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骤变(二)
何浩抱着叶念珠一路狂奔,直到甩掉了所有追兵,才在一处小巷里停下脚步。
那些黑衣人似乎对浑源城的大街小巷不太熟悉,因此很快就被何浩绕的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何浩!你放我下来!
叶念珠愤怒的声音已经响了一路了,直到此刻何浩才肯松开手。
“谁让你救我的!爷爷怎么办?叶家怎么办?
叶念珠语气颤抖,似乎还带着些哭腔。
“那种情况,你留在那里也是死,你爷爷死了,叶家也完了,但是你还活着,叶家就还有希望啊!
何浩有些着急,下意识的回答道,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些不当。
叶念珠听完,瞪着眼愣了两秒。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巷子里回荡。
“以前从没看出来,你真是个冷血的混蛋。
叶念珠狠狠地瞪了何浩一眼,抹掉脸上泪痕,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巷。
何浩捂着脸,呆呆的站在原地。
这一巴掌,把他拍醒了。
相同的事情,似乎在上辈子也发生过。
当蚩族全族被屠杀殆尽的时候,当蚩尤老爹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虽然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逃走的,但是自己好像也从未想过逃避,而是同其他蚩族一样战到了最后,直至身死道消。
人类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存在,就像这种时刻,都说魔人族是最像人类的魔族,不光是长相身材,连思维都是。
至于刚刚何浩说的,很像一个魔族能说出来的话,虽并非无道理可言,但是却冷静而又冷血。
叶念珠一路跑回叶家,她本就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她与何浩分开回到叶家的时候,大战就已经结束了。
看着满地叶家人的尸体,大部分人她都很熟悉,曾经待她如至亲的长辈,每日一起练刀的同门师兄弟,如今都尸首分离,血溅当场。
那种画面,几乎无人能忍受。
当时叶念珠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巨大的悲痛让她几近失声。
看到眼前的一幕,这个虽高傲飒爽,却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小姑娘也是阵阵干呕。
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这些畜生丧心病狂地将叶家屠戮殆尽!!
叶念珠眼神血红,愤怒和悲伤充斥着她的脑海。
踏上曾经熟悉无比的上山路,却早已物是人非,叶念珠的脚步踩得很是坚毅,颇有一骑绝尘的气势。
或许此行,便是一去不复返。
看着脚下的石阶,她忽然觉得自己矮了几分,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爷爷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一个脚印,从山脚走到山顶。
她从小无亲无故,还在襁褓之时便被亲生父母丢到了叶家山下,是下山的叶苍年遇到了她。
叶苍年一生无妻无子,便将叶念珠视作亲女,一个人把她带大。
两行清泪无声的滑过叶念珠的脸颊,一阵劲风吹过,将她的头绳吹掉,飘飘长发肆意凌乱地散落双肩。
没有爷爷,自己一定会死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夜晚。
爷爷对自己一点家主气质都没有,见到自己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似慵懒午后和煦的阳光,似寒天之下温暖的炭火,照亮了叶念珠整个童年。
“爷爷,我想要那个拨浪鼓!
“老板,拨浪鼓怎么卖?
“爷爷,念珠突然想吃糖葫芦啦!
“这就让人下山给你买回来。
“爷爷,练刀好累啊,我不想练了!
“那就不练了,爷爷只想让念珠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爷爷,念珠想你了......
叶念珠好想把时间拉长,让她能沉浸在回忆里面,再拽一拽爷爷白花花的胡子,牵一牵他苍老的手......
“哈哈哈,没想到这小妞儿还真是个撅蹄子,居然自己又跑回来了!
戏谑声点醒了深处回忆的叶念珠,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叶家大院前。
“混蛋,我们叶家世世代代,都是广交善缘,从不与人相争,你们这些畜生到底为什么要灭我叶家!!!叶念珠嘶吼道。
“为什么?对呀,为什么呢......大概是为了得到你这样的小美人吧,哈哈哈哈!!李过笑的甚是猥琐。
叶念珠气急攻心,拔刀便向李过挥砍而去。
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什么刀法了,只想把眼前的畜生劈个粉碎。
李过身子一侧,便躲过了叶念珠这一刀。
只见他双手掌心有金光流露,接着双掌推出,一掌拍在她的胸口上,另外一掌则狠狠地拍在了叶念珠的刀背上。
只听“咔哧一声,刀身应声而断,哐当掉在了地上。
与刀一起断了的,还有叶念珠此刻脆弱的心。
叶念珠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嘴角溢血,盯着地上的断刀,眼中流出血泪。
最后连爷爷送的刀,也离她而去。
“来人,给我按住她!李过说道,四周瞬间跳出两个蒙面人,纷纷拉住叶念珠的胳膊,一手按着肩膀。
“刚刚救你那小子呢?怎么不敢过来了?是不是怕了?哈哈哈!那我可要好好享用一番了,等我用完,你们几个想怎么处理她都行,记得别玩死了。
李过蹲下身子,一只手抬起叶念珠的下巴,淫秽的眼神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脸。
叶念珠啐了他一口,带着血沫的口水粘在他的脸上,后者用手掌抹掉,兴奋的舔了舔嘴角,眼里杀机也浓郁了起来。
她用体内仅存的元力包裹住自己的心脉,一但这个畜生敢对自己不轨,那她必然会用元力震断心脉而死。
生死之际,叶念珠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何浩的脸,明明还是个小屁孩,怎么就长了一张好像活了两辈子的脸呢。
明明说话行为都透露着一股贱样儿,眼眸却总是深邃无比,好像藏了浩瀚的大海,让人捉摸不透。
她有些后悔扇了何浩那一巴掌,他毕竟还比自己小两岁。
或许是这些种种原因,让叶念珠不知不觉的一直把何浩当做同龄人来看待,也或许,是有些其他的情愫掺杂其中。
何浩,别再来救我了,我不想逃。
李过扑了上来,叶念珠闭上双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元力冲向心脉——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
“花妤,再原谅我一次......
