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国
京城,齐府。
高门大宅的最深处,一凄冷的偏院内外布满了府上的侍卫。
面前的正屋门窗紧锁,饶是武功极好的人,想要从这里头带出个人去,怕是也要掂量掂量这外头看守的侍卫。
屋内只有一张破败的拔步床,一侧放着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就连妆奁都无。
云似锦眼神木然地站在窗边,窗棂已然被木板封死,连一丝的阳光都透不进来。
她被关在这半月有余,起初,她还盼望着他能够顾念往日的夫妻情分,还她一个清白,久而久之,她才发现,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罢了。
婆母的寿宴是她一手操持的,众目睽睽之下,她将那碗带有毒药的福寿双全汤递上,婆母当场中毒,她如何能逃脱得了干系?
她当真是有口难辩!
她缓缓地低头看着自己布满细痕的双手,过了半月,她还是能闻到那浓烈的血腥味……
那夜,她在婆母的院外跪了一夜,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然回了自个的院中,而成哥儿满身是血的躺在自己的怀中,而自己的双手沾满了他的血,等她反应过来时,手中还握着刺入他胸口的匕首……
虎毒还不食子,更何况,成哥儿是她的亲子,她怎么可能会手刃了他?
她还未从巨大的悲痛中回过神来,他不问缘由,便将她关到了这里。
半月了,她度日如年,每当午夜梦回时,她都会听到成哥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不停地喊着,“娘亲,成哥儿好疼……”
云似锦捂着自己的胸口,那一阵阵如刀绞般的疼,蔓延全身,她早已哭干了眼泪,却连成哥儿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如此又过了半年,云家从未有人来看过她,而每日除了送饭的哑巴嬷嬷,便再无旁人了。
她变得疯疯癫癫的,每日念叨着成哥儿……
那夜,院落突然着了大火,她根本无法逃脱,熊熊火焰吞噬了整个院落,直等到最后化为了灰烬。
一月后,齐府张灯结彩,他迎娶了高门贵女,而她不过是个毒害婆母,手刃亲子的毒妇罢了……
“姑娘,快到了。”丫头闻香高兴地开口。
云似锦难掩激动,深吸了口气,她终于回来了!
待马车缓缓地停下,她被搀扶着下了马车,抬眸看着面前偌大的匾额,“云府”二字高悬。
她双眸微眯,划过一抹冷然之色,随即收敛,面露悲伤,便瞧见角门处钱嬷嬷疾步迎了上来。
“大姑娘,老奴终于将您盼回来了。”
云似锦瞧见钱嬷嬷时,伸出颤抖地双手,紧握着钱嬷嬷那双略显枯槁的手。
“钱嬷嬷……”她以为自个活了一世,眼泪早已在上辈子流干了,不曾想,如今再瞧见自幼带她长大的老嬷嬷,依旧止不住地落泪。
“大姑娘,大太太一直念叨着您呢,等着……见您……最后一面。”钱嬷嬷哽咽着开口,说道见最后一面时,顿时老泪纵横。
云似锦双眸含泪,不住地点头,随着钱嬷嬷入了角门。
“大姑娘,还是先去见老太太吧。”钱嬷嬷低声提醒。
云似锦摇头,“不,直接去见母亲。”
“可是……若非老太太恩准,大姑娘如今还在庄子里头呢。”钱嬷嬷轻声道,“老太太还是顾念着大姑娘的。”
“先去见母亲,再去见老太太的时候,也能有话回禀不是?”云似锦执意如此。
钱嬷嬷虽然不理解,却也只能点头答应。
她总归是担心,大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便落人口舌,到时候,万一大太太真的到了那一步,二太太便有了由头将大姑娘再次送回庄子去了,到那个时候,老太太必定不会再护着大姑娘了,大姑娘这辈子岂不是要老死在庄子里头了?
钱嬷嬷还想再劝,不过瞧见云似锦迫不及待地朝着大太太的院子前去,心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欣慰,只能低着头跟着了。
云似锦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重生了,而且,回到了十年前,幸好,前世的不公,这一世她都可以亲手改变。
云似锦越想越兴奋,连带着脚步也变得越发地急促了。
这条路她有多久没走过了?
云似锦一面往前,一面想着儿时父亲还健在,母亲身子康健时,她随着父母走过的无数遍这条熟悉的路,如今也已然是物是人非。
父亲去世已有五年,可母亲还在啊。
云似锦暗暗发誓,这一世,她断然不会让前世的悲剧再次上演!绝对不会!
“快去禀报大太太,大姑娘回来了。”丫头碧螺站在院门处,摇首期盼,待瞧见她时,也不顾规矩了,冲着院内喊道。
“见过大姑娘。”碧螺待云似锦行至院门处时,连忙福身道。
云似锦冲着碧螺微微颔首,大步地朝着屋内走去。
“母亲!”
她越过正堂,直奔内室。
远远地她便听到了几声急促的咳嗽声,她眉头紧锁,快步地行至床榻旁。
“母亲,锦儿回来了。”她看着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身形憔悴的母亲裴氏,不禁泪如雨下,跪在了床前。
裴氏强撑着半坐起来,捏着手帕,掩着唇角猛咳嗽了几声,眼光泛泪,却不敢伸手碰她,生怕将自个的病气过给她。
云似锦仰头看到这一幕,越发地难受,泪流满面地伸手握住裴氏捏着帕子的手,触及一片冰凉。
“锦……姐儿……咳咳……”裴氏艰难地开口,眼眶泛红,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
前世,她能够从庄子回来,也是因母亲重病,只可惜,她无法救回母亲,可这一世,她必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再次离开她。
云似锦连忙收起眼泪,裴氏示意她起身。
她连忙站了起来,乖巧地坐在床榻旁,小心地打量着裴氏。
裴氏也在打量着她。
母女二人相对无言,却也是胜似千言万语。
云似锦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却也不想再惹母亲跟着伤心,哭坏了身子,故而便笑道,“母亲好好歇着,锦儿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嗯。”裴氏生怕开口便咳嗽,只能轻轻地点头。
云似锦起身扶着裴氏躺下,亲自给她盖好锦被,便转身出去了。
钱嬷嬷红着眼眶,跟在她的身旁。
云似锦扭头看向钱嬷嬷,“往日给母亲看病的大夫,在何处?”
“大太太这几日并未让老奴请大夫进府,只说不中用了,老奴这才禀报了老太太,说大太太乃是思念大姑娘成疾,老太太这才打发人去庄子,接大姑娘回来的。”
钱嬷嬷随着云似锦往外头走,低声回道。
云似锦轻轻点头,却也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她并未拭干泪痕,便这样迎着风,面露难过地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这不是大姐姐吗?”
