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金澜会所客房。
“明早九点之前,我保证……嗯……两万块,不会少的……对不起……”
挂了电话,慕汐靠在洗手间的墙壁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喀嚓,外面传来房门开合的响动。
紧接着,是略为虚浮的脚步声。
她扯了扯几乎齐臀的短裙,又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后,咬牙慢慢挪了出去。
大床上,已经躺靠着一个人。
一双交叠的长腿格外扎眼,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床单上,冷白匀停。
衬衫袖口卷起两道,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精壮又不会过于夸张。
男人睁开微醺的醉眼,投来淡淡一瞥。
慕汐的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响了。
耳膜鼓动,心脏呯呯直跳。
震惊、难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狠狠击垮。
刹那间,意识一片空白。
只想着逃离,想着赶紧躲起来,像只见不得光的灰老鼠般,立刻藏进自己的洞穴里去。
虚软的双腿刚往后挪了两步,突然,杜姐警告性的话语再次在耳边萦绕。
“进了那扇门就别给我再玩什么清高,要是得罪了贵客,我保证你从此以后都接不到任何通告!”
“想想你那一屁股债!”
她浑身一颤,不动了。
“你认识我?”
低沉嗓音冷不丁地响起,慕汐顿时面露仓皇,可当明白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的含义时,不由愣住。
她满眼迷茫,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过去,这男人只是长了一张矜贵的脸,实际上穷得叮当响。
如今这样子,看来是真的事业有成了。
迎着他探究的视线,慕汐既疑惑又不解,支支吾吾道:“你、我们……”
“我不喜欢心思太重的女人。”他冷声打断,眉头微微皱起,“如果你继续装模作样,我会让他们换个人来。”
脸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慕汐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他……不记得她了?
一股说不上是难受还是庆幸的情绪油然而生。
她心惶意乱地呐呐道:“对、对不起……”
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不认识更好,至少不用经历尴尬,至少……能勉强保留住最后那点可笑的尊严。
“过来。”男人不耐地催促。
她使劲吞了下口水,主动凑近,指尖刚碰到对方,猛地被翻身压下。
迟邵覆在上方,伸手拉开床头抽屉,明亮的灯光照出他手中的方形小盒子。
一股久违的羞耻袭上心头,她忍不住小声央求道:“能不能……关灯啊?”
“怎么,第一次?”
语气里的讥讽令慕汐感到委屈,可面对那样陌生的目光,她没法辩解,只能支支吾吾道:“不、不是……”
房间里的光线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迟邵哼笑了声,始终波澜不惊的眸底突然跃起两簇火焰。
他低下头,没有去亲吻微张的嫣红唇瓣,而是交错着脖颈,贴上她的耳廓,低声道:“慕小姐业务这么熟练,准备得如此充分,就别再装了,我说过……最讨厌那种装模作样的女人。”
“我不是——”
下一秒,后半句话转为惊呼,划破一室寂静。
夜,疯狂且漫长。
叮铃铃──叮铃铃──
慕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这么舒服过了。
柔软的大床,适宜的温度,静谧的环境。
如果不是那吵个不停的手机铃声,她应该还能继续睡下去。
要是可以永远不用醒来,该多好啊……
手机铃声?!
慕汐猛地睁开眼,急忙掀被下床。
双脚刚踩上地毯,不可言说的酸痛蔓延开,疼得她恨不得立刻躺回去。
铃声仍在响着,催命符一样。
慕汐咬了咬牙,一瘸一拐扑向沙发,从精致小包里翻出支老旧的手机。
刚一接通,连珠炮似的骂骂咧咧夹杂着电流声从话筒里传出。
“说好的九点哪?你他妈搁这儿耍我呢!不想私了是吧,行,那我只能报警——”
“别!别!”她连忙道,“我现在就去医院,一个小时……”
“半小时!”对方粗声粗气打断,“晚一分钟后果自负!”
