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鼻端萦绕着一股霉味和腥臭味。
文曦一愣,随即一阵狂喜。
自从那年被朱国昌殴打到鼻子,她的嗅觉已经失灵整整十年,以至于被迫关闭了辛勤经营的饭店……
难道,连老天都垂怜她,让她恢复了嗅觉?!
不……不对。
外面吵吵嚷嚷的叫骂声,让文曦恢复了几分清醒,只是眼皮仍然沉重得很。
“个小赔钱货,给脸不要脸!好好地嫁过去还值200块,她居然敢跳河?这小蹄子一死,聘礼整整少了一半!我告诉你们,反正李家也是阴婚,她活着就必须嫁,就是死了,也得给我把尸体抬过去!”
这段话,好熟悉的感觉。
文曦挣扎着睁开眼,一阵头晕目眩后,终于看清自己所在的环境。
破败的茅屋顶,哗哗地往里灌着冷风,家徒四壁,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连她身下躺着的硬木板床,也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文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不是为救甜妞坠河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是她生活了18年的地方,是她最怀念的“家”,也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啊,啊啊。”
手臂突然被抓住,文曦转过头,看到守在她床边,一脸焦急却不能言语,只能不停地冲她打手势的清秀女孩儿,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
是文静,她最疼爱的静幺妹啊。
多少年了,她无数次梦回当年,不惜一切想挽回妹妹的性命,可终究是徒劳。
文曦一把抱住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到难以言语。
“幺妹……幺妹你别犯傻,别替我顶罪,你会死的,我不值当你这么做……”
文静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呆呆地任由她抱着。
良久,她的小手安抚地拍了拍文曦,在空中比划起来,小脸布满了担忧。
“姐姐别怕,我这就去给奶奶说,让我替你嫁到李家去——你,你别再寻死,我好难过。”
文曦抽噎着,看懂了她这句话。
嫁到李家?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等等……多少年前的事?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文曦环顾四周,突然间脸色雪白,死死抓住文静的手,急声问。
“幺妹,我今年多大了?”
文静缓慢地眨了眨眼,以为她刚被水泡过,伤了脑子,脸上浮现出难过的神色,但还是比划道。
“姐姐今年16岁。”
16岁……
文曦神情一阵呆滞,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床上,半晌,咬牙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
这不是梦。
她回到了16岁的时候,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她重生了!
文曦想要大笑,眼泪却一颗颗狠狠地砸了下来。
她哭得惨烈,文静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正在这时,房门却砰地一声被推开!
一个小脚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进来,逆光插着腰站着,刻毒地指着床上的文曦。
“贱蹄子,你还敢装死?没良心的白眼狼,没死就赶紧给我滚起来,自己爬到李家去!就你这倒霉相,李家还愿意出200块买你阴婚,这等好事再也没有了!你不去,你爸欠的钱谁来还?!”
王秀莲说着,就要过来打她,却被一个妇人拼命拉住。
妇人生得很美,但力气却不济,被拽得连连踉跄,她是文曦的母亲,冯素贞。
冯素贞向来温婉的眉眼,第一次爬上急迫。
“妈,那些都是长银赌输的钱,不过是他擅自签了长金的名字,怎么就要我们来还?”
“呸!”
王秀莲啐了一口,一把将冯素贞推倒在地,“老二家哪来的闲钱?就算有钱,不也得拿去给我宝贝孙子上学?你以为谁都像你,生两个赔钱货?你生不出带把的,帮着还钱,给咱老文家做点贡献怎么了?”
老太太振振有词,唾沫横飞,冯素贞被戳到痛处,沉默地低下头,瑟缩了一下。
她这辈子最愧疚的事情,就是没能给丈夫生出个男娃,就是拼着超生罚款,也只得文静一个女娃。
文曦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件事,可谓是她前世不幸的源头,她自然记忆犹新。
这一年,她那个不争气的小叔迷上赌博,赌输了便以父亲的名字写借据,要债的上门,她这个所谓的奶奶,便提出让她结阴婚换彩礼的荒唐法子,她不堪忍受,就投了河,可却没死成。
真没想到,恰好让她重生在这时候!
文曦手里抓过床头的一个破瓷碗,恶狠狠地瞪着老太太,下定决心,只要她敢过来,她就敢拼命。
这一世,她决不再做个任人欺凌的包子!
王秀莲被她恶狼一样的眼神看得一怵,不敢接近,骂得更加恶劣起来。
“好你个遭天收的猪崽子,你还想打我不成?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下……”
“妈,别说了。”
一直在门外抽寒烟的男人,这时候终于站起来,躬身进屋。
他走得近了,文曦才看清他的样子,中等身材,黑红脸,满脸胡渣,颧骨突出,脸颊凹陷,显然是为这事愁的。
文曦眼眶红了,“爸……”
爸妈都在,妹妹也在,这简直是她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文长金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下定决心般开口。
“大妮不嫁,她还读着书呢,怎么能嫁给一个死人?这钱……这钱,我让那边缓两天再来要,等明天逢场,我去镇上问一问,看能不能借到些钱……”
文长金是个老实的手艺人,借钱对他来说比登天还难,这次为了文曦不嫁死人,也算是豁出去了。
“不行!”