一个声音响起,语气些许无奈。
“仙法,三花聚顶。
只见天空中,何浩身板笔直,单手掐诀。
刹那间,他的脖颈处出现了三朵绽绽莲花,发出璀璨夺目的白光,美不胜收。
叶念珠呆呆的看着天空,耀眼的白光在她眼中闪烁。
那道傲然的身影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何浩的气势也在飞速地上升,凝元境九品、入元境一品、二品.......一直到开元境中期,才堪堪停下。
他傲然挺立,在空中摆出了某种刀法的架势。
那是无心之一刀,在三花入体的一瞬间,不知为何,何浩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白衣,背对着何浩轻语道:所谓以心入刀,并不需要真正的刀,而要去做某种事坚定的心,那便就是刀。
而现在,救下叶念珠的心,就是他的刀!
只见天空中狂风呼啸,围绕着何浩上下握住的双手,好似真的像一把长刀一般。
何浩一声大喝,猛然冲着地上的李过劈下。
李过还没从眼前的一幕反应过来,气势如虹的一刀就斩了过来。
他堪堪举起手抵挡,双手一时金光大盛,然而强大的压迫感仍让他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吴老救我!!李过竭尽全力大喊一声,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他顾不上一切。
“废物,连风都挡不住?
此话刚出,一个鬼魅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李过面前,双手推出。
然而饶是他,也没法瞬间瓦解这一刀。
“你活不了!!
就在身影跟无心之一刀抗衡的时候,何浩脚踩金轮,如一道流星般瞬间坠落到李过面前。
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没看清他的身影,也没有人能反应的过来。
只见何浩的右手五指张开,捏在李过的脸上,然后在后者惊恐万分的表情下,一个字几乎是从何浩牙缝中挤了出来。
“爆!
轰!!!!
一声爆响,顿时脑浆四溅,炸开的头颅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一股血腥之气。
李过到死都没想到,这个明明只有凝元境的小孩儿,是怎么突然爆发出开元境的实力,又是怎么能不眨一下眼地把自己斩杀于此。
“你!你该死!!
被称作吴老的男人怒骂一句,化解了无心之一刀的余震,紧接着一掌便向何浩拍来。
要说刚才还有所收敛,那么这一掌所爆发的气势已经是实打实真元境的实力了。
吴老也没有料到,区区一个开元境中期居然能当着自己的面杀人,关键对方还是个小毛孩!
这可是赤裸裸的耻辱,要是传出去了,恐怕到时候他的老脸就没地方放了。
倘若何浩是实打实的开元境中期,接下这一掌还绰绰有余。
但是凭借这仙法提升来的实力,还有些不稳定,何浩自认为接不下这一掌。
正当他准备动用疾瞬探影手拉开距离的时刻,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紧接着碧绿色的光芒爆开,将吴老弹飞了出去。
“吴文,你人杰宗都该死!!一声怒喝响起,来者何浩熟悉无比,正是何家家主何苍天。
跟在何苍天后面的,还有一众何家长老,不是长老的也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可谓精锐尽出。
紧接着,何苍天浑身碧绿色光辉迸发,跟飞出去的吴文再次扭打到了一起,何家众人也纷纷跟蒙面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可以看到的是,何家人的身上都跟何苍天一样散发着碧绿色的光辉,又有浓有淡各不相同。
唯何苍天的光辉最为强烈,顿时让整个叶家大院变得明亮了几分。
何浩知道,这是何家独一无二、引以为傲的绝学心法,名为碧泠决。
世间绝学,无非主要分为三种:一为功法,主外;二为身法,主身;三为心法,主内。
前两种理解起来很简单,但这心法,却是三法之中最为晦涩难懂的,常人很难修炼大成。
所谓心法,说简单点,便是将全身原本散乱无章的元力以一种特殊的方法流动起来,蔓延四肢百骸,不仅增强了筋骨的韧性,同时也极大的提高了元力的利用率。
当然,这六界的道法显然不止这三种,例如人界的刀法剑法、仙界的仙法、神界的神诀等等,种类千奇百怪。
也是正因此,才造就了如今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
而这碧泠决,便是何家的根基心法,大部分的何家功法都是基于碧泠决得以使用的。
只是心法的学习需要具有入元境的修为才可以,由凝元跨进入元,其实也是一个道理,也就是一个从开始学会吸收元力到运用元力化为己用的过程。
这也是何浩为什么一直没有功法学习的原因。
在何家只有达到入元境,学会碧泠决的修士,才有机会进入何家的功法阁挑选功法学习。
场上的战况很快出现了一边倒的局势,蒙面人双拳难敌四手,仅仅几个照面便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再看吴文那边,金色与碧绿色频频相撞,看似打得难解难分,实则他已经被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何苍天这混蛋,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明看着暮气沉沉,怎么还是拳拳致命,再不走今天老子也要交代在这!!