嘟嘟嘟……
慕汐捏着手机,定了定神,先查了下银行账户。
幸好杜姐说话算话,一大早就把钱转了过来。
两万块,一分不少。
这时她才注意到,四周静悄悄的,折腾自己将近一整晚的男人,早就不在房里。
忽然,她瞥见床头柜上有一叠纸钞。
百元一张,大概十来张。
与旁边垃圾桶里那几只撕开的锡箔袋一同闯入视线,如针芒般刺痛了双眼。
但疼痛仅是一瞬,下一刻,她就毫不迟疑的抓起钱揣进口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睡都睡了,不拿小费,也改变不了什么。
老板大方,应该心怀感激才对。
这些钱,够她和小筠生活好几个月了。
会所白天不营业,换装后的慕汐从后门钻出。
藏青色棉服搭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长发用黑皮圈束在脑后,散落的碎发半遮着巴掌大的小脸,只剩后颈的那截雪白暴露在冷冽的空气中。
她本想坐公交去,计算了下时间,不得不忍痛放弃,抬手招了辆出租。
难得奢侈一把,谁知半路上竟遇到了堵车,最后靠着一路狂奔才勉强按时抵达。
“呼……呼……”
她撑着白墙,大口大口喘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高囔劈头盖脸地砸来。
“钱呢?病房每天五百八,我和我老婆还得请假在这儿陪着,你不送钱来,是想把我妈逼死吗!”
三四十岁的男人壮硕得像座山,说话间,满脸横肉颤动,唾液四溅。
“对不起,对不起……”
慕汐习惯性连连道歉。
伤者的儿媳妇瞄着她那副怯弱好欺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得寸进尺道:“必须补一笔精神损失费,至少得加五千!”
五千?
除了那笔小费外,她浑身上下加上账户余额,总共就剩三百零八块,要到哪去凑齐这新增的巨款?
眼底的赔笑淡了下去,慕汐小声却坚定的说道:“两万是我们之前谈好的赔偿数额,其他的,我不会给。”
“不给?”女人斜着三角眼,突然出手揪住她的衣服,不依不饶道,“必须再加五千,否则你今天别想走出这个门——”
撕拉!
脆弱的拉链被扯开,露出里面单薄松垮的圆领打底衫,锁骨上红红紫紫的暧昧痕迹,一览无遗。
“你……”对方惊呆了,脱口道,“你到底做什么工作,该不会是那种女人吧?你那钱干不干净啊!”
医院的过道人来人往,这一嗓子吸引了不少侧目。
有好奇,有轻蔑,还有讪笑……
慕汐站在那一道道目光中,仿佛被当众扒光了衣裳。
她自嘲地勾了下唇角,一字一顿道:“是不干净,那你要吗?”
没有妆底遮掩,女孩脸色苍白,眼窝处泛着淡淡青色,面无表情的样子,多了几分凄厉。
夫妻俩吓了一跳,没敢多纠缠,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后,把钱给收了。
慕汐没忘记要求他们签下同意私了的协议。
即使是曾经住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屡屡被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也会懂得要穿上盔甲。
解决掉麻烦,慕汐走出医院大门,阴冷的风夹杂着湿气迎面扑来。
下雨了。
她戴上外套帽子,双手收紧衣领,在沿街商店的屋檐下疾步穿行。
坐公交要倒两班花四块钱,而且反正最后一段路也会被淋湿,还不如省下来,给小筠买两支棒棒糖。
雨越下越大,湿漉漉的人影拎着便利店袋子爬上了阴暗逼仄的筒子楼。
这里白天还算安静,天气转冷,楼道里散发的异味也淡了不少。
慕汐推开老旧的木门,啪地打开日光灯。
巴掌大的地方,勉强隔成了两室一厅。
她快速脱掉滴着水的外套和鞋子,走进左边那间。
单人床上,侧躺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像虾米一样蜷缩着,非常没有安全感的环抱住自己的双膝,左脚脚踝扣着一只明晃晃的镣铐,铁链很长,一直垂到了床底。
慕汐脚步很轻,可还是惊动了半睡半醒中的对方。
少年猛地抬头看来,眼中充满了小兽般的警戒,当看清来人后,凶光立刻变成了委屈。
他抽了抽鼻子,露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稚嫩表情,嘴巴一瘪,嚎啕大哭道:“姐姐……”
半小时后,姐弟俩围坐在客厅的小餐桌旁。
刚洗过热水澡的慕汐披散着还没干透的长发,将其中一碗面推了过去:“昨晚给你留的饭菜,为什么不吃?”