云似锦刚穿过抄手游廊,走过面前的小径,便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待听到有人唤她,那熟悉的声音,让她的脸色一沉,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她继续往前走,并未理会。
只是刚到了院门处,路便被挡住了。
“大姐姐好大的气性。”二姑娘云似玥颐指气使地站在她的跟前,大声说道,生怕里头的人听不见。
云似锦也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越过她要进院子。
只是云似玥拦着她,捏着帕子便委屈地哭了起来。
“听说大姐姐回来了,我便眼巴巴地赶过来,不曾想,大姐姐却对我这般冷淡,可还是对当年的事儿耿耿于怀?”
云似锦静静地看着云似玥在自个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那声音带着极尽的委屈,显然是专程说给里头听的。
谁不知晓,当年是老太太将她发落到庄子去的,如今她回来了,却对云似玥横眉冷对的,那便是还记恨着老太太,饶是老太太,听到云似玥这番哭诉,怕是也对云似锦喜欢不起来,还会暗暗地骂她一句,不知感恩!
云似锦当然知晓云似玥想给她使绊子,打的什么主意,毕竟她是长房唯一的嫡女,云家的嫡长女,而云似玥虽说是嫡女,却出自二房,如何也越不过她去。
自打父亲去世,这二房便越发地想要将长房取而代之了。
而云似玥,自然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否则,她怎会在父亲去世不到一月,便被送去了庄子,美其名曰,是为守孝,可,她在庄子一待便是五年,这孝期也过了两年了。
若非母亲……
云似锦收敛心思,只是一言不发。
云似玥以为云似锦会暴跳如雷,亦或者是解释一番,不曾想,她只是这样静静地盯着她。
那眼神透着鄙夷,还带着一丝的冰冷。
云似玥因这样的眼神呆愣了片刻,待她回过神来时,云似锦已经越过她进了院子。
云似玥哪里肯放过陷害她的机会,在她与自个擦肩而过时,云似玥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朝着地上栽了过去。
原以为云似锦会扶她,而后她顺势将云似锦一并推倒在地,只是,当云似玥直愣愣地摔倒在地上时,她“哎呦”一声惨叫,痛的龇牙咧嘴的。
“大姐姐,你……你为何要推我?”云似玥摔得浑身酸疼,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却还是死咬着云似锦不放。
云似锦看向从屋内出来的汤嬷嬷,微微地福身,还未开口,汤嬷嬷说道,“大姑娘,老太太等着你呢,快快进去。”
“有劳汤嬷嬷了。”云似锦红着眼眶,随着汤嬷嬷进去了。
云似玥趴在地上,尴尬无比,最后无奈,只能冲着旁边的丫头吼道,“还不扶我起来!”
而云似锦低头进了屋内,只感觉得到一股暖意袭来,还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老太太端坐在软榻上,两侧的圈椅上,分别坐着云家其他的几房太太。
“孙女不孝。”云似锦当即便跪在了地上,哭着说道。
老太太听着她那悲伤的哭声,也难免有些触动,脸色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轻叹了一声,“快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这些年,孙女没有在老太太跟前敬孝,还望老太太原谅。”云似锦执意跪着,冲着老太太便叩了三个响头。
寂静的厅堂内,那叩头声甚是清脆。
“还不扶大姑娘起来。”老太太瞧着云似锦这般,心软道。
汤嬷嬷亲自上前,扶着云似锦起身。
老太太便冲着她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这……”云似锦低垂着头,有些怯怯。
“大姑娘许是在庄子里头待久了,难免忘了府上的规矩。”二太太突然插话道。
话语间像是替云似锦说话,实则是在嘲讽云似锦不懂规矩。
老太太冷冷地看了一眼二太太,吓得二太太连忙住嘴了。
而坐在对面的三太太却掩唇浅笑。
云似锦拘谨地开口,“孙女听闻母亲病重,不敢耽搁,并未收拾,便赶回来了,如今这副模样,怕……让老太太瞧了难受。”
老太太总归年纪大了,故而对生老病死也越发地感触了,听着云似锦这般说,便握着她的手,低头一瞧,皱了皱眉头,“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云似锦摇头,“是老太太疼爱孙女,这些年,孙女在庄子上学了很多。”
“这张脸怎得成了这样?”老太太这才瞧见云似锦那满脸泪痕的脸,还有那红肿的双眼,加上身子瘦小,如今越发地惹人怜惜。
云似玥此时正巧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进来。
当瞧见老太太握着云似锦的手,轻声安抚时,她气得双眼泛红,连忙哭着上前。
“老太太。”
老太太瞧着云似玥狼狈的模样,又看向云似锦那可怜无助的样子,两相比较,便也偏了心。
“锦姐儿定是担心受怕了一路,你母亲那,你自是好好陪着,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过来舀便是。”老太太说着,递给汤嬷嬷一个眼色。
汤嬷嬷垂眸道,“补品已经送过去了。”
“大夫也该请着,倒是不能耽搁了。”老太太这后面的耽搁二字,终究不是说裴氏的病情,显然是打算给裴氏早早准备后事,免得到时候过于慌乱了。
云似锦听着一阵阵心疼,却也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来,毕竟她刚回来,如今能在这府上仰仗的也只有老太太了。
且不说老太太到底有多疼爱她,但是,却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挑她的不是,免得落下一个苛待寡女的名声。
云似玥显然没有那个觉悟,毕竟,在云似锦因她被送去庄子的这五年,她俨然将自个当成了云家的嫡长女一般,这眼里哪里还能容得下云似锦?
“老太太,大姐姐回来,玥儿甚是欢喜,适才瞧见大姐姐过来,想着能与大姐姐说会子话也是好的,可是,大姐姐明明瞧见玥儿,却当做没瞧见,这也便罢了,玥儿知晓,大姐姐还是因当年的事情置气,可,她也不该故技重施,玥儿差点就见不到老太太了。”
云似玥说着,连忙将裙摆撩了起来,还有衣袖卷起,膝盖跟手臂都磕破了,还流着血……
老太太一瞧,皱着眉头冷冷地看向云似锦。
云似锦见老太太如今,先前对老太太的那点期许,如今也变得荡然无存。
在老太太的心里,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怕是,她也随着一同去了吧。
云似锦暗自冷笑,却在云似玥喋喋不休地诉苦时,她突然上前,直接将云似玥扑倒在了地上,撕扯着她的衣裳与头发……
云似玥一愣,显然也没有想到云似锦会如此,二话不说,便还手了,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这是做什么?”老太太瞧着乱做了一团,沉下脸来吼道,“还不快将她们分开。”
“是。”汤嬷嬷应道,连忙跟身旁的几个丫头将云似锦与云似锦拽开了。
云似玥发髻散乱,怒视着云似锦。
而云似锦扭头看向老太太,“二妹妹这气势,孙女怕是也委屈不了她。”
云似锦此言一出,云似玥这才反应过来,自个适才失态了。
毕竟,她浑身是伤,却还是有力气将云似锦扭打在地上,将她的衣裳撕碎。
一旁除了二太太之外的,其他几房的婶婶们皆是一副惊呆了,瞧好戏的表情。
二太太的脸色不大好,毕竟,云似玥不论在外人还是在府上,都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儿,何曾这般粗鲁蛮横过?
