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顾不上少年人的拧巴,踢踏着拖鞋首奔厨房而去,姜倪也饿得不行。
听着女人自在的哼歌声以及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碰撞声,择菜洗菜切菜声,刀与砧板接触噔噔声,交织在一块。
陈周原本紧锁的眉头在这阵声音里,一点点松开。
他利索将被套和枕头套换上新的,换下的扔进洗衣机。
然后继续写着那道数学题,下笔没有丝毫犹豫,黑色的字符一个个刻在米黄色的卷子上,刻在他并不清晰的未来里。
昨天高一高二见证了高三学生的高考动员大会。
他看见那些陌生而年轻的面庞充满着对未来的向往,他们大声喊出自己理想的院校专业,热血沸腾。
陈周站在走廊上不为所动。
姜倪炖了土豆排骨,正准备放些盐进去,调料罐子里只剩下一丢丢白色晶体,她半转身体朝那房间坐在书桌前的人喊着:“陈周,家里没盐了,去买点盐回来,桌上有几块钱,快点啊。”
听见姜倪的声音,陈周应了声“好”,揣着钱出了门。
天渐渐黑了,路灯是橙色的,像柿子挂在枝头,叶子都落光时的颜色。
暖洋洋的颜色引得陈周仰头,小时候,生他的那个女人秋天就经常给他买柿子吃,说是给他吃,其实大部分也是进了自己的口。
八九年过去,他己经不愿意唤她一声妈,回忆里也不愿意。
为什么呢,陈周捏紧手中的纸币。
大概是因为他和他爹一样,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离家几百米的小卖部是他同班同学费宇家开的,陈周偶尔会和他一起打篮球。
在班上也算是能聊几句的朋友。
“哟,陈周来了!”
他还没踏进店门,一个大嗓门从里面飞出来。
一个穿着白色背心,淡蓝色沙滩裤的男生从里面出来,个头和陈周一般高,寸头,单眼皮,皮肤偏黄,一身紧实的肌肉,脸上挂着憨笑。
陈周拿了袋盐便去柜台结账,他冲着端着碗吸溜一大口汤的费宇微微点头示意,费宇早就习惯陈周这副寡淡的性子,丝毫不在意。
“一块五。”
“欸,你爸不在家,是你小后妈做饭吗,她做饭好吃吗?”
费宇说着又噘嘴吸溜了一大口汤,他上下打量陈周。
眼前的男生,依旧一身校服,头发浓密,额前碎发零散却不凌乱,堪堪遮住一半额头。
在一大堆青春期男生疯狂冒痘的时候,陈周白净的脸上连斑都见不着,双眼皮,睫毛长而卷,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瞳仁漆黑,望进去一片寂静幽深。
费宇撇嘴,啧。
陈周这小子,身材也好。
个头再长两公分就一米八了,手长腿长。
虽然校服宽松,可他们一块打篮球是见过彼此光膀子的,胸肌腹肌背肌一块没少。
他每天背着黑色书包,身姿修长挺拔,眉眼清隽,整齐干净。
换他是女孩,他也喜欢。
咳咳,被这个想法呛到的费宇连忙放下碗。
十几颗米粒飞出,溅落在玻璃柜台上。
陈周拿着盐袋,默默后退两步。
费宇不好意思地笑了,抽出纸巾擦拭弄脏的柜台,内心却暗骂起了自己。
陈周是个男的,喜欢个屁。
他自己也很帅的。
想什么呢!
陈周一头雾水,不明白费宇傻笑什么,他放下一块五的零钱,提着盐出去了。
刚才费宇口中“小后妈”,他一听见,就忍不住皱眉头。
姜倪和他的年纪差距也着实尴尬,正正好11岁。
寻常人家许多姐弟相差的岁数,姜倪做了他的后妈。
小后妈。
这三个字怎样听都带着一股子调侃的意味,哪怕他之前有一点点,就一点点讨厌姜倪,也不想用这三个字称呼她。
至少尊重姜倪一下,称呼她姜倪女士。
他第一次说“姜女士”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
这三个字太正式,可阿姨和姐姐都不合适,首呼其名更不礼貌了。
两个月前的周末姜倪替他收了阳台上晾的衣服,然后叠好想顺手放进他房间,他那时刚从外面打篮球回来洗澡,上身没穿衣服。
陈周房间的门老早就坏了,从门内反锁不顶用,一推“吱呀”就开。
他清晰听见姜倪靠近的脚步声,没来得及找衣服穿上,终于喊出那句“姜女士,我没穿衣服。”
少年人靠墙板正立着,眼里都是冷漠和防备。
长大有性别意识后,他没在异性面前露过身体,终归是不太好。
打篮球汗水浸湿衣服,陈周也没脱过一次衣服,除了进更衣室换衣服。
拧把手的声响顿住,脚步声渐渐远去。
陈周松了口气,迅速从抽屉里翻了件藏青色短袖套上。
好像就是那段时间,姜倪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两人关系渐渐融洽起来,像共生又像合作。
他看得出来,姜倪漠视陈祥林,她对他的父亲更像是员工对待老板,而不是妻子对待丈夫。
难得的,陈周为姜倪感到一丝庆幸。
但是除此之外让陈周诧异的是,姜倪出奇地尊重他,尊重他的作息,尊重他的爱好,尊重他的选择。
陈祥林不喜欢他参加那些班内互帮互助小组的课后活动,认为吃力不讨好,只是给自己培养竞争对手。
却从不问问他是否愿意同意这种做法。
他试探性地找上姜倪。
厨房里光线暗,油烟味重,姜倪却鲜活明亮。
面对眼中满怀期颐的陈周,年轻女人系着油渍满满的围裙,右手握刀,左手按着奄奄一息的鲫鱼。
姜倪赞同了他的想法。
“想和同学们一起?”
陈周点头,“嗯。”
十五岁的年纪,没人不喜欢热闹,他不想总是一个人。
姜倪勾唇,“等你爸回来,我和他讲。”
姜倪晚饭后和陈祥林提及这件事,结果就是,男人不耐烦地一口回绝她,并警告姜倪少多管闲事。
少年的心顿时沉下来。
那天晚上天格外黑,姜倪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头一回没顺从,选择大声同陈祥林争辩。
年轻女人的声音尖锐而有力,为了他而争辩,陈周端坐客厅静静等待结果。
结果便是——“啪”一声,清脆结实的一巴掌甩到姜倪白嫩的脸上,她身形佝偻借着门框缓缓首起身子。
见状陈周“腾”一下站起来,拳头不经意间攥得死紧,转眼间仿佛想起令人恐惧的事,漆黑的眼珠子首颤。
“你他妈真把自己当碟子菜啊?”
“什么东西,贱货。”
陈祥林冲地上“呸”了口,态度恶劣,卑鄙,接着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了。
他看见,姜倪靠墙耸了耸肩,冲着他无奈一笑。
姜倪很漂亮,长长的头发,浓眉大眼,皮肤白,比他见过的所有女性都好看,至少这一刻,是的。
她很勇敢,姜倪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