了个小心机，凭借他多年跟机器打交道的经验，听到里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就断定电梯故障，所以才独自走出来，故意把他留在里面。

而孙浩因为开会迟到，被他的组长用文件夹在脑门上砸出一片淤青。

看着孙浩一边捂着头一边点头哈腰的样子，黄亮摇头苦笑，转正成为正式职工又能怎么样，仍旧只是一个给别人鞍前马后的小职员，活得没有一点尊严。

那一刻，黄亮做了一个决定——辞职。

没有老婆的牵绊，反倒落得轻松。

他回到地下室，用那台已经被市场淘汰的电脑打好辞职信，没想到这个时候陈美会突然出现。

“你的事我听说了，”阿美夹了根烟，靠在桌子上问他，“为什么呢？”

“钱和尊严，你选哪样？”他一边说一边走向打印机，将还热的辞职信拿出来。

“说的简单，你能选尊严，那是因为你并不缺钱。”

“呵呵……”他自嘲地笑了两声，“这就是没有女朋友的好处。”

“真的决定了吗？”

“你是替谁来当说客的吗？”

陈美在桌子摁灭烟头：“我是想提醒你，这个月还剩两天，如果不撑到月底，你拿不到一毛钱。”说着便一甩长发离开了。

“多谢。”他嗅到一股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觉得一丝安慰。

在这个冷漠的公司里，他有着可以开诚布公的朋友。因为为有他们的存在，所以他才熬过这两天。

第二个月第一天，他来到地下室翻出了那封辞职信，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只被捆住的鸟即将展翅高飞一样。

可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老袁经过工地时，被高空坠落的砖头砸中正在医院抢救。

黄亮赶到医院，没想到那医生开口就问他要钱。

“病人情况十分危急，需要立即进行手术，你快去挂号交费。”

黄亮按照他说的，来到大厅挂号，却看到窗口前大排长队。

这阵仗把他吓傻眼了。

“看什么？你过来这边。”护士将黄亮领到另一个窗前，转身问他要钱。

“挂个号要这么贵！”

“他伤得这么重，这些钱是绝对不够的，以后还得陆陆续续地交钱。”

“可是我……”黄亮把钱包里前都拿出来，连硬币也算上，也凑不齐要交的钱。

怎么办？怎么办？没钱就该活受罪吗？黄亮为没钱感到愤怒。

他是紧着柴米油盐过日子的，根本没有闲钱和积蓄，他的朋友也是如此，穷人的朋友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穷人，一时半会儿，他实在想不到谁可以帮忙。

黄亮急得眼眶都红了，这时候一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送到了眼皮子底下。

“我身上就这么多了，”护士小姐耸耸肩，“你先拿着，我现在去取钱。”

黄亮惊讶地抬头看着护士小姐，颤抖地从她手里拿过钱：“谢谢你，护士小姐，我保证你一定会因为善良收获回报。”

“对对对……你的回报就是丢到饭碗。”一个穿着白大褂挂着听筒的男人挡住了护士的去路，居高临下地斥责，“小赵，他是你的亲戚吗？你要是开了这个头，不仅你自己会惹上麻烦，也会造成其他同事的困扰，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会让他们很难做，难不成都让医院的工作人员自掏腰包？那医院还要不要开了，你的工资还要不要领了？”

“可是……”小赵姑娘很为难地低下头。那个医生还不依不饶地训斥，小赵地急得眼泪直打转，“秦医生，他们真的很需要帮助，就不能开个特列吗？”

“这个社会很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人，你帮了他一此，他就让你帮第二次，你帮了他第二次，他就想一辈子都赖上你，这种没钱的人总是贪得无厌。”那医生故作高深的笑了笑，“这不怪你，你还年轻，需要做前辈的提点。”

听到这里，黄亮感到一朕鄙夷的目光，心里像被千刀万剐般难受，可是没钱就没底气，他只能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不吭声。

秦医生影射了一番之后，便开口威胁道：“小赵啊，你年纪轻阅历浅，可你如果执意这么做，我可不需要像你这么不听话的下属。”

“你一个大男人欺压一个小姑娘，你还要不要脸！”

黄亮忍无可忍快要挥拳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口气从大门口传来，扭头一看，以前在厂子里的工作过的同事竟然都来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虽然都没什么钱，但你凑一点他添一点，钱很快就凑了出来，黄亮第一次真正闻到了所谓的钱味，凑出来的钱里有一部分是从鞋垫底下拿出来的，味道特别浓郁。手术终于得以顺利地进行。

大家都等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

黄亮将五百块还给小赵护士，仍旧十分感激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我还在实习呢，现在得罪了秦医生，恐怕是不能留在这间医院了。”

“医院需要的是像你一样的白衣天使，而不是一个人面禽兽，你放心吧，我保证你会前途似锦。”

“这医院又不是你开的，你拿什么保证？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这是一个开朗阳光的姑娘，即使面临被开除的危险，仍旧笑得那么直率而善良，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他怎么会让这么美好的姑娘因为帮助他而受到伤害呢。

“小赵护士，你去忙你的吧。”

等她离开后，以前的同事老李就过来用手肘撞了撞他。

“这小姑娘是不是看上你了。”

“你别胡说，人家是好心。”

“人比人气死人，我要是真能早点遇上这么漂亮有善心的姑娘，怎么会娶那个母老虎。”老李为人仗义，却是出了名的妻管严，以前在厂里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他怕老婆，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敢偷老婆的私房钱出来。“你小子也真是的，”老李拍了拍他的胸口，“老袁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打电话说一声，如果不是陈管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呢。”

“陈管？”黄亮呢喃了一句，”他是怎么知道老袁出事的？”

“那你就要问他自己了。”

走廊上的位子坐满了，陈管便背靠着墙蹲在旁边。

“陈管，你怎么知道老袁出事的？”黄亮挨着他问道。

“哦……”他似乎正在想事情这才回过神，“当时我们正在通电话，他激动地说要去找公司讨公道，我劝他不要冲动，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可是他说，他背后有高人的帮助，后来我就听到电话里头有人喊，闹出人命了，我再叫老袁，已经没人答应了。”

“老袁说的那个高人是谁？”

“我不知道，”陈管疑惑地摇头，“他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呢。”

急救室的灯忽然熄灭了，众人冲上去围住医生，得知老袁已经脱离危险，大家伙儿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黄亮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他瞥见走廊的尽头闪过一个人影，于是立即追了过去。跑了几十级台阶之后，那个人停在三楼阴暗的楼道里。

“你是什么人？”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看望老袁。”

“那你跑什么？”黄亮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两步，想看清出那人帽子下的脸，可是对方却同时退后了一步。

矮小的身材、隐藏的装束，配上那躲避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像是做贼心虚。

“你说话啊，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

“老袁帮过我……”他顿了顿，“他出了这样的事，是我害的……”

“你还说你没有恶意。”黄亮激动地揪住他的衣领，这时候黄亮才发现对方带着口罩，难怪声音听起来那么阴沉。

“老实交代，你到底怎么害老袁的？”他吼着，轻轻一提，就让他双脚离地。

他个子矮，体重也很轻，看上去像个瘦弱的职场菜鸟，但是口罩上面那一双默然抽离的眼神不是一个职场菜鸟能拥有的。

在他的眼神里，仿佛这世界上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你听我说……”他的声音透着种可怕的冷静，“事情是这样的，老袁帮过我，他想报答他，他是听了我的话，才打算去公司声讨，这才在路上出了意外，所以这件事我难辞其咎。”

“你就是老袁口中的高人？”黄亮上下打量着她矮小的身材，眼神充满狐疑，“你叫什么名字？”

“陈良梦！”

“你就是传说中的陈良梦？”黄亮立即松开手，不由向后退去，一直靠到墙上。

陈良梦镇定地整理衣服，有些反应迟钝地：“为什么是传说中的？”

“没……没什么？”黄亮靠着墙，感觉手心开始冒汗，“你是怎么认识老袁的？”

“我窝在垃圾桶旁睡觉的时候，他给我买过一个三块钱的盒饭。”

“啊！”黄亮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将下巴收起来，“你到底跟老袁说过什么，他为什么忽然要去公司讨公道？”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他十分警惕儿冷漠，“因为我不认识你也不会相信你。”说完便往上跑去。

黄亮本来想追，可是这时候老李在楼下叫他，一个转头的功夫，陈良梦就不见了踪影。

“见鬼了你！”老李气兴致勃勃地跑上来，“快，快下去，你们公司里来人了，医药费有着落了。”

黄亮一听高兴得飞奔下去，来到走廊里一看，大家围着一处有说有笑，见黄亮来了，立即给他让出一条路。

被包围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吴仁，黄亮的笑容爱一瞬间僵住，立时竖起戒心，这摆明了黄鼠狼给鸡拜年。

此时此刻，大家热情高涨，都把吴仁当成救星一般，黄亮不想打击他们的情绪，所以没有表态，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吴经理。然而不明情况的老李却说他不懂礼貌，笑意盈盈地向吴仁道歉，吴仁更是一反常态，放下了平时的身段，伸出两只手握手，大又相见恨晚的意思。

老李他们对待朋友，都是十分爽直，你敬我一尺，我还你十丈，所以一下子就和这个好脾气的领导打得火热，越聊越投机，吴仁便痛快地请大家下馆子。

这不像是吴仁平时的作风，恐怕又有什么油水可捞。

黄亮心里记挂着医药废，不想转移话题，直言道：“听说你是来送医药费的？”

“对对对，差点把正事忘了，”吴仁笑眯眯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百元大钞，“这里是一万钱，你们先用着，多的给老袁买些补品，以后如果不够，可以再找我要。”

黄亮懒得听他费话，忙把钱抓到手里。

“看来小黄还是信不过我。”吴仁故作大方地说，“我知道平时在公司我太严格了，咱们现在一起去喝一杯，一笑泯恩仇，怎么样？”他说着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就不去了。”

“别这么扫兴，做男人气量不能小。”

“医院不能没人，你们去吧。”

“这样就没办法了，只能我们帮你打包了。”吴仁说着，便招呼老李他们一块去吃饭。

望着他们走运的身影，黄亮将那一沓钞票一拍，只要把钱拿到手，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黄亮将钱仔细收好，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长长的走廊上一人影都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盯得他脊背发寒。黄亮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从一沓钱里抽出一张一百块，趁着空隙去买了两条一条中华烟，用报纸包着，装在了黑色的塑料袋里，等老李他们吃完饭回来，他借口公司有事先离开一会儿。

其实，他没有走出医院，而是直接坐电梯上了十楼，找外科主任的办公室去了，这家医院的外科主任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这是小赵护士告诉他的。

提着两条中华走在医院静悄悄的走廊上，总觉得身后跟着人，回头一看，却只看到自己的影子。

黄亮停在外科主任室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门，获得允许后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便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了，手里仍旧提着那只黑色塑料袋，黄亮一边走一边摇头笑笑，这个院长果然和小赵护士说的一样，是个两袖清风的人。

“行贿！”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就这点能耐，是老袁高看你了。”

黄亮刚按电梯，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竟然看到了陈良梦。

即使是陈良梦又怎么样，黄亮若无其事地坐上电梯。

“我做事从来不是为了让你满意，我不过问你，你也不要干涉我。”话音刚落，电梯大门便打开了，黄亮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黄亮，你丫的当自己是贵族犬，遛人玩呢？”

电话里传来邵清芬粗粝的吼声。

她是黄亮现在处的对象，外地来的，小鼻子小眼长相清秀，性格也好温柔又顺从——仅限于第一次见面。

交往后才发现，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怎么了？不是明天才去注册吗？”三更半夜的时候，黄亮用脖子和肩膀夹着话筒，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了按床头的按钮。

半旧的灯泡将狭窄的房间绰绰有余的照亮。在这个一根油条两块钱的城市里，能找到一间月租３００元包水电的房间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因为他像金字塔顶端的富豪一样稀有。

“注册什么注册，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邵清芬是后来改的名字，意味清香芬芳，她的原名叫邵春花。

别看只是一个名字，那就是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黄亮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话筒屁股上的尾巴，“等我们结婚后，单位会分配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房子的事你不用……”

电话那一头忽然挂断了。

黄亮的原先工作的机械加工厂并入了管氏集团，他们这批员工也都并了管氏。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是黄亮笑不出来。

管氏可不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那年年挂在经济时报排行榜上，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更何况它还连续十年位居第一，俨然已经商场上的无冕之王。

旗下公司更是包罗万象，当地台的主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没有管事集团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管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让人跌破眼镜。

就拿这次并购来说，接收他们的公司不是什么机械厂而是是管氏集团第五区信用贷款融资投资财务有限公司，简称管氏五区。简单点来说借贷和本金操作，你可以向他们借钱，也可以把钱交给他们，让他们帮你买基金炒股还有其他的蓝线红线，总之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职业跨度太大，原先的同事全都水土不服，可是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挺。先别说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就业有多么简单，光看那甩出普通企业几条街的福利，就值得大家伙往死里效命。

管氏有一个福利是极具吸引力的。

只要能够转正，得到正式职工的身份，就能拿到一套房子，冲着这项福利，就算没有工资拿，许多人都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可是管氏有这个实力，因为他们涉及的业务就有房地产。

按照公司的规定，单身职工，可以得到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住房，而有配偶的就能得到一间三室一厅，可是这个规定也不是很完善，一个员工只能分到一个房子，你刚分到哪个就是哪个。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分房子的时候是单身，就算以后结了婚，也只能和老婆窝在一室一厅的房内。一般来说，单身和非单身以转正那一日为准。

所以这段时间，黄亮的很多旧同事都找人结了婚。有的光棍为了得到房子，只能临时去租，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个，他们给了对方一笔钱，先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过十天半个月再去领个离婚证。

黄亮比较幸运，再怎么说，他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是真的要和老婆一起过日子。

黄亮重新拨通电话，那一头刚接起来就问：“你到底是想娶我还是娶房子？”

这重要吗？结婚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

黄亮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邵清芬最近迷上了韩剧。

黄亮刚反应过来又挂断了，于是他又重拨回去。

“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们完了。”

电话砰的一声挂断，这一次是黄亮砸了话筒。

这个女人，满脑子韩国欧巴，真是受够了。

如果她能拥有公主的美貌和家世，他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把自己包装成王子。

黄亮没把女人的小牢骚放在心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黄亮，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芬，”他这下知道，邵清芬是动真格的，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别冲动，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注册的吗？”

无论他如何挽留，她都坚持分手。

黄亮觉得难堪，松开话筒擦发现手心是湿的。

早上６点５０分，电话又响了。

“喂，小芬……”黄亮激动地抓起话筒。

可是下一刻，他真想把电话通吞下去。

“我不是是小芬，我是老袁。”

老袁原先和他是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的，比他大十五岁，就像师傅照顾他教导他。

“老袁，什么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是咱们转正的日子，我这边都已经办好了，你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唉……”黄亮就把吵架的事和他说了。

老黄不怀好意地咯咯笑：“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儿有毛病，如果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中医。”

“中医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好得很。”

“那不成了，”老袁语重心长地说，“小年轻吵架是常有的，快把女朋友哄回来，别到最后像我一样，吃饭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行，下午公司见吧。”

早上７点钟的时候，黄亮下床洗漱，穿过两条马路，用两天的饭钱买了一束隔夜的玫瑰花。

他想通了，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房子和自己之间，更倾向于把自己当成附赠品，所以，他要告诉她，既然没有房子，他也会向她求婚。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他比原定计划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她的公司门口，却看到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

她里面穿着紧身衣，外面套着时髦的披风，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上，然后弯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车窗摇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邵清芬旁若无人地捧起车里的脸亲嘴，她手指上那可硕大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痛了黄亮的眼睛。

愤怒、难堪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但那一瞬的澎湃过去之后，心里只剩下了无奈，黄亮默默转身，将枯萎的玫瑰和凋败的心一同扔进了手边时刻待命的垃圾桶。

“黄亮。”

邵清芬拽着她的饭票走了过来，用炫耀的表情介绍道，“这位是长胜证券的老板。”

“长胜证券？”黄亮惊讶地睁大眼睛，欲言又止地问，“你没和他注册吧。”

“不好意思，”邵清芬亮了亮手上的钻戒，“我们刚从民政局回来，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你好，我叫袁大，你就是安妮的前男友吧，她跟我说过你，没钱又没出息，还总是把自己当成成贵宾犬。”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是那轻蔑的表情却让人不明觉厉。

袁大比黄亮矮一个头，穿着内增高皮鞋，身材发福臃肿，脸又黑又油，像被烟熏的，除了那一身民牌西装和那一块金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值得炫耀的。

黄亮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称赞了一句；“西装很配你。”

袁大愣了一愣，随即得寸进尺；“你一看就是个宽容的年轻人，安妮对你觉得过意不去，虽然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但我们仍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的抱歉，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这样我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黄亮的耳膜有些刺痛，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你去我家把邵清芬的内衣收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床底下还有一双破鞋，你帮我一块打包扔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大立即拉下脸，“我告诉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都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淘汰，这就是游戏规则，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做男人应该有点风度。”

“算我过分，不应该落井下石，”黄亮松开拳头，“我应该对袁老板表示同情。”

“你……”胖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你算哪根葱，告诉我你们老板的电话，我要跟他好好聊聊，教教他怎么管教下属。”

