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二十三年,冬,腊月十三。
今日是二皇子玄凌大喜的日子,做为备受当今皇帝器重的皇子,今日迎娶相府嫡长女的同时也被册封为太子,可谓是双喜临门。
十里红妆,从相府到太子的章华宫,铺上了金丝绣着牡丹的红毯,因为太子册封的典礼是在白日,所以便将成亲的时辰挪到了晚上,十里长街,都点满了琉璃宫灯,可见玄凌对于这场婚礼的重视性,京城中的百姓纷纷感叹,这傅家无德无才的长女也不知得了什么样的福气,让太子这般的在意。
此时的章华宫中,成亲的洞房是设立在冬暖阁中,傅云书将身上庄重的礼服脱去,换了一身的常服,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女子眉如远山,目若秋水,一向有些略显苍白的脸上因为成亲的喜悦而带些微红,真真的算是绝色佳人。
本来按照规矩,她是要等到玄凌来之后才能将盖头掀开换上常服的,可是玄凌怜惜她身体不好,今晚玄凌是双喜临门,少不得要和朝中的大臣们应酬,所以便让她先将凤冠霞帔给换下,再等他回来。
她的玄凌一向都是这般的贴心,想到这里的时候,傅云书的嘴角带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左边脸上有浅浅的梨涡,让镜子中的女子更加的美艳不可方物。、
沉浸在喜悦中的傅云书,没有察觉到屋子里寂静的不像话,安静的只能听得见烛花落下的声音……
傅云书想到梅花开时,梅林中,玄凌曾温柔的对她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没有辜负他的诺言,第二日便就到相府提亲,一下子,她从相府中不受重视的大小姐成为了京城中人人羡慕的女子。
认识玄凌这么些年,玄凌对她的好、对她的情意她是记在心中的,所以在皇上要封储君的时候,她便写信到宁州求舅舅助玄凌一臂之力,她从小在宁州长大,舅舅最是疼爱她不过,虽然无意朝中的纷争,但是外祖禁不住她苦苦的哀求,便让舅舅答应了。
有了时任宁州刺史、大司马的舅舅支持,玄凌毫无意外的被封为了储君。
今日她与玄凌成亲,恰好是舅舅进京述职的日子,就连外祖也奉命回京城领赏,被封为太君,因此也带着宁州族中的舅舅、舅母、亲近的族人到了京城中来,舅舅与几个表哥特意的在京城留到她成亲之后才准备回到宁州,可见外祖一家对她的疼爱,相比较起来,真正属于她的傅家,态度却有几分冷清了。
外面的喧嚣声几乎被隔绝了,傅云书见着到了三更了还没见到玄凌,心中也隐隐的觉得不妥,刚想打发人去问,却被破门而入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没惊叫出声来,见着那血衣人之后,傅云书胆子小,见着满身是血的沧海,不由得惊叫出声来:“沧海,你怎么了……”
沧海是傅云书的陪嫁丫鬟,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要在喜房外面伺候,为什么浑身是血的闯了进来,沧海死死的抓住了傅云书的手,眼睛通红,因为受伤太重血将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小姐不好了裴家出事了,刚才皇上下圣旨说大司马通敌叛国,在喝完喜酒的路上被太子率兵当场诛杀,御林军已经将裴家在京城中的住宅团团包围住了,皇上下令格杀勿论,小姐快跑呀……”
傅云书被沧海死死的拉住,只觉得大脑一片的空白,颤抖声音问道:“舅舅死了?怎么会这样……我要去找玄凌”
沧海死死的拉住了傅云书,却因为失血过多十分虚弱,傅云书的手上都是沧海的血,在无助的时候,却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一个穿着黑色蟠龙袍的男子将门踢开进来,剑眉星目,十分的俊朗,只是眉宇之间,带着几分狠戾的神色……
“玄凌快救救沧海……”傅云书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看到了玄凌求救道,忽略了玄凌身后的一群侍卫和玄凌冰冷的眼神。
“我的好姐姐,太子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吗?”随着傅云书的话音落下,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夜色中,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红色的嫁衣与她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的华丽,戴着凤冠,两个人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一般。、
傅云书只觉得那女子身上的嫁衣十分的刺眼,就算是她再愚笨,也察觉到了今晚的不妥,“锦儿,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晚上是她与玄凌的新婚之夜,为什么她的嫡亲妹妹傅锦会出现在这里?