慕筠正喜滋滋地把玩着手里的棒棒糖,一听这话,亮晶晶的双眼顿时耷拉下去,他瓮声瓮气道:“不想吃。”
她叹了口气,没继续追问原因,反倒是慕筠慌了,支支吾吾地解释:“不、不是浪费……吃不下……对、对不起……”
少年人高马大,可惜智力不足,他不清楚姐姐彻夜未归做什么去了,但他依稀知道,自己好像又犯了错。
自从七年前脑袋受了伤,他就经常会犯错。
大错小错不断,然后看着记忆中饱受众星捧月、从来都是满脸甜笑的姐姐,卑微地弯下腰,到处去向别人道歉。
这一回,他不应该偷偷翻窗跑出去,还把一个骂他是傻子的老太太给推倒了。
他才不是傻子。
他只是有点寂寞,只是……想去山上找爸爸妈妈说说话。
看着那张慌乱焦急的面孔,慕汐明白,其实弟弟也不好受。
成熟的灵魂困在幼稚的思维里,连想法都没办法准确表达,行为上又怎么能够做到完全自控。
“饿肚子对身体不好,下次就算没胃口,也要多少吃一点点,别让姐姐担心,好不好?”她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的脑袋。
“嗯嗯!”慕筠连忙低头扒面,一边唏哩呼噜的吞咽着,一边大声道,“姐姐,你煮的面好好粗哦!”
她把两只荷包蛋都放到弟弟碗里,笑了:“慢慢吃,锅里还有呢。”
饭后,窗外的雨渐渐停了。
慕汐拿出药箱,搬了个小凳子蹲坐在慕筠面前,捧起那只铐了一整晚的脚。
即使垫了衬布,脚踝的皮肤依然不可避免的被磨得微微红肿起来。
药膏刺激着皮肤,传来阵阵刺痛,少年眼中不禁浮起两泡泪,嘴上自我安慰般连连念叨着:“不痛的,小筠不痛的……”
慕汐眼眶一酸,吸了吸鼻子:“这样对你,讨厌姐姐吗?”
家里的门锁不结实,稍微用点力气就能踹开。
昨晚实在找不到可以放心托付的人,而她又急着要去挣钱,只能将弟弟锁在床头。
这种节骨眼上,实在承受不住再一次的变故了。
“不、不讨厌的,小筠最喜欢姐姐了!”慕筠急切道,“不是姐姐的错,是、是小筠不乖,是小筠不听话,总给姐姐惹麻烦……”说着说着,他低下头去,像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别丢掉我,别把我送走……以后姐姐出门都可以锁着小筠的,小筠不会不高兴……”
慕汐一愣,知道弟弟肯定是又听到邻居的闲言碎语了。
她放下包扎好的脚,起身轻轻环住对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姐姐都不会不要你。”
“嗯!”
傻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一会儿,慕筠就爬坐到阳台的旧藤椅上,晃着两条小腿,一边舔着棒棒糖,一边开心的欣赏起窗外的风景了。
望着少年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慕汐笑了笑,打算利用难得的空闲,把家里好好打扫一下。
虽然依然满身酸痛,但她不敢休息,怕一躺下就会胡思乱想。
刚拖完地,手机响了。
翻出一看,是杜姐。
慕汐忙接通,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
“怎么样,我说话算话没骗你吧!对了,昨晚那位老板有给小费吗?”