“不行!”
文曦和王秀莲同时开口。
文曦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上一世,就是因为父亲走投无路,所以在镇上的黑钱庄借了钱,从此就过上每月还贷的悲惨生活,然而还是堵不上利滚利的钱眼子,最后被要债的打断腿,郁郁而终,母亲也被抓去抵债……
一旦没了父母,她的命运就如同水上的浮萍一般,任由奶奶和小叔一家子拿捏。
文曦脸色变换着,王秀莲和她想的却不一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就你做的那晦气营生,谁愿意借钱给你?见到你都绕着道走还差不多!”
文长金是个石匠,手艺在十里八乡都排的上号,但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对石匠的需求除了盖房,多是替人打造墓碑,而盖房又不常有,于是农闲时,就常常替人做墓碑。
这种经常和死人打交道的工作,让周围人都觉得不祥,就连王秀莲也嫌弃大儿子晦气。
文长金被她的话呛得黑脸都涨红,好久才呐呐道。
“镇上有家采石场,我,我去看看招工不,签了合同或许可以预支些工资……”
“这还差不多。”
王秀莲心里有了底,只要能保全小儿子,她就放心了,于是又瞪了文曦两姐妹一眼,“赔钱货!”
说完踮着小脚,一摇一摇地出了门,仿佛一秒都不想在这屋里多待。
文曦咬着牙,几次想冲上去,又被文静死死拉住。
屋里安静下来,文长金的脸色黑沉沉的,冯素贞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拉住丈夫的手臂,很是焦虑。
“娃他爸,这,这要是采石场不招工,可怎么办是好啊?”
冯素贞是村里穷老师的女儿,认识些字,但人却没什么主见,拼着不要聘礼,下嫁给老实忠厚的文长金,已经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叛逆的事情了。
文长金安慰妻子,“你放心,就算采石场不招工,大妮也不能嫁。”
文曦撇了撇嘴,采石场当然不招工,她知道,父亲是撒谎的。
这一世,她绝不能让旧事重演。
文曦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上,轻声道,“爸,明天逢场,我陪你去。”
文长金看了大女儿一眼,总觉得这个从前畏首畏尾的女娃,今天有些不一样。
他不善表达感情,收回目光,粗声粗气道。
“你哪也不去,和你妈好好呆着。”
说完就转身就出了屋,留下她们娘仨,冯素贞心疼地走过来,也不嫌文曦身上脏臭,紧紧抱住她。
“可怜我的大妮……今天可算是吓着了,你别怕,你爸是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妈,我知道。”
文曦垂下眼,深吸一口气,感受这阔别已久的温情。
这是她的家,她不会再轻易放手。
脑子里盘算着,许久,她杏眼里闪过一抹光,已经有了计较。
月夜,树枝影影憧憧,月下的溪面泛着粼粼波光。
哗啦——
一个人影破水而出,抬手将湿漉漉的乌发捋到脑后,睁开一双大而有灵气的眼睛,映在月下,漂亮得犹如精灵。
初夏的溪水还有些凉,整个身子浸在里面,正好理清思绪。
文曦靠在石块上,今天身上的一身泥污被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白皙的色泽,吹弹可破。
债务,债务……
文曦皱眉,明天父亲要去镇上借钱,还不让她去。
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去。
文曦打定主意,掬了一捧清水洗身子,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是脚踩到树枝的声音。
有人!
文曦立刻沉入水里,谨慎地出声,“谁?!”
没有人回答她。
她屏息去听,能听到隐约的粗重喘息声,头皮一下炸开,手已经伸入溪底摸到一块鹅卵石,紧紧握住。
芦苇丛的后面,立着一个黑影。
变态……
脑子里闪过这个词,文曦手里的鹅卵石已经快准狠地扔了出去!
“嗷!”
一嗓子痛呼,黑影抱头鼠窜,沿着小路朝村东头跑去。
文曦埋在水里看着那个背影,莫名觉得有眼熟。
是他吗?
如果真的是他……
一股恶心感油然而生,文曦急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上岸把洗干净的衣服穿上。
文曦的家住在村东头,那边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贫民窟,一个村里穷的人,不受待见的人都聚集在那里。
她沿着小路慢慢走,月光下的泥巴路反射着光。
“……文曦?”
突然有人叫她,声音柔柔弱弱的。
文曦被刚才的事情搞得神经紧张,吓得心跳加速,定睛看去才发现路上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和她差不多年纪,长得挺漂亮,但神情畏缩,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文曦松了口气,“是月娥啊。”
杜月娥是婶婶的外甥女,父亲早死母亲改嫁,把年幼的她扔给婶婶一家来抚养,只由母亲每月寄钱。
由于寄人篱下,杜月娥从小没少受白眼,平日里谨小慎微,乖巧得不行,跟谁说话都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后来竟成了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文曦想起前世落魄的时候,杜月娥还常常来接济她,于是笑了笑。
“你怎么在这?”