“今晚,是我与锦儿的新婚之夜,锦儿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玄凌清冷的声音说道,傅云书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玄凌,眼中的泪水泫然欲泣,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更是惹人怜惜,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傅锦看的十分刺眼。
“为什么?”傅云书看着玄凌痴痴的问道。
“锦儿与你一样,虽然是傅家幺女,但是傅相宠爱她,她也是傅家嫡女,如今没有了裴家在你身后撑腰,娶她与娶你没有任何的区别。”玄凌淡淡的说道,声音十分冷漠,紧接着,他用手挑着傅云书的下巴,冷冷的说道:“再说,京城都知道,傅家嫡长女,粗俗不堪,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孤是未来的天子,如何的娶一个无德无才的庸俗女人,而锦儿不一样,锦儿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身世涵养皆在你之上,孤当然选择锦儿了。”
“呵呵,既然这样,玄凌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娶我?这些年你对我的好,都不算数吗?”傅云书痴痴的问道,眼中没有了泪水,只要空洞和迷茫。
是啊,从始至终,她都比不上傅锦,同样是傅家的嫡女,可是她从小被送到宁州外祖家中长大,快到及笄之年才被接到京城中,明明是京城的自己家中,可是父亲的漠视,母亲的偏宠傅锦,姨娘庶姐、堂姐的欺压,让她如同客居在别人家一般,战战兢兢的活着。只因为,看着她长大的苏嬷嬷,跟她说要学会韬光隐晦,不要将三小姐的风头压了过去,这样老夫人才喜欢她,三小姐才能更加的与她亲近。
于是外面便就有传言,连对外面说话都不利索的傅家大小姐,如何的比的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处世八面玲珑的傅锦呢?
仅仅比她小一岁的傅锦从出生开始,便夺走了她所有的宠爱于光芒,可是她却没有嫉妒过,因为傅锦是她的嫡亲妹妹,是傅家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
可是今天晚上,她最亲的人与她最爱的人挽着手,说她们才是真心相爱,那么,这些年她算什么?
傅锦见着傅云书这样,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姐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玄凌娶你,不过是因为你从小在外祖家长大,舅舅与表哥对你的感情自然比我深厚。”说到这里的时候,傅锦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与妒忌,紧接着说道:“玄凌为了能够十拿九稳的夺得皇位,只能先委屈自己与你订下婚事,等到了他成功的封为储君之后,你、裴家,就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事情已经明了,再追问玄凌下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傅云书又悔又恼,伤心到极致已经哭不出来,哑着声音如同绝望的鸟儿一般凄厉的质问道:“所以,你娶我只是为了得到裴家的支持,可是裴家明明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裴家满门的性命!”
“除掉裴家,是父皇的意思,也是孤封为储君的条件。”如今洞房中都是玄凌的心腹,玄凌也索性与傅云书把话挑明,“裴家功高盖主,手握重兵在宁州,早就成了朝廷中的心腹大患,父皇早就动了除掉裴家的心思,只是裴家根基太深,便让孤假意与你亲近,娶得裴家信任,一面搜集裴家谋反证据,将裴家斩草除根!”
窗外不知谁放起了烟花,将黑暗的夜照的通明,玄凌的嘴角带着隐秘的笑容,淡淡的说道:“裴家那边已经成事了,从此后,朝中再无宁州裴家。”
所谓的证据是真是假谁都不知道,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将舅舅、裴家尽数的除尽,想明白了这一点,傅云书浑身冰凉,如同所有力气被抽光一样,瘫软在地上,看着玄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抽过伺候在一边的侍卫的刀,向玄凌砍去,却轻而易举的被玄凌躲开,不过划破了衣袖而已。
“你这个疯子……”玄凌没想到傅云书会做困兽之争,傅云书的举动惹恼了玄凌,玄凌的掌风伶俐,直接毫不留情的向傅云书打去,原本虚弱的在地上的沧海见着这般,连忙将傅云书推开,自己却受了玄凌一掌,昏迷在地上不知死活。、
“沧海。”傅云书带着哭腔叫道,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傅云书原本抱着与玄凌同归于尽的心思,可是没想到沧海却傻到为她挡住了玄凌致命一击。
她与沧海本就情同姐妹,如今见着沧海这般的模样,心如刀绞,沧海闯进来为傅云书通风报信被侍卫砍伤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为傅云书挡了这么一掌,只能勉强的撑着一口气安慰道:
“小姐,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傅云书的心中满是苦楚,环绕周围的人谁又会让她活下去呢。是她一时糊涂,轻信了当初梅林下玄凌的誓言,才害的自己至亲之人这般下场,若是有来世,她必然要他们,血债血偿!