老太太也是头一回瞧见云似玥这幅撕扯的模样,轻咳了一声,随即看向云似锦道,“你二妹妹这些年是被娇惯坏了,我自会让她母亲管教,倒是你,这些年不在裴氏跟前,疏于教导,竟然也没了规矩。”
“孙女只是瞧见母亲的病容,心里难受,又因刚回来,生怕老太太瞧着孙女这般模样也跟着难过,这才未与二妹妹说话,原本想着跟老太太请安之后,再与二妹妹说的,不曾想二妹妹……”
云似锦无措地低着头,眼泪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老太太见她动不动就哭,有些心烦,便不耐烦地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也莫要哭了,赶紧回去照顾你母亲吧。”
“是。”云似锦连忙福身,便小心地离开了。
云似玥见云似锦便这样走了,心有不忿,正要开口,却被二太太一记刀眼吓回去了。
她低着头,跪在老太太跟前,乖顺地认错,“老太太,请您责罚孙女吧,适才是孙女莽撞了。”
“年纪大了,见不得闹腾,你自有你母亲管教,都退下吧。”老太太说着,便已经被汤嬷嬷扶着去了内室。
二太太带着云似玥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沉声道,“还不滚回自个的院子去!”
“母亲……”云似玥气不过,委屈地看向二太太。
二太太脸色一沉,冷冷地瞪着她。
云似玥只能无奈,不满地转身被搀扶着走了。
“大姑娘瞧着倒像是废了。”二太太想起适才云似锦耍泼的做派,嗤笑了一声,便走了。
云似锦已然脚步轻快地往回走了。
“大姑娘,您适才为何不忍忍呢?”钱嬷嬷想着适才的情形,抱怨道。
云似锦嘴角一勾,“我不是一直在忍吗?”
“可是您适才当着老太太的面对二姑娘动手了。”钱嬷嬷无奈道。
“是动手了。”云似锦摊开衣袖,“瞧瞧,我只有这一身能见人的衣裳,就被她给毁了。”
钱嬷嬷听着云似锦的话,再看着她身上半旧不新的碧桃衣裙,叹着气,“幸而大太太每年都给您备着衣裳,这些年,大姑娘受苦了。”
“这些苦不算什么。”
比起前世来,她能够重新来过,她觉得眼下的困境,当真算不得什么。
云似锦嘴角微微扬起,冲着钱嬷嬷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钱嬷嬷见她如此懂事,便越发地心酸了。
云似锦回了裴氏的院子,裴氏吃药睡下了。
闻香已经将她原先住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好在如今长房还有人,故而,二太太也不会对她的院子动什么心思。
“大姑娘,您一整日都不曾吃东西了,奴婢适才去厨房瞧了一眼……”闻香低着头,显然,对于她一个不受待见,刚从庄子接回来的大姑娘,能有什么好吃食留给她?
云似锦见她这幅委屈巴巴的模样,低声道,“母亲每日的吃食可都正常?”
“大太太整日都泡在药罐子里头,哪里还有什么胃口?”钱嬷嬷叹气道,“这荤腥的闻不得,也不过是吃一些清淡的米粥,配些小咸菜罢了。”
“如此,怎能有气力?”云似锦皱眉,“母亲这样多久了?”
“大姑娘被送去庄子不到半年,大太太的身子便每况愈下,大夫说这是忧思过重,心中的苦闷郁结不发的缘故。”钱嬷嬷叹气,“如今也不过是熬日子。”
“连钱嬷嬷也觉得如此?”云似锦皱眉道,“晔哥儿呢?”
“晔哥儿去了学堂,因晔哥儿大了,便搬去外宅住了,倒也不能时常过来。”钱嬷嬷说道,“如今也还未到下学的时候,若是晔哥儿知晓大姑娘回来了,必定高兴的很。”
“我走的时候,他也不过五岁,这五年,也不知他是如何过的?”云似锦暗自摇头,无奈叹息。
“老太太待晔哥儿是疼惜的,毕竟,晔哥儿与大老爷的模样儿甚是想象,老太太只是每每瞧见,便想起去了的大老爷,这心里头难免有些难受……”
钱嬷嬷说着,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便住嘴了。
云似锦冷笑一声,表面看似疼爱,也不过是将大房的人放养罢了。
“
“大姑娘,老奴去厨房瞧瞧吧,你的身子也该好好补补了。”钱嬷嬷瞧着云似锦面黄肌瘦的模样,心疼道。
云似锦摇头,“怕是你去了,也不过是被编排数落的,何苦去受那个气?”
“那也不能让大姑娘挨饿?”钱嬷嬷叹气道,“如今大房不得势,只剩下孤儿寡母的,他们怎会放在眼里头?”
云似锦很清楚,想要这一世的日子过得安稳,莫要重蹈覆辙,她定然要在云家站稳脚跟才是。
母亲为何一病不起呢?
这大夫开的方子,为何不曾有一丝起色,反而越发地严重了呢?
只可惜云似锦不懂医理,否则,也不会在这束手无策。
云似锦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请旁的大夫给母亲好好瞧瞧,也好做个对比。
只是,她不过是个闺阁小姐,又如何能出府寻大夫呢?就算寻到了,依着如今她在云家的处境,怕是,也无法将大夫请进府。
“大姑娘,奴婢再去试试。”闻香担心云似锦的身子,咬牙便转身要去。
云似锦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说道,“我自个去。”
“那等腌臜之地,大姑娘如何能去得?”闻香连忙制止。
云似锦嘴角一撇,“与庄子比起来呢?”
闻香低着头,“是奴婢的错。”
“走吧,总归,我如今还是云家的大姑娘。”云似锦既然能回来,就断然不会让自己再被送回去。
前世,她害怕自个被送回去,在云家过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出错,像现在如此的境地,比比皆是。
而她只能忍耐,毕竟,前世母亲临终时,再三叮嘱,让她忍耐……
可这一世……
她是定然不会忍耐的,毕竟,母亲还在,晔哥儿也还活着,而长房就还在。
云似锦带着闻香与钱嬷嬷去了厨房。
这厨房管事乃是二老爷跟前当差的旺喜家的,都叫她李大娘。
云似锦进了厨房好一会了,李大娘愣是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她,只是自顾地忙活着。
闻香见状,气得上前道,“难道府上当真没了规矩不成?瞧见了大姑娘,也不过来问安?”