听到她这么问,杜月娥仿佛更紧张了,看了看她身后,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
“没,没事。”
说完竟然像见了鬼似的,转身飞快地跑了。
她长得有这么可怕吗?
文曦摸了摸脸,摇头没有多想,慢慢往家里走。
夜已深了,灯也熄了,庄稼人都睡得早。
文曦前世服侍朱国昌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走路几乎没有脚步声,所以一踏进文家大院,就靠着极度灵敏的听觉,听到那棵榕树下传来挖土的声音。
她一下子躲在了门后。
文家还没分家,王秀莲和两个儿子都住在这个类似三合院的茅草棚里,朝阳的正屋给了文长银,王秀莲和文长金一家分居两边的偏屋。
此刻,借着朦胧的月光,文曦看到,正屋门前的槐树下,小叔文长银和婶婶陈蓉,正鬼鬼祟祟地挖着什么。
锄头小心翼翼地把黄土挖起来,从里面抱出什么,打开。
文曦从小五感灵敏,即使月光微弱,她也能清晰地看到,陈蓉怀里抱着一只坛子,两眼放光,几乎要笑成一朵花。
她压低声音,“娃他爸,这回伙同老刘头敲你那个蠢货大哥的竹杠,能分你多少钱?”
文长银是个身材短小的圆脸汉子,原本老实巴交的脸上,此刻一片奸诈和算计。
“少不了50块吧,我就欠他100,写了两百的欠条,跟他说好到时候分我一半的。”
“才50?那也太少了!我烫个钢丝头,去相馆照个相都多少钱了?你怎么不多写点?”陈蓉尖刻地抱怨着。
“差不多就行了,没见着今天差点闹出人命吗?要是老大家的那个短命鬼真死了,你就不怕她晚上回来要债?”
“她敢!要是她真死了,我就找道士拿桃木把她的魂钉住,叫她永世不得超生!”
文曦睁大眼睛,用力捣住嘴。
那两人还在小声嘀咕什么,她已经听不清,只看到陈蓉往坛子里又放了些什么,接着满足地封口,慈爱地看着那坛子,宛如看着自己的孩子,好久才依依不舍地埋了回去,进屋睡觉。
文曦手脚冰凉,脸色雪白。
不知过了多久,嘴边才牵起一抹讽刺。
重生一回,让她看到上一世不知道的真相,老天爷真是待她不薄!
她原本以为,文长银只是好赌,没想到为了榨干父亲的最后一滴血,竟然还伙同别人吃回扣!
文曦在门背后站着,一直站到月亮西斜,湿淋淋的衣服被冷风吹干,她听到屋里传来震天的呼噜声。
捏紧手指,文曦眼里含着冷意,慢慢朝榕树下走去……
凌晨,天刚擦亮,外面就传来装车的声音。
文曦在硬板床上睁开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转过头,看到文静那张清秀的小脸,一颗心就放下来了。
真好,父母和妹妹都还在,这一世,她会好好守着他们。
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会有的。
文曦笑了笑,轻轻摸了一下文静的小脸,小丫头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砸吧了一下嘴,翻身继续睡了。
她心里软成一团,轻手轻脚地起身,穿了一件粗布衣裳,抹了把脸出门。
煤油灯下,冯素贞正帮着文长金,把一床绣花被子往借来的独轮车上装。
文长金黑红脸上沉默而压抑,看得出十分不愿意。
见到文曦出来,冯素贞手一抖,有点心虚地转过头,妄想把被子遮住。
“大妮……天还早呢,你怎么不再睡会?”
文曦眼尖地发现,那床绣着龙凤呈祥的被子是母亲的嫁妆,可以说是屋里最值钱的东西了,母亲平时宝贝的很,都拿来压箱底。
她喉咙有点紧,张了张嘴。
“妈,你们要把这被子卖了?”
冯素贞脸上一阵慌乱,一下子就脸红了,窘迫得话都说不清楚。
“没、没有……这被子给耗子啃了个洞,我、我让你爸去镇上找个巧手师傅补一补。”
这种拙劣的谎言当然不能骗过文曦。
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哪里用得着去镇上找师傅补被子?
文曦眼眶发热,却说不出阻止的话,虽然卖被子的钱对于欠的债来说犹如杯水车薪,但凑一点是一点,她以后会想办法把它赎回来的。
她没再说什么,往屋里走去。
不一会,文曦抱着一摞语文书出来,堆在独轮车上,拍拍手。
“把这些也卖了,换些钱吧。”
文长金和冯素贞看清那些书,脸色同时变了。
文长金狠狠瞪着文曦,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仿佛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侮辱,朝文曦扬起手来。
“你是个读书人,连书你也敢卖!?穷疯了吗!我文长金没有你这种败家子女儿!”
文曦闭上眼,那一巴掌最后还是没落在她脸上。
文长金粗重地喘息着,凶神恶煞的,像是要掐死她。
父亲苦了一辈子,就听人说读书能改变命运,所以对养出一个读书人有种执念,再苦再累也没让文曦辍学,一次文曦主动想回家,还挨了平生唯一一次打。
文曦回忆起往事,有点恍惚,尽量摆出轻松的表情,指了指那摞书。
“爸,你别担心,这些都是小时候的语文书,我都背下来了,其他的我没卖。”
文长金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只知道纸做的就是书,书里都有知识,闻言不确定地问。
“真的?”