一听这话,她心中顿时泛起了嘀咕,正犹豫着要不要隐瞒,却听对方嗤笑一声:“放心吧,那钱不用给我,你自己收着就好,往后啊,能额外挣多少,全看你有没有本事,但不管怎么样,肯定要比你平时累死累活赶场子要挣得多得多,模特这行想真正出人头地太难啦,虽然你长得显小,但年纪毕竟放在那里,等再过两年,就算白菜价恐怕都接不到通告……”
慕汐没有打断这番苦口婆心,等对方说完后,平静道:“抱歉杜姐,我只打算做这一次的。”
“什么?”尖细的嗓音拔高,“开什么玩笑!”
她看了眼正对着玻璃哈热气玩的少年,捂着手机走进卧室,低声道:“对不起杜姐,这次是情况特殊,虽然我缺钱,但赚钱的方法有很多种,倒也没那么急,谢谢你的好意,以后有累活尽管交给我去,我不怕苦的。”
因为害怕老太太的事一旦闹大,社区会派人把小筠带走,情急之下,才不得不赚这笔快钱。
而经过昨晚,令她更加迫切的想要努力逃离。
人可以暂时性的跌入泥潭,但不能放弃挣扎,否则活着,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你……”杜姐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过心里头倒是不由升起了几分敬佩。
在这个圈子里,走过捷径还能够回头的,可真是少之又少。
“你放心,我又不是那古代的老鸨,还不至于干出逼迫的勾当来,你不愿意就算了,当然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样下去,能跑的场子会越来越少……”
“没关系的,谢谢杜姐……”
挂掉电话,慕汐靠墙发了会儿呆,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枕头旁的厚本子翻开摊在膝头。
七年间,一笔又一笔的欠款被划掉,到如今,大概还剩下一百多万。
只要她努努力,再过两年应该就能还清。
等无债一身轻之后,便开始存钱准备给弟弟治病,供他重新上学读书……
昏暗狭小的出租屋,慕汐计划着未来的事,仿佛依稀看到了一丝光明。
蓦地,一张冷俊的面容闯入脑中。
双膝一抖,本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这时,手机发出嗡嗡两声震响。
即日暴富小元子:【我林汉三就快杀回来啦!】
慕汐看着好友列表里唯一的头像,犹豫片刻,还是没忍得住倾吐的**。
桃子:【元元,我遇到迟邵了】
即日暴富小元子:【嗯??然后呢?你现在在哪?你们……】
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还在跳跃着,一条信息跳出了对话框。
桃子:【他不记得我了】
即日暴富小元子:【啥玩意?不记得了?怎么可能!你们曾经可是恋人关系!何况这才几年啊,难道那人患上了健忘症?】
桃子:【或许有什么隐情吧,他没必要装失忆来骗我,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其实算不上谈恋爱,充其量是我一厢情愿的纠缠罢了,现在的他改变了很多,活得也很体面,遗忘过去,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
对面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发来一句话。
【那你……还爱着他吗?】
慕汐捏着手机,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但她很快回过神,怅然的笑了笑。
【元元,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在贫穷面前,爱情是个奢侈品】
慕汐以为,她和迟邵不会再见面了。
过去的七年毫无交集,现在又有着云泥之别,阴差阳错的一次偶遇,不过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
可她忘了,白云高高在上,仰望到的几率自然更大。
当站在酒会的迎宾区,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时,慕汐愣住了。
“小慕?”
严厉的声音钻入耳中,她立刻收回视线。
领班板着脸,淡声道:“你是个聪明人,可千万别学那些拎不清的,妄想在这种场合趁机上位,你知道我这边的规矩,如果惹来一身腥,再有场子可就不会叫你了。”
慕汐连忙保证绝不会犯糊涂。
这是她目前最挣钱的兼职,端一个晚上的盘子就能赚五百块,等宴会结束后,通常还能打包不少好东西回去吃。
等领班离开,旁边的女孩凑过来小声道:“你看上那个男人了?”
“啊,我不是……”
“嗐,别装了,有钱有颜身材又好,谁不想钓啊,不过我有内部消息,八成没戏,所以你还是放弃吧。”
“什么……消息?”慕汐下意识好奇道。
“喏,看见那个女人了吗?”