黄亮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更加惹火了袁大，眼看拳头要落下来，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

“冤大头，你住手！”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因为旁边传来了一个更为嚣张的女声。

黄亮不由抬头望去。

“是谁，谁敢叫我……”袁大一回头，瞬间没了脾气，把邵清芬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丢开，然后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女人的面前。“陈美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他满脸殷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气质优雅迷人，此时他正靠在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跑车上。“还用问吗？当司机的当然是来接领导上班的。”陈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黄亮面前，“黄经理，大家都等您开会。”说着九十度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是管氏五区的？”袁大的嘴巴都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怎么？”陈美直起腰身，将眼睛一斜，“我们公司的人事变动还要跟你这个冤大头报告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邵清芬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跟黄亮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行，相比起来，现在已经有所改正了，所以忍到这时候才跳出来。

“你个狐狸精死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老公冤大头？”

陈美抱着手臂，将眉一挑：“你不知道吗？同行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你说是不是，冤大头？”

“你丫的，我撕烂你的嘴。”邵清芬撸起袖子扑过来，却被一巴掌呼得天旋地转，“你丫的贱人……一个臭开车的敢打我……”她一边发愣一边说。

“你别丢人现眼了，打你的人是我，”袁大狰狞地吼道，“要不是陈美小姐拒绝我，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说完用双手托住陈美的手臂：“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忙啊。”

陈美抽开手臂：“我只是一个司机，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经理吧。”

袁大踉跄了一下，望着黄亮呆了一呆，见他要走，索性跪在地上：“黄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放过我小公司一马吧。”

黄亮的反应很冷淡，总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他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袁老板说得很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总会被淘汰，做男人给自己留点尊严吧。”说着扶他起来，谁知道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黄经理，求你指条明路啊……”

长胜证券因为经营不善，已经面临倒闭，作为行业龙头的管氏五区，这个消息早已上下皆知。

“在破产前，好好去度个蜜月吧。”说着转身离开，打开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邵清芬。“小芬，祝你新婚快乐，你也祝贺我顺利转正吧，再见。”他说着，便拉上了车门。

汽车绝尘而去，剩下邵清芬在汽车的排气中张大嘴巴，显然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

“真的很感谢你，阿美。”

黄亮坐在副驾驶座上叹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经理，只是一个等着转正的小职工。这辆车是公司的财产，也是公司配给胡经理的专用座驾，而阿美则是胡经理的专用司机。

“不用客气，咱们不是朋友吗？”阿美爽朗地笑起来，“我早上见过老袁，他把你的事跟我说了，凭女人的直觉，你那个小芬已经找好备胎了，你也不用灰心……”阿美忽然踩了刹车，从抽屉里拿出户口本，扬起脸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要不咱们去注册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黄亮也没在意，默默地望向窗外，安静的林荫道上，四下无人，只有大片大片绿云似的树叶。

突然之间，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还没反应过来，就打了个喷嚏。而这个喷嚏正好打在陈美的脸上。

“对……对不起。”黄亮紧张地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慌张地摸口袋，最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这可是私人特配的香水，好几万一瓶呢，你这是什么反应。”陈美满脸不满。

黄亮笑笑，没说什么，也许这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的好事。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陈美拿出一根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显得干练冷静，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燃烟吸了起来，然后故意对准他的脸吐了个烟圈，干练中又透着一丝颓废。

“真的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你真的不后悔？”陈美笑着问。

黄亮平静地笑着，也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继续保持沉默。

僵持了片刻，陈美轻声笑起来，被烟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笑，显得有些神经质。

“恭喜你，黄亮，”她把剩下的半支烟从车窗里扔出去，对着黄亮做出握手的姿势，“你通过了。”

黄亮愣头愣脑地握住她的手，机械地摇摆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刚通过转正前的考核，”陈美微笑着解释，不敢正视他，“这是胡经理的意思，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美并不是一个开放的人，所以气氛渐渐降到冰点。

“那么我能转转正了吗？黄亮为了避免她太过难堪，立即将话题一转。

“还剩下最后一项考核，”阿美会意地笑了笑，投来一个感谢的眼神，伸手指向车窗外，“从这条路走到底，你会见到你的面试官，他将决定你的去留。”

黄亮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后猛得吸了两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皮鞋鞋头使劲碾了碾，勾着外套搭在肩膀上，转身走向夹在两片竹林间的小径。

“黄亮，”阿美摇下车窗露出了一个笑脸，“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黄亮走回去，在阿美的示意下摊开手掌。阿美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还在末尾画了一个笑脸。

“这是我私人手机号，不是我的好朋友，是不可能知道的。”

黄亮笑了笑：“我今天一定不洗手。”

“公司里有很多对我不好的传闻，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那都是谣言，我不会放在心上。”

阿美抛来一个温暖的充满感激的眼神：“我真心希望能和你成为同事，祝你好运。”说着竖起大拇指。

黄亮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渐渐远去，周围还剩下鸟鸣和慢慢响起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是前几年新建的仿原生态公园，目的是为了提高城市居民的生活质量，可是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年轻人忙着为生计奔波，老年人忙着照顾孩子的孩子，谁都都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来享受这份世外恬静。漫步在羊肠小道中，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黄亮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石子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直滚进湖中，黄亮站在湖边，放眼望去，看到湖面上被风吹皱的起粼粼金波，就如同他此刻荡漾的心境。

湖对岸，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亮迅速跑过去，等他看清那人的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袁，你就是我的面试官？”

此时，一阵大风擦着水面吹过，湖水激荡起层层涟漪。

“不，”老袁先是摇头，紧接着叹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当你的主考官，好过当你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风刮过去，湖面剩下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黄亮不解，按照公司的制度，转正采取的是组内竞争二选一方法，而他一直是和孙浩一组，所以他和老袁之间并不存在竞争关系。

“我也是拿到这个这个的时候才知道的，”老袁颇为无奈地举举手中的棕色文件袋，“面试官给我的告诉我，我和孙浩调组了，孙浩那小子不知道走了哪条路子？”说着满脸不屑地呸了口唾沫。

“也就是说，我们两只能有一个升职。”这是令人痛心的事实，以前在厂子里，老袁对他最好，既像老师又像长辈，他修理机器的手艺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老袁……”黄亮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有志气，如果你现在退缩，我只会看不起你，更会觉得自己很失败，瞧瞧我教了十几年的成果，竟然是一个临阵退缩窝囊废，可是现在，你没有让我失望。”老袁笑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面试官让我给交给你的，这是公司拟定的劳动合同，你看看。”

黄亮打开文件袋，拿出一叠十几页的纸。

“这是什么意思？可以签了吗？”黄亮一边阅读条款一边询问老袁。

“想得美，”老袁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从里面掏出另一个棕色文件袋，“我也有一份，我看过上面的待遇，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进管氏，这待遇做梦都能笑醒，我这儿的月薪是７千，你是多少？”

七千！黄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愣住，虽然他知道待遇高，但也没想到，正式职工的工资竟然高出他三倍多。

黄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簌簌翻开两页，在第三页里找到薪资这一栏。

“真……真的是……”

“果然是制式合同，一个楼层一个模板，都是一样的。”老袁说着将合同小心翼翼地装回棕色文件袋，“你迟到了，面试官先走一步，他让我把竞争规则告诉你，你仔细听着，我只说一遍，到时候如果出了错，那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想到７千多的月薪，黄亮立即竖起耳朵，很快便把失恋被甩的阴霾抛之脑后。

“我们要在一个小时之内，用自己的方法把这个合同送到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管氏的合同章将会盖在第一份送来的合同上，而我们唯一的工具就是一部手机。”

文件袋里除了一份合同，还有一只崭新的智能手机。

“你相信我的话吗？”老袁忽然问道。

黄亮正不知如何回答，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两人收到了同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和老袁所述基本一致。

“老袁……”黄亮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不该怀疑你的。”

“那就在竞争开始之前陪我散散步，也算是最后给我的安慰，”老袁苦笑，“我老胳膊老腿，可跑不过你们年轻人。”

“我还不知道你，连续厂里的田径赛冠军。”黄亮陪着老袁在湖边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我记得厂长还给你封了王中王的称号。”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自从有了这个称呼，大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火腿长。”老袁将两只手插在夹克的兜里，一边惬意地说着一边沿着湖走。

这个公园很大，光走出去，就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黄亮虽然跟老袁聊得开心，但也没忘记正事，不过好在老袁和他是一样的。”

“亮子！”

“恩？”黄亮有些惊奇，刚进工厂那会儿，他才叫他亮子，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称呼过来，现在听来，很亲切又很怀念。

“记得你第一天上班，被老油条欺负，我教过你的话吗？”

“记得，”黄亮回忆道，“你说，机器坏了还能修，修不好才会被淘汰，可是人这种机器是例外，只要稍稍掉链子，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这就是社会。”老袁叹了口气，“你把我教你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黄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

老袁将手抽出来，手里捏着那只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给她认识的出租车司机发了短信。

“老袁，”黄亮笑道，“这招是行不通的。”

老袁倏忽皱眉：“这时候你还嘴硬，很快就会有车来接我，而你没有，所以赢的应该是我。”

“没用的，这个公园被保护地很好，排量大于规定的汽车不允许通行，所以很多高档的私家车都排除在外，更何况是出租车，如果你想坐车，必须从这里走出公园，而这至少要用半个小时。”黄亮低头思考，觉得手心冒汗，两只手掌搓了搓，忽然瞥见阿美留下的号码。

阿美的车能够进来，而且她也知道他的位置，这真一想，他就胜利在望了。

可是他不忍心把这个事实告诉老袁，直到见老袁拔腿就跑，想争取时间，他才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老袁的资历和年龄都是厂子里最高的，黄亮有些不想看到他白白浪费力气，做一些没有用处的事。

“怎么，你怕了？”

“不，我是不想你白费力气，”黄亮将手掌竖起来，无奈地说道，“只要我打个电话，十分钟之后，我就能离开这里。”

这场竞争，似乎胜负已定。

老袁叫他先不要打电话，再陪他走一走。

黄亮尽管知道这是拖延时间，但仍旧同意了，因为他是他的恩师。

黄亮自问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于是陪着她继续沿湖走，走着走着就快要走到尽头了。黄亮停下脚步，靠着栏杆晒太阳，这时候却看到湖中荡开一圈涟漪，好像是谁投下了一颗石子，仔细一看，那浮在水面的竟然是女人的长发。

“不好，有人要自杀。”

公园清幽，罕有人迹，尤其是在清晨这段时间，就算溺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救还是不救？

见黄亮脱了外套，老袁连忙拉住他：“你想清楚了，救她的话，你的时间就不够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黄亮甩开他的手，一跃而下。

“你……”

早晨的湖水温度出于零下，那一刻，他全身像被针扎一样。

当他游到湖中心，用手臂揽住那女人的脖子时，他感觉腿脚由麻木开始恢复知觉，又从轻微的知觉变成了抽筋。

糟糕！黄亮用力地在冷水里扑腾挣扎，可是右腿怎么都动不了，一阵浪打来，将他透支的身体拍出老远。

很快，他就抱着那陌生的女人一块被浪花淹没，冷水瞬间封闭了她的五官，他屏住呼吸，感觉身体就像被扔到失重的宇宙里。

忽然之间，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出现一黑洞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黄亮再次浮出水面，这口干净的空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紧接着，他看到老袁拖着他呼哧呼哧地游向岸边。

最后，他和那个女人都得救了，而老袁却不行了。

“老袁，老袁……”黄亮用急救知识给他做心肺复苏，又给他人工呼吸，可能是因为他的做法不专业，可是他仍旧昏迷不醒。黄亮一下子慌神了，那个被救上来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小姐……”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回声。

黄亮立即拿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在救护车到来之后，他必须争取时间把他送到门口，这时候她想起了阿美，可是低头一看，手上的号码被水洗掉了，只剩下中间的三个数字。

这么大的公园应该有管理人员，黄亮依稀记得坐在阿美的车里时，窗外闪过一只绿色的亭子，上面似乎还挂着报纸和一个牌子。黄亮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亭子，那是个报亭，守报亭的是一个姓王的大爷，花白胡子，带着厚重的老花镜，有些驼背，听说了这件事，把三轮车拉了出来。

等黄亮坐着三轮车来到湖边时，地上只剩下一滩水渍。

老袁已不知所踪。

姜还是老的辣，不过，黄亮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救护车已经到门口了。

黄亮笑了一笑：“王大爷，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王大爷推了推厚重的老花镜，一脸疑惑。还没搞清楚状况，手里就被硬塞进来一只手机。

救护车的护士快要和守门的门卫打起来了，这本来就是景观公园，大门打造的十分精巧，稍微高一点的人都要低头才能进去，除非把门拆了，否则车根本开不进去。

这时候护士大叫：“出来了，出来了。”

门口的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白胡子的老大爷蹬着三轮车将年轻力壮的患者带了出来。

人间处处有真情啊，这事儿明天准能上头条。

此时，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的大厅里气氛紧绷，宽敞的办公厅里，有一个穿着蓝色西装，衣领敞开，头发凌乱的男子踩着拖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他叫常亮，是这次终极考核的面试官，也是第三项目组的组长，黄亮或者老袁转正后的直属上司。

“老常，结果不是早就定了吗？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大厅里摆着一只红木办公桌，坐在桌子后翘着二郎腿的人就是管氏五区人事部经理吴仁。他穿着景致的酒红色西装，西装领子上装着绅士的餐巾，带着花纹鲜亮的领带，头发高高的竖起，脚上穿的也是高档的鳄鱼皮皮鞋。

“你真是人如其名，误人子弟。”常亮站在他的对面拍桌子。

吴仁的脸色阴了阴，反唇相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你自己也没干净多少，陈美还不是你派出去的。”

“你给我闭嘴。”

“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吴仁倏忽站起来，用力地踢掉了身后的凳子，“陈美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身后又有胡经理撑腰，你见过她把谁放眼里，虽然知道知道她会就卖你两分面子，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她帮你去考验一个职场菜鸟。”愤怒的讥讽里夹杂着酸溜溜的妒忌。

常亮一听，耳朵都气红了，一拳头招呼过去，飞冲去的身体把红木桌都撞得移了位，迎面挨了他一拳的吴仁早就趴在了地上。可是他竟然笑了起来。

“你打啊，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吴仁揉着脸，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曹经理就是对你不放心，才把合同章交到我手里。”

公司的第一至第五项目组归曹经理负责，第六至第七项目组归胡经理负责。

而吴仁身为人事部经理，照理说和这两个项目经理是同一级别的，可是他比常亮这个直接下属，对曹经理更加唯命是从，这奇怪的事情其实另有玄机，这跟公司体制有关。

管氏五区一直遵从总公司的管理理念，各自发挥集中管理，并且要求下级要对上级绝对服从，身为上级的曹经理对手下的项目组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包括人事这一方面。所以人事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空壳子。胡经理曾经向公司提出废除人事部，是曹经理出面将他保了下来，所以吴仁才变成了曹爽的走狗。

这一次第三组转正人选，早就已经内定了。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吴仁拉开抽屉，拿出合同章放在嘴巴前呵了呵气。这时候，门被推开，他听到了一阵急哄哄的脚步声，兴奋地抬起头来，可是抬头的那一刻，他忽然傻掉了。“怎么是你，”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老袁呢？”

“我不知道。”黄亮一边喘气一边说，“大概还堵在路上吧。”黄亮走到常亮面前，向他鞠躬问好，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上司一样，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很复杂，夹杂着欣喜与担忧，他来不及多看，便走到红木桌前，把手里的文件袋和手机一并交给了吴仁。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吴仁很不甘心地翻开他的手机找出唯一的通话记录，一下子傻眼了，“救……救护车……”他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谁都知道的号码救了她。

吴仁的脸已经变菜色了，而常亮却站在角落里微微点头。

这时候，大门第二次被推开，当老袁出现在大厅时，吴仁举着合同章破口大骂：“没用的老家伙，现在赶来有个屁用？饭碗都让人抢了。”

与黄亮的气喘吁吁不同，老袁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手里拿提着一罐啤酒，“吴经理，你别着急，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你做梦还没做完呢。”吴仁面色铁青的骂着，一边骂一边却不得不在黄亮的劳动合同上盖章。

必须在第一份送到的合同上盖章，这是公司的规定，谁都不能违抗。

黄亮越看越奇怪，根据他对老袁的了解，他在做事的时候喝啤酒，必定是对这件事胸有成竹。这个时候，耳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黄亮回头看到吴仁激动地拿着他的劳动合同，他觉得不对便走过去看个究竟，合同是制式合同，条款没有任何差错，只是最后一页签的却是老袁的名字。

老袁哈哈大笑，将啤酒罐子捏扁准确地投进了垃圾箱。

“小徒弟，不好意思，当师傅的还是留了一手。”老袁走过来，醉醺醺地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被掉包的，我一直把它……”黄亮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顿住。

“其实一开始我就换了，你费尽千辛万苦送来的合同其实是我的，这上面已经签上了我的名字。”

“哈哈哈……”黄亮竖起大拇指，“偷梁换柱，老袁还是你厉害。”