“真的。”
文曦笑了,“不信你让我妈考考我。”
那时候的语文内容简单,再加上前世这箱子书跟了她大半辈子,早就滚瓜烂熟了。
冯素贞也算是半个书香世家,将信将疑地拿起书考了些内容,果然,文曦连什么内容在哪一页都清清楚楚。
“娃她爸……”
冯素贞征询地看向丈夫,文长金还在犹豫。
文曦下了一剂猛药,“爸,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不愿意看我被卖给李家吧?”
……
朝阳初升,文曦已经坐着文长金的独轮车,到了镇里。
文长金原本不愿意让她去,文曦胡诌了一个理由,说有知道哪里书能卖高价,才得到同行的机会。
陪父亲去当铺当了被子,文曦反复强调一定要让老板给留满三个月,她一定会回来赎的。
老板摸着小胡子,笑得油光满面。
“小姑娘哟,每个人来当东西都说会赎回去,要是都给你们留着,老头子我不是要破产啰?”
他比出两个手指,晃了晃,“两个星期,你不来我就转手了,这被子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还占地方。”
文曦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明白老板说得对,毕竟对方是个生意人。
她点点头,“好,一言为定,两个星期,我会来赎的。”
老板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文长金跟着文曦出了铺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女儿,刚才她势在必得的样子,让他有些陌生。
印象中的文曦一直是唯唯诺诺的,和隔壁房养着的那个杜月娥差也不多,可今天……就像身上会发光似的。
“大妮,你真能把你娘的被子赎回来?”
文长金挠着头,卖那床被子,他也心疼极了,但没有别的办法。
“嗯!”
文曦坚定地点头,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突然眼前一亮,指着几步开外的电线杆,那上面贴着一张纸。
“爸,你看,招工启事!你运气真好,采石场真在招工,招高级石匠,60块一个月呢!”
“真的?”
文长金又惊又喜,他昨天只是随口胡说,没想到老天爷真的开眼了?
他也不识字,看到女儿一口咬定的样子,也欣喜起来,急忙推着独轮车要往采石场的方向去,又犹豫了。
“大妮,你……”
采石场都是些糙老爷们,说话也乌烟瘴气的,她一个文弱女孩子,他不想她跟着去。
文曦了然于胸,立刻懂事地把自己的一摞课本抱起来,笑眯眯道。
“爸你不用担心我,你自己去吧,晚些我们在这里汇合。”
她声音甜甜的,文长金听着舒坦,干活都有劲,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分辨了一下方向走远了。
文曦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消失,一抿唇,拐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
那当然不是什么招聘启事,不过是赤脚医生贴的牛皮癣罢了。
她得拖住父亲,不让他去黑钱庄借钱。
反正,等会她就会有钱的。
文曦顺着小巷子走了一大截,前方豁然开朗,她循着记忆找到一户宽敞的四合院,里面女人大声呵斥的声音。
“你个祖宗哟!老娘和你爸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大热天的连口水都舍不得喝,还不是为了你?可你呢,班里有几个人,你期中考试就给我考几名!你个死榆木脑袋,简直要了老娘的命……”
熟悉的腔调,听得文曦忍不住笑起来。
楚思凡他妈孙月又在训他了。
楚思凡和她同班,每次文曦考第一,他都吊车尾,印象中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后来她在同学群里听说他的消息,据说一辈子只是个普通的员工,也没能守住父母经商给他留的大笔遗产。
这次期中考试后,惯例开了家长会,会后孙月缠了冯素贞好几次,问她怎么教出这么听话的闺女,每到农忙的时候还得请假回家帮忙,成绩居然稳居第一?
不过冯素贞平时几乎不管文曦的学习,所以只能抱歉,让对方叹息连连,无功而返。
不过没关系,她这个小老师本尊不是来了么?
文曦笑起来,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抱着一摞书敲响了木门。
“天杀的,你还知道回来?老娘还以为你在哪个女人床上醉死了呢……你快来管管你儿子……”
女人气势汹汹地嚷着,一把拉开门,看到门外这张素净的脸,愣了。
“你谁家的小妖精,我家那死鬼不在……咦,文曦?”
孙月记性不太好,嘀咕了一阵,看到文曦手里抱着一摞书,终于把她的形象和教室里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挂上钩,顿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文曦啊,你看阿姨这张嘴,我还以为是……快快快,进来坐吧,你是来找我们家思凡玩的吧?阿姨给你倒水!”
“……”
文曦一句话还没捞着说,就被赶鸭子上架地推进了堂屋。
——她其实只是来推销课本的……
堂屋里,文曦和刚刚挨过训的楚思凡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有些懵。
苍天为证,她在班里和楚思凡并不熟。
楚思凡一张脸长得颇为秀气,又沉默寡言,此刻也不懂这个老师的宠儿来找自己做什么,封闭的性格让他不想说话,于是低头继续盯着自己的作业,任文曦自己站着。
“哎哟,你个死孩子,怎么能让人家姑娘站着呢?文曦,你坐,你快坐,你喝茶!”