傅云书的眼中没有了平日里的唯唯诺诺,只有无尽的恨意……
“本来孤还念着旧情,想放你一条生路,可是如今想必你已经恨孤入骨,孤自然不会放着这么一个祸害再活在世上的。”
眼睛看着傅云书,有几分不舍,毕竟傅云书这般的美貌,在宫中也是少见的,本来想着若是傅云书的性子若是温顺一点,倒是留在府中做个禁脔,可是看着倒在地上傅云书阴冷的眼神,玄凌自然是不会将危险留在身边。
“凌哥哥放心好了,姐姐就交给我处置吧,保证让凌哥哥,无后顾之忧。”傅锦甜甜的说道,玄凌看了傅云书一眼,便丝毫没有留恋的匆匆离开。
玄凌走之后,傅锦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尽,只有用着无尽阴冷的神色看着已经昏迷的沧海,吩咐道:“将这碍眼的丫鬟拖出去喂狗,今日是本宫与太子的大婚日子,让她脏了红毯真是晦气。”
“傅锦,你敢!”傅云书抱着沧海冰凉的尸首,咬牙切齿的看着傅锦说道。
傅锦听了傅云书的威胁,似乎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微微的蹲下来,用刀挑着傅云书的脸说道:“傅云书,如今你连命都在我手中,我有什么不敢的。”
冰凉的兵器滑过她的脸,傅云书没有丝毫的畏惧,两个人距离这般近,近到傅云书可以清晰的看得见傅锦那张姣好的脸,眉如晚月,目若秋水,毕竟是嫡亲姐妹,两个人还是有三分相似的,可是眼中那冰冷的恨意,傅云书也是没有错过。
“傅锦为什么要对我、对裴家?我是你亲姐姐啊,我自认为,从小到大,我事事都顺着你的心,可是为什么,你要这般对我。”。
傅锦将匕首的刀锋更加贴近傅云书的脸,傅云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血顺着匕首滑下来,傅锦阴冷的说道:“为什么?傅云书,从小我就讨厌你,毕竟,你这样命犯孤煞的克星。”
但是眼睛却狠狠的盯着傅云书那张姣好的脸,这样一个傻子,偏偏生着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见过她的人都说,傅家长女才华虽然比不上幺女,但是却是天姿国色。
她从小事事都高人家一头,如今傅云书的容貌压着她,让她如何的不嫉妒呢。
那一句话,如同细小的刺戳入到她的心最柔软的地方,当年她出身之时,便就因为术士的一句命犯孤煞,身为相府的嫡长女的她便被认为是不详之人,一出身便就遗留在了裴府,就算之后再回到京城,可是父亲疏远、母亲不喜、姐妹嘲讽,都是因为当初术士的一句话。
“竟然就是因为这个,我便就成了父亲对付舅舅一家的棋子,就这样被舍弃了我吗?我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傅云书这些年韬光养晦,并非是真正的愚笨,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渐渐的明白了,傅相与裴家是儿女亲家,傅家是四大家族之首,皇上要动裴家,若傅相不知道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得手的。而傅家必然是从其中得了什么好处,在清除裴家这件事情上,傅相非但是知情,裴家被清除的这么彻底,傅相在其中怕是出了不少力吧。、
而其中的得益,便就是将傅锦嫁给太子为妃,如今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能彻底压下逐渐庞大起来的谢氏一族……
而她傅云书在其中扮演的绝色,不过是这一场阴谋中的棋子,傅相也好、玄凌也好,他们利用她对付完裴家之后,便就遗弃了。而傅锦,是被一手推上凤座的人……
见着傅云书的脸色越发悲凉,傅锦越是开心,“傅云书,想不到你临死前还聪明一回,你说的没错,整件事情,都是父亲的主意,若非是父亲,我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对裴家下手呢。”
说着,对外面击掌三下,便就有人端着一壶酒来,让两个侍卫将傅云书抓住手腕,傅云书此时心灰意冷,如同人偶一般任她摆布,只是眼神盯着傅锦,那种阴冷的寒意,深入骨髓。
“这是父亲让我带给你的胭脂烫,可是好东西啊,喝下去之后没有任何痛苦便就解脱了,之前父亲还怕凌哥哥念着这么些年的情谊会对你心软,没想到你在他心目中一点的地位都没有呀……”
求生的本能让傅云书不想喝那壶酒,傅锦却扳开了她的嘴巴将一壶酒都灌了进去,冰凉的酒液入喉在腹内如火烧一般。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听见傅锦得意的笑容,她听见傅锦吩咐所有人都离开,她模糊的看见傅锦将那龙凤呈祥的蜡烛打翻,火苗添上了那她自己精心绣着的凤凰幔帐,她就这样看着,火苗添上自己的嫁衣,却没有避开,是不能避开,也不想避开。
她为别人活了一辈子,最终不过是个笑话,亲人舍弃她,爱人欺骗她,对她好的人因她而死,愚蠢了一辈子最后才看清人心。
胭脂烫的毒性腐蚀了她的五脏六腑,火苗也将她的肌肤寸寸吞噬,傅锦、玄凌,若是有下辈子,必然让你们血债血偿!