吴仁自然开心，脸色由青转红，立即掏出手机邀功报喜去了，而常亮的表情则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他走过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黄亮的肩膀，虽然并不高兴，但也没有太大失望，仿佛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晚上，老袁请客吃饭，以前的同事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谁都想不到，黄亮竟然是第一个来的，而且还备了厚礼。

“亮子，你别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背着我们偷偷哭。”

“我打掉你的牙，有本事你吞给我看看。”换了别人，他气不顺，但是换了老袁，他却是百分之一百地替他高兴。

酒过三巡，大家都已经喝趴下了，老袁就拿着酒杯在黄亮面前晃来晃去。

“亮子，这次能赢，是因为我有一个军师。”

“军师？”黄亮起了好奇心，“谁啊？”

“陈良梦，一个梦想师，就是他给我我出的招。”

比起这个听上去有些娘气和文艺的名字，黄亮更好奇这个从没听过的职业。

“什么是梦想师？我从来都没听过。”

可是老袁喝完最后一杯啤酒，将脑门往桌子上一磕，睡着了。

黄亮想了想也觉得多此一问，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都是些糊口的本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此时的包厢，被劣质音响的歌声包围，但是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黄亮拿起遥控板关了音响和电视，抱着手臂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明天是周末，难得不用上班，可以一觉睡到大中午。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值得高兴的事，心情却仍然像挂着铅球。黄亮自问不是小气的人，可是心里的确憋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甸甸的郁闷，最后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化成一声叹息。如果可以，他想和那个名叫陈良梦的人较量一番。

可是现在，败局已定。

他以为，他和这个叫陈良梦的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没想到命运会再次把他们推到一起。

黄亮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周末，然后在星期一的早晨，依旧如同加了机油的机器人一般开始７点准时起床。

像他这种黑户口最忌讳的就是迟到，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人事部的人一不高兴，随时都可以把他踢出局。

没有转正的人，不但房子没有任何保障，就是跟临时工差不多。

今天乘地铁的时候错过了一站，黄亮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斜背着公文包，满头大汗地站在公司大楼下时，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吃早饭。于是饥肠辘辘的黄亮进了离公司最近的一家餐馆。

这家老王餐馆建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在这个换老婆就像换辆车一样的飞速发展的时代里，周围的店面每隔一两年就要更换一次，变得更加灯红酒绿妖娆多姿，但是这家餐馆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古朴的格调，红漆剥落的大门，门两边挂着两盏灯笼，门楣悬着一块金漆牌匾，上面写着王馆两字，如果不是外面竖着的菜单，真的看不出这是一间餐馆，它与周围的新潮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是从另一年代里穿越过来的。黄亮来不及欣赏，急匆匆地走进去，对着柜台点了一份炒面和一碗豆浆，坐在柜台前的是一个白胡须老头儿，胡须和头发都扎成了辫子，露出睿智光洁的大额头和和蔼的笑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长褂。

进来这里，就跟做梦一样，一不小心真以为自己穿越了。

幸好迎面走来的伙计穿着正常的工作服，把他从恍惚的梦境里带回现实。

“是管楼的啊……”伙计热情地送菜过来，眼神满充满羡慕，就像那碗滚烫的热豆浆。

黄亮有些心虚地低头喝着喝豆浆，不置可否。这里的管楼，不是指看大门，而是指他的公司管氏办公大楼，方圆几里最高的那一栋，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是每个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公司。可他这个非正式职工的身份却十分尴尬。

“是啊，”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来，“我也是管楼的，我们是同事。”紧接着，另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到了黄亮的对面。

“孙浩！”黄亮差点被豆浆呛到，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他。他们曾是昔日的竞争对手，与他相比，黄亮对于转正可谓胸有成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临时调组，结果把自己和老袁摆到了你死我活的位置上。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有亲戚在公司里。黄亮一边看着他，一边给他递了一双筷子：“真是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本来不想来这儿的，这里不符合我的ｓｔｙｌｅ，可是没办法，快迟到了，”孙浩接过筷子，拉了拉已经勒得很紧的领带，“转正的第一天就迟到，影响不好。”

黄亮埋头吃面，任由他说着。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都不知道，做一个正式职员压力有多大。”

这分明是在炫耀。

“是吗？”黄亮敷衍地笑笑。

“当然了，”孙浩越说越来劲，“虽说公司福利好，给公司职员安排了员工食堂，不过那东西实在太好了，放在外面那都是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我怕把自己的嘴养叼，也想为公司多省点钱，所以就自掏腰包了，反正也是小钱，你说是不是？”

“是、是……”黄亮嘴上答应，心里却充满鄙夷，如果员工不去食堂用餐，公司是有补贴的，孙浩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不就是图那几百块钱吗。可是他又不敢得罪他，因为升为正是职工的孙浩，办公的地方已经比他高出一个楼层，而管氏集团对于登对等级差别待遇十分明确，并且要求下一个楼层的人对上一楼层的人必须表现出绝对的尊重和服从。

也就是说，不管是公司还是私事，孙浩都可以使唤他做任何事，所以此时的黄亮，收起了锋芒，装出忍气吞声的样子。

餐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等黄亮快吃完的时候，孙浩提着打包好的三份外卖离开了，在客人一窝蜂涌进来的瞬间里，黄亮清晰地听到他对柜台前的老板喊：“我们是一起的。”

黄亮也没说什么，以自己的节奏缓缓喝完豆浆，工资虽然不高，但是一段饭他还请得起。

黄亮去柜台前结账，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

老人立即按住他的手摇摇头。

开门做生意都不容易，何况是这么大年纪的人。看这老先生似乎记性不大好，于是黄亮提醒他说：“还有三份外卖，我的同事点的，五十块钱应该差不多了，如果你这里的东西不是太贵的话。”说着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没想到却被老人紧紧按住，黄亮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钳制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古稀之年的老先生。

“你小子，当我老年痴呆啊。”他的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是晚辈眼拙，可是这钱，你不能不收，小本买卖都不容易。”

“刚才那个叫嚷嚷的小伙子是你上级吧，但是地位又不是很高。”

黄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他摸了摸辫子胡，“他不是自称你的同事吗，我已经逼他一块把你的一块付了。”说着用力往前一推，“你们年轻人赚的前不容易，快把钱收好。像这种人是贪得无厌，你就是给乞丐，也不能便宜他，否则他就会像吸血虫一样缠住你。”

“可是……”黄亮有些担心，孙浩在这里吃了亏，还不在公司里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老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的顾虑，和蔼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此人嗓大气虚，空有架子，缺乏真材实料，我敢断言，这种草包猖狂不了多久，他要是找你麻烦，你就让他来找我，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迎高踩低，小气又爱摆谱，看我不好好修理他，让他再欺负老实人。”说着用力地跺了跺脚，两只眼睛像要发光一样。

“谢谢你，老先生。”黄亮心里感到一股暖意，这是在最平凡和普通的人群中才能寻找和感受到的，因此，他觉得那些平凡人才是最高尚和最富有的。“还不知道老先生贵姓。”

“我姓王，你就叫我王老吧，以后要是有空，陪我老头儿唠唠嗑，我请你喝茶。”

“王老，我怎么好意思再白喝你的茶？”

“一杯茶我还请的起，等我这里拆了，你想喝都喝不到了。”

“拆了？”黄亮惋惜道，“是因为生意不好吗？”把这么有岁月感的建筑拆掉实在可惜。

“是**要拆迁，我也没法子。”王老的表情变得讥讽，“咱们平头百姓，怎么拿什么跟有权有势的大老板争？”

黄亮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所在的区刚刚被划为经济开发区，**为了招商引资，列出了各种政策优惠，有钱的老板闻风而动，立即买地皮建厂。而当地做小买卖的居民，就只能被排挤出局。

赚钱向来只是有钱人的游戏。

黄亮虽然心生不忿，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陪着王老唉声叹气。

“要是他在就好了。”王老忽发感慨。

“谁？谁有这么大本事？”

“我年轻时就存了比积蓄，已经足够我安度晚年，可我之所以一直撑着这个不赚钱的餐馆是为了……”王老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为了等一个年轻人。”

“谁？”

“陈良梦！”

黄亮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他是您的孙子吗？”

“呵呵……”王老用看小孩的眼神看他，“如果有人说我是他孙子无比荣幸。”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比你还年轻的年轻人，”王老神秘兮兮地笑了下，“你没听过他并不奇怪，有幸知道他的人更是万中无一，但你你一定听过程锦途。”

那当然，念小学的都知道，从无名小卒到叱咤政商两界的精英干将，他的经历是一个传奇，更代表了一个时代。很多财经和人物访谈节目采访过他，当提及他成功的秘诀时，他也无非说一些坚持梦想努力不懈之类的话敷衍过去，后来民间传闻他有贵人相助，可是陈锦途本人却从未公开承认过，显有些讳莫如深。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怎么成功的？”王老越发神秘地笑起来，连眼角的纹路都充满了秘密，“但是我知道！当时他们就坐在那儿，他和陈良梦。”他说着指指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张布满灰尘的桌子。“陈良梦当时靠在椅子上，头上戴着顶鸭舌帽，脖子上戴着手工编织的围巾，穿着一件破洞漏风的夹克衫，我记得程锦年苦苦哀求了很久，快要跪下来的时候，他才同意收他当徒弟。”王老的语气渐渐舒缓起来，“后来的事，你们称颂的传奇。”王老叹了口气，“如果我还能再见他一面，这辈子就真的值了。”

黄亮听得出神，听到一阵鸣笛声，才猛然惊醒，低头一看手表，糟糕！迟到了！

该死的陈良梦，如果不是为了听他的故事，他也不会忘记时间。

黄亮跑出餐馆，往公司大楼的方向跑去，却发现前面围满了人，刚才的汽车鸣笛也是因为管氏五区办公大楼下聚了太多的人造成交通堵塞。

而造成群众围观的原因是有人要跳楼。

黄亮仰头，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跳脚大叫：“老袁，千万别动。”

今天不是老袁转正后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吗？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今天闹自杀。

黄亮冲进大厦的电梯，升到第五层，由保安领路，来到挂着人事部经理牌子的大门前。门卫还要墨迹地前正要敲门，黄亮等不及，直接抬脚一踹。

风一下子从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办公室里的文件不安分地簌簌发响，但是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另一个辱骂声盖过了。

“袁老头，我警告你，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吴仁抱着手臂冷言冷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算盘，告诉你，你道行还太浅。”

“姓吴的，你……你别侮辱人。”老袁一只手死死拉住窗框，双腿正在轻微地颤抖，看得出他很紧张也很害怕。

“你配吗？”吴仁淬了口唾沫，“骂你我还嫌脏嘴。”

“你……你……”老袁的脸开始抽搐，涨红的脸渐渐发白。

黄亮想上去阻止，却被警卫拦住，警卫告诉他，吴仁这是在救他，黄亮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只能在一旁干瞪眼，而身为人事部经理，吴仁处理这类突发状况可谓得心应手。

“我什么我，以后出去，千万别跟人说和我在同一家公司，我丢不起这人。”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老袁声音颤抖，忽然把仇恨的目光移向了黄亮。

黄亮的心咯噔漏跳一拍，难道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系。

“你还有脸说，”吴仁满脸不屑，“假结婚骗公司房子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你站在那是要告诉全世界，你是个娶不到老婆的骗子吗？”

“我……我也是有尊严的。”老袁忽然蹲下去，捂脸哭起来。

黄亮觉得是时候，准备冲上去拉他进来，又遭到保安的阻止。

吴仁处理临时突然事件的确游刃有余。

“你的尊严还不如一栋房子值钱，自己自甘堕落还好意思怨别人，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吴仁一边说一边靠近老袁，“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无非就是想站在那里博取同情，如果我换成了你，我就下去和他们好好解释，你都做到这份上了，但凡是有点同情心的都不会谴责你。”吴仁说着说着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可是这时候，黄亮却觉得不对劲。

老袁忽然站了起来：“不，我会向你证明，我这种怎么了，我是有尊严的。”说着忽然纵身一跃。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吴仁和保安都来不及反应，只有黄亮一个人抢上前去，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户外头。

“老袁，老袁……把另一只手给我，给我……”

“黄亮……”老袁仰望着她，脖子和脸涨得通红，眼神充满恨意，“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给我滚……”一边吼叫一边摇晃身体。

“老袁，先上来再说。”黄亮拼尽全力，仍旧感到他的手慢慢地滑了下去。

“上去让你羞辱吗？”

“老袁，你忘了你曾经是怎么教我的吗？看不起的人就算你死了还是会看不起你，想要笑道最后，只有活得比他们更长。”黄亮的手臂渐渐失去了知觉，眼看就要握不住了，幸好保安过来帮了他一把，这才让黄亮腾出精力继续安抚。“老袁，我们是同一类人，因为没有钱没有背景总被人排挤遭受白眼，你难道不想看到，有一天，他们向我们低头道歉，为曾经给我们的轻蔑与侮辱付出代价吗？”黄亮几乎吼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栗，再次向老袁伸出手，心脏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老袁还在犹豫。

“老袁，相信我。”黄亮真诚地望着他，“把手给我。”当老袁把手交上来的时候，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老袁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神色还是很不好，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过身问了一句：“黄亮，真的不是你向公司举报我假结婚的事吗？”

“不是我。”

老袁看着他许久，终于笑了起来，眼神充满笃定：“我相信你。”

**和保安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吴仁粗暴地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胡乱地摸索上衣。

黄亮见状，便掏出打火机递过去。

吴仁抽上了一口香烟，不仅没有一句客套的道谢，甚至都不给他一个好脸色。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黄亮将打火机装进口袋，看了一眼他桌子上的外卖盒，上面印着楷书的王馆两字。

“你看什么？没吃饭啊。”

黄亮隐忍不发地走出人事部经理的办公室，走进电梯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按了一号数字键，后来想了想，又立即按了３号，第三层是转正后的孙浩所在办公楼层，一二两层都只能算是公司的后勤部门，第三层才是权力金字塔的底端。

黄亮打听着来到孙浩的３５０２办公室，看到孙浩和另一个男同事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个男同事高高瘦瘦，留着中规中矩的平头，带着黑框眼镜，镜片很厚，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斯斯文文的书呆子。

根据他对孙浩的了解，他是不屑跟这种人交往的，难道他转性了？

他正在思考，孙浩已经发现了。

“黄亮，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是第三层楼。”他强调了第三层楼几个字。

黄亮笑着走进来，大步流星，四平八稳，看到他们面前同样堆着两个“王馆”的外卖盒，便笑道：“我是来还钱的，听王馆的老板说，是你帮我结得早餐饭钱，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请你才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给他，孙浩极其要面子，这个时候肯定不收。”于是黄亮便自然而然地将钱塞到眼镜男的手里。

“算是我请你们的。”黄亮笑了笑，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田海，”眼镜男很有礼貌地伸出手，“刚从学校毕业，还有很多事不懂，请多多指教。”

“大专？”黄亮本来想说高中，但是看他年纪大了点。

孙浩忽然一声讥笑：“人家是硕士，你以为和你一样。”

硕士又怎么样？孙浩的表情和眼神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跟你说，你也不懂，这就是差距，”孙浩说着又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回你的地方呆着去吧，这里不是你该站的地方。”

孙浩的学历明明和他一样，却这样看不起他。

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纷纷投来看待异类的目光。

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简称管五大楼，有十五层，外加两层地下室，公司众人习以为常地把三层以下的人排斥为外人，没面子这三个字已经成了他们的标签，听的时候心里五味陈杂，连脖子都比人矮了一截。

公司的７－１０层倒都是一些高等学历的人，可是他们要不就又强硬的后台，要不就有十年以上的工作经验，又或者在经济领域有着非凡的成就。三层楼招人有个惯例，学历的太高的人不要，因为这些人往往一来就把自己的位置抬得很高，所以没有办法和同事打成一片，为人处世太过纸上谈兵，做起事来却又眼高手低。所以黄亮一开始才会猜测他是大专毕业。

但是没想到田海是个特例。

现在再争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黄亮一声不吭地坐电梯回到一楼，然后走进楼道，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们的办公室不叫办公室叫杂物间，吴仁招待客人来参观公司时，总是这么介绍的。而他们这群挤在杂物间里的人似乎只是临时雇来工作的，并没有被当成这里的员工，看外面人的眼里的自己，就像看到一件“杂物”，心里虽然不舒服，脸上却不能有任何表现。他刚坐下，地下室发霉的办公桌上的电话便铃铃铃地响起来。负责接电话的李太转身喊道：“黄亮，常组长叫你上去一趟。”

李太口中的常组长，就是常亮，第三项目组组长。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袁被开除了，常亮手下缺人，正好拿他凑个数。

虽然黄亮很想转正，但是踩在老袁肩膀才能上去的位子，他不能要，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去说清楚。

果然不出所料，常亮透露了给他转正的意思，但是他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常亮笑了笑：“你知道除了姓氏，我们还有哪里不同吗？为谁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我而不是你。”见他不回答，便笑着说道，“我们都想把日子过得响响亮亮风风光光，可是你总是瞻前顾后，你不肯转正，不就是因为无法面对老袁吗？”

