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赏依旧点首，“但仅仅是怜悯。太后生育卫国公主时遭遇难产，疼痛一日一夜适才娩出。出月后，她因身体受损不能再孕珠，亦被先帝冷落。直到她将养女陈氏献给先帝，才复有圣宠。先帝觉她德行不堪中宫，况且，孝肃太后极憎恶她，先帝曾想进秩她为贤妃，受到高娘娘阻滞，终未下旨。”纾臻蹙眉，“养女？是陈娘子么？但我看她们年岁相仿，郝娘娘竟可以忍受先帝宠幸她的内人？”

蔡赏笑她的天真，“不愿又如何？谦顺乃嫔妇大德，忌妒乃妃御严忌。若没有先帝的宠幸与恩泽，难免遭遇冷待。”纾臻满腔不解，立刻反问：“先帝来看望他的娘子，就是为了宠幸她们、繁衍子嗣吗？这未免也太……”蔡赏则很平和，“后妃的第一职责便是侍御，这是很多内人梦寐以求的事。若有幸怀上帝王骨肉，便能提升地位、有人服侍。十公主未满月即夭，她的生母至今没有名号，仍为御侍。”纾臻眉眼俱黯，“可悲。”蔡赏道：“可悲的岂止她一人。妇人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一生不过是父亲、丈夫、子女家中的过客，难以镂刻印记、青史留名。但你的两条路皆很昌顺。国史之中，必会有内夫人与皇后的行迹与才德。”

纾臻又问：“高娘娘必定是很卓绝的皇后？”蔡赏道：“非也。她为皇后不满两载，理宗便升遐了。彼时先帝十岁，难承国体，于是由高娘娘垂帘听政。理宗欲立马淑妃为后、先帝欲立文昭容为后，俱被文臣谏阻。”这两妃号之于纾臻犹很陌生，于是她问：“是因为什么缘故？”

蔡赏回答：“臣僚所求是一个如日月般公正严明的女君，也是一个敦正惠良的妻室，但美玉也会有瑕疵。长相不够端丽、处事不够贤德、门第不够显赫、为人不够宽和仁谅……他们只是在为国朝挑选国母。至于符不符合官家的心意，无人在乎。马淑妃出身商贾、文昭容膝下无子，先帝很疼惜文娘子，尝想将官家过继给她，但郝太后与沂国公主以死相逼，最终也未施行。中宫之册，实在于皇帝是否坚决。理宗立高娘娘时，也历经三次大阻——谏官沈重碎首、御史台集谏与宰执柳焕上「十不立疏」。”

纾臻不明所以，“皇后又不与他们打交道，他们缘何如此激切？”蔡赏笑道：“因为这是彰显忠诚的良机。忠字是为臣的美德。”纾臻不能理解，“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就可去毁别人的前程？”蔡赏道：“宦海泅渡，时而毁掉的岂止前程，还有性命。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蔡赏只言片语，便为她描摹出权势之诱人、宫城之可怖。这让纾臻敬畏、惧怕，忧惶。她出身不崇、德行不贤、甚至无法容忍今上另幸他人，若要成为中宫，痛苦的不仅是她，更会是为她力排众议的今上……

蔡赏阖好房门，见今上在廊中坐，翻看几个内夫人的文章，观她出来，笑道：“劳烦你为纾臻释疑了。”蔡赏道：“于情于理，妾都应倾囊相授。官家已经拟好旨意了？是典字、司字、还是皇后？”今上应道：“是司字与贵妃。我对纾臻有情，已不是什么秘密。若不给她嫔御的名号，她起居福宁、甚至是今日，都易落人口舌。另，这样加封，她便凌驾于所有国夫人之上，张氏等人不再有处置她的权力。贵妃只是虚衔，她是司字，实职在于内省，因此掌辖在我、而非太后。今日的事不能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