四进的院子倒是开阔明朗,院子种着几株桃树,如今是初春的季节,桃花已经微微的抽出了枝桠,结了花骨朵,院子周围种了几株紫竹,还有一些花草,只是太久都没有人打理,花草长的有些杂乱,冬日落下的枯枝都没有人清扫干净。
院子中间最大的一间房间,便就是主人住的房间了,房间内摆放着床、柜子、桌椅,还有以扇屏风,床上还垂着青色绣着梨花的幔帐,在床的边上还摆放着一个炉子,里面点着熏香,就这般布置来看,便知道房间是哪位小姐的闺房了。
大户人家小姐闺房里的东西,这里面一概有的都齐全着,粗略的看过去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可是细细的看的话便就会发现红木的床,做工有些粗糙;楠木的桌椅,也不知是用了多久了,上面还有一层油迹,桌角还缺了一块,被放在了里面;那垂着的幔帐的布是粗布的,只是上面绣着梨花十分精致,才掩饰去了布料的本质;而点着的熏香的香炉,是青铜的,十分粗糙,与时下官家女子流行的小巧鎏金香炉差别太大。
“沧海,将那香给灭了吧,这沉香都是劣质的,我闻的都难受,小姐身子本来就不好,闻着这香更是头疼了。”一个穿着青衣妇人对着一个粉衣小姑娘说道,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做事起来也是十分伶俐。
沧海伶俐的将窗户给打开,将香味散了散,边将香灭了说道:“小姐的身子不好,宁州那边老祖宗交代过了每天要点香调养身体,只是宁州那边带来的香料用完了,便从账房领了香料来用,却不曾想到他们居然敢给这样劣质的东西给小姐。”
“小点声。”青衣妇人看了床上还睡的安稳的女子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小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才回傅家,哪里比的上在裴家自在,你这话仔细让小姐听见了她心中难过。”
“这傅家本来就是小姐的家,可是如今小姐回来了倒是像个外人似的……”芸娘见着床上的少女动了动,似乎是要醒了,便瞪了沧海一样,沧海连忙不说话了。
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傅云书从梦中惊醒,听见的便就是芸娘与沧海的一段对话。
怎么会这样,当初在她回傅家不久之后,芸娘不是因为偷了傅锦的镯子,被打发出府,活活的冻死在了府外吗?还有沧海,沧海当时不是为了救她,死在了玄凌的掌下,怎么会听见她们的声音?