黄亮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洞穿心思。

“年轻人，你的热血去哪里了？这样的你不配做我的下属，就当我没说过。”说完就让秘书把她赶走了。

谁知道坐电梯的时候又和孙浩冤家路窄。

“也不去便池里照照自己的样子，敢去毛遂自荐，真是不自量力。”除了这句话，她还说了很冷言冷语，极尽挖苦之能事。

“我没有办法和你呆在一个空间里。”

电梯门打开，他直接走了出去。

后来电梯出故障悬在了半空中，孙浩是靠着他最看不起的下层人才得获救。

在这件事上，黄亮确实耍了个小心机，凭借他多年跟机器打交道的经验，听到里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就断定电梯故障，所以才独自走出来，故意把他留在里面。

而孙浩因为开会迟到，被他的组长用文件夹在脑门上砸出一片淤青。

看着孙浩一边捂着头一边点头哈腰的样子，黄亮摇头苦笑，转正成为正式职工又能怎么样，仍旧只是一个给别人鞍前马后的小职员，活得没有一点尊严。

那一刻，黄亮做了一个决定——辞职。

没有老婆的牵绊，反倒落得轻松。

他回到地下室，用那台已经被市场淘汰的电脑打好辞职信，没想到这个时候陈美会突然出现。

“你的事我听说了，”阿美夹了根烟，靠在桌子上问他，“为什么呢？”

“钱和尊严，你选哪样？”他一边说一边走向打印机，将还热的辞职信拿出来。

“说的简单，你能选尊严，那是因为你并不缺钱。”

“呵呵……”他自嘲地笑了两声，“这就是没有女朋友的好处。”

“真的决定了吗？”

“你是替谁来当说客的吗？”

陈美在桌子摁灭烟头：“我是想提醒你，这个月还剩两天，如果不撑到月底，你拿不到一毛钱。”说着便一甩长发离开了。

“多谢。”他嗅到一股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觉得一丝安慰。

在这个冷漠的公司里，他有着可以开诚布公的朋友。因为为有他们的存在，所以他才熬过这两天。

第二个月第一天，他来到地下室翻出了那封辞职信，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只被捆住的鸟即将展翅高飞一样。

可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老袁经过工地时，被高空坠落的砖头砸中正在医院抢救。

黄亮赶到医院，没想到那医生开口就问他要钱。

“病人情况十分危急，需要立即进行手术，你快去挂号交费。”

黄亮按照他说的，来到大厅挂号，却看到窗口前大排长队。

这阵仗把他吓傻眼了。

“看什么？你过来这边。”护士将黄亮领到另一个窗前，转身问他要钱。

“挂个号要这么贵！”

“他伤得这么重，这些钱是绝对不够的，以后还得陆陆续续地交钱。”

“可是我……”黄亮把钱包里前都拿出来，连硬币也算上，也凑不齐要交的钱。

怎么办？怎么办？没钱就该活受罪吗？黄亮为没钱感到愤怒。

他是紧着柴米油盐过日子的，根本没有闲钱和积蓄，他的朋友也是如此，穷人的朋友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穷人，一时半会儿，他实在想不到谁可以帮忙。

黄亮急得眼眶都红了，这时候一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送到了眼皮子底下。

“我身上就这么多了，”护士小姐耸耸肩，“你先拿着，我现在去取钱。”

黄亮惊讶地抬头看着护士小姐，颤抖地从她手里拿过钱：“谢谢你，护士小姐，我保证你一定会因为善良收获回报。”

“对对对……你的回报就是丢到饭碗。”一个穿着白大褂挂着听筒的男人挡住了护士的去路，居高临下地斥责，“小赵，他是你的亲戚吗？你要是开了这个头，不仅你自己会惹上麻烦，也会造成其他同事的困扰，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会让他们很难做，难不成都让医院的工作人员自掏腰包？那医院还要不要开了，你的工资还要不要领了？”

“可是……”小赵姑娘很为难地低下头。那个医生还不依不饶地训斥，小赵地急得眼泪直打转，“秦医生，他们真的很需要帮助，就不能开个特列吗？”

“这个社会很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人，你帮了他一此，他就让你帮第二次，你帮了他第二次，他就想一辈子都赖上你，这种没钱的人总是贪得无厌。”那医生故作高深的笑了笑，“这不怪你，你还年轻，需要做前辈的提点。”

听到这里，黄亮感到一朕鄙夷的目光，心里像被千刀万剐般难受，可是没钱就没底气，他只能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不吭声。

秦医生影射了一番之后，便开口威胁道：“小赵啊，你年纪轻阅历浅，可你如果执意这么做，我可不需要像你这么不听话的下属。”

“你一个大男人欺压一个小姑娘，你还要不要脸！”

黄亮忍无可忍快要挥拳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口气从大门口传来，扭头一看，以前在厂子里的工作过的同事竟然都来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虽然都没什么钱，但你凑一点他添一点，钱很快就凑了出来，黄亮第一次真正闻到了所谓的钱味，凑出来的钱里有一部分是从鞋垫底下拿出来的，味道特别浓郁。手术终于得以顺利地进行。

大家都等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

黄亮将五百块还给小赵护士，仍旧十分感激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我还在实习呢，现在得罪了秦医生，恐怕是不能留在这间医院了。”

“医院需要的是像你一样的白衣天使，而不是一个人面禽兽，你放心吧，我保证你会前途似锦。”

“这医院又不是你开的，你拿什么保证？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这是一个开朗阳光的姑娘，即使面临被开除的危险，仍旧笑得那么直率而善良，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他怎么会让这么美好的姑娘因为帮助他而受到伤害呢。

“小赵护士，你去忙你的吧。”

等她离开后，以前的同事老李就过来用手肘撞了撞他。

“这小姑娘是不是看上你了。”

“你别胡说，人家是好心。”

“人比人气死人，我要是真能早点遇上这么漂亮有善心的姑娘，怎么会娶那个母老虎。”老李为人仗义，却是出了名的妻管严，以前在厂里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他怕老婆，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敢偷老婆的私房钱出来。“你小子也真是的，”老李拍了拍他的胸口，“老袁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打电话说一声，如果不是陈管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呢。”

“陈管？”黄亮呢喃了一句，”他是怎么知道老袁出事的？”

“那你就要问他自己了。”

走廊上的位子坐满了，陈管便背靠着墙蹲在旁边。

“陈管，你怎么知道老袁出事的？”黄亮挨着他问道。

“哦……”他似乎正在想事情这才回过神，“当时我们正在通电话，他激动地说要去找公司讨公道，我劝他不要冲动，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可是他说，他背后有高人的帮助，后来我就听到电话里头有人喊，闹出人命了，我再叫老袁，已经没人答应了。”

“老袁说的那个高人是谁？”

“我不知道，”陈管疑惑地摇头，“他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呢。”

急救室的灯忽然熄灭了，众人冲上去围住医生，得知老袁已经脱离危险，大家伙儿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黄亮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他瞥见走廊的尽头闪过一个人影，于是立即追了过去。跑了几十级台阶之后，那个人停在三楼阴暗的楼道里。

“你是什么人？”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看望老袁。”

“那你跑什么？”黄亮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两步，想看清出那人帽子下的脸，可是对方却同时退后了一步。

矮小的身材、隐藏的装束，配上那躲避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像是做贼心虚。

“你说话啊，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

“老袁帮过我……”他顿了顿，“他出了这样的事，是我害的……”

“你还说你没有恶意。”黄亮激动地揪住他的衣领，这时候黄亮才发现对方带着口罩，难怪声音听起来那么阴沉。

“老实交代，你到底怎么害老袁的？”他吼着，轻轻一提，就让他双脚离地。

他个子矮，体重也很轻，看上去像个瘦弱的职场菜鸟，但是口罩上面那一双默然抽离的眼神不是一个职场菜鸟能拥有的。

在他的眼神里，仿佛这世界上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你听我说……”他的声音透着种可怕的冷静，“事情是这样的，老袁帮过我，他想报答他，他是听了我的话，才打算去公司声讨，这才在路上出了意外，所以这件事我难辞其咎。”

“你就是老袁口中的高人？”黄亮上下打量着她矮小的身材，眼神充满狐疑，“你叫什么名字？”

“陈良梦！”

“你就是传说中的陈良梦？”黄亮立即松开手，不由向后退去，一直靠到墙上。

陈良梦镇定地整理衣服，有些反应迟钝地：“为什么是传说中的？”

“没……没什么？”黄亮靠着墙，感觉手心开始冒汗，“你是怎么认识老袁的？”

“我窝在垃圾桶旁睡觉的时候，他给我买过一个三块钱的盒饭。”

“啊！”黄亮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将下巴收起来，“你到底跟老袁说过什么，他为什么忽然要去公司讨公道？”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他十分警惕儿冷漠，“因为我不认识你也不会相信你。”说完便往上跑去。

黄亮本来想追，可是这时候老李在楼下叫他，一个转头的功夫，陈良梦就不见了踪影。

“见鬼了你！”老李气兴致勃勃地跑上来，“快，快下去，你们公司里来人了，医药费有着落了。”

黄亮一听高兴得飞奔下去，来到走廊里一看，大家围着一处有说有笑，见黄亮来了，立即给他让出一条路。

被包围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吴仁，黄亮的笑容爱一瞬间僵住，立时竖起戒心，这摆明了黄鼠狼给鸡拜年。

此时此刻，大家热情高涨，都把吴仁当成救星一般，黄亮不想打击他们的情绪，所以没有表态，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吴经理。然而不明情况的老李却说他不懂礼貌，笑意盈盈地向吴仁道歉，吴仁更是一反常态，放下了平时的身段，伸出两只手握手，大又相见恨晚的意思。

老李他们对待朋友，都是十分爽直，你敬我一尺，我还你十丈，所以一下子就和这个好脾气的领导打得火热，越聊越投机，吴仁便痛快地请大家下馆子。

这不像是吴仁平时的作风，恐怕又有什么油水可捞。

黄亮心里记挂着医药废，不想转移话题，直言道：“听说你是来送医药费的？”

“对对对，差点把正事忘了，”吴仁笑眯眯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百元大钞，“这里是一万钱，你们先用着，多的给老袁买些补品，以后如果不够，可以再找我要。”

黄亮懒得听他费话，忙把钱抓到手里。

“看来小黄还是信不过我。”吴仁故作大方地说，“我知道平时在公司我太严格了，咱们现在一起去喝一杯，一笑泯恩仇，怎么样？”他说着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就不去了。”

“别这么扫兴，做男人气量不能小。”

“医院不能没人，你们去吧。”

“这样就没办法了，只能我们帮你打包了。”吴仁说着，便招呼老李他们一块去吃饭。

望着他们走运的身影，黄亮将那一沓钞票一拍，只要把钱拿到手，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黄亮将钱仔细收好，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长长的走廊上一人影都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盯得他脊背发寒。黄亮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从一沓钱里抽出一张一百块，趁着空隙去买了两条一条中华烟，用报纸包着，装在了黑色的塑料袋里，等老李他们吃完饭回来，他借口公司有事先离开一会儿。

其实，他没有走出医院，而是直接坐电梯上了十楼，找外科主任的办公室去了，这家医院的外科主任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这是小赵护士告诉他的。

提着两条中华走在医院静悄悄的走廊上，总觉得身后跟着人，回头一看，却只看到自己的影子。

黄亮停在外科主任室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门，获得允许后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便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了，手里仍旧提着那只黑色塑料袋，黄亮一边走一边摇头笑笑，这个院长果然和小赵护士说的一样，是个两袖清风的人。

“行贿！”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就这点能耐，是老袁高看你了。”

黄亮刚按电梯，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竟然看到了陈良梦。

即使是陈良梦又怎么样，黄亮若无其事地坐上电梯。

“我做事从来不是为了让你满意，我不过问你，你也不要干涉我。”话音刚落，电梯大门便打开了，黄亮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老袁转入了普通病房，但是仍然处在深度昏迷状态，每天都要输液，隔三差五还要进行杂七杂八的检查，黄亮是个医学白痴，多亏了小赵护士私底下透露给她，哪些检查是必要的哪些是多此一举。这才他才能省下了一笔费用。即使如此，每天的住院费、营养液还有护理检查都是如流水一般地开销，一个星期下来，这一万块钱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做手术的钱又不够了。

老李他们的经济能力都只是温饱，也实在再凑不出钱来。

于是老李给吴仁去了一个电话，说是上次下馆子的时候顺便留的，还没等拨通，里面就传来机器小姐死板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黄亮仍旧镇定地坐窗户旁抽烟。

“可恶，不是说没钱就找他吗？”

黄亮吐了个烟圈。

“别找了，老袁还没有和我们公司正式解除劳动合同，所以就算你不找他，他自己也会过来。”果不出其然，话音刚落，吴仁便走了过来，踩着锃亮的皮鞋，神情冷漠，斜着眼睛看人，和昨天的他千差万别。这才是吴仁的真面目。

看到他的“坦诚”，黄亮觉得浑身抖舒服了。

“吴经理，老袁过两天就要做手术了，还差五千块钱。”

“我上次不是给了你一万吗？”

“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吴仁低头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张信封交给黄亮，里面只有两千块钱。吴仁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给他们钱。

黄亮手指用力，掐断了烟头，他多少能猜到吴仁的意图，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敢说得这么直接。老袁一天没有解除劳动合同，就一直是管氏的员工，一个大企业怎么能抛弃受伤的员工不顾？吴仁虽然自私，但也绝不敢拿公司的名声开玩笑。

“你别忘了，老袁还没有辞职，也没有被开除。”

“不需要辞职，也不需要开除，因为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根本就不是管氏的员工。”

“你说什么？”黄亮又惊讶又好笑，“你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可是有劳动合同的。”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吴仁瞪了她一眼，却又在一瞬间转怒为喜。“有本事你拿合同出来看看，反正公司的档案室里是没有的。”

“我现在就去那里，”黄亮被激怒，气哄哄地往外跑，他知道老袁的住处，也知道钥匙就藏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所以他完全可以轻松地找到那份劳动合同。

可是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老李忽然拉住他，一言不发，可是脸**渐渐发青。

“老李，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不用去找了，”老李低下头，“合同已经不在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老李开始支支吾吾。

“还是让我来回答你吧。”吴仁得意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份劳动合同在黄亮面前照了照，然后当着他的面撕成两瓣、四瓣，“你也不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你们这种人也配让我请吃饭？”他拿一叠纸屑打他的脸，然后它它们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亮子，这不怪我，“老李着急的解释，”这卑鄙的家伙，把我灌醉，说什么只拿到合同就能为老袁向公司争取到更多的权益，我……我……”老李的声音开始颤抖，猛地抽了自己两嘴巴子。

“哈哈……”吴仁放声大笑，“你们这种人，真实……啧啧啧……”

看到那轻蔑嘲笑的眼神，黄亮的拳头紧了又紧，但是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丝情绪。

“我们这种人……怎么了？”黄亮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倒是说说看，你又比我们高贵多少？”

“你……你说什么？”吴仁没想到他会如此平静。

“没听懂吗？我要你说说看，一个只会用废纸打人脸的家伙，又比我门高贵多少呢？”

“你以为自己是在和谁和说话？”他提高嗓门儿，多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觉得黄亮应该大打出手，就像所有黔驴技穷一样，这样的话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他告到**局，可是黄亮偏偏不仅不在他的掌控之内，而且让他觉得更加深不可测。

为了壮大声势，吴仁强调了自己的优越：“你如果向我道歉，我还能再可怜你几百块钱。”

“你耳朵聋了吗？”

“什么？”黄亮轻蔑的表情让吴仁倍觉倍加难堪。

“不然为什么答非所问？”黄亮轻松地反问，拆开手里装钱的信封，把两千块钱掏了出来，捻着钞票一张一张地展开。

吴仁笑起来：“怎么样？钱的手感摸起来是不是比女人的小手还棒，你要是还想要，就……”话没说完，那一叠钞票就打到了脸上，吴仁愣住了。

黄亮冷笑：“要打人脸也要拿钞票打啊。”说完，朝着他的头上猛地一撒。

红色的百元大钞雪花一样飘落在走廊的地板上。

老李想去捡东，被黄亮拉住了。

老李急道：“老袁还躺在床上呢，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

“相信我。”黄亮严肃地摇了摇头。老李只能收手，眼睁睁看着吴仁蹲在地上，把钱一张张地捡走。

“是你自己不要的，别后悔。”吴仁阴森森地警告。

“他不会后悔！”一个响亮而威严的声音传来。

黄亮寻声望去，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者从走廊的拐角处走来，走到他面前主动介绍自己：“鄙人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姓何名初。”

“院长先生，”吴仁热烘烘地凑过来，“我告诉你，他裤袋里连一百块钱都没有，根本拿不出医药费。”

“这里不欢迎垃圾，请你离开！”何初医生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说。

“院长不愧是院长，一出口就是至理名言，”吴仁煽风点火，“是垃圾就应该早点清理出去。”

何初转向吴仁，板起脸来：“这位先生，我说的垃圾是你。”

吴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揣上钞票骂骂咧咧地离开。

院长不仅替他们解围，还亲自去病房看望老袁，并且叫来主治医生详细地询问了老袁的情况。听完主治医生的介绍之后，紧锁着眉头说道：“这个病人以后由我亲自负责。”

陪着这个主治医生一块来的是那天为难他们的秦书医生，他一听这话，立即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稀有的病症，哪里有劳院长亲自出马呢？何况……手术费的钱，他们的确还没有凑齐。”

