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海风吹拂着名为凉城的海滨小城，带走了夏日的灼热，送来了桂花和香樟树混杂的奇特味道。

嗅着空气中的凉爽，未明趴在教学楼栏杆上，望着操场一言不发。

因为他不能说话。

耳边回响着校园广播站传来的青春爱情歌曲，走廊上活力西射的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朝气蓬勃的男生们则兴致勃勃地谈着自己的游戏战绩。

这喧嚣的不属于自己的美好仿佛生锈的钝刀，正一下一下地割着自己的心脏。

他不仅不能说话，而且相貌丑陋。

这种丑陋不是敲钟人卡西莫多那般可以用言语首接描述出来，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协调感。

五官看不出任何异样，却又糅合了滑稽与丧气，总让人不寒而栗。

手指用力抓紧栏杆，未明心中默念。

“两年前我喝下了元辰大耗水，变了模样，嗓子也不能发声，霉运接连不断。

今天是最后一天，坚持到晚上，会好起来的。”

后腰传出剧痛，接着，又是一下，臀部、大腿根，陆续重现着痛感。

几名刚在卫生间内喷云吐雾完的男生像是有默契般，每从未明身后经过便踹上一脚。

很快，未明校服的后背，裤子上到处是脏水和尿液混杂的鞋印。

在他们的眼里，未明此时的作用就是第二块卫生间的进门垫。

最后一位是个头稍矮戴着眼镜的瘦弱男生，他在经过的时候狠狠地踢了未明两脚，感觉程度还不够，又补上一口唾沫。

戴眼镜的男生叫做夏明，曾经也是被霸凌的对象，这么做只是让自己显得更合群。

自己的身份好不容被未明取代了，好不容易上岸了，凭什么不狠狠地踩一踩水里挣扎的人？

未明也不回头，只是心里默数打铃的时间。

铃声响起，走廊上的学生纷纷回到了各自的班级。

未明拍了拍后背的鞋印，回到了自己的班级。

一张满是刻痕的桌子，桌面上歪歪扭扭用马克笔涂写着“丑八怪怎么还不死？

字迹醒目墨迹未干。

深吸一口气，未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再忍耐一阵子，熬过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未明不断地给予自己心理暗示，这两年之中，几乎每一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感到很疲惫。

“老师，未明身上有股尿骚味，熏死我啦。”

坐在未明后排的一名肥胖男生，突然掩着口鼻，一脸嫌弃地打着报告。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名叫郑义，是个年轻的男老师。

郑义闻言二话不说，走下讲台拎起未明的后领，就像牵着一条狗，未明没有反抗，就这么任由郑义把他拎到了教室后排的垃圾桶边上。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错的一定是未明。

同学之中，有的侧身，有的扭头，目光皆落在未明的身上，眼里尽是讥讽，甚至夹杂着怜悯。

怜悯？

望着郑义离去的背影，看着那一道道转过去的身影，未明呆住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绪在内心深处升腾着，思绪的某个盲区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欺我，侮我，我认了，弱肉强食的法则我也认了，然而，我并不需要怜悯。

两年之期将在今天结束，两年前那个道士与自己的对话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

道士曾对自己说过，“喝下这碗元辰大耗水，可保你两年之内无性命之忧，在此之后，你将得到解脱。”

对了！

他当时说的是，我将得到解脱！

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有两种解读，一是意味着我可以摆脱那场意外后厄运缠身的状态，二是，死！

回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似乎还有一些碎片显现出来。

自己曾经有个叫做未晞的妹妹，同年同月同日生，在那次遇见道士之后，她好像就失踪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而关于她的记忆仿佛也在那时被封存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元辰大耗水看来不单单是让自己摆脱生命危险，它并不简单。

回想着两年来的状态，在喝下元辰大耗水之后，自己进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如同被催眠。

嗓子发不声，这也并非生理上的问题，医生给出的答复是，我不愿意说话。

看来这也很不正常。

还有，那次意外之后为什么会在我身上出现科学无法解释的厄运缠身现象？

就像被死神眷顾一样。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那个道士为何仅仅隔了两天就出现在我家门前，并且还要帮助我？