听她们的对话,似乎是回到了她刚回傅家不久的时候,那时刚回傅家,处处想融入到傅家里来,便就事事忍让不争个什么,屋子里有所短缺的东西也不敢声张,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咽下。这般的忍让,倒是让几个姨娘看了笑话,也让下人越发的想要欺凌她了,不将她放在眼中。
似乎是为了证实什么一般,傅云书将手伸出被子外面来看,却见那双手,白皙如玉,柔弱无骨,分明是身量还没有长成的小孩子的手,左臂上更是光滑如初,没有一点疤痕。
记得当年为了救闯祸烧了书房的傅锦,她的左臂上留了一条丑陋的伤疤,可是到后面,非但没有人感激她,反而还责怪她没有看好自己的妹妹。
那时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可是如今知道了傅锦的真实面目之后,便知道了是谁在里面捣鬼。没想到,跟着自己口口声声的长姐叫的傅锦,却藏着这般歹毒的心肠。
“小姐,你醒了。”芸娘见着傅云书掀起了被子叫道,声音是一贯的温和,让沧海伺候着傅云书梳洗。
见着芸娘的模样,傅云书眼圈微红,险些的哭了出来。
芸娘与苏嬷嬷是自小看着她一起长大,从裴家带回来的,只是芸娘是外祖母那边的人,而苏嬷嬷是娘亲留给她的,自小娘亲不在身边,便将留在身边的苏嬷嬷当做半个娘亲来看,渐渐的便就疏远了芸娘。
前一世耳根子软只听得见那些好听的话,因为娘亲的面子上对苏嬷嬷格外的厚待,如今重活一世,谁对她是真心的好她才明白过来。
只是傅云书回到傅家的第四个月,彼时她才不过是十四岁的孩子,在裴家的时候老太君惯着傅云书,裴家里都是儿子也只有傅云书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备受宠爱,在裴家被捧做手心的宝到了傅家来却处处受人排挤。
偏生傅云书的性格温和,在裴家有老太君护着傅云书倒是没什么,可是到了傅家哪里斗得过那些故意的争对傅云书的姨娘庶女们呢,偏生到傅相不重视傅云书,傅夫人虽然是正室,可是跟着这个自小就不在身边的女儿也没什么感情,倒是偏宠着傅锦。许多委屈,傅云书没法说,只能暗地里垂眼泪,芸娘是看着傅云书长大的,自然是心疼的很。
见着傅云书红了眼前,芸娘叹了口气,可是她一个奴婢,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上前拍着傅云书的背安慰道:“小姐听芸娘一句劝,这傅家虽然是小姐的家,可是哪里比的上裴家熟悉,下人们也都是看人脸色行事的,小姐若是性子强硬一点,有什么委屈不要自己憋着跟夫人该说的就说去,毕竟是亲母女,夫人也不会亏待小姐的。”
这话芸娘说的都有些心虚,这夫人对大小姐还不如对二房的孩子和蔼,虽然说从小大小姐在外面长大的,可是再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这些年未见,不应该好好的补偿不是。
傅云书听了芸娘的话,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从前世便就知道,娘亲不太喜欢她,也不知是因为她不足月就出世差点害死娘亲还是什么缘故,母女感情一向不亲厚。
许久都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些体己话了,被芸娘抱在怀中,傅云书真的是哭了出来,细细想来,芸娘对她的这些好发自真心,如同母亲一样,可恨自己当年听信了那些人的谗言,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将芸娘给赶了回去。
“芸娘我知道了,以后都听芸娘的。”傅云书低声抽噎着说道。
素日里傅云书对苏嬷嬷比较亲近,很少能听得见芸娘的劝说的,如今见着傅云书这般的听话,心中感到欣慰的同时难免的多说了两句,“奴婢知道小姐还在为着珊瑚树的事情难过,这珊瑚树是宫里面赏赐下来的,摔碎了可大可小,这珊瑚树本就是二小姐和三小姐淘气给摔碎了,小姐可万万不能一时心软为二小姐三小姐顶罪了。”、
二小姐自然就是傅锦,而三小姐便就是二房的傅蓉。
傅家是曦国京城屈指可数的大家族,到了傅相傅永信这一代的时候,分为长房和二房还有三房,长房便就是傅相傅永信,时任朝中右相,除左相之外,是朝中文武百官之首。