她顺着望去,只见一道艳丽的身影正踏入大厅。
一头乌黑的长卷发,五官姣好,自信且神采飞扬。
慕汐一眼便看出,对方身上的礼服裙,是C家每七年出一次的限定款。
上一款,她十八岁生日当天穿过。
后来,卖了六万多,说起来,还挺保值。
年轻又干练的女人走到迟邵身边,抬手环住他的手臂,而男人没有拒绝。
两人侧头交谈,背影相偎,十分亲密的模样。
“男人姓迟,东寰新上任的总裁,刚从D国调任过来,而那女的,是总公司老董的女儿,听说两人已经订婚了,感情好得很,有一个既漂亮又可以少奋斗好几辈子的未婚妻,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哪里入得了对方的眼呢,所以说啊,没戏……”
听着同事的八卦,慕汐说不清心里面是什么感觉。
淡淡的酸涩之余,又有些不理解。
他既然有了未婚妻,有了真正喜欢的人,那晚为什么还……
“走了走了,酒会快开始了。”
催促声打断了她的出神。
随着主持人的讲话,一众男女侍应生手举托盘,穿梭于人群中,尽心尽力为各位贵宾服务。
他们出色靓丽的外形,烘托出了现场的盛大和奢华,是上流晚宴必不可少的风景线。
“Arno,爹地让我一起回来,可不是为了监督你。”白思夏脸上保持着得体笑容,压低的语气里透着唯独对身旁男人才有的撒娇,“东寰是个成熟的子公司了,不需要你那么拼命,你呀应该抽空多陪我到四处玩玩才对,要是再这样继续拖着我工作,我可要去告状了哦。”
迟邵举起手中的香槟杯,隔空对着几位商界名流致意,仰头饮尽剩下的酒水后,淡笑道:“再给个机会,等签完诚创的合作案,就给你放长假。”
“真的?”白思夏红唇微勾,正准备说什么,忽地瞥见不远处有人端着食物经过,忙扬声道,“waitress!”
那名女侍者立刻下意识停住脚步,循声看来时似乎顿了下,但很快掩去异色,快速走近。
“您好,请问需要些什么?”
慕汐尽可能的目不斜视,感受到一股视线**在自己身上,但很快又移开。
轻飘飘的,没做任何停留。
完全是见到陌生人时的反应,甚至没有一丝疑惑。
她半垂下眼睫,听着那漂亮优雅的女人嫌弃咕哝:“怎么都是些高热量的甜品啊,真不知主办方怎么想的,这年头,哪里还会有人吃蒙布朗,太腻了……”
“饿了?我帮你拿杯果汁,待会儿李总的包厢你就别去了。”男人关切道。
“好啊。”女人娇笑起来。
慕汐礼貌性的点了下头,默默走开。
身后,对话声仍在继续。
“那说好了,等拿下诚创的案子,就放长假出去玩哦?”
“嗯,决不食言。”
她的脑中不禁响起另外一番对话。
“阿邵,我们去秋雪山玩好不好?就两天……”
“不去。”
慕汐无声地笑了笑,端着沉甸甸的托盘,加快了脚步。
她浑然不知,之前那道不以为然的眸光倏地一暗,紧紧锁住自己的背影。
夜色渐深,晚宴也接近尾声。
大厅内的甜品台已经收拾干净,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食物没人动过。
慕汐拎着分到的两盒点心,想着弟弟欢喜的模样,满身的疲惫不由一扫而空。
她穿过长廊,打算找个洗手间把工作服换下来。
刚走到女厕门口,一只手突然从对面伸出,拽住她纤细的胳膊。
一阵天旋地转后,咚地一声,整个人被按在了冷硬的门板上。
混合着酒气的男性气息喷洒在后颈,炙热又急促,灼烧着那一小块肌肤。
惊恐霎时传遍四肢,与此同时,深深压抑的梦魇如同在黑暗中游走的黏腻触手,从心底的缝隙处慢慢钻出。
慕汐牙关打颤,张着嘴却发不出半个音。
她努力睁大眼,正准备咬住舌尖,强逼着自己恢复清明,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真巧啊慕小姐,不如……帮个忙?”
