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本台报道,截至目前,千城东区失踪人口已经超过了三千五百人,并且这个数值还在不断上涨,现如今多所初高中宣布停课,企业放假,在此本台望各位市民出门在外能保护好自己,做好防护,最好出门前要告知家人,出入平安……
主持人古井无波的声音缓缓从耳机里传来,相比较处在恐慌中的人们,她好像只是在读一篇提前设置好的稿子。
声讨的弹幕在有心人的操纵下齐齐刷了起来,李诵读原本就毫无血色的面颊被满屏的白光映衬得更加苍白,可他无意加入这场闹剧。
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对他来说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掀开单薄的被单,李诵读翻身下床,迅速脱下病号服,蹑手蹑脚地换回自己以前经常穿的格子衫。
一身清爽。
李诵读没由来地浑身一松,就好像心中的大石头突然落下了一般。
李诵读,二十岁,男。
他的简历可以说得上朴素无华,他的人生与波澜壮阔毫不相干,甚至说得上悲惨。
八岁,还是孩子的他被人贩子抓走,来到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
随着这些年对黑恶势力的打击力度不断加大,这人贩子的业绩似乎算不得好,直直过了十年,李诵读愣是没脱手,而他好像对少年多了那么几分感情,也没有过度地推开李诵读。
当然,并非家人那种感情,而是宠物养久了就习惯的那种感觉。
对他来说,这个宠物还会在一段时间内上交税款,与其偷鸡摸猴地去干那种勾当倒不如安心躺在家里享受这只宠物带给他的红利。
只可惜,这只宠物是个人,人是会逐渐成熟的。
十八岁生日那天,李诵读果断将那人丢入了牢里,面对那人歇斯底里地咆哮,他选择了沉默。
“该死的,混账!混账!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反手就把我卖了!?
“……
那人骂得很难听,但李诵读依旧沉默,相与其说是他这若有若无的十年照顾,倒不如说是李诵读早早地便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没有被打断手脚丢到大街上乞讨。
对待这种人,李诵读一点怜悯都没有。
十九岁,李诵读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再结合各种兼职,他终于在二十岁这年为自己的屋子付了首付。
他,有了家。
但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同年九月,他确诊癌症晚期。
脑癌,没得治。
短短数月,李诵读散尽家财,一切回到了原点。
今天是一月二十一号,除夕。
医院里特意包了饺子,大家汇聚一堂吃得还算和睦。
披上最后一件外衣,李诵读走到门口,最后看了看同样住在这间房子里的病友,他们有老有少,但同样地在这期间给了他不少的帮助。
就好像那个白血病的男孩,每次他父母来看他都会顺便捎带给他一碗热汤,美其名曰是对李诵读时常辅导他家孩子学习的报酬。
那位大伯,骨癌晚期,但他有一个美丽而善良的妻子,每当他的老婆大人到来,看着二人日常斗嘴,病房里总少不了一些欢声笑语。
最靠近门的那个床位,属于一位大爷,老年痴呆症,每天能做的事只有看着曾经老伴的照片发呆,但他的三个儿子每个周末都会来这看他,已然富裕的大儿子甚至还会给病房的各位封个不小的红包,说是要多多关照自己的父亲。
一个病房,四个病友。
最后一个是脑癌的少年,也是唯一一个无人光顾的人。
似乎想起了什么,李诵读的眼里多了几分温情,他默默地冲着熟睡的三人鞠了一个躬。
然后,
转身离开。
身后依旧回荡着大爷的鼾声。
……
相比较医院里的沉默,大街小巷里显然就热闹了许多,在这个不眠夜里,无数烟花冲天而起,于散满星屑的紫黑色幕布里盛放。
不论大小,烟花承载着人们的愿望坠入星空。
“咳咳。
身材瘦削的少年显然是不太熟悉这尘世里的烟火气,他裹紧了身上的衣袍,朝着正干着热火朝天的小吃摊老板喊道:“老板,二两牛肉。
“好咧。
北方人民的热情如火。
想当年自己刚来到这个北方的城市的时候可是各种水土不服,现在却能脱口一句粗犷的老铁,该说人类的适应性真当无敌吗?
李诵读不知所谓地笑了笑。
热气腾腾的牛肉端上了桌,少年迅速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咚。
这是一碗水饺,但李诵读显然已经没有闲钱吃这个了,于是他微笑着拒绝道:“抱歉了老板,我好像没有点这些。
“真是,直接吃就好了,现在的后生仔都吃外国佬的汉堡薯条什么的,自己家的混沌水饺倒是忘得一干二净。老板絮絮叨叨着,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大手一挥:“吃!大口吃!大过年的多吃些!
“多谢。北方带给李诵读的绝非矫揉造作,他道了声谢,大口地嗦起了水饺的汤汁。
这不过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店,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餐厅分得明朗,坐在这里丝毫没有闻到厨房里的油烟味,反倒是因为翻滚的火炉变得异常暖和。
吸溜吸溜。
仔细地把所有汤汁送入口中,李诵读站起了身,将身上仅有的现金压在了碗筷下。
在这里,或许会丢东西,但绝不会丢钱。
踏出小店,冷厉的寒风就让李诵读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
“呼——还是很冷的说。李诵读不经意地笑了笑,踩着嘎吱作响的冰屑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
不出所料,他感受到了一股钻心地疼痛。
疼痛的位置在后脑,据医生所说应该是瘤子压到神经了,如果不进行手术,时间一长他便会直接毙命。
这股疼痛很要命,像有条大虫子不断地朝脑子里推进。
好几次,李诵读都是靠着镇定剂才挺了过去。
当然,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镇定剂,而且李诵读早已无法支持那高额的医药费,更不可能回到那所医院去。
靠着仅存的意识,李诵读扶着墙一步步走近一处小巷里。
疼痛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反正李诵读从没能感受到这种疼痛,脑海里的大虫子开始翻腾,要命的触角从脑袋里伸向四肢百骸,没到一处新的地方都会分裂出更多的触手来压迫每一寸神经。
“额……
头上的汗珠瞬间化作冰珠,明明身处寒风,但李诵读的汗液还是蛮横地冲了出来。
水珠结冰散出热量,他的身体愈发冰凉。
扑通。
他终于倒在了地上,整个人扭曲着身躯,嘴里跃动着听不懂的音节。
没由来的,李诵读只觉得浑身飘飘然,连带着脑子里的剧痛都在远去。
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死了吗?
意识消散之际,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女孩的双脚。
却没有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