作为一个医生如此唯利是图也真是个稀有物种。

黄亮不自觉冷笑。

何老院长对他的表现也十分不满：“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把病人赶出去吗？”

“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医院要盈利才能维持下去。”

“够了……够了……”何院长不高兴道，“前两天对特殊情况的处理方式就不落俗套，这位小小兄弟还特意提了礼物要谢你，怕别人误会你开了后门，还特意去办公室找了我，把事情说清楚，让我转交给你。”他口中的小兄弟指的就是黄亮。

秦医生一听，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反对，不仅连声应是，还客客气气地向黄亮道谢。

“好了，好了，年轻人路还长着呢，对了，还有一个女护士，叫……叫……”

见院长想不起来，黄亮提了一个醒：“那个护士姓赵。”

“对对对，叫赵小青的护士，你的手下当实习护士，”何院长啧啧称赞，“虽然还是实习的，但是很有医护人员的觉悟，你管教得不错，你们两位可给我们医院长脸了。”

“谢谢院长的夸奖，”秦书顺着院长的意思说，“我正打算让她转正呢。”

”不错不错，你眼光不错。“

“哪里的话，都是院长您领导有方。”

“我本来以为是后生可畏，想要好好提拔你，可是看你今天的表现，还需要好好磨练和学习。”

“是是是……”秦书毁得肠子都青了，慌忙挽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我的意思是……这个病人的手术费……这”他咬咬牙，“都由我出。”

院长满意地点点头，笑着离开了，秦书跟在院长屁股后面，回头瞪了黄亮一眼，恨得牙痒痒却说不出什么。

“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老李激动地又跺脚又搓手掌。

“你先在医院守着，我去一趟公司。”

“你那没良心的破公司，回去干什么？”

“我要回去递辞职信。”

“有那样一个不靠谱的上司，我举双脚支持你。”

黄亮欣慰地拍了拍老李的肩膀，这种能得到朋友的支持，他觉得浑身都有劲了。

“既然这样，快把包还给我。”

“什么包？”

“你还装糊涂，我帆布包，放椅子上的，快给我。”

“哦！”老李恍然大悟，就是那个你刚进厂子时就带着的包，我没拿啊，我再驴，也不会那你命根子开玩笑。”

那就奇怪了，就那用了二十年旧的帆布包，丢在地上也没人捡哪！

“啊！”老李一拍大腿，“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来过一个清洁工，他的簸箕里好像有一大坨东西。”

黄亮立刻跑了出去，门口附近停着一个黄色的塑料垃圾桶，清洁工正往里面到垃圾，黄亮冲上去推开他，把垃圾一袋袋地翻出来，一旁的清洁工吓了一跳，以为是神经病逃出来了。

一无所获的黄亮挫败地走了回去，把老李臭得倒退三步。

“不就是一个包吗？带了那么多年还没带够啊，”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扔过去，“还给你。”

“老李，你耍我！”黄亮怒了。

“不关我的事，是刚才有个人拿来还你，还说你要是想谢她的话，就去楼顶找他。”

“谁？”黄亮一边检查帆布包一边问。

“他说他叫……陈良梦。”

“黄亮，你丫的当自己是贵族犬，遛人玩呢？”

电话里传来邵清芬粗粝的吼声。

她是黄亮现在处的对象，外地来的，小鼻子小眼长相清秀，性格也好温柔又顺从——仅限于第一次见面。

交往后才发现，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怎么了？不是明天才去注册吗？”三更半夜的时候，黄亮用脖子和肩膀夹着话筒，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了按床头的按钮。

半旧的灯泡将狭窄的房间绰绰有余的照亮。在这个一根油条两块钱的城市里，能找到一间月租３００元包水电的房间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因为他像金字塔顶端的富豪一样稀有。

“注册什么注册，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邵清芬是后来改的名字，意味清香芬芳，她的原名叫邵春花。

别看只是一个名字，那就是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黄亮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话筒屁股上的尾巴，“等我们结婚后，单位会分配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房子的事你不用……”

电话那一头忽然挂断了。

黄亮的原先工作的机械加工厂并入了管氏集团，他们这批员工也都并了管氏。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是黄亮笑不出来。

管氏可不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那年年挂在经济时报排行榜上，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更何况它还连续十年位居第一，俨然已经商场上的无冕之王。

旗下公司更是包罗万象，当地台的主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没有管事集团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管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让人跌破眼镜。

就拿这次并购来说，接收他们的公司不是什么机械厂而是是管氏集团第五区信用贷款融资投资财务有限公司，简称管氏五区。简单点来说借贷和本金操作，你可以向他们借钱，也可以把钱交给他们，让他们帮你买基金炒股还有其他的蓝线红线，总之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职业跨度太大，原先的同事全都水土不服，可是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挺。先别说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就业有多么简单，光看那甩出普通企业几条街的福利，就值得大家伙往死里效命。

管氏有一个福利是极具吸引力的。

只要能够转正，得到正式职工的身份，就能拿到一套房子，冲着这项福利，就算没有工资拿，许多人都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可是管氏有这个实力，因为他们涉及的业务就有房地产。

按照公司的规定，单身职工，可以得到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住房，而有配偶的就能得到一间三室一厅，可是这个规定也不是很完善，一个员工只能分到一个房子，你刚分到哪个就是哪个。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分房子的时候是单身，就算以后结了婚，也只能和老婆窝在一室一厅的房内。一般来说，单身和非单身以转正那一日为准。

所以这段时间，黄亮的很多旧同事都找人结了婚。有的光棍为了得到房子，只能临时去租，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个，他们给了对方一笔钱，先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过十天半个月再去领个离婚证。

黄亮比较幸运，再怎么说，他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是真的要和老婆一起过日子。

黄亮重新拨通电话，那一头刚接起来就问：“你到底是想娶我还是娶房子？”

这重要吗？结婚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

黄亮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邵清芬最近迷上了韩剧。

黄亮刚反应过来又挂断了，于是他又重拨回去。

“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们完了。”

电话砰的一声挂断，这一次是黄亮砸了话筒。

这个女人，满脑子韩国欧巴，真是受够了。

如果她能拥有公主的美貌和家世，他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把自己包装成王子。

黄亮没把女人的小牢骚放在心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黄亮，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芬，”他这下知道，邵清芬是动真格的，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别冲动，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注册的吗？”

无论他如何挽留，她都坚持分手。

黄亮觉得难堪，松开话筒擦发现手心是湿的。

早上６点５０分，电话又响了。

“喂，小芬……”黄亮激动地抓起话筒。

可是下一刻，他真想把电话通吞下去。

“我不是是小芬，我是老袁。”

老袁原先和他是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的，比他大十五岁，就像师傅照顾他教导他。

“老袁，什么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是咱们转正的日子，我这边都已经办好了，你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唉……”黄亮就把吵架的事和他说了。

老黄不怀好意地咯咯笑：“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儿有毛病，如果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中医。”

“中医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好得很。”

“那不成了，”老袁语重心长地说，“小年轻吵架是常有的，快把女朋友哄回来，别到最后像我一样，吃饭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行，下午公司见吧。”

早上７点钟的时候，黄亮下床洗漱，穿过两条马路，用两天的饭钱买了一束隔夜的玫瑰花。

他想通了，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房子和自己之间，更倾向于把自己当成附赠品，所以，他要告诉她，既然没有房子，他也会向她求婚。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他比原定计划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她的公司门口，却看到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

她里面穿着紧身衣，外面套着时髦的披风，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上，然后弯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车窗摇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邵清芬旁若无人地捧起车里的脸亲嘴，她手指上那可硕大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痛了黄亮的眼睛。

愤怒、难堪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但那一瞬的澎湃过去之后，心里只剩下了无奈，黄亮默默转身，将枯萎的玫瑰和凋败的心一同扔进了手边时刻待命的垃圾桶。

“黄亮。”

邵清芬拽着她的饭票走了过来，用炫耀的表情介绍道，“这位是长胜证券的老板。”

“长胜证券？”黄亮惊讶地睁大眼睛，欲言又止地问，“你没和他注册吧。”

“不好意思，”邵清芬亮了亮手上的钻戒，“我们刚从民政局回来，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你好，我叫袁大，你就是安妮的前男友吧，她跟我说过你，没钱又没出息，还总是把自己当成成贵宾犬。”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是那轻蔑的表情却让人不明觉厉。

袁大比黄亮矮一个头，穿着内增高皮鞋，身材发福臃肿，脸又黑又油，像被烟熏的，除了那一身民牌西装和那一块金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值得炫耀的。

黄亮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称赞了一句；“西装很配你。”

袁大愣了一愣，随即得寸进尺；“你一看就是个宽容的年轻人，安妮对你觉得过意不去，虽然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但我们仍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的抱歉，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这样我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黄亮的耳膜有些刺痛，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你去我家把邵清芬的内衣收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床底下还有一双破鞋，你帮我一块打包扔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大立即拉下脸，“我告诉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都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淘汰，这就是游戏规则，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做男人应该有点风度。”

“算我过分，不应该落井下石，”黄亮松开拳头，“我应该对袁老板表示同情。”

“你……”胖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你算哪根葱，告诉我你们老板的电话，我要跟他好好聊聊，教教他怎么管教下属。”

黄亮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更加惹火了袁大，眼看拳头要落下来，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

“冤大头，你住手！”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因为旁边传来了一个更为嚣张的女声。

黄亮不由抬头望去。

“是谁，谁敢叫我……”袁大一回头，瞬间没了脾气，把邵清芬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丢开，然后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女人的面前。“陈美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他满脸殷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气质优雅迷人，此时他正靠在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跑车上。“还用问吗？当司机的当然是来接领导上班的。”陈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黄亮面前，“黄经理，大家都等您开会。”说着九十度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是管氏五区的？”袁大的嘴巴都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怎么？”陈美直起腰身，将眼睛一斜，“我们公司的人事变动还要跟你这个冤大头报告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邵清芬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跟黄亮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行，相比起来，现在已经有所改正了，所以忍到这时候才跳出来。

“你个狐狸精死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老公冤大头？”

陈美抱着手臂，将眉一挑：“你不知道吗？同行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你说是不是，冤大头？”

“你丫的，我撕烂你的嘴。”邵清芬撸起袖子扑过来，却被一巴掌呼得天旋地转，“你丫的贱人……一个臭开车的敢打我……”她一边发愣一边说。

“你别丢人现眼了，打你的人是我，”袁大狰狞地吼道，“要不是陈美小姐拒绝我，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说完用双手托住陈美的手臂：“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忙啊。”

陈美抽开手臂：“我只是一个司机，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经理吧。”

袁大踉跄了一下，望着黄亮呆了一呆，见他要走，索性跪在地上：“黄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放过我小公司一马吧。”

黄亮的反应很冷淡，总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他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袁老板说得很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良资产总会被淘汰，做男人给自己留点尊严吧。”说着扶他起来，谁知道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黄经理，求你指条明路啊……”

长胜证券因为经营不善，已经面临倒闭，作为行业龙头的管氏五区，这个消息早已上下皆知。

“在破产前，好好去度个蜜月吧。”说着转身离开，打开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邵清芬。“小芬，祝你新婚快乐，你也祝贺我顺利转正吧，再见。”他说着，便拉上了车门。

汽车绝尘而去，剩下邵清芬在汽车的排气中张大嘴巴，显然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

“真的很感谢你，阿美。”

黄亮坐在副驾驶座上叹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经理，只是一个等着转正的小职工。这辆车是公司的财产，也是公司配给胡经理的专用座驾，而阿美则是胡经理的专用司机。

“不用客气，咱们不是朋友吗？”阿美爽朗地笑起来，“我早上见过老袁，他把你的事跟我说了，凭女人的直觉，你那个小芬已经找好备胎了，你也不用灰心……”阿美忽然踩了刹车，从抽屉里拿出户口本，扬起脸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要不咱们去注册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黄亮也没在意，默默地望向窗外，安静的林荫道上，四下无人，只有大片大片绿云似的树叶。

突然之间，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还没反应过来，就打了个喷嚏。而这个喷嚏正好打在陈美的脸上。

“对……对不起。”黄亮紧张地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慌张地摸口袋，最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这可是私人特配的香水，好几万一瓶呢，你这是什么反应。”陈美满脸不满。

黄亮笑笑，没说什么，也许这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的好事。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陈美拿出一根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显得干练冷静，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燃烟吸了起来，然后故意对准他的脸吐了个烟圈，干练中又透着一丝颓废。

“真的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你真的不后悔？”陈美笑着问。

黄亮平静地笑着，也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继续保持沉默。

僵持了片刻，陈美轻声笑起来，被烟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笑，显得有些神经质。

“恭喜你，黄亮，”她把剩下的半支烟从车窗里扔出去，对着黄亮做出握手的姿势，“你通过了。”

黄亮愣头愣脑地握住她的手，机械地摇摆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刚通过转正前的考核，”陈美微笑着解释，不敢正视他，“这是胡经理的意思，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美并不是一个开放的人，所以气氛渐渐降到冰点。

“那么我能转转正了吗？黄亮为了避免她太过难堪，立即将话题一转。

“还剩下最后一项考核，”阿美会意地笑了笑，投来一个感谢的眼神，伸手指向车窗外，“从这条路走到底，你会见到你的面试官，他将决定你的去留。”

黄亮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后猛得吸了两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皮鞋鞋头使劲碾了碾，勾着外套搭在肩膀上，转身走向夹在两片竹林间的小径。

“黄亮，”阿美摇下车窗露出了一个笑脸，“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黄亮走回去，在阿美的示意下摊开手掌。阿美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还在末尾画了一个笑脸。

“这是我私人手机号，不是我的好朋友，是不可能知道的。”

黄亮笑了笑：“我今天一定不洗手。”

“公司里有很多对我不好的传闻，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那都是谣言，我不会放在心上。”

阿美抛来一个温暖的充满感激的眼神：“我真心希望能和你成为同事，祝你好运。”说着竖起大拇指。

黄亮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渐渐远去，周围还剩下鸟鸣和慢慢响起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是前几年新建的仿原生态公园，目的是为了提高城市居民的生活质量，可是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年轻人忙着为生计奔波，老年人忙着照顾孩子的孩子，谁都都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来享受这份世外恬静。漫步在羊肠小道中，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黄亮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石子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直滚进湖中，黄亮站在湖边，放眼望去，看到湖面上被风吹皱的起粼粼金波，就如同他此刻荡漾的心境。

湖对岸，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亮迅速跑过去，等他看清那人的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袁，你就是我的面试官？”

此时，一阵大风擦着水面吹过，湖水激荡起层层涟漪。

“不，”老袁先是摇头，紧接着叹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当你的主考官，好过当你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风刮过去，湖面剩下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黄亮不解，按照公司的制度，转正采取的是组内竞争二选一方法，而他一直是和孙浩一组，所以他和老袁之间并不存在竞争关系。

“我也是拿到这个这个的时候才知道的，”老袁颇为无奈地举举手中的棕色文件袋，“面试官给我的告诉我，我和孙浩调组了，孙浩那小子不知道走了哪条路子？”说着满脸不屑地呸了口唾沫。

“也就是说，我们两只能有一个升职。”这是令人痛心的事实，以前在厂子里，老袁对他最好，既像老师又像长辈，他修理机器的手艺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老袁……”黄亮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有志气，如果你现在退缩，我只会看不起你，更会觉得自己很失败，瞧瞧我教了十几年的成果，竟然是一个临阵退缩窝囊废，可是现在，你没有让我失望。”老袁笑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面试官让我给交给你的，这是公司拟定的劳动合同，你看看。”

黄亮打开文件袋，拿出一叠十几页的纸。

“这是什么意思？可以签了吗？”黄亮一边阅读条款一边询问老袁。

“想得美，”老袁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从里面掏出另一个棕色文件袋，“我也有一份，我看过上面的待遇，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进管氏，这待遇做梦都能笑醒，我这儿的月薪是７千，你是多少？”

七千！黄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愣住，虽然他知道待遇高，但也没想到，正式职工的工资竟然高出他三倍多。

黄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簌簌翻开两页，在第三页里找到薪资这一栏。

“真……真的是……”

“果然是制式合同，一个楼层一个模板，都是一样的。”老袁说着将合同小心翼翼地装回棕色文件袋，“你迟到了，面试官先走一步，他让我把竞争规则告诉你，你仔细听着，我只说一遍，到时候如果出了错，那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想到７千多的月薪，黄亮立即竖起耳朵，很快便把失恋被甩的阴霾抛之脑后。

“我们要在一个小时之内，用自己的方法把这个合同送到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管氏的合同章将会盖在第一份送来的合同上，而我们唯一的工具就是一部手机。”

文件袋里除了一份合同，还有一只崭新的智能手机。

“你相信我的话吗？”老袁忽然问道。

黄亮正不知如何回答，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两人收到了同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和老袁所述基本一致。

“老袁……”黄亮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不该怀疑你的。”

“那就在竞争开始之前陪我散散步，也算是最后给我的安慰，”老袁苦笑，“我老胳膊老腿，可跑不过你们年轻人。”

