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万物运行的模式不会因为谁看了一场焰火，感叹了半宿世态炎凉而改变。正如李聪，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屋子里依旧和昨晚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另一个卧室的门是紧紧关着的，因为路小佳正在酣睡。

路小佳是半夜一点多才回的家，微醺，和朋友喝了一杯白酒。小佳是一名小学数学老师，其实社交圈子不大，经常在一起解闷的就是银行柜员孟雨。

与小佳大不相同的是，孟雨可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交际花，在整个金融系统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生得一副好样貌，身材好、脸蛋美，再加上从小的艺术培养，使她整个人的气质非常出彩，能说会道又不至于巧言令色，在很多男男女女的外界朋友面前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小佳之前为了能有些储蓄，经常攒个千八百块钱就去存定期，一来二去就跟孟雨熟络起来。可能是由于经常跟外人打交道，孟雨总希望给自己心中留一方净土，就找到了小佳做她的好朋友。

昨天是正月初十，孟雨说年还没过完，她俩这对铁磁儿姐妹要在一起好好过个年，补个仪式感，于是孟雨就开着她红色的马自达六轿车，早早地等在了小佳做家教的小区楼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真逗，烟草公司的那个男的和你表白了？从初一到初十，一共才认识十天吧？已经有两个‘有家的’男人和你表白了。你这算不算今年的开门红？路小佳半杯白酒下了肚，听着孟雨生动地讲述这几天的追求者战况，不禁大发感慨。

“唉，这有什么好笑的，真累，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夸他们几句，说点好听的，温柔一点儿就是对他们有好感了？也太盲目自信了。别说还有家室，就没有家室，那又肥又胖的肚子也让我恶心，给我擦鞋都轮不到他们！这帮男人，无非想的就是那点事儿。就说你刚才说那个烟草的主管，还让我做小三儿？老娘是做正室都要精挑细选、选而再选的主，哼，这帮王八蛋！有两个臭钱真不知道怎么好了？

小佳端起酒杯说：“来，碰一个，喝了这帮王八蛋！等吐出来，就是一堆酸臭的东西。拉出来，就是屎！是屎！

“哎呀，吃饭呢，你可真恶心，注意形象啊！倒是你，是不是动了心思了？前几天张总可还在我面前念叨你呢，说你数学教得好，他们家小亮的数学成绩刷的一下子涨了二十多分，现在都过九十分了。天兴集团的张华谁不知道啊，单身钻石王老五，前妻除了管他要钱外也不黏人，界线还是很干净的。他对你应该有意思，要不你离了得了！就你们家那位，我前天和县委办的人在一起吃饭，他们都笑话他，说他是老黄牛，智商、情商双双不在线，让人卖了都得给人家数钱。

尽管孟雨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小佳并不想听，对她来说，这些话很刺耳、很令她痛苦。

“你想想，你们家老李也干八年了吧，县委办主任都换了两茬了，之前还算欣赏他的那个主管干部的县委副书记陈力也调走了。文秘也是在领导身边工作的角色，但你看你家老李，别说科级，连个股级都没解决，连个管事儿的机会都不给，想得‘副科病’都轮不到他。天天在文秘科就像个木头似的，活儿没少干，还让人在明里戏弄，暗里笑话。你家现在的家用补贴是不是都靠你赚这点补课费呢？

“得得得，行了，别说我了，我可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他咋样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来，喝酒！我一大口，你随意多少都行，省得喝多了我还得抬你回家。

“送我回家行啊，好姐妹，在一起！干脆，今晚你就去我家住吧！

“拉倒吧，已婚之人哪能在外面过夜！已婚妇女不配，不像你是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黄金剩斗士，自由自在，怎么玩都行！再说了，还去你家住？别一进门再给我个大惊喜，床上惊现一枚八块腹肌的大帅哥！哈哈……小佳大声假笑起来。

“不可能！起码暂时没有。就算有的话，质量也不如你的爱慕者，什么时候也会有一个像张总一样的钻石王老五，来爱上像我这种飘零在世间的小野花呢？

“天呐，你还飘零？你是自己给自己安了螺旋桨，想到哪飞到哪飞！快快，闭上你的臭嘴，吃你的菜，喝你的酒，我再来一大口，你慢点喝！说着，小佳拿起杯子咕咚一口，喝得只剩下个酒底儿了。

走出饭店，小佳让孟雨把车扔在了饭店门口，又给她叫了出租车，而自己准备走回家。小佳裹了裹身上的雪中飞牌羽绒服，又看了孟雨的宝格丽大衣，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想起上次跟孟雨一起洗澡，人家穿的内衣都是自己看不懂的牌子，在那漂亮的蕾丝边衬托下，一样作为女人的小佳都垂涎起孟雨的身材。想想自己还要在地下商场跟人讨价还价，心中五味杂陈，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差在哪？