这一辈的家长都喜欢读书人,孙月也不例外,端着茶激动得语无伦次。
文曦摇摇头,主动朝外面走去。
“阿姨,您能出来一下吗?”
“哎!”
孙月立刻放下茶跟上来,手掌在围裙上无措地搓了两下。
她惯会察言观色,看到文曦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喜悦,不由忐忑起来,“怎么了,我家思凡在班里惹事了?”
要知道文曦不但是第一名,还是班长。
“没有,阿姨您别多想。”
文曦的紧张感被这无厘头的一句逗得烟消云散,她举起自己抱了半天的书,视死如归地说出来。
“其实我今天来,是希望得到一个工作的机会,让我给楚思凡补课吧!”
话语一出,整个空间都寂静下来。
孙月愣愣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物事。
文曦心如擂鼓。
她在新时代生活过,知道以后的世界会衍生出一种叫“补习班”的东西,这个时候还没有。
现在文家一穷二白,就算砸锅卖铁也没有铁可以卖,她唯一能出售的,就是她的技术和……知识。
不论什么年代,父母总是望子成龙的。
文曦之所以选择楚家,就是楚家父母都经商,有这个经济实力,并且对儿子期望特别高,加上前年恢复高考了,就更要提升竞争力。
她虽没上过大学,但论高中知识扎实的程度,整个学校她敢称第一。
最重要的是……楚思凡,是那人的表弟。
文曦被孙月看得有点脸红,解释道,“补课的意思就是,我每天花课余的时间,辅导楚思凡的作业,给他讲他不懂的地方,让他成绩提升……而您给我些钱,作为报酬。”
“你别说了,阿姨明白了。”
孙月思维新潮,一点就通,顿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你这小丫头也太聪明了吧!老实说我当时也生过这想法,去找老师开小灶,结果老师非说我家那小子是块木头,说什么乳牛不可教……这回你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文曦的肩膀被捏着晃了好几下,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原以为需要解释半天的。
孙月高兴劲儿过了,又严肃起来,“不过像你这样的尖子生,愿意教我家那块榆木疙瘩……文曦,你告诉阿姨,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要不怎么说是生意人呢,眼睛真毒。
文曦低下头,表情是恰到好处的忧伤,“不瞒您说,我家里条件不太好,奶奶重男轻女,要把我嫁人换彩礼还债,我还想读书,想靠自己赚些钱……”
这话可不是撒谎,她奶奶不但要把她嫁人,还要嫁给个死人。
孙月自小在镇子里长大,思想开放得多,听说文曦这样优秀的女娃在村里竟然被嫌弃,简直不可思议。
“你要是我闺女,我疼都疼不完,哪能卖了换彩礼?可怜见的……这样吧,念在你勤工俭学,阿姨给你开每个月50块的工资吧,你负责每天辅导思凡,好吗?”
文曦在学习方面的能力,她是很信任的,再说她家那口子每个月出去找莺莺燕燕的钱都不止50块了。
这钱要是真能让儿子的成绩提升,那就花得值。
“50块?”
文曦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她爸当了一辈子的石匠,雕墓碑不过2块钱一块,还不稳定呢!
想起王秀莲说的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她只想将今天的对话摔到她脸上。
见她吃惊,孙月愣了,“嫌少吗?虽然比我给老师开的价低些,但你毕竟是个学生……这样吧,思凡的名次每进步一名,阿姨就给你发10块奖金好吧?”
10!块!奖!金!
文曦被口水呛到,急忙摆手,“这样就好,阿姨我很满意了。请阿姨放心,我一定好好辅导楚思凡。”
再加下去,就感觉自己像是敲竹杠的了。
从楚家出来,文曦手里捏着刚刚赚来110块钱,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这就……成了?
孙月预支了她50块钱的工资,并且以60块的价格买下了她笔记记得密密麻麻的课本,约定除了平时,每周末她还要花半天时间来楚家替楚思凡查漏补缺。
文曦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已经制定了完整的学习系统,其实楚思凡记性很好,只是逻辑思维和构建能力不强,需要恶补一番。
她把热乎乎的110块钱和包里本就有的69块8仔细分开来,分别装在两个口袋,脚步欢快地去和父亲汇合。
兜里有粮,心里不慌,文曦走到刚才的小巷子口,正看到文长金失魂落魄地回来。
看样子应该是碰壁了。
但文曦却很高兴,至少父亲没有像前世一样去借黑钱。
她佯装不知情地迎上去,天真地偏着头,“爸,怎么样了?”
文长金看了他一眼,沉沉地叹了口气,转开头。
过了一会儿,又转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大妮,别怕,爸会有办法的……”
办法就是去借黑钱?
上一世的黑暗记忆涌上来,文曦急忙打断父亲,故作惊喜地把那69块8掏出来,压低声音兴奋道。
“爸,你看这是什么!”