“我还不知道你，连续厂里的田径赛冠军。”黄亮陪着老袁在湖边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我记得厂长还给你封了王中王的称号。”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自从有了这个称呼，大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火腿长。”老袁将两只手插在夹克的兜里，一边惬意地说着一边沿着湖走。

这个公园很大，光走出去，就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黄亮虽然跟老袁聊得开心，但也没忘记正事，不过好在老袁和他是一样的。”

“亮子！”

“恩？”黄亮有些惊奇，刚进工厂那会儿，他才叫他亮子，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称呼过来，现在听来，很亲切又很怀念。

“记得你第一天上班，被老油条欺负，我教过你的话吗？”

“记得，”黄亮回忆道，“你说，机器坏了还能修，修不好才会被淘汰，可是人这种机器是例外，只要稍稍掉链子，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这就是社会。”老袁叹了口气，“你把我教你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黄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

老袁将手抽出来，手里捏着那只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给她认识的出租车司机发了短信。

“老袁，”黄亮笑道，“这招是行不通的。”

老袁倏忽皱眉：“这时候你还嘴硬，很快就会有车来接我，而你没有，所以赢的应该是我。”

“没用的，这个公园被保护地很好，排量大于规定的汽车不允许通行，所以很多高档的私家车都排除在外，更何况是出租车，如果你想坐车，必须从这里走出公园，而这至少要用半个小时。”黄亮低头思考，觉得手心冒汗，两只手掌搓了搓，忽然瞥见阿美留下的号码。

阿美的车能够进来，而且她也知道他的位置，这真一想，他就胜利在望了。

可是他不忍心把这个事实告诉老袁，直到见老袁拔腿就跑，想争取时间，他才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老袁的资历和年龄都是厂子里最高的，黄亮有些不想看到他白白浪费力气，做一些没有用处的事。

“怎么，你怕了？”

“不，我是不想你白费力气，”黄亮将手掌竖起来，无奈地说道，“只要我打个电话，十分钟之后，我就能离开这里。”

这场竞争，似乎胜负已定。

老袁叫他先不要打电话，再陪他走一走。

黄亮尽管知道这是拖延时间，但仍旧同意了，因为他是他的恩师。

黄亮自问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于是陪着她继续沿湖走，走着走着就快要走到尽头了。黄亮停下脚步，靠着栏杆晒太阳，这时候却看到湖中荡开一圈涟漪，好像是谁投下了一颗石子，仔细一看，那浮在水面的竟然是女人的长发。

“不好，有人要自杀。”

公园清幽，罕有人迹，尤其是在清晨这段时间，就算溺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救还是不救？

见黄亮脱了外套，老袁连忙拉住他：“你想清楚了，救她的话，你的时间就不够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黄亮甩开他的手，一跃而下。

“你……”

早晨的湖水温度出于零下，那一刻，他全身像被针扎一样。

当他游到湖中心，用手臂揽住那女人的脖子时，他感觉腿脚由麻木开始恢复知觉，又从轻微的知觉变成了抽筋。

糟糕！黄亮用力地在冷水里扑腾挣扎，可是右腿怎么都动不了，一阵浪打来，将他透支的身体拍出老远。

很快，他就抱着那陌生的女人一块被浪花淹没，冷水瞬间封闭了她的五官，他屏住呼吸，感觉身体就像被扔到失重的宇宙里。

忽然之间，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出现一黑洞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黄亮再次浮出水面，这口干净的空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紧接着，他看到老袁拖着他呼哧呼哧地游向岸边。

最后，他和那个女人都得救了，而老袁却不行了。

“老袁，老袁……”黄亮用急救知识给他做心肺复苏，又给他人工呼吸，可能是因为他的做法不专业，可是他仍旧昏迷不醒。黄亮一下子慌神了，那个被救上来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小姐……”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回声。

黄亮立即拿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在救护车到来之后，他必须争取时间把他送到门口，这时候她想起了阿美，可是低头一看，手上的号码被水洗掉了，只剩下中间的三个数字。

这么大的公园应该有管理人员，黄亮依稀记得坐在阿美的车里时，窗外闪过一只绿色的亭子，上面似乎还挂着报纸和一个牌子。黄亮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亭子，那是个报亭，守报亭的是一个姓王的大爷，花白胡子，带着厚重的老花镜，有些驼背，听说了这件事，把三轮车拉了出来。

等黄亮坐着三轮车来到湖边时，地上只剩下一滩水渍。

老袁已不知所踪。

姜还是老的辣，不过，黄亮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救护车已经到门口了。

黄亮笑了一笑：“王大爷，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王大爷推了推厚重的老花镜，一脸疑惑。还没搞清楚状况，手里就被硬塞进来一只手机。

救护车的护士快要和守门的门卫打起来了，这本来就是景观公园，大门打造的十分精巧，稍微高一点的人都要低头才能进去，除非把门拆了，否则车根本开不进去。

这时候护士大叫：“出来了，出来了。”

门口的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白胡子的老大爷蹬着三轮车将年轻力壮的患者带了出来。

人间处处有真情啊，这事儿明天准能上头条。

此时，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的大厅里气氛紧绷，宽敞的办公厅里，有一个穿着蓝色西装，衣领敞开，头发凌乱的男子踩着拖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他叫常亮，是这次终极考核的面试官，也是第三项目组的组长，黄亮或者老袁转正后的直属上司。

“老常，结果不是早就定了吗？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大厅里摆着一只红木办公桌，坐在桌子后翘着二郎腿的人就是管氏五区人事部经理吴仁。他穿着景致的酒红色西装，西装领子上装着绅士的餐巾，带着花纹鲜亮的领带，头发高高的竖起，脚上穿的也是高档的鳄鱼皮皮鞋。

“你真是人如其名，误人子弟。”常亮站在他的对面拍桌子。

吴仁的脸色阴了阴，反唇相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你自己也没干净多少，陈美还不是你派出去的。”

“你给我闭嘴。”

“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吴仁倏忽站起来，用力地踢掉了身后的凳子，“陈美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身后又有胡经理撑腰，你见过她把谁放眼里，虽然知道知道她会就卖你两分面子，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她帮你去考验一个职场菜鸟。”愤怒的讥讽里夹杂着酸溜溜的妒忌。

常亮一听，耳朵都气红了，一拳头招呼过去，飞冲去的身体把红木桌都撞得移了位，迎面挨了他一拳的吴仁早就趴在了地上。可是他竟然笑了起来。

“你打啊，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吴仁揉着脸，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曹经理就是对你不放心，才把合同章交到我手里。”

公司的第一至第五项目组归曹经理负责，第六至第七项目组归胡经理负责。

而吴仁身为人事部经理，照理说和这两个项目经理是同一级别的，可是他比常亮这个直接下属，对曹经理更加唯命是从，这奇怪的事情其实另有玄机，这跟公司体制有关。

管氏五区一直遵从总公司的管理理念，各自发挥集中管理，并且要求下级要对上级绝对服从，身为上级的曹经理对手下的项目组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包括人事这一方面。所以人事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空壳子。胡经理曾经向公司提出废除人事部，是曹经理出面将他保了下来，所以吴仁才变成了曹爽的走狗。

这一次第三组转正人选，早就已经内定了。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吴仁拉开抽屉，拿出合同章放在嘴巴前呵了呵气。这时候，门被推开，他听到了一阵急哄哄的脚步声，兴奋地抬起头来，可是抬头的那一刻，他忽然傻掉了。“怎么是你，”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老袁呢？”

“我不知道。”黄亮一边喘气一边说，“大概还堵在路上吧。”黄亮走到常亮面前，向他鞠躬问好，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上司一样，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很复杂，夹杂着欣喜与担忧，他来不及多看，便走到红木桌前，把手里的文件袋和手机一并交给了吴仁。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吴仁很不甘心地翻开他的手机找出唯一的通话记录，一下子傻眼了，“救……救护车……”他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谁都知道的号码救了她。

吴仁的脸已经变菜色了，而常亮却站在角落里微微点头。

这时候，大门第二次被推开，当老袁出现在大厅时，吴仁举着合同章破口大骂：“没用的老家伙，现在赶来有个屁用？饭碗都让人抢了。”

与黄亮的气喘吁吁不同，老袁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手里拿提着一罐啤酒，“吴经理，你别着急，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你做梦还没做完呢。”吴仁面色铁青的骂着，一边骂一边却不得不在黄亮的劳动合同上盖章。

必须在第一份送到的合同上盖章，这是公司的规定，谁都不能违抗。

黄亮越看越奇怪，根据他对老袁的了解，他在做事的时候喝啤酒，必定是对这件事胸有成竹。这个时候，耳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黄亮回头看到吴仁激动地拿着他的劳动合同，他觉得不对便走过去看个究竟，合同是制式合同，条款没有任何差错，只是最后一页签的却是老袁的名字。

老袁哈哈大笑，将啤酒罐子捏扁准确地投进了垃圾箱。

“小徒弟，不好意思，当师傅的还是留了一手。”老袁走过来，醉醺醺地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被掉包的，我一直把它……”黄亮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顿住。

“其实一开始我就换了，你费尽千辛万苦送来的合同其实是我的，这上面已经签上了我的名字。”

“哈哈哈……”黄亮竖起大拇指，“偷梁换柱，老袁还是你厉害。”

吴仁自然开心，脸色由青转红，立即掏出手机邀功报喜去了，而常亮的表情则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他走过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黄亮的肩膀，虽然并不高兴，但也没有太大失望，仿佛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晚上，老袁请客吃饭，以前的同事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谁都想不到，黄亮竟然是第一个来的，而且还备了厚礼。

“亮子，你别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背着我们偷偷哭。”

“我打掉你的牙，有本事你吞给我看看。”换了别人，他气不顺，但是换了老袁，他却是百分之一百地替他高兴。

酒过三巡，大家都已经喝趴下了，老袁就拿着酒杯在黄亮面前晃来晃去。

“亮子，这次能赢，是因为我有一个军师。”

“军师？”黄亮起了好奇心，“谁啊？”

“陈良梦，一个梦想师，就是他给我我出的招。”

比起这个听上去有些娘气和文艺的名字，黄亮更好奇这个从没听过的职业。

“什么是梦想师？我从来都没听过。”

可是老袁喝完最后一杯啤酒，将脑门往桌子上一磕，睡着了。

黄亮想了想也觉得多此一问，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都是些糊口的本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此时的包厢，被劣质音响的歌声包围，但是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黄亮拿起遥控板关了音响和电视，抱着手臂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明天是周末，难得不用上班，可以一觉睡到大中午。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值得高兴的事，心情却仍然像挂着铅球。黄亮自问不是小气的人，可是心里的确憋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甸甸的郁闷，最后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化成一声叹息。如果可以，他想和那个名叫陈良梦的人较量一番。

可是现在，败局已定。

他以为，他和这个叫陈良梦的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没想到命运会再次把他们推到一起。

黄亮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周末，然后在星期一的早晨，依旧如同加了机油的机器人一般开始７点准时起床。

像他这种黑户口最忌讳的就是迟到，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人事部的人一不高兴，随时都可以把他踢出局。

没有转正的人，不但房子没有任何保障，就是跟临时工差不多。

今天乘地铁的时候错过了一站，黄亮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斜背着公文包，满头大汗地站在公司大楼下时，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吃早饭。于是饥肠辘辘的黄亮进了离公司最近的一家餐馆。

这家老王餐馆建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在这个换老婆就像换辆车一样的飞速发展的时代里，周围的店面每隔一两年就要更换一次，变得更加灯红酒绿妖娆多姿，但是这家餐馆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古朴的格调，红漆剥落的大门，门两边挂着两盏灯笼，门楣悬着一块金漆牌匾，上面写着王馆两字，如果不是外面竖着的菜单，真的看不出这是一间餐馆，它与周围的新潮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是从另一年代里穿越过来的。黄亮来不及欣赏，急匆匆地走进去，对着柜台点了一份炒面和一碗豆浆，坐在柜台前的是一个白胡须老头儿，胡须和头发都扎成了辫子，露出睿智光洁的大额头和和蔼的笑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长褂。

进来这里，就跟做梦一样，一不小心真以为自己穿越了。

幸好迎面走来的伙计穿着正常的工作服，把他从恍惚的梦境里带回现实。

“是管楼的啊……”伙计热情地送菜过来，眼神满充满羡慕，就像那碗滚烫的热豆浆。

黄亮有些心虚地低头喝着喝豆浆，不置可否。这里的管楼，不是指看大门，而是指他的公司管氏办公大楼，方圆几里最高的那一栋，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是每个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公司。可他这个非正式职工的身份却十分尴尬。

“是啊，”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来，“我也是管楼的，我们是同事。”紧接着，另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到了黄亮的对面。

“孙浩！”黄亮差点被豆浆呛到，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他。他们曾是昔日的竞争对手，与他相比，黄亮对于转正可谓胸有成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临时调组，结果把自己和老袁摆到了你死我活的位置上。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有亲戚在公司里。黄亮一边看着他，一边给他递了一双筷子：“真是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本来不想来这儿的，这里不符合我的ｓｔｙｌｅ，可是没办法，快迟到了，”孙浩接过筷子，拉了拉已经勒得很紧的领带，“转正的第一天就迟到，影响不好。”

黄亮埋头吃面，任由他说着。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都不知道，做一个正式职员压力有多大。”

这分明是在炫耀。

“是吗？”黄亮敷衍地笑笑。

“当然了，”孙浩越说越来劲，“虽说公司福利好，给公司职员安排了员工食堂，不过那东西实在太好了，放在外面那都是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我怕把自己的嘴养叼，也想为公司多省点钱，所以就自掏腰包了，反正也是小钱，你说是不是？”

“是、是……”黄亮嘴上答应，心里却充满鄙夷，如果员工不去食堂用餐，公司是有补贴的，孙浩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不就是图那几百块钱吗。可是他又不敢得罪他，因为升为正是职工的孙浩，办公的地方已经比他高出一个楼层，而管氏集团对于登对等级差别待遇十分明确，并且要求下一个楼层的人对上一楼层的人必须表现出绝对的尊重和服从。

也就是说，不管是公司还是私事，孙浩都可以使唤他做任何事，所以此时的黄亮，收起了锋芒，装出忍气吞声的样子。

餐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等黄亮快吃完的时候，孙浩提着打包好的三份外卖离开了，在客人一窝蜂涌进来的瞬间里，黄亮清晰地听到他对柜台前的老板喊：“我们是一起的。”

黄亮也没说什么，以自己的节奏缓缓喝完豆浆，工资虽然不高，但是一段饭他还请得起。

黄亮去柜台前结账，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

老人立即按住他的手摇摇头。

开门做生意都不容易，何况是这么大年纪的人。看这老先生似乎记性不大好，于是黄亮提醒他说：“还有三份外卖，我的同事点的，五十块钱应该差不多了，如果你这里的东西不是太贵的话。”说着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没想到却被老人紧紧按住，黄亮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钳制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古稀之年的老先生。

“你小子，当我老年痴呆啊。”他的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是晚辈眼拙，可是这钱，你不能不收，小本买卖都不容易。”

“刚才那个叫嚷嚷的小伙子是你上级吧，但是地位又不是很高。”

黄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他摸了摸辫子胡，“他不是自称你的同事吗，我已经逼他一块把你的一块付了。”说着用力往前一推，“你们年轻人赚的前不容易，快把钱收好。像这种人是贪得无厌，你就是给乞丐，也不能便宜他，否则他就会像吸血虫一样缠住你。”

“可是……”黄亮有些担心，孙浩在这里吃了亏，还不在公司里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老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的顾虑，和蔼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此人嗓大气虚，空有架子，缺乏真材实料，我敢断言，这种草包猖狂不了多久，他要是找你麻烦，你就让他来找我，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迎高踩低，小气又爱摆谱，看我不好好修理他，让他再欺负老实人。”说着用力地跺了跺脚，两只眼睛像要发光一样。

“谢谢你，老先生。”黄亮心里感到一股暖意，这是在最平凡和普通的人群中才能寻找和感受到的，因此，他觉得那些平凡人才是最高尚和最富有的。“还不知道老先生贵姓。”

“我姓王，你就叫我王老吧，以后要是有空，陪我老头儿唠唠嗑，我请你喝茶。”

“王老，我怎么好意思再白喝你的茶？”

“一杯茶我还请的起，等我这里拆了，你想喝都喝不到了。”

“拆了？”黄亮惋惜道，“是因为生意不好吗？”把这么有岁月感的建筑拆掉实在可惜。

“是**要拆迁，我也没法子。”王老的表情变得讥讽，“咱们平头百姓，怎么拿什么跟有权有势的大老板争？”

黄亮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所在的区刚刚被划为经济开发区，**为了招商引资，列出了各种政策优惠，有钱的老板闻风而动，立即买地皮建厂。而当地做小买卖的居民，就只能被排挤出局。

赚钱向来只是有钱人的游戏。

黄亮虽然心生不忿，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陪着王老唉声叹气。

“要是他在就好了。”王老忽发感慨。

“谁？谁有这么大本事？”

“我年轻时就存了比积蓄，已经足够我安度晚年，可我之所以一直撑着这个不赚钱的餐馆是为了……”王老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为了等一个年轻人。”

“谁？”

“陈良梦！”

黄亮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他是您的孙子吗？”