曦国分为左右丞相,左相身份神秘,除非是紧要关头绝对不会出现在朝中,所以傅永信便在朝中的权威性可想而知;而二房的便就是傅永严,与傅永信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官任中书郎,很得皇上信任,
兄弟三人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最小的是傅永年。
比起前面两位在朝中备受重用,傅永年却是傅家的耻辱,因为傅永年从小生下来便就是个痴儿,所以到如今已经快到而立之年,却未曾娶妻。
如今傅家里,长房傅永信娶的是裴家长女裴月,也就是傅云书的母亲,一共生下三个孩子,长子傅颜亭、长女傅云书和次女傅锦。
长子长女都是出自于裴月,在家中裴月的地位无人能及,而傅永信也有两房姨娘,二姨娘是跟着傅永信比较久的,生下一女;三姨娘是近年才娶到府中的,膝下无子无女。
而二房那边,傅永严娶的是礼部尚书之女吴氏,吴氏性格善妒,所以并无小妾,只有一个女儿傅蓉,傅蓉比傅云书大,却因为傅云书是长房之女,外面说出去傅家的嫡长女是傅云书,而非傅蓉,正是因为傅家嫡长女的身份,傅蓉与傅锦走的十分亲近,看傅云书很不顺眼。
前世,宫中太后赐给老夫人一株一丈高的黑红珊瑚,老夫人欢喜的跟什么样,可是几个孩子也觉得稀奇,围着珊瑚树看,傅锦与傅蓉打闹间却不小心将珊瑚树打碎了。
老夫人自然是震怒不已,而在看珊瑚树的时候,傅云书是远远的看着的,并没有上前,本来与傅云书没有任何的关系的,可是傅云书偏偏是一时耳根子软,为傅锦和傅蓉顶罪了,这让原本不喜欢她的傅老夫人更加看不起她。
“喲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小姐与两位小姐亲近,你却这样挑唆着她们姐妹的感情,我告到夫人那边去,看夫人不剥了你的皮。”一个略带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叫道,紧接着却见一个穿着花衣的妇人走了进来。
明明是与芸娘一样的身份,她却打扮的十分的浮夸,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着金簪,身上一股脂粉味,可是再浓的脂粉味却掩盖不了她的皱纹,生的一脸刻薄,正是苏嬷嬷。
前世以为她是真心的对自己好,她许多无礼的地方傅云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由着苏嬷嬷穿着只有主人才能穿的绫罗绸缎。原本以为这样,可以显示她的亲厚,可是谁又想到,正是因为她对苏嬷嬷的纵容,才让底下的人觉得她的院子里的人不懂规矩,暗中嘲笑了不知道多少次,而下人们也渐渐的觉得主幼可欺,暗地里使了不知道多少绊子。
前世年少,自己拿不定主意所以便由着这些人欺负到了头上来了,原本前世以为苏嬷嬷是对她真心的好,可是细细想来苏嬷嬷所做的种种,在她认识玄凌之后为她与玄凌制造了不少私底下相处的机会,正是因为苏嬷嬷的推波助澜,所以便让她整颗心都陷入了进去,如今想起来,怕是苏嬷嬷早就投诚到了傅锦那边吧,她,可是从傅家送到裴家的人呢……
想到这里,傅云书神色冷了冷,苏嬷嬷见着傅云书冰冷的神色,倒是略微的有些尴尬。在宁州的时候虽然傅云书对苏嬷嬷与芸娘并没有分什么亲疏,但是回到了傅家之后傅云书一直黏着是她的,可是如今傅云书见着她之后神色这么冰冷,这么小的孩子却有这么一双冰冷的眼睛,怪渗人的。
“我的小姐这是怎么哭了,可是方才梦魇了,嬷嬷在这里,不怕。”苏嬷嬷愣住不过是一会儿的时间,很快的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想要上前扶住傅云书。
傅云书厌恶苏嬷嬷的碰触,想要避开,可是想到这个时候自己正是最粘着苏嬷嬷的时候,若是做的太明显的话,难免会起疑,重活一世她也不像前世那么毛毛躁躁的,沉住了气,嘴角带着柔柔的笑,声音是十四岁少女特有的软糯对苏嬷嬷说道:“嬷嬷,刚才做了个好吓人的噩梦呢,所以一时没有回神来。”
芸娘知道,傅云书自从回到傅家之后,伺候傅云书一直是苏嬷嬷做的,便识趣的起来,苏嬷嬷笑着将傅云书扶了起来,伺候傅云书梳洗,见着沧海和芸娘两个人还在这里,便看了一眼,用着命令的语气说道:“伺候小姐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去厨房看看早膳有没有做好,给小姐端上来。”
