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大夏国,青州,长宁城。
晨时,天空还蒙着青灰色,空气微寒,冰凉的雨丝儿斜斜飘飞,小雨中的大城一派宁静祥和。
内城,一座雍容华贵的大府内院,兰竹掩映间现出一座装潢考究的小楼。
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倚在二楼窗边,目光越过错落有致的假山园林,默默望着十来丈外的一座二层小楼,似乎已经这样看了许久。
半晌后,她垂下眼睫, 忽然开口道:
“小年糕,你去看下他这会儿在做什么?
女人的嗓音很有磁性,像是杯中冰块儿撞击,自带出一种娴静优雅的气度。
“好的!
身后想起清脆的应答声,十六岁的侍女小年糕脸上带出几分喜色,“咚咚咚地跑下楼去,在女人的视线中一路穿过园林,雀跃地奔向对面。
好一会儿才在女人的视线中回来。
她“咚咚咚地跑上楼,停在女人身后,声音带着些气喘:
“小姐,姑爷昨夜又是一夜未眠,听福管家说,他在林子里看了一夜的星星,兴致上来了还随口作了一首诗!
“诗?
沈宁韵愣了一下,似乎是完全没想到。
说起来,自己这个便宜夫君上门入赘已是三年,每天除了吃就是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齐府里的人都当他是空气。
连外面的走卒贩夫,谈起长宁齐家的赘婿都是连连摇头。
身无长物,学问一点不会,人情世故不懂。
大夏国以武为尊,而他更是连门都没入,手无缚鸡之力,就靠张脸活着。
有人说他是上辈子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才能当进沈家的门。
作诗?
沈宁韵微微皱起眉头。
听人说,他向来连书也不看吧,难不成是什么打油句顺口溜么?
而且最近半个月,他很奇怪,每天连觉也不睡,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压下心中的好奇与疑惑,她淡淡地开口:
“念给我听。
小年糕粉嫩的小脸上跃出几分掩盖不住的开心,她清了清嗓子,仔细回忆了一遍后,脆生生地念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这诗......沈宁韵的眼中闪过几分惊讶,带着疑问地“嗯一声,不自觉坐直身子,她的耳边垂下一缕柔润的长发,泛起晨阳映照的微光。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侍女念得摇头晃脑,像是有些陶醉。
这诗用词选字并不生僻,意象也常见,但念起来就是朗朗上口,声韵起落间浪漫而从容。
寥寥的几句已经带出悠远潇洒的意境。
沈宁韵突然出声打断道:
“重新念一遍,念慢一些。
侍女小脑瓜一顿,呆呆地“噢一声,随即放慢语速,念得更轻了些,少女清亮的声音像飘在风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
一首诗念完,小年糕收了声,心里的崇拜之情更盛。
她俏生生地立在原地,偷瞄着女人的表情,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以前看不出来,最近才觉得,姑爷......
真的很厉害啊,跟别人说的根本就不一样嘛!
又会讲故事,又会作诗,长得还那么好看,不入武道又有什么关系。
打打杀杀本来就是粗人干的事嘛!
小姐和姑爷这么般配,就该好好呆一起,可就是.....
心思单纯如白纸的小侍女抿抿嘴,觉得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表情失落下来。
屋子里一时安安静静,随着日头东出,温热的阳光透进窗内,驱散寒意,在地板上投下栅栏一样的阴影。
沈宁韵侧坐在窗边,手撑着下巴,半边脸浸在灿灿的金光中,轮廓精巧而优雅,正是青涩褪去的年纪,风韵显露之间,美得惊心动魄。
她一时没说话,眼帘低垂,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
诗当然是难得的好诗,但要说是自己这个夫君作的,她却不大相信。
成婚三年,从最开始的相敬如宾到现在的形同陌路。
这人从没展示过一分半点的才学,人不可能突然转了性,才华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说有就有说没就没。
那他突然弄来这么一首诗,目的是什么呢?
自知武道一途没有进展希望,所以寄希望于以诗扬名么。
长宁城身处大夏内部,靠近京城,生活安稳之下娱乐方式众多,诗词一道也相当盛行,青年才子打出了名气也颇为受人尊重,甚至有机会得人赏识开启仕途。
是作的这样打算吗?
诸多念头涌上来,心中升起一些疑惑,沈宁韵想了想,起身推窗,伸了个懒腰,展露出盈盈的身段,望出去外面已是满园秀绿青葱,景色撩人。
对面那座简朴的二层小楼闭着房门,安安静静,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此时正在做什么。
作为偌大个沈府的目前管理者,长期发号施令之下已经养成了略显强势的性格,她其实不喜欢府中有自己拿不准的意外情况出现。
如今城中看似平稳,实则上层权利暗流涌动,如果这人是心血来潮起了要做什么的心思,最好要让自己知道。
是帮忙还是阻止到时候再两说。
想到这里,她侧过脸看着小侍女,表情有些难以捉摸,揉了揉小侍女的脑袋,轻笑道:
“小年糕,我是不是有几天没见他了?