“呵呵……”王老用看小孩的眼神看他，“如果有人说我是他孙子无比荣幸。”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比你还年轻的年轻人，”王老神秘兮兮地笑了下，“你没听过他并不奇怪，有幸知道他的人更是万中无一，但你你一定听过程锦途。”

那当然，念小学的都知道，从无名小卒到叱咤政商两界的精英干将，他的经历是一个传奇，更代表了一个时代。很多财经和人物访谈节目采访过他，当提及他成功的秘诀时，他也无非说一些坚持梦想努力不懈之类的话敷衍过去，后来民间传闻他有贵人相助，可是陈锦途本人却从未公开承认过，显有些讳莫如深。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怎么成功的？”王老越发神秘地笑起来，连眼角的纹路都充满了秘密，“但是我知道！当时他们就坐在那儿，他和陈良梦。”他说着指指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张布满灰尘的桌子。“陈良梦当时靠在椅子上，头上戴着顶鸭舌帽，脖子上戴着手工编织的围巾，穿着一件破洞漏风的夹克衫，我记得程锦年苦苦哀求了很久，快要跪下来的时候，他才同意收他当徒弟。”王老的语气渐渐舒缓起来，“后来的事，你们称颂的传奇。”王老叹了口气，“如果我还能再见他一面，这辈子就真的值了。”

黄亮听得出神，听到一阵鸣笛声，才猛然惊醒，低头一看手表，糟糕！迟到了！

该死的陈良梦，如果不是为了听他的故事，他也不会忘记时间。

黄亮跑出餐馆，往公司大楼的方向跑去，却发现前面围满了人，刚才的汽车鸣笛也是因为管氏五区办公大楼下聚了太多的人造成交通堵塞。

而造成群众围观的原因是有人要跳楼。

黄亮仰头，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跳脚大叫：“老袁，千万别动。”

今天不是老袁转正后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吗？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今天闹自杀。

黄亮冲进大厦的电梯，升到第五层，由保安领路，来到挂着人事部经理牌子的大门前。门卫还要墨迹地前正要敲门，黄亮等不及，直接抬脚一踹。

风一下子从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办公室里的文件不安分地簌簌发响，但是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另一个辱骂声盖过了。

“袁老头，我警告你，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吴仁抱着手臂冷言冷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算盘，告诉你，你道行还太浅。”

“姓吴的，你……你别侮辱人。”老袁一只手死死拉住窗框，双腿正在轻微地颤抖，看得出他很紧张也很害怕。

“你配吗？”吴仁淬了口唾沫，“骂你我还嫌脏嘴。”

“你……你……”老袁的脸开始抽搐，涨红的脸渐渐发白。

黄亮想上去阻止，却被警卫拦住，警卫告诉他，吴仁这是在救他，黄亮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只能在一旁干瞪眼，而身为人事部经理，吴仁处理这类突发状况可谓得心应手。

“我什么我，以后出去，千万别跟人说和我在同一家公司，我丢不起这人。”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老袁声音颤抖，忽然把仇恨的目光移向了黄亮。

黄亮的心咯噔漏跳一拍，难道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系。

“你还有脸说，”吴仁满脸不屑，“假结婚骗公司房子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你站在那是要告诉全世界，你是个娶不到老婆的骗子吗？”

“我……我也是有尊严的。”老袁忽然蹲下去，捂脸哭起来。

黄亮觉得是时候，准备冲上去拉他进来，又遭到保安的阻止。

吴仁处理临时突然事件的确游刃有余。

“你的尊严还不如一栋房子值钱，自己自甘堕落还好意思怨别人，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吴仁一边说一边靠近老袁，“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无非就是想站在那里博取同情，如果我换成了你，我就下去和他们好好解释，你都做到这份上了，但凡是有点同情心的都不会谴责你。”吴仁说着说着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可是这时候，黄亮却觉得不对劲。

老袁忽然站了起来：“不，我会向你证明，我这种怎么了，我是有尊严的。”说着忽然纵身一跃。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吴仁和保安都来不及反应，只有黄亮一个人抢上前去，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户外头。

“老袁，老袁……把另一只手给我，给我……”

“黄亮……”老袁仰望着她，脖子和脸涨得通红，眼神充满恨意，“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给我滚……”一边吼叫一边摇晃身体。

“老袁，先上来再说。”黄亮拼尽全力，仍旧感到他的手慢慢地滑了下去。

“上去让你羞辱吗？”

“老袁，你忘了你曾经是怎么教我的吗？看不起的人就算你死了还是会看不起你，想要笑道最后，只有活得比他们更长。”黄亮的手臂渐渐失去了知觉，眼看就要握不住了，幸好保安过来帮了他一把，这才让黄亮腾出精力继续安抚。“老袁，我们是同一类人，因为没有钱没有背景总被人排挤遭受白眼，你难道不想看到，有一天，他们向我们低头道歉，为曾经给我们的轻蔑与侮辱付出代价吗？”黄亮几乎吼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栗，再次向老袁伸出手，心脏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老袁还在犹豫。

“老袁，相信我。”黄亮真诚地望着他，“把手给我。”当老袁把手交上来的时候，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老袁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神色还是很不好，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过身问了一句：“黄亮，真的不是你向公司举报我假结婚的事吗？”

“不是我。”

老袁看着他许久，终于笑了起来，眼神充满笃定：“我相信你。”

**和保安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吴仁粗暴地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胡乱地摸索上衣。

黄亮见状，便掏出打火机递过去。

吴仁抽上了一口香烟，不仅没有一句客套的道谢，甚至都不给他一个好脸色。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黄亮将打火机装进口袋，看了一眼他桌子上的外卖盒，上面印着楷书的王馆两字。

“你看什么？没吃饭啊。”

黄亮隐忍不发地走出人事部经理的办公室，走进电梯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按了一号数字键，后来想了想，又立即按了３号，第三层是转正后的孙浩所在办公楼层，一二两层都只能算是公司的后勤部门，第三层才是权力金字塔的底端。

黄亮打听着来到孙浩的３５０２办公室，看到孙浩和另一个男同事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个男同事高高瘦瘦，留着中规中矩的平头，带着黑框眼镜，镜片很厚，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斯斯文文的书呆子。

根据他对孙浩的了解，他是不屑跟这种人交往的，难道他转性了？

他正在思考，孙浩已经发现了。

“黄亮，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是第三层楼。”他强调了第三层楼几个字。

黄亮笑着走进来，大步流星，四平八稳，看到他们面前同样堆着两个“王馆”的外卖盒，便笑道：“我是来还钱的，听王馆的老板说，是你帮我结得早餐饭钱，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请你才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给他，孙浩极其要面子，这个时候肯定不收。”于是黄亮便自然而然地将钱塞到眼镜男的手里。

“算是我请你们的。”黄亮笑了笑，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田海，”眼镜男很有礼貌地伸出手，“刚从学校毕业，还有很多事不懂，请多多指教。”

“大专？”黄亮本来想说高中，但是看他年纪大了点。

孙浩忽然一声讥笑：“人家是硕士，你以为和你一样。”

硕士又怎么样？孙浩的表情和眼神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跟你说，你也不懂，这就是差距，”孙浩说着又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回你的地方呆着去吧，这里不是你该站的地方。”

孙浩的学历明明和他一样，却这样看不起他。

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纷纷投来看待异类的目光。

管氏五区办公大楼简称管五大楼，有十五层，外加两层地下室，公司众人习以为常地把三层以下的人排斥为外人，没面子这三个字已经成了他们的标签，听的时候心里五味陈杂，连脖子都比人矮了一截。

公司的７－１０层倒都是一些高等学历的人，可是他们要不就又强硬的后台，要不就有十年以上的工作经验，又或者在经济领域有着非凡的成就。三层楼招人有个惯例，学历的太高的人不要，因为这些人往往一来就把自己的位置抬得很高，所以没有办法和同事打成一片，为人处世太过纸上谈兵，做起事来却又眼高手低。所以黄亮一开始才会猜测他是大专毕业。

但是没想到田海是个特例。

现在再争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黄亮一声不吭地坐电梯回到一楼，然后走进楼道，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们的办公室不叫办公室叫杂物间，吴仁招待客人来参观公司时，总是这么介绍的。而他们这群挤在杂物间里的人似乎只是临时雇来工作的，并没有被当成这里的员工，看外面人的眼里的自己，就像看到一件“杂物”，心里虽然不舒服，脸上却不能有任何表现。他刚坐下，地下室发霉的办公桌上的电话便铃铃铃地响起来。负责接电话的李太转身喊道：“黄亮，常组长叫你上去一趟。”

李太口中的常组长，就是常亮，第三项目组组长。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袁被开除了，常亮手下缺人，正好拿他凑个数。

虽然黄亮很想转正，但是踩在老袁肩膀才能上去的位子，他不能要，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去说清楚。

果然不出所料，常亮透露了给他转正的意思，但是他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常亮笑了笑：“你知道除了姓氏，我们还有哪里不同吗？为谁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我而不是你。”见他不回答，便笑着说道，“我们都想把日子过得响响亮亮风风光光，可是你总是瞻前顾后，你不肯转正，不就是因为无法面对老袁吗？”

黄亮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洞穿心思。

“年轻人，你的热血去哪里了？这样的你不配做我的下属，就当我没说过。”说完就让秘书把她赶走了。

谁知道坐电梯的时候又和孙浩冤家路窄。

“也不去便池里照照自己的样子，敢去毛遂自荐，真是不自量力。”除了这句话，她还说了很冷言冷语，极尽挖苦之能事。

“我没有办法和你呆在一个空间里。”

电梯门打开，他直接走了出去。

后来电梯出故障悬在了半空中，孙浩是靠着他最看不起的下层人才得获救。

在这件事上，黄亮确实耍了个小心机，凭借他多年跟机器打交道的经验，听到里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就断定电梯故障，所以才独自走出来，故意把他留在里面。

而孙浩因为开会迟到，被他的组长用文件夹在脑门上砸出一片淤青。

看着孙浩一边捂着头一边点头哈腰的样子，黄亮摇头苦笑，转正成为正式职工又能怎么样，仍旧只是一个给别人鞍前马后的小职员，活得没有一点尊严。

那一刻，黄亮做了一个决定——辞职。

没有老婆的牵绊，反倒落得轻松。

他回到地下室，用那台已经被市场淘汰的电脑打好辞职信，没想到这个时候陈美会突然出现。

“你的事我听说了，”阿美夹了根烟，靠在桌子上问他，“为什么呢？”

“钱和尊严，你选哪样？”他一边说一边走向打印机，将还热的辞职信拿出来。

“说的简单，你能选尊严，那是因为你并不缺钱。”

“呵呵……”他自嘲地笑了两声，“这就是没有女朋友的好处。”

“真的决定了吗？”

“你是替谁来当说客的吗？”

陈美在桌子摁灭烟头：“我是想提醒你，这个月还剩两天，如果不撑到月底，你拿不到一毛钱。”说着便一甩长发离开了。

“多谢。”他嗅到一股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觉得一丝安慰。

在这个冷漠的公司里，他有着可以开诚布公的朋友。因为为有他们的存在，所以他才熬过这两天。

第二个月第一天，他来到地下室翻出了那封辞职信，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只被捆住的鸟即将展翅高飞一样。

可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老袁经过工地时，被高空坠落的砖头砸中正在医院抢救。

黄亮赶到医院，没想到那医生开口就问他要钱。

“病人情况十分危急，需要立即进行手术，你快去挂号交费。”

黄亮按照他说的，来到大厅挂号，却看到窗口前大排长队。

这阵仗把他吓傻眼了。

“看什么？你过来这边。”护士将黄亮领到另一个窗前，转身问他要钱。

“挂个号要这么贵！”

“他伤得这么重，这些钱是绝对不够的，以后还得陆陆续续地交钱。”

“可是我……”黄亮把钱包里前都拿出来，连硬币也算上，也凑不齐要交的钱。

怎么办？怎么办？没钱就该活受罪吗？黄亮为没钱感到愤怒。

他是紧着柴米油盐过日子的，根本没有闲钱和积蓄，他的朋友也是如此，穷人的朋友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穷人，一时半会儿，他实在想不到谁可以帮忙。

黄亮急得眼眶都红了，这时候一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送到了眼皮子底下。

“我身上就这么多了，”护士小姐耸耸肩，“你先拿着，我现在去取钱。”

黄亮惊讶地抬头看着护士小姐，颤抖地从她手里拿过钱：“谢谢你，护士小姐，我保证你一定会因为善良收获回报。”

“对对对……你的回报就是丢到饭碗。”一个穿着白大褂挂着听筒的男人挡住了护士的去路，居高临下地斥责，“小赵，他是你的亲戚吗？你要是开了这个头，不仅你自己会惹上麻烦，也会造成其他同事的困扰，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会让他们很难做，难不成都让医院的工作人员自掏腰包？那医院还要不要开了，你的工资还要不要领了？”

“可是……”小赵姑娘很为难地低下头。那个医生还不依不饶地训斥，小赵地急得眼泪直打转，“秦医生，他们真的很需要帮助，就不能开个特列吗？”

“这个社会很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人，你帮了他一此，他就让你帮第二次，你帮了他第二次，他就想一辈子都赖上你，这种没钱的人总是贪得无厌。”那医生故作高深的笑了笑，“这不怪你，你还年轻，需要做前辈的提点。”

听到这里，黄亮感到一朕鄙夷的目光，心里像被千刀万剐般难受，可是没钱就没底气，他只能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不吭声。

秦医生影射了一番之后，便开口威胁道：“小赵啊，你年纪轻阅历浅，可你如果执意这么做，我可不需要像你这么不听话的下属。”

“你一个大男人欺压一个小姑娘，你还要不要脸！”

黄亮忍无可忍快要挥拳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口气从大门口传来，扭头一看，以前在厂子里的工作过的同事竟然都来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虽然都没什么钱，但你凑一点他添一点，钱很快就凑了出来，黄亮第一次真正闻到了所谓的钱味，凑出来的钱里有一部分是从鞋垫底下拿出来的，味道特别浓郁。手术终于得以顺利地进行。

大家都等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

黄亮将五百块还给小赵护士，仍旧十分感激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我还在实习呢，现在得罪了秦医生，恐怕是不能留在这间医院了。”

“医院需要的是像你一样的白衣天使，而不是一个人面禽兽，你放心吧，我保证你会前途似锦。”

“这医院又不是你开的，你拿什么保证？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这是一个开朗阳光的姑娘，即使面临被开除的危险，仍旧笑得那么直率而善良，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他怎么会让这么美好的姑娘因为帮助他而受到伤害呢。

“小赵护士，你去忙你的吧。”

等她离开后，以前的同事老李就过来用手肘撞了撞他。

“这小姑娘是不是看上你了。”

“你别胡说，人家是好心。”

“人比人气死人，我要是真能早点遇上这么漂亮有善心的姑娘，怎么会娶那个母老虎。”老李为人仗义，却是出了名的妻管严，以前在厂里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他怕老婆，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敢偷老婆的私房钱出来。“你小子也真是的，”老李拍了拍他的胸口，“老袁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打电话说一声，如果不是陈管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呢。”

“陈管？”黄亮呢喃了一句，”他是怎么知道老袁出事的？”

“那你就要问他自己了。”

走廊上的位子坐满了，陈管便背靠着墙蹲在旁边。

“陈管，你怎么知道老袁出事的？”黄亮挨着他问道。

“哦……”他似乎正在想事情这才回过神，“当时我们正在通电话，他激动地说要去找公司讨公道，我劝他不要冲动，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可是他说，他背后有高人的帮助，后来我就听到电话里头有人喊，闹出人命了，我再叫老袁，已经没人答应了。”

“老袁说的那个高人是谁？”

“我不知道，”陈管疑惑地摇头，“他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呢。”

急救室的灯忽然熄灭了，众人冲上去围住医生，得知老袁已经脱离危险，大家伙儿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黄亮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他瞥见走廊的尽头闪过一个人影，于是立即追了过去。跑了几十级台阶之后，那个人停在三楼阴暗的楼道里。

“你是什么人？”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看望老袁。”

“那你跑什么？”黄亮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两步，想看清出那人帽子下的脸，可是对方却同时退后了一步。

矮小的身材、隐藏的装束，配上那躲避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像是做贼心虚。

“你说话啊，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

“老袁帮过我……”他顿了顿，“他出了这样的事，是我害的……”

“你还说你没有恶意。”黄亮激动地揪住他的衣领，这时候黄亮才发现对方带着口罩，难怪声音听起来那么阴沉。

“老实交代，你到底怎么害老袁的？”他吼着，轻轻一提，就让他双脚离地。

他个子矮，体重也很轻，看上去像个瘦弱的职场菜鸟，但是口罩上面那一双默然抽离的眼神不是一个职场菜鸟能拥有的。

在他的眼神里，仿佛这世界上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你听我说……”他的声音透着种可怕的冷静，“事情是这样的，老袁帮过我，他想报答他，他是听了我的话，才打算去公司声讨，这才在路上出了意外，所以这件事我难辞其咎。”

“你就是老袁口中的高人？”黄亮上下打量着她矮小的身材，眼神充满狐疑，“你叫什么名字？”

“陈良梦！”

