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天上有星星，宋绛的眼前也有星星，但不是指江清衍。

而是因为她现在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偏偏她跑得快，担任了领路人的角色，人生地不熟只能朝着没人的地方跑，生怕把路人给撞倒了。

所以江清衍很快发现她成功把两人带到了越来越偏远荒芜的地方。

“小绛，停一停。”江清衍被她拉着站不住，只能小幅度地把她扯回来。

手腕被力道一拽，宋绛就下意识整个人就往回转过来，重心却还没收住往前倒，身高的差距导致她的脸即刻就埋在江清衍的颈窝。

头顶上方传来他低低的闷笑，以及相贴的胸腔因忍俊不禁而发出细微的震动。

其实他能躲掉，只是不想让她摔个狗吃屎。

鼻尖萦绕着他温暖清爽的气息，宋绛霎时从脸上红到脖子根，扁着嘴懒得怼他。

月色下，相拥的一对人沉默下来。安静的角落只剩下蝉鸣，不知为何，宋绛觉得并不刺耳。

宋绛听见了江清衍的心跳，和她的一样快，心中的不安被勇气渐渐填补。

微不可察地踮脚，她滚烫的耳尖蹭到他的侧颈，立刻感觉到江清衍的滚了滚喉咙。

迟疑了两秒，放大的声音在耳畔环绕，江清衍的声音因为空间的逼仄而有些艰难，“你不热吗？”

宋绛后知后觉，抬眸看他，江清衍似乎半垂着视线不敢看她的脸，局促地红着耳根。

便宜算是占够了，宋绛就往后撤去，想要退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哐。”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到了墙壁。

“我不知道喝酒还会影响智力，”江清衍也顾不上保持友善距离了，急得三两步靠过去，柔声关切，“怎么样？”

宋绛丢了大脸，用手把发烫的脸捂得严实，只感觉到有柔软的掌心覆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揉动。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她又在江清衍呈下的阴影里，就着远处的路灯才能看见，她眉心皱着，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下次绝对不让她这样喝。江清衍轻叹。

转过身背对她，他蹲下身，“别逞强了，走吧。”

哄小孩呢。宋绛眨眨眼，还是从容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靠了上去。

心满意足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

安定感油然而生。

其实感觉还不赖。

-

宋绛歪歪脑袋，青丝顺着她的动作滑到江清衍的肩膀。

微凉的碎发若有若无地贴过脸颊，有点痒，江清衍浅笑，“怎么了？”

“你看。”她慵懒抬手，指向不远处。

在人迹罕至的角落，静谧的深蓝色映入眼帘，巨大的摩天轮有爬山虎攀上缠绕，更增添几分古朴，灯光点缀，如梦似幻。

让人眼前一亮。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宋绛眼底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

江清衍和她相处久了，立刻就能理解她藏在轻飘飘一句话里若有似无的期待，稍犹豫了一下，就主动邀请了她。

“看起来还是在运行的，要不要去看看？”江清衍弯眸。

他的余光看见宋绛的脸颊蓦地染上红晕，敛眸许久，才微微抿唇。

意思是默认。

江清衍忍俊不禁。

这里比较偏僻，鲜少有路人经过，只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捧着手机在摸鱼，也不需要排队。

江清衍定定地走过去，“你好。请问……”

宋绛忽然想到什么，飞快地挣扎两下。

完了，两个人都忘记了，宋绛还在江清衍的背上待着呢。太尴尬了。

来不及了。女人抬眼，看见少年一本正经的模样，和他背上的人，顿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两人顿时感觉热气上脸。

工作人员礼貌地止住笑声，只是眉梢还存着揶揄的意味，“是要坐摩天轮吗？”

尴尬地轻咳一声，江清衍正色，和她简单交流起来。

两人被带进摩天轮的其中一个座舱。

宋绛的目光仍然带着羞赧，别开眼不看他。

坐在她对面的江清衍莞尔低笑，黑眸流转，奇怪的氛围渐渐滋长。

“啧。笑什么，丢人的又不是只有我。”宋绛顿时感觉脸上挂不住，没好气地看他。

江清衍露齿而笑，“不丢人。”