“回小姐话,都快一个月了....
“哦。
小年糕面露期待,又有些不敢问,犹豫着:
“小姐.....
“那今天办完事回来,随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好勒!
.....
二楼房中,水桶前,一个人影撩起袖子,弯腰。
“哗....
水花溅开声中,捧着自己刚打来的冰凉井水,一次次扑到脸上。
寒气直钻毛孔,让人瞬间清醒起来。
陈之安打了个寒噤,缓缓直起身,注视着镜中的这张脸,感觉还是很奇妙。
胡子拉碴的青色下巴,锋利的唇线挺拔的鼻,斜飞的眉宇下双眼如寒星砾烁。
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已经来这半个月了,照镜子时仍然有点看不习惯。
这并不是一张柔和或带着书卷气的脸,反而眉眼之间带着股凌厉的劲头,俊气逼人,不失野性。
只可惜从原身记忆中得知,这人之前是个活得挺窝囊的主。
有个美得人尽皆知的漂亮老婆,却几乎见不到面,身在长宁城巨头寡财之首的齐家,却得不到任何一丝尊重。
老丈人不在的时候,谁都敢甩给他脸子看。
原主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习武,读书,做生意,管理府里内务,都试了一个遍。
结果全搞砸一遍后,成功地让自己学会了自暴自弃。
至于说成为大夏国备受仰慕的武夫,武道九境,原主更是连准武者的门槛都迈不过去。
翻看着脑中的过往记忆,观摩半晌,有些失笑。
这是长了张金城武的脸,尽干许三多的事儿啊.....
记得自己刚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床边只站了一个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的下人。
他望着古朴大气宽得没边的房顶,甚至有些恍惚,到底是那多年的创业生涯是黄粱一梦,还是现在自己正在梦里?
记忆中原主是摔进池子里呛水昏迷不醒,看到“他突然醒来,下人惊了一下,咻一下跑出去报信。
随后急匆匆进来的是自己的老丈人,沈府掌舵人,沈澄海沈老爷子。
沈家在这长宁城耕耘已久,盘根错节,财力与权势皆为深厚,能称一声大家魁首,更有传言说沈老爷子一声咳嗽,城里就得跟着抖抖灰。
老爷子进来查看一番后,大大松了口气,嘱咐几句后就忙着离开。
当时一边消化着原身记忆,一边嗯嗯啊啊应付一通,倒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但他总觉得...
这老头儿临走时看自己的眼神很有些复杂。
至于自己名义上的那位漂亮夫人,只派了个圆脸儿的小侍女过来草草看望了一下,自己连面都没露。
“这处境,啧啧。
好似风中一根儿草,没人疼,没人爱。
笑了一笑,并没怎么在意,他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人,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前世的家境很差,在全面脱贫奔小康的年代他家还住着地震危房,墙面裂好大一个缝,家里老母睡个觉都胆战心惊,高考完他又因为缺乏信息,被老师忽悠报了个天坑专业——生物医学,毕业就得失业的那种。
于是从大学起他就数次创业,跌倒爬起的循环经历过太多次,心态一向很稳。
现状什么的,打破就好。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搞清楚那个伴随自己醒来而出现的系统。
“当宿主成功进入睡眠状态时,将会奖励一定年份的武道修为,并视睡眠质量而定,有一定概率开出奖励暴击。
闭上眼,又回想起那个在他醒来的那一刻,脑中直接响起的机械声音。
睡觉就能变强么?
来到这世界已经半个月了,他首先确认了这确实是他脑中独有的东西,然后尝试了各种方式睡觉。
结果通通无法入睡,成功过上了一天睁眼24小时的生活,闲到令人发指,郁闷之下只能每天给,兴致来了随后吟几首“剽窃来的诗,算是调节一下心情,这个世界靠抄诗也没出路。
这诡异的金手指对身体上的影响倒是没有,不会出现缺觉导致的困乏疲倦等一切负面影响。
但他还是觉得很难受.....
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这世界很不安稳,外有异种强敌窥伺,内有奸细兴风作浪,大夏国如今也是内忧外患频起,后院四处起火。
而武道九品,下三品称武夫,迅疾如风,能生撕牛马,中三品称宗师,动若雷霆,抬手之间身带万钧之力,上三品神威莫测,出手间可以做到山摧海啸,风搅云动。
在这种国势飘摇的情况下,武者作为对内和对外最大的稳定力量,地位可想而知。
如今朝廷里的大部分话语权已被武将把持,民间的话,谁家出了一个九品武夫,那全家都能挺直腰杆说话。
所以不免有些憋闷。
这种有外挂却用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自己中了三亿彩票,还没来得及高兴,瞄了眼日期却发现还有一天过期。
而此刻你人在国外,航班熔断,还没绿码.....
“看来只能用点非正常手段了。
喃喃一声,擦干净脸上的水,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桌上拿起一个东西,转身大步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