她把钱塞进文长金的怀里,文长金吓了一跳,这么多的钱!
六张大团结,他雕30张墓碑才能赚到这么多!
“你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我早就教你,再穷也不能穷志气!给我还回去!你想掉脑袋了?”
文长金声音都抖了,但又克制地压抑着,生怕喊大声了她真的被抓走。
他伸手要拧文曦的耳朵,被文曦避开,看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文曦失笑。
“爸,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我卖书的钱!”
她光明正大地讲瞎话,丝毫不提这都是从榕树下坛子里挖出的宝贝。
文长银夫妻俩,明明有钱却故意欠下巨债,妄图做个心安理得的吸血鬼,她可没那么好心让他们如愿。
再说,这69块8,比起200块的窟窿口,还远远不够呢。
“卖书?”
文长金显然不信,“书能卖这么多钱?你少骗我!”
他不傻,当然知道每年给文曦交的学杂费才不过五块钱,就算几年的书打包卖,也不够这么多啊!
文曦面不改色,“爸,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成绩好,家长都喜欢我的笔记,值钱的不是书,是我在书里面记录的知识啊。”
虽然,她最后也没能考上大学。
说到这里,文曦眸光一黯,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又拿出预支的50块工资,交到文长金手里。
“还有,我已经和同学的家长说好,以后周末替同学补习,这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她握着父亲的手臂,“爸,别担心,以后我能赚钱了,我能养活你们。”
文长金愣了,这个老农民开裂的手颤抖着拿起那些钱,反复摩挲。
他声音有些发哽,“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是爸爸没用,委屈你了,孩子。”
文曦眼睛也有点热,但忍下去了,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她帮父亲推起独轮车,“爸,咱们再去借一借,能凑多少凑多少吧!”
文长金被她的乐观感染,他劳作了大半辈子,心思单纯,也不疑有他,急忙点点头,跟着文曦去了。
文长金自己都没发现,潜意识里,他已经把文曦当成了半个主心骨。
沿路挨了不少白眼,终于借到35块钱,加上之前当被子得来的25块,堪堪凑够170,还差两分。
“只有这么多了,咱们回去吧爸。”
文长金一辈子没摸过这么多钱,小心翼翼地拿布包裹了又裹,才揣到麻布衣服里。
路过冰糖葫芦的摊子,文曦问父亲要了一分钱,买了一根仔细藏在衣兜里。
文曦坐着独轮车,哼着歌进了村,刚上村东头的路,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就幸灾乐祸地冲他们喊。
“文家老大啊,怎么这阵才回来?赶紧回去看看吧,你家翻天了!”
文曦和父亲跨进家门,发现今天家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破烂的栅栏门外,围满了看闲事的人。
这些年娱乐项目很少,看穷人的笑话就成了为数不多的高兴事。
文曦和文长金拨开人群,才看清屋里的景象。
屋里唯一看得过去的一条凳子上坐了个老头,老头须发皆白,但精神很好。
老头后面跟了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在他面前,站着战战兢兢的文家人,家里本就破破烂烂的家具被砸了一地。
文曦捏紧拳头,那老头她认识。
老刘头常年混迹赌场,有钱又有打手,见了的都要尊称一声刘爷。
父亲后来还不上钱,就是他带着人来打断了父亲的腿。
文曦眼里掠过冷光,面无表情地看着文长银局促地搓着手,一脸讨好的笑。
“刘爷,不瞒您说,咱们真的没钱,这不是等大哥上镇里筹钱吗?您就再等等……”
那谄媚的样子,像是恨不得上去给人捶腿。
老刘头哼了一声,没把他放在眼里。
接着,他转头朝门口的文曦和文长金看过来,笑得意味深长。
“老二,你的钱袋子不是来了吗?”
文家人的目光都被转移过来,文长银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朝他们奔来,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刘爷坐了半天了,就等着要你欠他的债呢!”
“……”
文曦:???
什么玩意?谁欠谁的债?
她还没开口,王秀莲已经拄着拐棍,又怒又怕地走过来,“天杀的哦,借个钱还带着这个小赔钱货去,知道刘爷等了多久吗?把长银吓坏了你赔得起吗!”
文长金因为借到钱而憨厚笑着的脸,僵住了。
文曦抬眼看了看父亲,也有几分同情,毕竟是一个妈生的,这待遇差距也太大了。
村里人已经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文长金的不是了,文曦忍不住开口。
“奶奶,这话说得不对吧,钱明明是我小叔叔借的,我爸帮着还是情分,不还也是本分吧?”
该挑明的话还是要挑明的,她早就知道名声两个字有多重要。
王秀莲闻言,稀疏的眉毛都竖起来,拐棍直直就朝文曦身上招呼过去。
“有你说话的份吗!借据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长金的名字,还能有错?就算真是长银借的,做哥哥的帮着还债怎么了?都是一家人!”
老太太说得理直气壮,虽然年纪大力气却不小,喘着气在文曦身上打了好几下。
每一棍都疼得钻心。
文曦倔强地没躲,她要记住这种感觉。
文长金心疼得要命,左右为难,牙一咬挡在了文曦身前,拐棍就全落在他身上。
“妈,你别打了!我们借到钱了,马上还钱就是了!”
