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杜夏春，内心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难受。这不单单源于方才王书记为他介绍孟香然之事，还因自己费心撰写的材料被无情否决，亦或是自己说真话的权利被残酷剥夺，自己竟还得如一个毫无思想的傀儡般，重新去言说一些空洞、浮夸、虚假之语。他蓦地深深体悟到自身存在的悲哀。难道县委秘书这一职位，仅仅是为了应对这些虚浮的言辞和这些毫无价值的事务吗？初入县委时那风光无限的感受，现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开始质疑起自身存在的价值，内心被一阵怅惘和空虚所充斥。

杜夏春缓缓行至熙攘喧闹的街头，此刻，正值县中放学时分，成群结队的学生正步履匆匆地归家。见到杜夏春，他们皆毕恭毕敬地呼喊着“老师”，这熟悉至极的声音，于今在杜夏春听来，竟是如此亲切。这些学生当中，有他曾经教导过的，亦有未曾教过的。在那些教过的学生里，每一个孩子杜夏春都能道出一些与之相关的故事。那身材高挑的女生叫于磊，时常会羞怯得满脸绯红。有一次，她手持一只硕大且红彤彤的苹果，执意要给杜夏春享用。杜夏春起初本欲婉拒，然而当他瞧见于磊那纯静且急切的神情时，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拒绝。看到杜夏春接过了苹果，于磊的脸上绽出了绚烂的笑容。还有那胖乎乎的男生李虎，最为乐意替老师清扫宿舍。每日清晨早早到校，到校后的首件事便是为老师打扫宿舍。杜夏春亲切地称他为义务小勤务兵。还有……回想起这些，杜夏春的内心暖融融的，仿佛在冰天雪地的寒夜中，有人送来一个燃烧得极为炽烈的火盆，瞬间让他感受到无尽的温暖。这般想着，杜夏春不禁对自己那三尺讲台心生憧憬，“原来我是如此深切地爱着你们呀！”杜夏春在心底默默向他的学生们倾诉。不知不觉间，杜夏春走到了学校门口。今日并非周末，王雪燕应当还在里面。杜夏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未踏入校门，他忽然觉得这些事情是难以和王雪燕交流沟通的。

王建国书记在经济工作会议上的报告，杜夏春撰写得极为艰难。这并非源自材料本身的繁杂，核心原因在于杜夏春在书写材料时，眼前总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果汁厂那仿若废墟般的厂房，以及机械厂那宛如作坊式的锅炉。一想到这些，杜夏春的笔尖就好似被堵塞住了，再也难以像往昔那般挥洒自如、顺畅流利。特别是当杜夏春思考着他所写的内容时，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些道貌岸然的所谓绅士，将其当作欺骗县里村民的手段，而被蒙骗的正是他的父亲和一群有着与父亲相同命运的人。杜夏春感觉自己犹如一个鲜活的道具，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去衣衫，被推至舞台中央。他常常为此羞愧万分，有时甚至会因自己的悲苦而泪如雨下。毕竟自己是由这块土地养育成人的，毕竟自己是农民的儿子！

就这样，杜夏春在极度沉重的心理压力之下，在灵魂与肉体的剧烈争斗之中，耗费了诸多时日，一直到开会的前一天，才终于完成了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