一阵冷风袭来，忽然激起了小佳下午的记忆，她想起下午给张小亮补课的场景，那孩子很可爱、很懂事，一口一个路老师叫的特别亲切，真让人母爱泛滥。忽然，她又想到了小亮父亲张华，说不上帅，尽管离异单身，四十开外，但总能给人一种很有担当的感觉。下午补完课后要走的时候，张华刚好回来，见到小佳在家，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一再挽留她在家吃饭，但是小佳以约了人的理由拒绝了。

又一阵冷风打在小佳的脸上，她才醒过神来，使劲地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乱想。不过，半醉的她却清醒地思考了一个问题：我和孟雨差究竟差在哪儿？嗯，知道了。差的就是她没嫁，我嫁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还嫁了一个窝囊废！对，这才是根本原因！

李聪早上起来快速刷了牙、洗了脸，又骑上了他的“大板朝县委突突而去。天很冷，他裹得棉衣很厚，同事私下里形容他是“移动的粽子。

路安县委办文秘科八年小科员，让他习惯了七点五十到单位，八点十分领任务，十点半被同事截稿邀功，十一点被反馈修改意见的生活。

一如往常，科长李明笑呵呵地向他问了早上好，说道：“师傅早，昨天吕达副主任让写的那个《关于天兴集团食品产业园一期建设的调研报告》，你写完了吗？写完了拿来我瞧瞧呗！

“哦，好的。还有几个词，我再看看，到底是用‘迅速’开展还是‘着力’开展，这词用的不一样，意味马上就不一样，一定要精准。

“师傅，你可真是个认真的人，难怪材料写得好，这县委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早就再提升一个境界了！优秀！你都可以去开写作补习班了！你看门口那个小苹果写作班，每天门可罗雀，人多着呢！那银子挣得也花花的。李明打趣道。

“可别乱用词，门可罗雀不是形容人多的。

“啊啊，对对，我还以为那个词是说门口能放的鸟儿多呢！鸟多，人不就多嘛！谁有我师父厉害，我师父是县委办的大笔杆子。你把报告发给我看看呗，咱俩可是‘聪明’组合。李明话里话外都在催着李聪向他交稿。

纵然李聪明白李明想要截胡稿件的真实目的，但他也没办法，一是自己逆来顺受的性格，再者怎么说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三年前，李明不知道被哪位领导安排进了县委办，偏偏就分到了文秘科。周围人都不知道他的学历是什么，就知道他读书不多，经常闹出些笑话。后来，县委办主任马有义就让李聪带着他，李聪用心教，李明用心忘，最后什么也没学会，依然闹笑话。

但是由于李明八面玲珑，善于卖好，积累资源，尤其是特别会和李聪打“配合，巧用李聪的写作能力给自己发力，他的级别倒是快速提了一级，成为了科长，就这样成为了李聪的领导。尽管科长才是股级，但那是县城里进入副科级序列必须有的垫脚石和最好用的敲门砖。

李聪在电脑前改了一小会儿，说道：“你优盘呢，我拷给你。

“师傅，我没带。你带没带优盘？用你的帮我拷吧！

“行。说着，李聪把文件拷进了自己的优盘里，又插到李明的电脑上。

“师傅，你这里增加了这么老多文件啊？啥时候又创作这么多精彩的小短文呀？都给我拷过来行吗？我是真心想学习学习。

“那好吧，希望你认真看看，每一个文章都是有架构的，你得仔细琢磨。李聪见李明态度很诚恳，就把优盘里新完成的稿件悉数拷给了他。

“谢谢师傅，我一定好好学学，我现在就看，先看调研报告，再挤出时间认真学习新的文章。

李明边说，边打开手机给卫生局办公室的谢兰发了个短信，上面写道：“什么时候请你明哥吃饭？又给你要了点材料，都是我们委办的大笔杆子们写的，特别好，对你平时给局长写稿肯定有帮助。看哥多想着你，够意思吧？

李明一没提在哪要的，二没说是谁写的。明明是李聪熬了无数个夜晚的心血，而他却毫无存在感，在李明口中变成了委办的大笔杆子们写的，好像李明真的认识很多笔杆子似的。此刻，李明倒是把人情卖得足足的，既博得了美人一笑，又换得了卫生系统的人脉资源。

“师傅，你写得真好，我去征求一下秘书长的意见。李明打开报告没超过一分钟，就给出了赞扬，接着马上打印了出来，往马有义办公室跑去。

“秘书长？李聪还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

“就是马主任！李明刚刚迈出门口的一脚又收了回来，解释道。

在望江省，有的县对照市委一级也设了秘书长职务，进县委常委班子，同时兼任办公室主任。而在李明眼里，秘书长的称呼听起来要比主任的称呼更有派头，所以这秘书长的称谓就成为了李明私下给马有义的尊称。

“哦。李聪应了一声，接着把脸贴向了电脑，没再抬头看他，继续直勾勾地盯着数以万字的长篇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