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扭捏，温子恪心里暗叹。

柔声开口：“你的性子师父还不知道？饿着肚子，你能将杂家这房顶都掀了！”

温子恪这话并不是夸张，小扣子进宫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家里穷养不起，才托人将他送进了宫。

那日，温子恪洗漱完毕刚想睡下，便听院外一阵吵闹，好奇的起身，只见一个小太监正坐在中央哇哇的哭，四周围了大大小小许多太监。

他面前的太监手持长鞭，正恶狠狠的盯着那小太监。

温子恪一问，才知这孩子名唤小扣子，是宫里新进的太监，因干活耽搁了饭点，没吃到饭，这会儿竟委屈的哭了起来。

宫中不比外面，谁会顾及你为何难受，只要妨碍了他人，便是错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根本无处讨理。

温子恪隔着人群瞧去，只觉这孩子可怜，那时她已是总管，便将小扣子救了下来。

领到房中拿了些主子赏的点心，小扣子吃了，这才停止了哭泣。

往事被想起，温子恪看着小扣子，心里欢喜，呵呵笑了起来。

师徒一心，小扣子又怎会不知温子恪所指，脸色一红，哼哼道“师父，您怎总拿那时的事笑话我。”

闻言，温子恪身手点了点那半碗白饭，道：“若不想我提及，便赶紧将这饭吃了。”

小扣子本以饿极，这时，肚子又叫了几声，便再也不同温子恪客气，端了碗筷，迅速吃了起来。

温子恪看他那模样，会心一笑，也动手吃了起来。

这世上肯待她好的人并不多，小扣子今日的做法，着实暖了温子恪的心。

外头的天色渐黑，宫里各处都点了灯火，细眼瞧去，也只有温子恪这屋里的灯最暖，最亮。

温子恪休息一日便回到百里玉珩身边伺候，不是风寒彻底痊愈，而是她心中藏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对于百里玉珩总觉得心虚，若不跟在百里玉珩身前，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一早，天还没亮，赶在百里玉珩起身之前，温子恪便来到百里玉珩的寝宫。

将临时伺候的小太监叫退，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百里玉珩才起身。

温子恪端着朝服进内室，百里玉珩见温子恪，眸中闪过意外，自然的将双手抬起，开口问道：“你身子见好了？”

温子恪听那初醒时特有的低哑嗓音，心中一颤，见百里玉珩的动作，连忙将朝服拿起，一边为他穿上，一边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已大好了。”

百里玉珩微微颔首，随着温子恪的动作转身，沉声道：“腊八节要到了，朕想在宫中设宴，与大臣们热闹热闹，你且同内务府知会一声。”

温子恪一凛，心中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面色依旧，回应道：“奴才遵旨。”

话落，朝服已穿戴整齐，温子恪轻轻拍手，门外，几个宫女端着水盆排队走开。

温子恪一一接过，伺候百里玉珩洗脸，漱口。

待一切完毕，百里玉珩才缓缓出门。

温子恪看着百里玉珩渐去的身影，心中微微发慌，竟过昨日之事，温子恪是害怕同百里云鹤见面。

可奈何百里玉珩要设腊八小宴，百里云鹤必然出席，生病的法子已用，温子恪如今已没有理由推脱。

想罢，心里的慌乱更甚，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稍理了理行头，便动身往内务府走去。