“大姑娘?”李大娘斜睨了一眼云似锦,身上是刚换的水绿衣裙,不过因过于清瘦,不是很合身,面黄肌瘦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姑娘,反倒像乡里的野丫头,连自家闺女二妞都比她更像大姑娘。
“在哪呢?”李大娘跟前的一个老婆子凑了过来,东张西望,随即冷笑一声,“咱们府上,正经姑娘,便是二太太房里的二姑娘,哪里平白地冒出个大姑娘了?”
“谁说不是呢?”李大娘冷哼一声,放声附和。
没一会,她瞧着云似锦并未开口反驳,便又扬声道,“这厨房里头,岂是你们这等下做人进来的?没瞧见老太太要用晚饭了吗?耽误了上菜,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李大娘一面吼吼,一面抬脚便朝着闻香踹了过去。
云似锦却在李大娘抬脚踹过来的时候,她将闻香一把拽了过来,而李大娘的脚直接踹倒了一旁炉子上烧水的铜壶上,因李大娘力气太大,直接将那铜壶踢翻了。
滚烫的热水洒了一地,也直接倒在了李大娘的脚面上,李大娘腾地哇哇大叫,当即蹲在地上哀嚎。
云似锦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李大娘,“不长眼的狗东西。”
“你……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李大娘已经疼得眼冒金星了,一旁的婆子连忙将她扶起,抬着她出去。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云似锦挡在了跟前,还对李大娘破口大骂。
李大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野丫头?”外头,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
云似锦连忙扭头,有些无奈地低着头,行至老太太的跟前。
老太太并未进厨房,可是,李大娘适才的叫骂声,却是真真切切地落在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头。
李大娘一听是老太太的声音,吓得连滚带爬地出了厨房,忍着钻心的疼给老太太福身。
“老奴见过老太太。”
“我倒是不知,这府上竟然还有你们这等欺主的奴才。”老太太坐在圈椅上,冷冷地看着跟前低着头,跪在地上的李大娘。
云似锦红着眼眶走了过去,“老太太。”
“好端端的,你跑来厨房做什么?”老太太瞧着云似锦,冷冷地开口。
“孙女……孙女……”云似锦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太太有些不耐烦,看了一眼钱嬷嬷,“到底怎么回事?”
钱嬷嬷便将这李大娘与那婆子讥讽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老奴也着实不敢让大姑娘来这处,可是,这厨房管事忒是气人,这眼里头只认二太太,二姑娘,旁的也是一概不理会的。”钱嬷嬷随即说道,“怕是就连老太太您,她们也是不放在眼里头的。”
“你这个老虔婆,胡沁什么?”李大娘一听,扬手骂道。
“当着老太太的面,你就敢这般造次,指不定背地里如何编排呢。”钱嬷嬷连忙还嘴。
二太太正好跟在老太太的身旁,听着那李大娘的话,也是一个激灵。
二太太瞧着钱嬷嬷,又看向一侧怯怯的云似锦,她很清楚,这一切,怕都是这钱嬷嬷挑唆的,看来,她得想个由头,将这老虔婆给撵出府去,也好过让她教坏了云似锦。
二太太暗暗腹诽,却不知,老太太这心里头多少对此有了嫌隙。
毕竟,如今主事的还是老太太,任是谁都越不过去。
“钱嬷嬷所言可是真的?”老太太冷视着李大娘,问道。
“还请老太太宽恕,这厨房腌臜之地,岂是姑娘们能来的?”李大娘先是重重地叩头,连忙回道。
她停顿了一下,打量着老太太没有开口,便又继续道,“老奴也不知是大姑娘过来,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丫头胡诌呢,这……老奴适才是不小心将铜壶踢翻的,至于那些个混账话,着实是老奴嘴贱,还请老太太饶恕老奴这一回吧。”
李大娘虽然浑身疼,可这脑子却好使的很,如今只是连连认错,一一个劲儿地往自个脸上抽嘴巴子。
云似锦宛如一幅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只是低着头不敢支声。
老太太瞧着她这般模样,便也知晓此事儿与她无关,也着实是这李大娘不懂规矩,故而便罚了李大娘两个月月钱,便了事了。
“往后,大姑娘的饭菜,与我的一样,若是再干怠慢,我管你家的跟在谁那,都一并发卖了。”老太太一顿训斥,便起身走了。
而二太太也不敢多言,如今只能毕恭毕敬地跟在老太太后头。
李大娘待老太太走了之后,抬眸看向还未离开的云似锦,她压下心里的火气,连忙朝着云似锦福身,“倒是老奴眼拙,未认出大姑娘来,大姑娘大人大量,便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老太太都训斥过了,我怎敢多言?”云似锦说罢,又看向闻香,“待会将饭菜带回来。”
“是,大姑娘。”闻香这下可算是扬眉吐气了,爽快地应道。
钱嬷嬷还是不放心,故而便陪着闻香。
李大娘被抬着瞧伤去了,便留下了适才那个嘲讽云似锦的婆子,双颊红肿,显然是被掌嘴了。
云似锦独自回去,刚拐出长廊,便被云似玥拦住了。
“大姐姐好深的心计啊。”
“二妹妹何出此言?”云似锦倒是没有想到,云似玥会冷不丁的出现,毕竟,这个时候,她应当陪着老太太才是。
就算不陪着老太太,也该在自个院子里头待着。
“老太太何时去过厨房?”云似玥冷嗤一声,“大姐姐倒是有本事,能让老太太替你解围。”
云似锦对上云似玥那狡黠的目光,“我听不懂二妹妹说什么。”
“大姐姐,来日方长。”云似玥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走了。
云似锦呆愣了半天,也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继续往前。
她早知云似玥不似表面那般蛮横娇惯,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看来,前世的她,的确被云似玥玩弄的彻底。
云似锦紧握着双手,等回了院内之后,裴氏已经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上前,“母亲。”
“过来让我瞧瞧。”裴氏眼神有些恍惚,语气变得轻柔了许多。
云似锦有着片刻的呆滞,生怕是在做梦,这样的母亲,让她害怕,害怕还是无法改变前世的结局。
云似锦强装镇定,缓缓地了过去,坐在床榻旁,面带微笑地看着裴氏。
裴氏看着她,“哎,原以为能亲眼看着你出嫁呢,倒是不能了。”
“母亲,您的日子还长着呢,必定能等到那一日的。”云似锦轻声安慰着,又说道,“母亲,父亲的书房,我能去吗?”