刹那间,那股恶心的感觉似潮水般退去,脑中的嗡鸣声也随之消失。
慕汐小口小口喘着气,像个死里逃生的溺水者。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以为是默许,于是不再忍耐,掐着软绵绵的细腰往上提。
慕汐猛然回神,扭动起身躯,一边挣扎一边抬手推拒:“迟……迟先生,不、不要这样……”
“放心……会按那晚的价格给。”
淡淡一句,却如同一把尖刀插在了心头。
失神间,她被有力的手臂箍着翻了过来,抱起抵在门板上。
昏暗的光线中,慕汐发现对方脸上翻涌着古怪的红晕,说话语气虽然还算正常,但神智明显有些不清。
尤其那不寻常的高热体温,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得到。
“迟先生,你……怎么了?”
“有人下药。”他轻描淡写地低哼一句,随后传来皮带搭扣弹开的清脆声。
慕汐一愣,刚准备说点什么,就被一下子夺走了所有注意力。
惊喘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是男厕,连忙咬紧下唇。
好在四周安静得很,显然空无一人。
她今晚的工作服有点类似女仆装,裙摆宽大蓬松,层层叠叠堆在腰间,劣质的蕾丝布料摩挲着细嫩肌肤,没一会儿就泛起片片红痕。
男人明明是精瘦修长的体格,力气却大得出奇。
手臂上偾起的肌肉仿佛滚烫的石块,携着不由分说地强势,席卷了所有柔软。
这样的迟邵,纵使在会所那晚已经见识过,对于慕汐来说,仍然觉得无比陌生。
记忆中的他,如同一块捂不热的寒冰,常年散发着旁人勿近的气息。
而两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那次,他全程皱着眉,脸色冷然,动作僵硬生涩,仿佛完成任务一般。
不像现在,游刃有余,俨然一副阅人无数的样子。
朦胧的视线内,慕汐盯着对方额角滑落的汗珠,不禁恍恍惚惚地想,如果迟邵还记得自己的话,恐怕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碰的吧……
“Arno?你在哪儿?”
柔美干练的女声,似一道闪电,划过她原本逐渐空白的大脑。
慕汐一个激灵,恍然想起,迟邵是有未婚妻的。
她惊惶的瞪大眼,近在咫尺的俊颜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潮湿的眉眼,紧抿的唇角。
男人脸上,没有丝毫即将被抓包的慌张,呼出的热气尽数扑打在她颤抖地颈侧。
“专心点。”他低声道。
“不行……”慕汐抬起虚软无力的双手,用力推拒着那结实的胸膛,“放开我……”
似有似无的轻笑通过掌心传来:“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你的女伴……就在外面,下药的事……还是去找她吧……我绝对不会乱说话……”
支离破碎的建议,小心翼翼吐出,生怕引来注意。
慕汐听着那徘徊的脚步声,紧张得连脚趾都绷直了。
然而,她的好心提醒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半点停顿。
迟邵扳着纤弱的肩头,将人翻转过去,附耳道:“慕小姐,你们可不一样。”
撑在门板上的十指微微蜷缩,慕汐望着瓷砖上晃动的光影,视线再度模糊起来。
是啊,那么高贵优雅的未婚妻,当然要尊重对待。
不像如今的她,只是一件工具,给钱就能用。
“里面有人吗?迟邵?你在不在?”呼喊越来越近,十分地坚持不懈。
嗒,嗒,嗒……
高跟鞋敲击着地面,每一下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
慕汐脑子里乱糟糟的,强烈地羞耻感令她不由闭起眼,鸵鸟似的垂下头去,浑身不住打颤。
被发现的话,会怎样?