他笑得好看，宋绛不语。

她看见了他侧边尖尖的犬齿，那颗牙齿陷进皮肤格外痛，曾经在她的肩颈留下形状奇特的伤口。

眸光渐深，宋绛盯着他墨黑的瞳仁，流转时总是有光芒在其中跳跃闪烁着。

“江清衍，”宋绛慵懒地掀起眼皮，笑得意味不明，“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小狗啊？”

各种意义上。

什么跟什么啊。江清衍无奈地扶额，“我已经跟不上你跳脱的思维了。 ”

她狡黠地笑，还要补充什么，脚下忽而震动，窗外的景色变动，很快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是摩天轮启动。

老旧的摩天轮内部里没有装灯光，轿厢安静下来。

宋绛侧过身，目不转睛看着窗外。

外面微弱的光线映在她精致的侧脸，因酒醉氤氲而气色红润，稍长的睫毛扇动，在眼尾投下一片阴影。

江清衍没有急着看夜色，目光垂下，落在她背后微卷的发梢。

头发生长得真快，时间从来没有提醒过谁，却在她身上不经意间留下痕迹。

江清衍垂眸，指尖已经擅自撩起她垂在鬓边自然卷的乌发，内心莫名计算起时间。

“怎么了？”宋绛轻笑，微微转头对上他有些失焦的双目。

他敛眸收回手，“头发，长了。”

她弯唇，把浸了汗的碎发拂到耳后，“你要啊，下次剪了给你，拿去卖钱。”

江清衍：……

江清衍别开眼，兴致缺缺地嗯声。

心思很好猜的小狗。

“我这炸毛发质也不值钱，”宋绛叹息，“我也不打算便宜你，继续留长了，还能御寒。”

没占到便宜的某人顿时长出一口气。

大型摩天轮已经不太灵活，转动时偶尔会发出细微“咔咔”声，相对来说速度也很慢，距离转完一圈还遥遥无期。

“好无聊。”宋绛看向江清衍手中没有开封的酒。

江清衍有保管好随身物品的习惯，就算是被她拽走也不忘记把这瓶鸡尾酒带上。

见他立刻警惕地往后藏，宋绛撇撇嘴，“江老师，你不觉得全程都在发呆也太漫长了吗？”

“那也不行，今天你不能喝了。”江清衍摇摇头说。

琥珀珠子一般通透的瞳仁转了两转，蓦地一亮。

宋绛压低声音，故弄玄虚道：“总要来点打发时间的吧！江老师要不要陪我玩点小游戏？”

她的声线放慵懒便格外好听，让人不自主被蛊惑。

“……玩什么？”江清衍微怔，视线打量她几秒，还是点头应下了。

“打手，魏小然教过我。你要躲，如果被打到了，”宋绛牵过他的手，然后利索地在手背拍了一记，“就像这样，你就输了。”

江清衍：……

一时不知道应该先吐槽什么。

宋绛促狭地扬唇，对着他眨眨眼，“江老师，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开始吧。”江清衍看一眼被拍红的白皙手背，挑眉道。

……

第一局迅速结束，宋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毫不怜香惜玉的力度击中。

刚才那一仇当场得报。

宋绛恨恨磨牙，眼底燃起熊熊胜负欲。

开玩笑，她打架都没输过，这种游戏怎么会落风头。

虽然她从来没真正承认过，但她也算是公认的校霸了，校霸总是要有点面子的吧。

“换我！”宋绛跃跃欲试，咬牙道。

……

第四个回合，宋绛依然落空，一局迟迟没有结果。

一掌落下速度很快，招招致命，江清衍缩得更快，对方miss时瞬间伸回去勾她。

反应力上来说，他真的占了优势，宋绛眸光锐利，后槽牙都要磨出火星子了，他叹息一声，默默停住动作。

果不其然，宋绛还没来得及多想，五指落下。

“啧，不要你让。”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宋绛大怒，不服气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嘟囔。

江清衍不恼，温和地笑道：“到我了。”

她立刻应战。

一，二……

“啪。”不到三秒，宋绛的手背被不痛不痒地轻拍了一下。

宋绛：！！

江清衍依然不动声色地浅笑，活脱脱的一朵黑心的白莲花。

就看着她气势蔫下来，面无表情地换了只手，对着他亮爪。

还是放水吧。江清衍想。

如果他没有分神，就能发现她的嘴角短暂地噙起笑意，漾出转瞬即逝的缱绻。

闪躲的动作被刻意放慢一秒，意料之中的“报复”快速触碰到他的手背，却没有想象的痛感，而是被微凉五指收紧，裹住。

江清衍抬眼，宋绛眸中含着和煦，握着他的手带动着人倾身靠过来。

“江清衍……”薄唇微启，轻飘飘地唤出他的全名，让他忍不住心尖发麻。

“我单方面宣布，现在是新的游戏，你看着我的眼睛，谁先眨眼谁就输了。”被隔绝封闭的一方天地，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她微乱的呼吸和他的交错重叠。