“你就是传说中的陈良梦？”黄亮立即松开手，不由向后退去，一直靠到墙上。

陈良梦镇定地整理衣服，有些反应迟钝地：“为什么是传说中的？”

“没……没什么？”黄亮靠着墙，感觉手心开始冒汗，“你是怎么认识老袁的？”

“我窝在垃圾桶旁睡觉的时候，他给我买过一个三块钱的盒饭。”

“啊！”黄亮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将下巴收起来，“你到底跟老袁说过什么，他为什么忽然要去公司讨公道？”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他十分警惕儿冷漠，“因为我不认识你也不会相信你。”说完便往上跑去。

黄亮本来想追，可是这时候老李在楼下叫他，一个转头的功夫，陈良梦就不见了踪影。

“见鬼了你！”老李气兴致勃勃地跑上来，“快，快下去，你们公司里来人了，医药费有着落了。”

黄亮一听高兴得飞奔下去，来到走廊里一看，大家围着一处有说有笑，见黄亮来了，立即给他让出一条路。

被包围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吴仁，黄亮的笑容爱一瞬间僵住，立时竖起戒心，这摆明了黄鼠狼给鸡拜年。

此时此刻，大家热情高涨，都把吴仁当成救星一般，黄亮不想打击他们的情绪，所以没有表态，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吴经理。然而不明情况的老李却说他不懂礼貌，笑意盈盈地向吴仁道歉，吴仁更是一反常态，放下了平时的身段，伸出两只手握手，大又相见恨晚的意思。

老李他们对待朋友，都是十分爽直，你敬我一尺，我还你十丈，所以一下子就和这个好脾气的领导打得火热，越聊越投机，吴仁便痛快地请大家下馆子。

这不像是吴仁平时的作风，恐怕又有什么油水可捞。

黄亮心里记挂着医药废，不想转移话题，直言道：“听说你是来送医药费的？”

“对对对，差点把正事忘了，”吴仁笑眯眯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百元大钞，“这里是一万钱，你们先用着，多的给老袁买些补品，以后如果不够，可以再找我要。”

黄亮懒得听他费话，忙把钱抓到手里。

“看来小黄还是信不过我。”吴仁故作大方地说，“我知道平时在公司我太严格了，咱们现在一起去喝一杯，一笑泯恩仇，怎么样？”他说着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就不去了。”

“别这么扫兴，做男人气量不能小。”

“医院不能没人，你们去吧。”

“这样就没办法了，只能我们帮你打包了。”吴仁说着，便招呼老李他们一块去吃饭。

望着他们走运的身影，黄亮将那一沓钞票一拍，只要把钱拿到手，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黄亮将钱仔细收好，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长长的走廊上一人影都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盯得他脊背发寒。黄亮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从一沓钱里抽出一张一百块，趁着空隙去买了两条一条中华烟，用报纸包着，装在了黑色的塑料袋里，等老李他们吃完饭回来，他借口公司有事先离开一会儿。

其实，他没有走出医院，而是直接坐电梯上了十楼，找外科主任的办公室去了，这家医院的外科主任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这是小赵护士告诉他的。

提着两条中华走在医院静悄悄的走廊上，总觉得身后跟着人，回头一看，却只看到自己的影子。

黄亮停在外科主任室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门，获得允许后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便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了，手里仍旧提着那只黑色塑料袋，黄亮一边走一边摇头笑笑，这个院长果然和小赵护士说的一样，是个两袖清风的人。

“行贿！”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就这点能耐，是老袁高看你了。”

黄亮刚按电梯，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竟然看到了陈良梦。

即使是陈良梦又怎么样，黄亮若无其事地坐上电梯。

“我做事从来不是为了让你满意，我不过问你，你也不要干涉我。”话音刚落，电梯大门便打开了，黄亮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老袁转入了普通病房，但是仍然处在深度昏迷状态，每天都要输液，隔三差五还要进行杂七杂八的检查，黄亮是个医学白痴，多亏了小赵护士私底下透露给她，哪些检查是必要的哪些是多此一举。这才他才能省下了一笔费用。即使如此，每天的住院费、营养液还有护理检查都是如流水一般地开销，一个星期下来，这一万块钱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做手术的钱又不够了。

老李他们的经济能力都只是温饱，也实在再凑不出钱来。

于是老李给吴仁去了一个电话，说是上次下馆子的时候顺便留的，还没等拨通，里面就传来机器小姐死板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黄亮仍旧镇定地坐窗户旁抽烟。

“可恶，不是说没钱就找他吗？”

黄亮吐了个烟圈。

“别找了，老袁还没有和我们公司正式解除劳动合同，所以就算你不找他，他自己也会过来。”果不出其然，话音刚落，吴仁便走了过来，踩着锃亮的皮鞋，神情冷漠，斜着眼睛看人，和昨天的他千差万别。这才是吴仁的真面目。

看到他的“坦诚”，黄亮觉得浑身抖舒服了。

“吴经理，老袁过两天就要做手术了，还差五千块钱。”

“我上次不是给了你一万吗？”

“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吴仁低头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张信封交给黄亮，里面只有两千块钱。吴仁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给他们钱。

黄亮手指用力，掐断了烟头，他多少能猜到吴仁的意图，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敢说得这么直接。老袁一天没有解除劳动合同，就一直是管氏的员工，一个大企业怎么能抛弃受伤的员工不顾？吴仁虽然自私，但也绝不敢拿公司的名声开玩笑。

“你别忘了，老袁还没有辞职，也没有被开除。”

“不需要辞职，也不需要开除，因为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根本就不是管氏的员工。”

“你说什么？”黄亮又惊讶又好笑，“你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可是有劳动合同的。”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吴仁瞪了她一眼，却又在一瞬间转怒为喜。“有本事你拿合同出来看看，反正公司的档案室里是没有的。”

“我现在就去那里，”黄亮被激怒，气哄哄地往外跑，他知道老袁的住处，也知道钥匙就藏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所以他完全可以轻松地找到那份劳动合同。

可是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老李忽然拉住他，一言不发，可是脸**渐渐发青。

“老李，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不用去找了，”老李低下头，“合同已经不在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老李开始支支吾吾。

“还是让我来回答你吧。”吴仁得意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份劳动合同在黄亮面前照了照，然后当着他的面撕成两瓣、四瓣，“你也不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你们这种人也配让我请吃饭？”他拿一叠纸屑打他的脸，然后它它们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亮子，这不怪我，“老李着急的解释，”这卑鄙的家伙，把我灌醉，说什么只拿到合同就能为老袁向公司争取到更多的权益，我……我……”老李的声音开始颤抖，猛地抽了自己两嘴巴子。

“哈哈……”吴仁放声大笑，“你们这种人，真实……啧啧啧……”

看到那轻蔑嘲笑的眼神，黄亮的拳头紧了又紧，但是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丝情绪。

“我们这种人……怎么了？”黄亮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倒是说说看，你又比我们高贵多少？”

“你……你说什么？”吴仁没想到他会如此平静。

“没听懂吗？我要你说说看，一个只会用废纸打人脸的家伙，又比我门高贵多少呢？”

“你以为自己是在和谁和说话？”他提高嗓门儿，多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觉得黄亮应该大打出手，就像所有黔驴技穷一样，这样的话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他告到**局，可是黄亮偏偏不仅不在他的掌控之内，而且让他觉得更加深不可测。

为了壮大声势，吴仁强调了自己的优越：“你如果向我道歉，我还能再可怜你几百块钱。”

“你耳朵聋了吗？”

“什么？”黄亮轻蔑的表情让吴仁倍觉倍加难堪。

“不然为什么答非所问？”黄亮轻松地反问，拆开手里装钱的信封，把两千块钱掏了出来，捻着钞票一张一张地展开。

吴仁笑起来：“怎么样？钱的手感摸起来是不是比女人的小手还棒，你要是还想要，就……”话没说完，那一叠钞票就打到了脸上，吴仁愣住了。

黄亮冷笑：“要打人脸也要拿钞票打啊。”说完，朝着他的头上猛地一撒。

红色的百元大钞雪花一样飘落在走廊的地板上。

老李想去捡东，被黄亮拉住了。

老李急道：“老袁还躺在床上呢，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

“相信我。”黄亮严肃地摇了摇头。老李只能收手，眼睁睁看着吴仁蹲在地上，把钱一张张地捡走。

“是你自己不要的，别后悔。”吴仁阴森森地警告。

“他不会后悔！”一个响亮而威严的声音传来。

黄亮寻声望去，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者从走廊的拐角处走来，走到他面前主动介绍自己：“鄙人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姓何名初。”

“院长先生，”吴仁热烘烘地凑过来，“我告诉你，他裤袋里连一百块钱都没有，根本拿不出医药费。”

“这里不欢迎垃圾，请你离开！”何初医生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说。

“院长不愧是院长，一出口就是至理名言，”吴仁煽风点火，“是垃圾就应该早点清理出去。”

何初转向吴仁，板起脸来：“这位先生，我说的垃圾是你。”

吴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揣上钞票骂骂咧咧地离开。

院长不仅替他们解围，还亲自去病房看望老袁，并且叫来主治医生详细地询问了老袁的情况。听完主治医生的介绍之后，紧锁着眉头说道：“这个病人以后由我亲自负责。”

陪着这个主治医生一块来的是那天为难他们的秦书医生，他一听这话，立即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稀有的病症，哪里有劳院长亲自出马呢？何况……手术费的钱，他们的确还没有凑齐。”

作为一个医生如此唯利是图也真是个稀有物种。

黄亮不自觉冷笑。

何老院长对他的表现也十分不满：“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把病人赶出去吗？”

“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医院要盈利才能维持下去。”

“够了……够了……”何院长不高兴道，“前两天对特殊情况的处理方式就不落俗套，这位小小兄弟还特意提了礼物要谢你，怕别人误会你开了后门，还特意去办公室找了我，把事情说清楚，让我转交给你。”他口中的小兄弟指的就是黄亮。

秦医生一听，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反对，不仅连声应是，还客客气气地向黄亮道谢。

“好了，好了，年轻人路还长着呢，对了，还有一个女护士，叫……叫……”

见院长想不起来，黄亮提了一个醒：“那个护士姓赵。”

“对对对，叫赵小青的护士，你的手下当实习护士，”何院长啧啧称赞，“虽然还是实习的，但是很有医护人员的觉悟，你管教得不错，你们两位可给我们医院长脸了。”

“谢谢院长的夸奖，”秦书顺着院长的意思说，“我正打算让她转正呢。”

”不错不错，你眼光不错。“

“哪里的话，都是院长您领导有方。”

“我本来以为是后生可畏，想要好好提拔你，可是看你今天的表现，还需要好好磨练和学习。”

“是是是……”秦书毁得肠子都青了，慌忙挽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我的意思是……这个病人的手术费……这”他咬咬牙，“都由我出。”

院长满意地点点头，笑着离开了，秦书跟在院长屁股后面，回头瞪了黄亮一眼，恨得牙痒痒却说不出什么。

“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老李激动地又跺脚又搓手掌。

“你先在医院守着，我去一趟公司。”

“你那没良心的破公司，回去干什么？”

“我要回去递辞职信。”

“有那样一个不靠谱的上司，我举双脚支持你。”

黄亮欣慰地拍了拍老李的肩膀，这种能得到朋友的支持，他觉得浑身都有劲了。

“既然这样，快把包还给我。”

“什么包？”

“你还装糊涂，我帆布包，放椅子上的，快给我。”

“哦！”老李恍然大悟，就是那个你刚进厂子时就带着的包，我没拿啊，我再驴，也不会那你命根子开玩笑。”

那就奇怪了，就那用了二十年旧的帆布包，丢在地上也没人捡哪！

“啊！”老李一拍大腿，“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来过一个清洁工，他的簸箕里好像有一大坨东西。”

黄亮立刻跑了出去，门口附近停着一个黄色的塑料垃圾桶，清洁工正往里面到垃圾，黄亮冲上去推开他，把垃圾一袋袋地翻出来，一旁的清洁工吓了一跳，以为是神经病逃出来了。

一无所获的黄亮挫败地走了回去，把老李臭得倒退三步。

“不就是一个包吗？带了那么多年还没带够啊，”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扔过去，“还给你。”

“老李，你耍我！”黄亮怒了。

“不关我的事，是刚才有个人拿来还你，还说你要是想谢她的话，就去楼顶找他。”

“谁？”黄亮一边检查帆布包一边问。

“他说他叫……陈良梦。”

黄亮来到医院楼顶，陈良梦穿着连帽的运动衫，两只手插在上衣兜里，背对着他站在边缘。

“一条中华烟，既保住赵护士，也救了老袁，你还挺有一套的。“陈良梦没有温度地笑了两声，“我收回前两天说的话。”

“你是来道歉的？”

“我陈良梦从来不会跟别人道歉，”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脸上仍旧带着口罩，“我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你一直很想知道的事。”

他看上去很瘦，像没吃饱饭似的，楼顶上的风很大，力量也很强悍，险些把他吹倒。

黄亮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快到走廊的时候，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叫骂声。

这是老李的声音，黄亮加快脚步，看到老李揪住一个人的衣领，抡起了拳头。

“老李，住手。”

他叫住老李的时候，那个人也回过头来。

“常组长，你怎么来了？”来的人是第三组的组长常亮，他之所以愿意称他一声组长是因为他知道，常亮与吴仁是不同的。

“听陈美说你要辞职。”常亮匆匆地走过来，“我觉得我必要来亲自确认。”

想起陈良梦的话，黄亮犹豫了。

“确认个屁！”老李冲过来，“只要还有一点自尊心，是个人都不会待在那里。”

“老袁的事，我也感到十分遗憾，但是请你不要用黄亮的前途赌气。”

“你还敢教训起老子来了，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赌气。”说完便轰出一拳，紧接着将他整个人按在了墙上，“你们有钱就可以拿穷人的命来开玩笑了吗了？我会让你知道，我们也是不好惹的。”说完又曲起膝盖照准他的肚子狠狠顶了一下。

“老李，停下。”黄亮冲上去拉开他，而常亮毫无还击之力，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上。

“亮子，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还帮他？”

“我是在帮你，他学过柔道和剑道，真动起手来，两三下就能把你撂倒。”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李往后跳开一步，迷惑地望着他，“你不是要辞职了吗？为什么还要维护他？”

黄亮深吸一口气，犹豫再三，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我要回去上班。”

“你说什么！”老李瞪大眼睛，气得两只鼻孔冒烟，“你骨气呢？掉茅坑里了？”

黄亮好笑地说：“以前我们都很有骨气，可是你看看，我们混到了什么田地，我想过了，如果没钱到哪里都不会有尊严。”

“所以你就向他们讨饭，”老李憎恨地指着常亮，“你忘了，那个不是人是怎么对我们的，这个什么常组长也是穿一条裤子的，你别被他们骗了。”

“你以为我是你。”黄亮反感道，“我本来不想说，吴仁经理之所以能那么轻易弄到合同，那是因为你蠢。”

“你……你说什么？”老李脸上的愤怒变成了不敢置信，“我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你居然骂我？”

“老李，如果是朋友，就请你支持我的决定，我相信，常亮会是一个很好的上司。”

老李猛一跺脚，“我看就是姓常的家伙把你的魂给勾走了，看我不……”说着便撸起袖子。

“你住手，”黄亮卡住他的胳膊，横腿一扫将他撂倒在地，“你要是再敢对常组长对手，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老李望着他，气焰渐渐地消失，脸上的惊讶也随之褪成了失望，闷声不吭地靠着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常组长，你没事吧。”黄亮转身看望常路，“这里是医院，你不如检查一下。”

“我没事，”常亮摆摆手，欣慰地笑了，“我保证你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是，这是我的荣幸，”黄亮立即立正鞠躬，“我一定全力以赴，报答您的知遇之恩。”

“好好哈……”常亮擦了擦嘴角的血沫，“为了你这句话，受这点小伤值了，把这里的事安排一下，明天准时来上班吧。”常亮说完，微微侧着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安静的走廊里，又只剩下他和老李两个人，气氛变得尴尬，护士咯噔咯噔跑过来说要他们保持安静，被老李烦了一通。

黄亮想伸手拉他，被他打开。

“亮子，我告诉你，你要是明天回去上班，我李大就没有你这个朋友。”说着呸了一口，转身走进了老袁的病房，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护士也咕咕哝哝地离开了。

走廊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感觉如同置身悬崖边般孤立无援。

“决定了吗？”

他闻声抬头，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口罩和一双深邃的眼睛，陈良梦正俯视着他，保持着两只手插兜的姿势。

“决定了，”黄亮下定决心般地点头，“我一定要回公司，只有这样才能为老袁讨回公道。”

“我已经有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如果你再遇到危险，我更加对不起老袁。”陈良梦幽幽叹气。

“那就请你用尽全力帮助我吧。”黄亮站起来，像战友一般拍他的肩膀，既是给他鼓励也是给自己信心。

他一站起来就高出陈良梦一头，所以可以用俯视的姿态看着这个被奉为神话的梦想师，

“不去跟你的朋友解释一下吗？”陈良梦依旧用那种无所谓的语气。

“不用了，老李的性格太冲动藏不住话，他知道越多处境就越危险，我可不想他变成下一个老袁。”

在以后如履薄冰的生活里，这个素不相识的陈良梦，将是他唯一的朋友和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