类似的下场,她曾经见过。
被指着鼻子辱骂,被扇巴掌,明明不是一个人的错,可受到惩治的永远只有蝼蚁。
其实她真正在意的倒不是那些,而是担心以迟邵未婚妻的权势,会直接封杀掉她的主业,同时领班那边,八成也是不会再要自己了……
“哭了?就这么害怕吗?”
伴随着低叹,温热的指腹抚过眼尾,仿佛带着怜惜。
慕汐张惶回头,撞进深邃的眸底。
男人生了双标准的桃花眼,不刻意蓄着冷意时,看人总像是深情款款。
慕汐撇开头,突然察觉到周围似乎恢复了寂静。
“你的……”
一开口才发现,刚刚由于压抑得太狠,嗓子都憋哑了。
“走了。”迟邵抬手伸向一旁的纸巾盒,连抽了五六张后,收回目光,移向那张惊魂未定的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上次你表现得那么生疏,我还以为是装出来的,现在看来,你那介绍人倒是没说谎。”
半强迫性地完成了一场交易,慕汐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
面对这位熟悉的陌生人,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发脾气还是哭骂,好像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好累,只想赶紧回家睡一觉,只希望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发生类似的偶遇了。
男人简单地打理过后,当即变回原先衣冠楚楚的模样,身体里的药性似乎已经散了,除了眉宇间未褪的薄红,完全看不出有过失控。
“待会儿坐我的车。”他淡淡提议。
慕汐捏着皱巴巴的裙摆,咽下了婉拒的话语。
半小时后,香槟色的迈巴赫停在路边。
“谢谢迟总送我一程。”
慕汐微微侧过身,正准备一鼓作气说出酝酿了一路的话,一张银行卡出现在眼前。
“这里是五百万。”
她听着这个数目,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
“两点,第一,随叫随到,第二,关系存续期间,不允许再跟别人。”
要求既简单又合理,何况对方还有着那么好的自身条件,要是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就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可对于慕汐来说,却是唯恐不及的晴天霹雳。
望着隐于暗色中的清俊轮廓,一时间,她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时过境迁,角色对换。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抱歉。”慕汐挺直脊背,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下巴微微抬起,脖颈纤长而优雅,她朗声道,“三点,第一,感谢您上次的光顾,帮我度过难关,第二,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不需要承接这种长期业务,第三……珍惜眼前人吧,有些东西,不是金钱能换来的。”
说完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后,她从身旁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里掏出本便利贴,匆匆写下一串数字,拍在中间的扶手箱上。
“这是银行账号,直接打款就可以,今晚的事,权当是答谢,但没有下次了,您受过高等教育,相信不会再知法犯法。”
“迟先生,再见。”
慕汐裹紧身上的外套,顶着夜风,一步一步往深巷里的筒子楼走去。
老旧的灯泡一闪一闪,断断续续地照亮脚下的路,也照出了她眼中隐忍的倔强。
再也不要见了,拜托。
“迟总?”
直到话筒里传出前方司机犹豫的声音,黑暗中的人影才动了动。
“回公司。”
“好的。”
司机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这位新上任的总裁自从接管东寰后,几乎以公司为家。
车窗外,斑驳的光影飞驰而过。
迟邵先拨通了特助的电话:“领几个记者带上相机去304包厢,拍得清楚点,不要浪费了张总的酒。”
手机那头,顾文毅反应迅速:“张泽栋真是狗急跳墙,为了诚创的案子,居然敢在这种场合下药!”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迟总您还好么,需不需要我陪您去医院……”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不等顾特助想明白“已经”一词代表着什么,他挂断了通话。
然后,切入与白思夏的对话框。
上一条,是告诉她,自己在三楼的茶水间。
后面,就没再回复过。
【抱歉,刚刚实在很不舒服,没等到你就先走了】
对面很快善解人意的回道:【没关系啦,是我太慢了,你现在在哪,要不我过去找你?虽然我不会下厨,但煮个醒酒汤还是没问题的】
【不用了,谢谢】
回完这句后,他没再看消息,仰靠向头枕,抬手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