妹妹又为什么会离奇失踪？

未明紧咬牙关，泪水莫名从脸颊滑落，这是两年之中，从未出现过的情绪。

为什么想起妹妹，就会如剜心般的痛。

伴随着思绪渐渐变得清明，未明的太阳穴猛地跳动，大脑一阵剧痛。

捂着额头，未明首接离开了教室，也不管讲台上正照着ppt念课的郑义。

狭小的医务室内，未明靠着椅背，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咽下两片贝诺酯。

“感冒引发的头痛而己，一会就好了，现在还没到放学的时候，你不回教室上课吗？”

校医打量着未明，开口询问道。

“不劳烦费心，还有十分钟，我在这里等到放学。”

未明礼貌地露出微笑，朝着校医微微摆手。

“你！

你！

......你不是哑巴！。”

校医满脸不可置信，眼睛圆睁，像是撞见了鬼。

自己对未明这孩子是有印象的，他多次带着外伤来医务室包扎，每次都使用手语或者写字与自己沟通，算是医务室的常客了。

五点五十分，未明脱掉满是污渍的校服和校裤，所幸里面还穿着一件短袖，下装是运动短裤。

在校医震惊的目光中，未明随手将那两件脏衣物撇进了垃圾桶，随后向校门走去。

“今晚我会面临重大变故，而这一切的源头指向那个道士，他是知道我住哪里的，眼下要尽快赶回去取一些重要的东西，离开住所，迟则生变。”

离开校园，未明走在一条巷子中，思索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不由地加快步伐。

“丑种，跑挺快啊，站那别动。”

身后响起尖细的嗓音，雌雄难辨。

未明沉下脸，停住脚步。

这是坐在自己后排的胖子，名叫刘福，估计是想要再找自己麻烦。

绕到未明面前，刘福挡住了去路，肥硕的身躯宛如一座肉山。

“丑种啊，刚才你在教室的那股尿骚味恶心到我了，老师也罚你站了，但是呢，我觉得这还差点意思。”

眼皮微抬，未明面无表情地看向刘福，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刘福从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满满的装着橙黄色的液体。

“这个嘛，你当时身上那尿味啊，我想了想，你应该对那玩意感兴趣，我刚才给你撒了一瓶，希望你不要浪费，嘿嘿。”

刘福肥胖的大手握着瓶子，朝着未明晃了晃，脸上肥肉颤动，模样憨态可掬。

他身边的眼镜瘦子夏明见状明白了刘福的意思，连忙开口提议道：“福哥，今天他要是喝不完就别让他回去了，咱们也在这陪他。”

未明朝着刘福伸出手。

“这货怎么这么怂？

真没意思。”

刘福心里嘀咕着，不过想着未明一饮而尽的样子，又重新期待起来，明天这将是自己和同伴吹嘘的战绩。

刘福豆大的眼珠跟随玻璃杯滴溜溜地转动着，眼见未明接了过去。

双眼死死地盯着未明捏住瓶盖的左手，刘福喉结滚动，期待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砰——！”

伴随一声玻璃碎裂发出的脆响，刘福呆在原地。

只见夏明头发被打湿，混杂着玻璃碎屑，鲜血和尿液齐刷刷地顺着脸颊滴落，脸上满是惊恐和呆滞，紧接着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声从他嘴里发出。

刘福惊得张大了嘴巴，眼前的变故让他大脑陷入短暂宕机。

人在震惊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缺少了牙齿对口腔地保护，未明找准这时的空档，毫不犹豫，将半截混杂着红黄之物的玻璃瓶插进了刘福的大口之中。

嘴里仿佛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在爬，继而涌出血液，咸的甜的腥的，好似在嘴里开了一场奇妙演唱会。

一个支撑不住，刘福肥硕的身躯向前栽去，单膝跪在地上，呕吐着。

未明转过身，抖了抖衣角上的玻璃碎屑，冷冷开口道：”一个胖子要是不知轻重，那么你就要担心下自己，会不会变成死胖子。

“穿过巷子，未明不再停留，来到马路对面坐上回家的16路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