吴文不甘心地想着,分出神来在何浩和李过惨不忍睹的尸身上来回扫过,然后做出了决定。
在一个剧烈的拳掌碰撞之后,吴文瞅准时机,借助威力倒飞了出去。
威力的余震也把他震得吐了两大口鲜血,但是他来不及擦血,只见他一个大转身,然后狼狈地朝反方向逃窜了出去。
等何苍天卸去余震,再想追,也已经来不及了。
见此情景,何浩才终于放下心来,脖子上的三朵莲花渐渐隐去,气势也退回了凝元境。
强行提高修为,本就是逆天而行。
因此,几乎所有此类道法都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轻则减少寿命,重则付出性命。
这三花聚顶虽说对何浩自己没什么损伤,但是也不能开启太久。
“浩儿,你怎么样?何苍天紧张地扫视着何浩,生怕有严重的伤势在自己的宝贝孙子身上出现。
“爷爷放心吧,我并无大碍,只是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何浩问道。
“何家留在这一带的探子几乎被杀了个精光,导致消息迟迟没有送到何家,兮儿发现你不见了,将你们回来发生的事告诉我,我这才紧急召集人手赶了过来,幸亏你还真在这里。何苍天解释道。
说到这里,何苍天捋了捋胡子,心里有些疑虑。
这人杰宗没比何家强上几分,按理说没有能力能在这么短的时候内把所有的探子找出并且杀掉。
要说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那个宗门,在向他们提供帮助。
不止如此,何家内部,或许也有内鬼。
而且这个人连探子的身份位置都清楚知晓,身份一定不低。
想到这里,何苍天目光一沉,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何浩身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混蛋小子,平时做事不是挺成熟稳重的吗,这次怎么一声不吭就独自跑过来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对得起何家还有兮儿?
何苍天在何浩头上狠狠敲了一个板栗。
但是生气归生气,何苍天对于自己这个孙子的表现还是很震惊,那真元境的气息可不是装出来的。
这个明明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孙子,究竟还有多少秘密藏在身上?
“爷爷,孩儿知错了!回头再跟您解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让我先给念珠疗伤。
何浩虽有些着急,但是礼数仍然做的恭恭敬敬,这是对长辈该有的尊敬。
“何浩,别管我,带我去见爷爷,爷爷他......
叶念珠虚弱的声音传来,但是话还没说完,便晕倒在了地上。
刚刚李过那一掌,把她肺部的经络拍的支离破碎,若是不及时治疗,将是性命垂危。
“别急,交给我。
何苍天拦住了何浩,只见他覆手拿出了一颗的丹药,丹药周身呈碧绿色,隐隐泛着金光。
整颗丹药色泽圆润,浑然天成,定然价值高昂。
“这是三品碧泠丹,可别小看此丹,其丹力绵长柔和,入口即化,是治疗伤势的绝佳良药,因其炼制需碧泠元力不断灌溉,所以只有何家才能炼制此丹。
何苍天一边解释,一边将碧泠丹送入叶念珠口中。
丹药入口,瞬间化作一股碧绿色清泉顺喉咙流入,滋润了叶念珠碎裂的经络。
“服下此丹,叶苍年的宝贝闺女可保性命无忧,三日之内便会醒来。
何苍天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叶念珠,双手背后,转身向主殿走去。
见叶念珠胸口碧光大盛,伤势有所好转,何浩也连忙跟上了何苍天。
盯着他依旧挺拔的背影,何浩有些疑惑。
既然碧泠丹炼制条件诸多,何家又没有炼丹师,那定然是造价不菲极其昂贵,想必整个何家都没有几颗。
爷爷与叶念珠非亲非故,或许都没见过几面,为何能毫不犹豫的给她喂下?
爷爷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仙界,莲池。
雾色茫茫,碧波荡漾,一道白纱倩影立于桥中。
迷离恍惚间,只听空灵温雅的歌声如涓涓细流似水缠绵般悦耳动听,一时又急转而下,婉转而凄凉。
倩影抬头望天,只见淡月星疏靓影伤,以歌诉愁肠。似是在唱一曲始于甜美终于惨淡的爱情故事,令人思绪万千,心驰神往。
“离歌一曲前缘续,泪眼朦胧枕袖藏。
徒然,歌声戛然而止。
整片莲池幽静半晌,但闻蛙声三两,后细细听去,一句带着哭腔的女音轻轻响起。
“蚩辰,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