腊八节当日，依照祖宗的规矩，朝中的重臣携女眷都进了宫，各宫妃嫔也需到场，太监宫女前前后后的伺候着，登时，皇宫上下，热闹非凡。

大殿，温子恪低头站在百里玉珩身后，百里玉珩许是怀疑那日在冷宫的刺客就是百里云鹤，所以便将原本应该招待朝臣的活计从温子恪身上转给大总管。

温子恪不用与百里云鹤照面，心中大喜，一直拉着的脸终于有丝丝笑意。

大殿中央，有人正跳着舞，腰肢轻摆，美人长臂一展，那群官员兴致大好，杯光交错间，每人的脸上都已泛了红。

温子恪借着给百里玉珩倒酒的功夫悄悄打量，只见那大总管在席间不住的忙活，绕是有一些小太监打下手，可此时，还是累的大汗淋漓。

看那滑稽模样，温子恪正想笑，谁知那大总管竟突然回过头，眼底划过一丝嫉妒，还夹杂些些许怒火。

但这情绪也只持续一瞬，便被身旁的官员喊去伺候。

温子恪见状，更觉开怀，含笑环了眼大殿，此时，小宴刚设，就已坐满了人。

百里玉珩在正中央，各宫主位在阶上，左右设有小桌，阶下，各分左右两列，官员按朝堂位置落座，一桌两位，是为官员和女眷所设。

从前她虽为总管，每年腊八小宴或是各种场合，她都是在席间伺候，今日，也是头回的站在高阶上。

打眼看去，当真是不一样的感受。

美滋滋的看这看那，突然，余光里，一道目光袭来让她如芒在背。

温子恪一惊，微微侧头，目光一扫，正跌进百里云鹤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但是真正骇人的不是他的眼眸，而是站在他身后，一位少年，面容似曾相识，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只一下，温子恪浑身的汗毛便竖了起来，迅速将目光收回，退到百里玉珩身后，再也不敢去看百里云鹤所在的方向。

一曲刚毕，一名官员缓缓出列，来到阶下，微微躬身：“皇上，臣听闻近日变戏法的戏班子在民间盛行，臣特寻了个最受欢迎的带进了宫，想在这小宴上为皇上助助兴。”

百里玉珩嘴微抿，开口道：“爱卿真是有心，快传他们入殿，也让大家开开眼。”

话落，那官员一笑，冲着门口招了招手，在那守着的太监得令，尖声传令：“传戏班子进殿。”

声音刚落，一行人便从大殿门口依次走到殿中。

温子恪暂且压了心中的慌乱，抬头好奇的打量过去，只见那戏班子共五人，一女子四个男子，那女子长发高束，并未戴什么首饰，显得异常精神。

面容清丽，虽不算大美人，却也极为耐看。

龙椅上的百里玉珩看到这女子之后，眼睛却划过一丝震惊，以及……

温子恪侧头，见百里玉珩直盯着那女子看，神色专注，竟连眼睛都忘了眨。

心里一阵气闷，突然想起百里玉珩那夜曾说的话，他说这世间他只爱先皇后一人，如今，又怎会见了一个民间女子便盯着没够。

可这想法只在一瞬，温子恪便嘲弄起自己来，百里玉珩为皇帝，这天下都是他的，他中意了哪家姑娘，又有何不妥？

想罢，只刻意压了心中那抹酸楚，吸了吸鼻子，便将头再次压低不再去看。

阶下，那五人朝百里玉珩缓缓跪下，齐声开口：“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刚落，过了一会儿，百里玉珩还没开口，温子恪好奇侧头，只见百里玉珩的双眸还凝视着那女子。

百里云鹤看了看百里玉珩，又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眉间一蹙，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但只一瞬，便勾唇笑开。

左右的妃嫔也瞧见了百里玉珩的眼神，脸色登时不好起来，尤其是萧淑妃，那神色可怖，竟好似要把那女子活剥了一般。

百里玉珩太久没回应，那几个人不敢动，可阶下已起了议论之声。

温子恪微微一叹，向前一步，压弯眼神，凑到百里玉珩的耳边，小声开口：“皇上……”

百里玉珩许是看的太过出神，被温子恪一句，想才拾回了意识，看了眼温子恪，才转头沉声开口：“起来吧。”