“那处自打你父亲去了,便一直没有动过,你去那做什么?”裴氏显然有些力气了,倒是没有怎么剧烈地咳嗽了。
云似锦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小时候,父亲说过,若是我以后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便去他的书房坐会。”
“哎。”裴氏幽幽地叹气。
云似锦宽慰了裴氏几句,便去了父亲的书房。
这里虽然无人再来,可是,裴氏都会让钱嬷嬷每日前来洒扫,倒是一尘不染,宛如,父亲不过是外出,很快便能回来。
云似锦静静地环顾着书房,想起父亲抱着她,教她念千字文,三字经的情形。
她行至书案前,将千字文打了开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她一遍遍地念着,直等到她将千字文念完一遍又一遍,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连忙低头看着那千字文手抄本,当即发现了玄机……
前世,她怎得没有想起呢?
云似锦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过前世,父亲与她再三叮嘱之事,她连忙转身,看着面前的博古架,将眼前摆放着的书籍重新做了整理,直等到将最后一本书籍放好,一道月光透过纱窗射入,打在了博古架上,像是一个串联的圆心。
她伸出手,将面前的透过圆心的地方轻轻一推,面前的博古架缓缓地移动开来。
这里竟然有一个密道!
云似锦压下内心慌乱又激动的心情,缓缓地进入了密道。
待往深处走时,出现了两个分叉口。
云似锦先往左边走,这处有一个密室,里面有一张画像,她有些似曾相识。
她小心地靠近画像,却瞧见那画像上是一红衣女子,半蹲在河边,正在放河灯。
她仔细地瞧着那些河灯,乍一瞧,倒是没有不同,待仔细看去,却发现,有一盏河灯有一个细纹,像是一块玉佩的纹样。
这玉佩,她是见过的。
只是如今却想不起来了。
云似锦仔细地回想着,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那玉佩在何处?
突然一阵冷风窜进,她打了个寒颤,正要转身时,却瞧见那女子所看的方向,她沿着那方向看去,试探地敲了敲墙壁,却发现是空的。
她按照先前父亲所教的,轻轻地扣了扣,面前的墙壁竟然缓缓地移动了。
这处竟然还有一个暗室……
云似锦喜出望外,连忙走了进去,却瞧见里面摆放着数十个木箱子,待她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时,里面乃是整整齐齐摆放着的账本。
云似锦愣了半天,又逐一地将箱子打开,有一部分是账本,一部分是金银珠宝,还有一部分孤本书籍。
这些东西?
云似锦皱着眉头,不,怎会如此?
这些东西,为何最后落到了齐家?
云似锦难以置信,难道当初齐家执意要娶她一个弃女,是为了父亲留下的这些东西?
云似锦的脸色变得越发地惨白,前世的自己,到底愚蠢到什么地步?
又或者是,她从来也不过是齐家手中的一颗棋子,直至变成一颗废棋!
云似锦大口地喘着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小心地将这些东西收好,而后走出了暗室。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本医书,也许,这才是父亲留下的救命之物。
母亲当真有救了!
云似锦激动不已,宝贝似地收着,等出了书房,闻香在外头候着。
“大姑娘。”闻香上前微微俯身。
“母亲可醒了?”云似锦看向闻香问道。
闻香瞧着她额头噙着一层薄汗,连忙递上丝帕,“大姑娘,大太太吃了药便一直睡着,不曾醒过。”
“那便让母亲好好歇着吧。”云似锦轻轻点头,便回了自个的院子。
等入了屋内,抬眼瞧了瞧,似是想到了什么,“去钱嬷嬷那将母亲用药的方子舀来。”
“是。”闻香垂眸应道,便去了。
芷香走上前来,“大姑娘,自打您从庄子里头回来,府上没少人背地里嚼舌根子。”
“嗯。”云似锦倒是不以为然,毕竟,在他们看来,长房已然是大势已去了。
母亲身子每况愈下,倘若不是如此,老太太顾忌云家的名声,也断然不会想起她来,又怎会将她从庄子里头接回来呢?
“大姑娘,大太太的身子?”芷香有些迟疑,好在,当初她与闻香一同随着大姑娘去了庄子,是一起陪着云似锦吃过苦的,自然事事会替她着想。
“你是担心母亲万一真的过不了这一关,我日后在云家的处境便会越发地艰难了。”云似锦显然是看出了芷香的心思,直接脱口而出。
芷香笑了笑,“还是大姑娘明白奴婢。”
“如今府上又有谁瞧得起我呢?”云似锦嗤笑,“你也莫要如此担忧,毕竟母亲还在,而我也断然不会让母亲有事儿。”
“大姑娘,您就算回来了,却也没有法子去外头再请一个大夫回来。”芷香担忧道,“那原先给大太太瞧病的大夫,也不知这方子究竟如何?怎得大太太越吃越严重呢?”
云似锦也觉得这方子有古怪,只是想着前世,母亲病故之后,她也暗中询问过旁的大夫,倒也看不出有何不妥当的,而她前世对医理一窍不通,便也不疑有他了。
如今仔细想来,反倒觉得前世另外寻的那个大夫,也许是有古怪的。
云似锦暗暗腹诽,直等到闻香回来,将方子递上,她小心地收好,宽衣洗漱之后,便去歇息了。
夜深人静,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前世的种种历历在目,窗外刮起一阵阵地冷风,树叶沙沙作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风穿过回廊的发出的冷冽声。
云似锦翻了个身,隔着帷幔,听着脚踏上守夜睡着的闻香的鼾声。
她笑了笑,这种确定她真的重生,而不是做梦的踏实感,让她至今还兴奋不已。
云似锦越发地感慨了,将那医书小心地拿起,而后就着床头那微弱的烛光看着。
不知不觉,便到了天亮。
闻香起身的时候,云似锦才刚刚睡下。
闻香自行收拾妥当,听着外头芷香端着铜盆过来的脚步声,随即走了出去。
“大姑娘可醒了?”芷香小声地问道。
闻香摇头,“还没。”
“适才钱嬷嬷过来,特意叮嘱我,伺候大姑娘早些梳洗,今儿个可是大姑娘回府头一回去给老太太请安。”芷香皱着眉头说道。
“进来吧。”正在此时,里间传来云似锦的声音。
芷香与闻香对视了一眼,二人便进去了。
“大姑娘。”芷香福身。
“往日在庄子里头,虽然不去请安,可是,也得早早地起床去劳作,这些年来,大姑娘难得睡个安稳觉。”闻香在一旁说道。
云似锦这才想起自个在庄子的这些日子是如何过的,忍冻挨饿,还要下地干活,她瞧着自个这一双手,哪里还有半点侯府小姐的葱白如玉?