明明芸娘与她是同等的身份,可是她却用着这样命令的语气与芸娘说话,傅云书前世不觉得有什么,今世却觉得刺耳的很,眉头皱了皱,芸娘与沧海却是习惯了,两个人便就离开了。
将所有人支出去,苏嬷嬷肯定是有话对傅云书说,傅云书脸上不动声色,果然,见着芸娘与沧海两个人离开之后,苏嬷嬷的心思却不在为傅云书梳发髻上,而是笑着对傅云书说道:“小姐你知道吗,昨日二小姐和三小姐将老夫人的珊瑚树给打碎了,夫人生了好大一顿气,将二小姐与三小姐罚跪在祠堂整整的一夜呢,今日早晨才放出来呢,奴婢看着怪可伶的。”
一开口便就是为了珊瑚树的事情,傅云书嘴角挑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却怯懦的说道:“妹妹和三姐都还那么小,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娘怎么能这么罚她们呢。”
见着傅云书动了恻隐之心,苏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紧接着说道:“可不是么,毕竟关系到脸面的事情,夫人自然是要严格一些,怕是今日二小姐和三小姐到老夫人那边去认错的话,老夫人还要责罚她一顿呢,小姐与三小姐关系虽然一般,但是与二小姐却是交好的,不如小姐帮二小姐求求情。”
果然这句话,傅云书心中却是厌恶苏嬷嬷到极点,但是表面上还是一脸害怕的说道:“奶奶一向不怎么喜欢我,初来的时候我还打碎了奶奶的玉如意,我若是求情的话奶奶怎么会听我的。”
前世若是真正论起来,在傅家还能够对傅云书好一点的也就是老夫人那边了,只是都怪她不争气,从傅家回到裴家的时候与傅锦玩闹,打碎了老夫人最喜爱的玉如意,本来就是因为她与傅锦的错,可是却因为经不住傅锦的苦苦哀求,一个人承担了下来。
到了后面,更是在傅锦的有意无意挑拨下,做错了不少的错事,让老夫人对傅云书渐渐的寒了心,重活一世,她又怎么会重蹈覆辙!
“小姐放心好了,你才从宁州回来,家中念叨您最多的便就是老夫人了,老夫人的面子谁都不会给,但是您的面子又怎么会不给呢。”苏嬷嬷笑着说道,一脸真诚。
傅云书的十指深深的陷入到了指甲里,是啊,前世便就是因为这句话,自己拎不清自己位置便就去为傅锦顶罪,最终她被罚禁闭在小黑屋里面三天,三天的时间,傅锦看都没看她一次,三天之后,傅锦讨好的送了一支簪子给她,当做是赔罪,那时她对那簪子欢喜的跟什么一样,可是那簪子不过是傅锦用过后不要的簪子而已。
便就将事情揭了过去,而她的所作所为,也让老夫人彻底的远离了她。如今在傅家,父亲的漠视,娘亲的不喜,还有妹妹们的虎视眈眈,为了不重蹈前世的覆辙,所能做的,只有好好的讨好老夫人的欢心。
毕竟在傅家,老夫人说话就连傅永信都不敢不听,更何况是裴月呢。
打定了主意之后,傅云书的嘴角展开了一抹柔柔的笑容,说道:“既然这样,我就试试吧。”
今日是要去见老夫人的,所以也不敢耽误太久,苏嬷嬷欢喜的为傅云书拿了一件黄色的罗裙换上,土黄的颜色,还是去年旧时的款式,让人看的十分的寒掺,她本就还年幼,苏嬷嬷却让她穿这么土气的颜色。
傅云书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但是表面上还是嘟着嘴,一脸的小女儿姿态不高兴的说道:“嬷嬷,我们从宁州难道就没有带别的衣服回来么,怎么穿这么难看的衣服。”
这衣服做工十分的粗糙,布料若是细看的话还不如苏嬷嬷身上那件呢,一看便知道是从宁州回来做的。毕竟在宁州的时候,她吃穿用度,都是家中最好的,衣服都是蜀锦、丝绸,哪里有这般寒掺的衣服呢。
“小姐如今在傅家比不上裴家,小姐要韬光养晦处处要放低身段一些,这样别人才会喜欢小姐啊。”苏嬷嬷一脸良善的劝道道,却没有注意到,傅云书的脸色已经彻底的沉了下来。
韬光养晦,身量放低,又是这句话,前世正是因为听信了苏嬷嬷的话处处不争,最终却落得个傅家长女,无才无德的下场。
心中翻滚着恨意,傅云书表面上却没有太多的表现,而是说道:“苏嬷嬷,去年回京城的时候舅母不是做了一大箱的春衫来么,我要穿那件碧绿色绣着蝴蝶的儒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