“……”
文曦仰望了父亲一眼,心里摇头叹息,唉,愚孝啊,要不得。
王秀莲这才停下,拄着拐棍冷哼了一声,施施然道。
“借了多少啊?”
那副嫌弃的样子,就好像是文长金求着她要钱似的。
“我们借了……”
文长金老老实实地就要说,文曦急忙拉住他,话却是朝老刘头去的。
“刘爷!我们立马还钱,不过能不能请你借一步说话?”
她看着座椅上那个老头,心里是忐忑的。
严格说来,前世她和老刘头是有仇的,但她潜意识里也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罪魁祸首不是他们。
这一世,她要好好拉拢这个势力!
王秀莲活了这么多年,都成精了,立刻觉得孙女要搞什么幺蛾子,横了她一眼。
“还钱就还钱,你把钱拿出来就是了!刘爷那么金贵的人,借什么步给你?是吧刘爷?”说完还讨好一笑。
老刘头看了文曦一眼,略一挑眉,有点意外。
这小丫头片子,叫他借一步说话?
他为人一直比较随意,此刻觉得新鲜,又看她没什么杀伤力,于是示意打手别跟来,自己跟着她走到人群望不到的偏屋。
文长金一家和王秀莲都着急上火,文长金和冯素贞也担心得要命,只是人微言轻,不敢造次,都伸长脖子往里望。
老刘头一进门,文曦就把刚才从父亲那里要来的钱,全数递到对方面前。
“刘爷,这是179块7,是我们能凑到的所有钱。”
摞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文曦坦率干脆的态度让人惊讶,老刘头接过来,吐了口唾沫数钱,拿眼斜她。
“这个数不对吧?”
“是不对。”
文曦深吸一口气。
老刘头直觉认为她还有下文,于是也没开口,给她时间接着说。
文曦想了想今天在路上组织的语言,也不废话,直接说,“我知道您和我小叔叔之间的交易。”
“咋了?”
老刘头嗤笑一声,觉得这丫头越来越有意思了。
文曦一口气把想好的话都丢出来,“刘爷是聪明人,我佩服你,既然这样,您也应该知道,你们的交易是建立在我爸好欺负的基础上——您想过吗,要是我爸有一天不愿意被吸血,撕破脸不认账了呢?”
要是文长金不认这账,那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丫头,你这是威胁我?”
老刘头阴恻恻地扯了一下嘴,“不认账?你去问问这十里八乡,谁敢欠我老刘头的钱不认账?”
文曦睫毛一颤。
不一会儿,她就抬起乌亮乌亮的眸子,澄澈地看着他。
“您当然可以打断我爸的腿,但同时我家也不能再给您产生任何价值了……这不是您的初衷吧?出来混,谁不是为了一个财字?如果我有更好的法子,您愿意听听吗?”
……终于说出来了。
父亲被打断腿,是她记忆里永生不能磨灭的伤痕,现在拿出来说,简直就是自揭疮疤。
“……”
老刘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听听也不是不行。”
活在这世上,谁不是为了钱?
这小丫头倒是通透。
文曦放在身侧的手指,捏紧了又松开,反复好几次,才装作从容地笑笑。
“很简单,只要您放弃我小叔叔,改为罩着我爸一家三口,这样我把赚到的所有钱,都按一成的比例分给您,怎么样?”
直到……她能靠自己的势力保护自己。
老刘头对文长银多有保护,这文曦是知道的,其中缘由,也不过是文长银能替他搞来钱。
可是,那200块钱已经把文长银的所有价值都榨干了,以后再不会有人愿意借钱给文家,就算文长金想替他还债也无能无力。
文曦强迫自己镇定,细细观察老刘头的表情,察觉到对方正在思考,她笑得更深了。
“我比他有文化,也不赌博,我保证,一定比他给你赚来的多。”
“……”
老刘头沉思着。
沉思着。
外面的人等得屏气凝神,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刘头把一摞钱在手上拍了拍,笑得露出门牙旁边的一颗大金牙。
“……那这剩下的三十多块,小丫头你怎么说?”
三十块不是小数目,既然要放弃文长银,总得有人来补偿他的损失。
毕竟他分点渣滓给文长银,是为了以后他能赚更多的利润。
文曦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先松快了一半,明白有戏。
她捏了一手的冷汗,这时候神经一松,才感觉到浑身湿透,不过她还是笑得眉眼弯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刘爷,不知道您听说过……分期付款么?”
“分期付款?”老刘头眯眼,看着站在自己前面信誓旦旦的小丫头。
在这道上欠他钱的人何其多,但是他还没听说过这个词。
“对,分期付款,这个钱我一个月后一定还您,到时再给您奉上利息,刘爷您看如何?”文曦笑嘻嘻的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按你说的来,如果一个月后,我没拿到钱,你就拿命来抵吧。”老刘头眼里闪过一丝兴趣。
他倒想看看,一个十六岁的女娃娃,怎么在一个月内赚到这三十块钱。
房门被打开,外面吵闹得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走。”老刘头挥了挥手便朝栏栅外走去,跟在他后面的小弟,面面相觑片刻就跟着老刘头离开了。
而躲在角落的文长银见状也偷偷的跟了上去。
“刘爷,刘爷您等等我。”
直到老刘头离开了村子,文长银看了看附近没什么人,便跟在后面大喊。
刘老头听到声音,那粗粗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停住了脚步。
“有事?”