十指纤细,干瘦,还布满了一层老茧。
她净面之后,将帕子放在一旁,便坐与梳妆台前,闻香伺候她梳头,瞧了一眼面前的妆奁,“大姑娘,可是要喜庆一些?”
“倒也不必如此。”云似锦淡淡道,“毕竟母亲还在病中。”
“可也不能太素净了,反而让老太太觉得过于寡淡,招来厌烦。”闻香一面说着,便选了鹅黄色的衣裳,配上了同色的朱钗,瞧着倒是雅致不失俏丽。
云似锦穿戴妥当之后,便先去了一趟裴氏的院子。
钱嬷嬷一脸意外,毕竟,这个时候,大姑娘应当去老太太那的。
“大姑娘,这外头不知多少人挑您的理呢,您怎得先来这了?”钱嬷嬷连忙皱着眉头道。
云似锦笑吟吟地看向钱嬷嬷,“我是因母亲病重的缘故才回府的,我更担心母亲的身子。”
钱嬷嬷愣了愣,倒是明白了她的心思。
“我只看一眼母亲,便过去,来得及。”云似锦说罢,便入了里间。
“母亲。”
裴氏瞧见她,也是眉头一蹙,显然也是觉得如此不妥。
反倒是云似锦双眸含笑地走上前去,打量了一番裴氏,又问了钱嬷嬷裴氏可是用饭了?可是吃药了?昨夜醒了几回?事无巨细的,直等到裴氏瞧着刻漏,连连催促,云似锦才离开。
等处了裴氏的院子,她脸上的笑容倒也收了一些。
“大姑娘,二姑娘她们都已经过去了。”芷香低声说道。
“大姑娘,老太太那,想必也知晓了。”闻香所言,乃是云似锦先去了裴氏那处。
“知晓便知晓。”云似锦显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芷香与闻香也只能面面相觑。
二人随着云似锦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汤嬷嬷瞧见她,连忙迎上前去,“大姑娘。”
“汤嬷嬷。”云似锦朝着汤嬷嬷微微颔首,客气道。
芷香留在了外头,闻香随着云似锦进去了。
屋子里头,云似玥也不知说了什么,逗乐了老太太,屋内欢声笑语一片。
带云似锦入内之后,这笑声便也渐渐地戛然而止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大姐姐,你怎得才过来?”云似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云似锦敛眸,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请安。”
“坐吧。”老太太也只是淡淡地开口。
“是。”云似锦乖顺地应道,便坐在了下首处。
云似玥如今正坐在老太太的身旁,挽着老太太的手臂,甚是亲昵,那嘴角含笑,眉梢不经意地一挑,很是得意地瞥了一眼云似锦。
云似锦低眉顺眼地坐着,一言不发。
这样的请安,对于云似锦来说,到底不是头一次经历了,前世,她好不容易从庄子回来,紧接着母亲便病故,而晔哥儿也突然出了意外,长房也便只剩下她了,若非齐家还遵守承诺,怕是,她早已被云家摒弃。
云似锦此时此刻,只想着尽快地离开,毕竟,面前的这些人,皆虚伪,更让她觉得窒息。
她不是不想报复,只是觉得明知逞强反驳的结果,又何必现在让旁人看了笑话呢?
只要母亲能身子康健,晔哥儿也能平安长大,那么这些个觊觎长房的人,她会慢慢地,一个个地收拾。
云似锦依旧装作一脸畏惧,小心翼翼的模样。
云似玥瞧着她一言不发,不知为何,这心里头宛如一块大石头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明眸划过一抹狡黠,挽着老太太的手臂,撒娇似地摇晃了几下,“祖母,玥儿这些时日呢,跟着先生学画,颇有成效。”
“哦?”老太太一听,倒是笑了,“拿过来给我瞧瞧。”
“不过是班门弄斧,祖母可莫要笑话玥儿。”云似玥说着,递给丫头丝竹一个眼神。
丝竹连忙将准备好的画卷双手递上。
汤嬷嬷上前接过,带展开之后,老太太瞧着,反倒乐了,“这荷花倒是画的不错,不过这荷叶嘛……有些无神了。”
“哎。”云似玥叹气,“玥儿资质太浅。”
“倒是有几分灵性的。”老太太收起这画卷,眼神柔和地看向云似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祖母喜欢便是。”云似玥高兴地点头。
老太太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云似锦的身上,“不过,锦丫头这些年算是耽搁了,想想你父亲那可是丹青大家,哎……”
“是啊。”云似锦想到了父亲,跟着红了眼眶,哽咽地应道。
老太太见她这般,也不好谴责,便摆手道,“你母亲那处,想必也醒了,你去瞧瞧吧。”
“是。”云似锦收起眼泪,起身福身,从老太太这离开了。
云似玥到底没有想到,老太太便这样放过了云似锦,原本她还想借机羞辱云似锦一番,毕竟,从前的云似锦可是盛气凌人的,这去了庄子这些年,当真是所有的骄傲都磨平了。
云似玥反倒有些不安起来,也不知她是不是装的,毕竟,昨儿个,她还跟自个打架呢。
如此一想,云似玥便觉得云似锦是表面示弱罢了。
老太太也没了那个心思,只让云似玥陪着自个用了早饭,便让她回去了。
汤嬷嬷扶着老太太在院子里头消食,瞧着老太太一言不发,不过目光如炬,不知在想些什么,明明这风和日丽的,可,汤嬷嬷还是能感受到一股子冷飕飕的风迎面吹过来,她只能低着头,小心地跟着。
云似锦回了裴氏的院子,远远地便瞧见钱嬷嬷在廊檐下等着。
“大姑娘。”钱嬷嬷瞧见她,匆忙地赶过来的。
“钱嬷嬷,怎么了?”云似锦瞧着钱嬷嬷神色紧张,担心母亲出事了,连忙问道。
“大太太不放心,让老奴在这等着。”钱嬷嬷看着她说道。
“放心吧。”云似锦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一番前去老太太那的情形。
钱嬷嬷听着,皱着眉头道,“大老爷的画作……哎……”
云似锦到底没有多说,毕竟已经入了屋内,再提起,想必母亲也会跟着难过。
她走上前去,行至母亲的跟前,瞧着裴氏正喝了药,见她过来,柔声道,“老太太可说什么了?”