见百里玉珩有了反应，温子恪退回了原位，阶下，那几人也听命起了身。

“皇上，这让他们开始表演？”那官员不明百里玉珩的心思，奈何此时气氛太过怪异，百里玉珩没开口，总不能就让那五人这样站着。

百里玉珩听罢，微微颔首，算作答应。

那官员点了点头，给了那女子一个眼色，那女子见状，带着其余男子冲着百里玉珩微微鞠躬，几人便跟着动了起来。

清丽的脸上盈了丝笑，左手手掌端平，右手在那之上盖了块红色绸子，伸到旁边的一名男子面前，男子吹了口气。

那女子将左手撤回，右手将绸子迅速扯开，一只白鸽瞬间从她的手中飞起。

在场的人们都没见过这等景象，纷纷惊讶的瞪圆了眸子，哪个带头拍手，下一刻，这大殿里，掌声响了一片。

那女子微微一笑，双手动作不停，刚要继续，百里云鹤便在席间开了口：“皇兄，我怎看这女子同先皇后有些神似？”

一席话出口，温子恪一惊，迅速抬头，见百里玉珩眸色变暗，放在膝上的紧握成拳，竟有些微微颤抖。

心中，一抹担忧涌上。

下方，那群官员纷纷收了笑意，将头压低，都不敢出声。

左右的妃嫔也震惊的看了眼百里云鹤，又瑟瑟的转向百里玉珩，触及到百里玉珩那阴沉的脸色时，竟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们都知道先皇后至于百里玉珩心里的重要性，先皇后离世不久，百里玉珩查出先皇后被他人所害，隔日，便将诛了那涉世妃嫔和宫女的九族。

那次人至多，估摸着有一二百人，在菜市口行刑后，听闻，那血足足冲刷了三天三夜才彻底干净。

传闻，百里玉珩杀红了眼，自那以后，先皇后变成了宫中的禁忌，无人敢开口提及。

那女子和同伴不明其中缘由，但见到百里玉珩和众人的反应，也猜出了一些，登时收了动作，也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整个大殿，就只有百里云鹤一人面色如常，还稍带了一丝笑意。

“皇上息怒……”哪个反应快的先开了口，跪倒在地。

众人反应过来，立马跟随那人的动作，急急开口。

只一会儿的功夫，大殿便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温子恪一惊，也跟着跪倒，百里云鹤见状，也不好站着，眸光轻转，也慢吞吞的跪在了地上。

百里玉珩没说话，大殿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稍大一些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楚。

过了一会儿，温子恪心里惦念百里玉珩，生怕往事提及，他会伤怀过度，悄悄抬起了头。

趴在地上，只见百里玉珩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脸色有所缓和，眸子却更深了些，嘴唇稍动：“今日是家宴，一年到头，能同众爱卿如此亲密的机会甚少，何必弄的人心惶惶，都起身吧。”

温子恪心下的担忧未减，她深知百里玉珩是顾及着今日是腊八节，不好动怒，此时，他必定倍受煎熬。

阶下，那些人并不懂百里玉珩心中所想，只以为百里玉珩已释怀了先皇后的事，纷纷吐了口气，只觉轻松不已。

百里云鹤却没动作，只从地上抬起上半身，面容带了愧疚，可眼底分明还带着丝丝笑意：“皇兄，云鹤失言，冒犯了先皇后，请皇兄责罚。”

闻言，百里玉珩看了百里云鹤一眼，随即朗声笑开：“就是平日里朕太过宠着你，才让你这般不知礼数，既然你让朕责罚，朕便罚你在王府禁足一月。”

温子恪垂下眼睑，听阶下谁低呼一声，她知众人必然觉得百里玉珩对百里云鹤的责罚过轻，可只有温子恪知晓。

经过那晚的刺客一事，她虽说没瞧见那人的面容，可百里玉珩已经开始怀疑百里云鹤，百里玉珩只想借此机会推断百里云鹤与嫔妃私通一事是否属实。

帝王心思，向来缜密，温子恪微微叹气，不禁有些佩服起百里玉珩来。

这一招顺水推舟，实属妙哉。

那边，百里云鹤微微一笑，眸中划过心狠，再次拜倒：“云鹤遵命。”