文长银见刘老头停了下来,立马掐媚的笑了起来:“刘爷,您看您是不是忘记了点什么?”
老刘头一听,突然想到当时在屋子里,那个丫头给自己的保证,摇了摇头:“没有啊,你就好好干活赚钱吧,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说完拍了拍文长银的肩膀,转身离开。
文长银听这意思就是不给了,立马有些恼羞成怒,倒是忘记了自己还是欠钱的那个,一个冲动就上前扯住刘老头的衣服喊道:“刘爷,你答应给我的回扣可不能耍赖!”
老刘头见状,脸色立马黑了起来,“拉下去,教教他怎么做人。”
文长银听到这里,身子一抖,立马缩回了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还没开始求饶就已经被拖走了。
老刘头一走。
文家的院子好像一刹那间恢复了平静。
文长金和冯素珍看到老刘头走了,立马冲进到屋子里。
里面文曦站在原地笑着看着一脸担心的父母,摇了摇头:“爸,妈,我没事,还了一部分,剩下的下个月还就行了。”
文长金看到好好的文曦,眼眶通红的点了点头,喃呢:“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趴在门口偷听的王秀莲一听钱还没还完,立马大骂:“你个赔钱货,叫刘爷进去不把钱还完,还想留着我家长银来还吗!没门!”
文曦转身冷冷的看着门口的王秀莲,没有说话。
“你看什么看,赔钱货,呸!”
王秀莲看着文曦的眼神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又不敢相信以前只敢躲在文长金身后的赔钱货敢这样看着自己了,随即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这个赔钱货怎么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外面的人听到王秀莲的大骂都纷纷探出了头,一个个都把耳朵伸的老长。
文长金摸了摸旁边文曦的头,担心的看着她。
他妈从来就是这样,小时候不喜欢自己,现在连自己女儿也受到了委屈,是他无能,是他无能啊!
文曦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更难听的她都听过,这点算什么,转头看向一脸嫌弃王秀莲。
“老奶,那个钱本就不是我家欠的,现在我家连饭都吃不上来帮小叔还赌债,对方还不领情,不然这样吧,我看这剩下的三十还是让小叔自己还吧。”
王秀莲一听要她不还钱了,立马跳起来大骂:“你这个赔钱货说什么,长银是我儿子,你是要害死他啊!”
“哈哈哈,老奶你还真是好笑,我爸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吗?”听到这话文曦直接笑出了声,眼里的笑意却越来越冷。
她奶就是这样,心里只有文长银,至于自己老爸,有时候文曦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王秀莲亲生的。
而站在一旁的文长金听到王秀莲这句话之后,脸色也难看至极,上前挡在了文曦的前面。
“妈,剩下的钱,我会还的,以后长银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王秀莲听到这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她一向在这个家霸道习惯了,也不在乎文长金说的话,反正文长金还在这个家,就要为这个家卖命。
外面的村民听到王秀莲说的话,看着王秀莲的眼色都嫌弃十足。“这文长金她妈太过分了吧,要我直接就分家,这样的妈要什么。”
“对啊,对啊,太过分了,见过作儿媳妇的没见过为了老小作亲儿子的。”
声音越来越大,王秀莲感觉不对劲,看了看四周村民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嫌弃,再看文长今没有丝毫出来阻止的意思,都是这个赔钱货害的,恶狠狠的瞥了文曦一眼,狼狈的颠簸着小脚匆匆离开了。
村民见王秀莲离开了,好心的都上前安慰了一下文长金,劝他不要把王秀莲的话放在心上,说完都纷纷离开了。
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爸,我和文静去收拾一下外面的野菜。”还未等文长金答应,文曦便拉起旁边文静的手就往外跑去。
跑出来的文曦没有往野菜那块地方去,而是拉着文静来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离家也不远,示意文静不要出声,偷偷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简陋的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剩下的六十块钱,这是自己以后的创业资金,可不能让她奶给搜去了。
文静睁大眼睛看着文曦手里的布包,一眨一眨的格外可爱。
“文静乖,这个谁也不能说,只有我们知道。”文曦小声的告诉蹲在自己对面的文静。
文静用力的点点头,用手挥了挥,表示自己谁也不说。
文曦满意的点头,从口袋拿出自己在外面买的冰糖葫芦,放到文静手里,便挖了一个坑,从旁边随便找了个罐子放了进去,反正不多久这个钱就要用上的。
藏好钱,文曦随手抓了两把旁边的野草,把手弄得脏一点,又擦了点在文静的手上便拉她回家了。
还未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陈蓉的嚎声。
“哪个天杀的偷老娘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