“没有。”云似锦摇头,“只是让我回来陪着您。”
“嗯。”裴氏叹气,“这样也好。”
“母亲,您好好地养着,老太太总归还是顾念着父亲的,不会为难我。”云似锦宽慰道。
“如此便好。”裴氏瞧着云似锦并无不妥,便也放心下来。
她还能撑到现在,也只是挂着这一双儿女,毕竟,她答应过夫君,一定要撑到他们长大,可是,她这每况愈下的身子……
裴氏躺在床榻上,直等到云似锦离开之后,她才唤钱嬷嬷过来。
“裴家没送信过来吗?”裴氏低声问道。
“没有。”钱嬷嬷叹气,“想来也是不愿意理会的。”
“我知道了。”裴氏清楚,她还未出阁时,便不受宠,更别提他出嫁之后了。
如今想要再去求着裴家看顾她的这一双儿女,岂不是说笑呢?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拉下颜面去做了,只可惜……
裴氏心里头憋着一股气,只觉得心口一疼,又再次地咳嗽起来……
钱嬷嬷瞧着心疼,连忙上前扶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大太太,您莫要着急,大姑娘此番回来,这性子也变了不少,瞧着到底不同了。”
“可她总归是女儿家的,晔哥儿还年幼,我一年半载也才能见上一面,这可如何是好?”裴氏越发地忧心忡忡了。
钱嬷嬷也只能连连宽慰着。
云似锦回了自个的院子,只让闻香与芷香守着,而自己则坐在书案前,将大夫给母亲开的方子摆放着,而后又拿出昨儿个从密道拿出来的医书,仔细认真地钻研起来。
直等到她将这方子上头的药名都找齐全了,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已然将这些药材的药性都铭记于心,在这医书的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层间隔。
她打开之后,里头放着一张纸条,她打开之后,连忙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她连忙将纸条小心地收了起来,而后深吸了口气,接着起身,便高兴地出去了。
因昨儿个在厨房闹腾了一番,那厨房送来的饭菜也都是最好的,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钱嬷嬷特意过来瞧了瞧,倒是满意地回去给裴氏禀报了。
裴氏听过之后,这才安心下来。
云似锦用过午饭,便又去了一趟父亲的书房。
从这张纸条里头所指示的暗格里头拿出了一张银票,还有一些细碎的银子,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块令牌。
她将这匣子小心地收起,而后手里拿了一副画,便这样出去了。
毕竟,如今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府上的人盯着,她自然不能做的太过于明目张胆了。
云似锦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闻香的衣裳,让芷香在外头候着,而她则带着闻香从自个屋子内的密道离开了。
前世,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父亲早在离去之后,给她与母亲弟弟铺好了路,可她竟然没有察觉?
她不再去想前世的那个愚蠢的自己,毕竟,她是真的蠢。
闻香跟着她,一脸诧异,“大姑娘,咱们院子怎会有密道呢?”
“父亲留下的。”云似锦低声说道。
闻香轻轻点头,倒也没有多问。
毕竟,这个时候,她也只能紧随云似锦。
等云似锦走出密道,抬眸看去,便看见自个竟然到了一处后宅,瞧着这墙角摆放着的大坛子,还有外头传来的吆喝声,云似锦大概知晓了这是何处。
她正要推开后门离开。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男子声音。
云似锦想起那令牌,不慌不忙地转身,当瞧见前来的人一身店小二的装扮,她慢悠悠地启唇,“将你家掌柜的唤来。”
“你这姑娘,好大的口气。”店小二冷脸呵斥道。
云似锦低声道,“你只管叫就是了,反正我也跑不了。”
“好,好。”店小二先前瞧见云似锦一身丫头装扮,而身形消瘦,以为是从哪个府上偷跑出来的丫头呢,如今对上云似锦那双眸子,不知为何,反倒心生惧意。
店小二也不是那等没眼力见的,多少是能瞧得出眼前的丫头不同寻常,便让另一个伙计看着,而他则去请掌柜的了。
闻香站在云似锦的前头,一副要护着她的架势。
云似锦瞧着闻香的举动,终究还是感动不已,毕竟,前世的闻香也是一直跟着她的,只是后来,她被关了起来,而闻香为了护她丧命。
云似锦隐藏与袖中的双手握紧,直等到那店小二再次地出现,后头跟着一个中年男子,那黑沉的眸子正在打量她。
“不知这位姑娘?”掌柜的走上前来,客气地询问。
云似锦不紧不慢地开口,“掌柜的能否借一步说话?”
“好。”掌柜的答应了。
云似锦往前走了几步,掌柜的上前几步,还是与她保持着距离。
“掌柜的可认得此物?”云似锦说着,将手中的令牌摊开。
那掌柜的瞧见,惊愕地看向云似锦,当场双腿一软,便要行礼。
云似锦见状,连忙虚扶道,“掌柜的不必拘礼。”
“少东家,还请里头说话。”掌柜的连忙唤道。
云似锦一听,便明白了,这家客栈原来是父亲留下的。
她轻轻点头,而后便随着掌柜的入了后院一侧的阁楼内了。
店小二一听是少东家,当即便恭敬地跟着。
掌柜的待云似锦入内之后,恭敬地一礼,“少东家怎会来此?”
“母亲病重,身子每况愈下,我毕竟是女子,不能随意出府,迫于无奈,这才来寻掌柜的。”云似锦低声说道。
“少东家有何吩咐?”掌柜的倒也不含糊。
云似锦便将那方子拿了出来,而后放在了掌柜的面前,“这方子便是母亲一直用的,掌柜的能否寻名医瞧瞧可有不妥?”
“少东家放心。”掌柜的一听,便明白了,小心地将方子收了起来,看向云似锦道,“不知少东家还有旁的吩咐吗?”
“眼下要紧的事此事。”云似锦说道。
“少东家尽管放心,不出一日,老奴便办妥。”掌柜的自称老奴,显然,是父亲最为信任的人。
她缓缓地起身,瞧着眼前的阁楼,似是想到了什么,“这处可有暗道?”
“有。”掌柜的连忙应道,“早先,东家便叮嘱过了,若少东家出现,这处日后便是少东家的。”
“我知道了。”云似锦轻轻点头,还是有些难受。
好在,她不用再从外头的密道内离开了,这处也是能通的。
等她再次回去之后,便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
“大姑娘在歇息。”芷香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不过是想要见见大姐姐的,怎得就不成了?”云似玥的声音也一并传了进来。
“还请二姑娘先回去,待大姑娘醒了,奴婢即刻禀报。”芷香不肯让云似玥进来。
云似玥冷哼一声,“如今都什么时辰了?大姐姐这般贪睡?”
“大姑娘这些时日身子难免乏累。”芷香拦在门前。
“当真?”云似玥皱眉,“难道不是你这死丫头不想让我见大姐姐?”
“奴婢不敢。”芷香连忙回道。
“不敢?”云似玥冷哼一声,“你我在这外头这般吵嚷,大姐姐怎能听不见?”
芷香倒也没有多言,反正是一副就是不能进去的模样。
云似玥灵光一动,“难不成大姐姐不在屋子里头?”