咫尺距离的女孩吐气如兰，熟悉的气息带着一点酒气，打在他的皮肤上。

温温热热，有些痒。

他从小就厌恶熏人的酒臭，因为那个酗酒多年、到死为止的畜生。

他本该下意识觉得反感，可他现在并不讨厌。

反而……

江清衍哑然，有些干渴般频繁地稍稍滚动喉结，“眼睛会干吧。”

然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定定看着他，摄人心魄。

两汪春水潋滟，像是通透的玻璃珠，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琼省的夜里也好热。他慌乱地用手扇扇风，感觉如坐针毡。

甚至于江清衍头一次生出不想和她处在一个空间的念头，想要避开，想要冷静，想要确保不会发生意外。

“你坚持不下去的话其实可以认怂，毕竟我已经输成这样了。”宋绛弯眸，狡黠道。

这种低级的激将法未免太过明显。

眼睛已经有些干涩。江清衍努力收起思绪，还是摇摇头，“不要。”

两弯小月牙微微转动，不经意间流露出醉意尚存，迷离尽显，更是动人。

还没醒酒吗？不应该吧。

还没等江清衍出声询问，宋绛浅眸流转，稍稍眯眼，“真的不认输吗？”

她的嗓音里有微不可察的沙哑。

“校霸大人要逼我就范？”江清衍挑眉，挑衅道。

扯他眼皮？还是挥手吓唬他？

回复的是女孩忽然放大的脸，她的眼睑低垂，看不清情绪。

只是极近的距离下他能看见她的鼻尖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眼底潮湿得泛上水光。

她的睫毛已经扫到了自己的眼睑，扇动着，像是蹁跹的蝶翼停在了那里。

江清衍呼吸一滞。

他下意识垂下眸子，心里已经想好要说什么缓解尴尬。

“你……”你作弊。

剩下的两个调侃她的文字被唇上忽然的温软堵在喉间。

融化在这个缱绻却压抑的吻里。

他的手腕被桎梏，手中未开的酒瓶滚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江清衍有些僵硬，不明的情绪涌动，灼热到有些痛苦。

像是无意点燃了枯木，然后燎烧了一片荒原。

很快将他淹没，睫毛微微颤动，最终阖上，共同沉.沦。

她倾过身，柔软清瘦的肢体几乎完全靠在他身前，覆在后颈的手不自主滑进他汗湿的发间，之前相握的手没有松开，而是被按在舱壁。

他尝到了淡淡的酒味，仿佛是给了自己一个借口。

很快干净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与来自女孩身上冷冽的幽香交融。

剧烈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在昏暗狭窄的座舱内错落，最终重合一致。

宋绛偏过头，错开贴合的双唇，气息不稳地想说什么。

对方双目半阖，眼尾烧红，近身重新覆上。

唇瓣微动，无声地摩擦出两个字：“别说。”

求你。

最后半句淹没在唇畔交融间。

两个人拥在一起，时间定格在这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吻。

摩天轮仍然在“咔咔”转动，此时正好到达了顶端。

I dont care if I know，

Just where I will go，

Cause all that I needs this crazy feeling，

A rat-tat-tat on my heart…，

Think I want it to stay.

-

在舱门开启的前一刻，宋绛勉强夺回一分清醒，喘息着错开距离。

宋绛抬起眼睑，仍然有些失神。

黑沉沉的夜幕间点缀着交辉的星月，清辉如霜。

现在怎么办，是说“我会负责的”还是说“不过是亲一下而已”？

冲动了。她暗自决定以后尽可能不在江清衍面前喝酒。

他仍然阖眸，只是颤着睫毛。

只是透红的脸色在一阵响过一阵的“咔咔”声中渐渐失去血色。

封闭狭小的轿厢短暂地安静下来，好在一声声僵硬的运作声打破了要命的沉默。

光线从逐渐打开的门缝中透出来。

也许是救命稻草。

也许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