闻言，百里玉珩满意的点头，将目光扫过大殿，开口道：“歌舞看了，戏法也瞧了，来人，上腊八粥。”

百里玉珩开口，那官员冲着那女子行了个眼色，那女子得令，微微颔首，带了同伴向百里玉珩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大殿。

温子恪盯着那女子，突然想起百里云鹤说她像极了先皇后，温子恪没见过先皇后，即便是一张画像也不曾有。

可单看那女子的身段与面容，不算绝色却分外清丽可人，那般脱俗模样，到底不像深宫的女人。

不愧惹得百里玉珩念念不忘，温子恪心中微涩，眼前，那女子已转了身，将要出殿门。

心中好奇，温子恪突然想看看百里玉珩的脸色，微微侧头，见百里玉珩果然紧盯着那女子渐远的背影。

那般柔情，是温子恪多日以来见也没见过的。

迅速收了看着百里玉珩的目光，心里的顿痛感袭来，温子恪咬咬牙，逼着自己不去想。

那一班人刚离开，殿门便进来几个太监，每两人端着一个印花瓷盆，两人径直来到百里玉珩所在的高阶，剩下的各自分散在席间。

腊八节依照传统，御膳房每年都会用黄米、白米、江米、栗子、杏仁、花生等多种食材熬制成粥，俗称“七宝无味粥”，意在庆祝庆祝丰收，待官员饮够酒水，便会有特定的太监端来，再每人分上一碗。

腊八粥一上来，登时让众人忘却了方才的小插曲，纷纷端着甜糯的粥，开怀的喝了起来。

“皇兄，方才云鹤失言，惹皇兄生了气，云鹤甘愿受罚，可云鹤还是心中有愧，请皇兄允许云鹤为皇兄倒一杯酒，当做赔罪。”

众人正吃的兴起，百里玉珩刚用镶金白玉勺子盛了一口腊八粥，还未进嘴，便被百里云鹤打断。

眸光轻轻看去，搭了眼百里云鹤手中的酒杯，眼底一抹复杂情绪骤起，随即隐了，笑着开口：“好，朕便受了你这赔礼。”

话落，微微侧头，看了眼温子恪。温子恪本低着头，听见百里云鹤的话才不由的抬了下巴。

此时，受了百里玉珩的神色，温子恪将腰一弓，便手持拂尘向百里云鹤走去。

距离百里云鹤越来越近，那晚他的话又响在耳畔，温子恪心脏狂跳，只想快点接了酒杯回去复命。

脚步加快，一会儿便到了百里云鹤跟前。

温子恪站在百里云鹤面前，尽力将心中的慌乱压下，没开口，只将双手伸出。

百里云鹤看了眼温子恪，似笑非笑，温子恪最受不了他这般注视，心下一凛，刚要抵不住时。

百里云鹤终是在前方开了口：“有劳温公公了。”

手上一重，温子恪抬眼，看百里云鹤递过的酒杯。

眸光流转，在触及到百里云鹤的手指时，温子恪的双眸登时睁大。

将目光微微压低，见那白玉被子里的酒扬起一丝涟漪，有粒白色药丸进入，眨眼间，便彻底没了踪影。

百里云鹤竟在百里玉珩的酒里下了东西。

不用多想，那白色药丸定不是好东西。温子恪越想越惊，此时，百里云鹤的手已从杯上离开，温子恪的手微微颤抖，不可置信的盯着百里云鹤。

只见那人满脸笑意，眼里，分明闪过一丝凶狠。

温子恪端着那杯子，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若她将这酒送到百里玉珩手上，百里玉珩可能就此丧命。

但倘若她登时将这事说出，那白色药丸若不是毒药，百里云鹤反咬她一口，说不定，还会将她的那个秘密全盘拖出。

此时人数太多，到那时，温子恪只怕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温公公……”阶上，百里玉珩的声音传来，带了少许不耐，温子恪一凛，想回头，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