她说着,便递给一旁丫头丝竹一个眼神。
丝竹跟雅琴连忙上前,将芷香给制服。
而云似玥推开门,便这样进来了。
她脚步匆忙地要入里间,却被闻香拦住。
“二姑娘,大姑娘还未醒呢。”
“大姐姐?”云似玥直接将闻香推开,走了进去。
她直奔床榻,将帷幔掀开,瞧见床榻上空无一人,她扭头看向闻香,“大姐姐呢?”
“大姑娘的确在歇息。”闻香垂眸回道。
“难道是我眼拙了?”云似玥冷笑一声,“你给我找找看,大姐姐在何处?”
“二姑娘,大姑娘还未醒呢。”闻香不慌不忙地回道。
“来人……”云似玥却突然大喊道。
丝竹与雅琴对视了一眼,连忙将芷香推开,匆忙进去了。
“二姑娘。”二人连忙唤道。
“你们两个赶紧找找,大姑娘不见了。”云似玥大喊道。
“是。”这二人连忙找了起来。
“找到了没有?”云似玥皱着眉头问道。
而她则是扫视着云似锦的屋子,瞧着这里头所有的物什倒是一点都不差,她连忙将手朝着妆奁伸了过去。
还不等她碰到,便听到外头传来冰冷的声音。
“二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云似玥一愣,连忙收起了手,转身看向站在面前的云似锦,狐疑道,“大姐姐怎会从这出来?”
“我从何处出来,与二妹妹有关吗?”云似锦慢悠悠地上前,“只是二妹妹带着人在我屋子里头搜什么呢?”
“没什么。”云似玥皱着眉头,“我只是想来寻大姐姐说说体己话,只是进了屋子,并未瞧见大姐姐,我便担心大姐姐出了事儿,这才让丝竹、雅琴找找的。”
“找?”云似锦冷笑一声,“我难道会藏到妆奁不成?”
“我只是想要瞧瞧,这里头有没有什么藏人的地方?”云似玥脱口而出?
“二妹妹对我的屋子很好奇?”云似锦反问道。
“我只是担心大姐姐。”云似玥红着眼眶说道。
云似锦瞧着,看向身后的芷香,“去请老太太过来。”
“大姐姐,我只是担心你。”云似玥一听云似锦要请老太太,立马哭诉道。
云似锦脸色一沉,缓缓地上前,坐在软榻上,斜睨了一眼她,“二妹妹担心我什么?”
“大姐姐,我好心来看你,你却不在屋子里头,如今,你反倒觉得是我的不是?”云似玥当即便颤抖着身子,随即哭着晕倒在了递上。
丝竹与雅琴连忙上前扶着她,“二姑娘,此事儿还是要请老太太做主的,您可是一番好心。”
云似锦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瞧着云似玥在她的面前哭成了个泪人儿。
没一会,老太太便被搀扶着过来了。
随同的还有二太太罗氏,瞧着云似玥坐在递上哭的泣不成声,心疼地上前,“玥姐儿,还不赶紧起来。”
“祖母,母亲……”云似玥瞧见二人,当即转身跪在了二人的跟前,哭的越发地厉害了。
云似锦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她也只是起身,行至老太太的跟前,委屈道,“祖母,锦儿也是无奈,还请祖母做主。”
“这好端端,又发生何事了?”老太太皱眉,瞧着云似玥,又看向云似锦。
云似玥哭的越发地厉害了。
“祖母,玥儿只是想着大姐姐刚回来,想来会有些许的不适应,便特意过来说说体己话,怎得,那外头的丫头不让我进来,我在屋子外头喊了许久,也不见大姐姐回应,这才担心大姐姐出了事儿,便冲了进来,怎知,大姐姐不在屋子里头,我便让跟前的丫头进屋子找了,哪里想到……”
云似玥越想越觉得委屈,“大姐姐突然从屋子外头回来了,还对我冷言冷语的……”
“可有此事儿?”老太太看向云似锦问道。
“回祖母,锦儿的确在屋子里头睡着的。”云似锦低声道,“只是这屋子,如今也不是锦儿住。”
“什么?”老太太一听,突然愣住了。
想着云似锦一直都住在这的?
她狐疑地看向云似锦,“你的院子一直给你留着,你怎会不住在这?”
“母亲身子不大好,我担心母亲的身子,便住到了离母亲近一些的偏房了。”云似锦低着头,“适才也是听到了这的动静,才赶过来的。”
“既然大的姐姐搬了住处,为何让你的丫头守在这呢?”云似玥反问道。
“祖母,您忘记了?”云似锦看向老太太,“锦儿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父亲为了方便照看锦儿,才特意将这偏房与正屋打通的。”
“倒是如此。”老太太这才恍然。
“那你只管说清楚就是了。”老太太皱眉道,“何故闹成这样?”
“祖母,锦儿并非有意惹祖母不高兴,因,二妹妹直接带着人冲进来,满屋子找东西……”云似锦皱眉,“这屋子里头的东西也都是父亲先前留下来的,二妹妹即便寻不到我,也不必如此。”
“我只是太担心大姐姐了。”云似玥委屈巴巴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叹气,“罢了,你不知晓这里头还有这缘故,只当你无知,日后莫要再如此冲动了。”
“是。”云似玥连忙认错道。
云似锦显然清楚,老太太有心偏袒,也只是低着头,“只是这事儿也便罢了,还请二妹妹将屋子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就是。”
“大姐姐, 我何时拿这屋子里头的东西了?”云似玥大声喊冤道。
“我适才进来的时候,二妹妹正打开妆奁……”云似锦话说一半。
云似玥心虚地摆手,“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我什么都没有拿。”
老太太瞧见云似玥这般,便清楚,她来这到底是为何?
不过,终究是自个亲自带大的孙女,自然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她若真的拿了,我必定饶不了她。”老太太看向云似玥,呵斥道,“你当真动了你锦姐儿的东西?”
“没有。”云似玥连连摇头,矢口否认。
云似锦暗自摇头,“二妹妹若是没拿,可否搜身?”
“你……”云似玥错愕地看向云似锦,“大姐姐,你为何要这般羞辱我?”
羞辱?
云似锦暗暗冷笑,到底是谁羞辱谁?
老太太皱眉,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让搜了。
她递给汤嬷嬷一个眼神,示意汤嬷嬷亲自搜。
罗氏瞧着云似玥这般,也以为她真的拿了屋子里头的东西,那脸色也不好。
汤嬷嬷当着众人的面儿仔细地搜了一番,而后看向老太太道,“回老太太,并未发现什么。”
“大姐姐,你何故冤枉我?”云似玥即刻哭了起来,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老太太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玥儿是何性子,你如今这般冤枉她,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病重,你要在旁侍疾,我定然将你再送回庄子里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