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厅里倒是变得沉默起来。

曹家兄弟几人眼下已经解了困惑，折腾一天自是有些疲惫，便也嚷着下次再聚，各自散去了。

可周景初回到院中，却是久久不能睡去。

一夜无眠。

他自是知晓周家宅院中那人是谁，可不管于公于私，他都不想与旁人言说。

那始终是横在他心中的一根刺，就算有一天能将其拔掉，那血淋淋的伤口怕也难痊愈了。

——

清溪一路急行，惹得身后的安宁和无忧着急忙慌地在她身后急急追赶。

“小姐，你等等我，糕点要掉了。”

因着外祖家并不缺伺候人的丫鬟、仆从，曹氏此番也只为她带了这两个小的。

与其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同她玩耍，与她解闷的。

清溪虽已到达西北数日，但更多的时候都是跟在曹雯后面，这两个小的倒是显得有些派不上用场了。

今儿曹氏一早亲手备了特色点心，知晓自家女儿贪吃的秉性，便打发她们二人趁热给清溪与曹雯送去。

可谁成想，清溪今儿倒是难得转了性，并未先打开糕点，而是将曹雯那份留下以后，叫无忧带着往周景初院落中去了。

两个小的虽与清溪同岁，但个头却不若她高。

安宁倒是还好，但无忧此时还将食盒拿在手中，又唯恐将糕点洒落在地，动作自是小心谨慎的很。

于是，这一路小跑下来便有些吃力了。

清溪为了迁就无忧，便也慢慢减了速，众人到达院中之时，周景初已然起身在练剑了。

少年身着劲服，挥舞间，那剑便有如白蛇吐信般在风中嘶嘶作响，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但清溪却只觉得，周哥哥好似有些孤独。

她不知怎的，脑袋里竟一片空白，只是想着，走向他，走向他。

慢慢地，她缓步向前，最后竟停在了距周景初不足一米远的地方。

周景初此时满心杂乱，无暇他顾，一个单腿回旋转身劈下。

清溪却自顾自地望着他，连躲避都忘记了。

好在周景初身手敏捷，在剑锋下落之前，一把将小丫头捞入了怀中。

“周哥哥~”

小丫头的声音闷闷的，情绪有些低落，似是受了什么委屈般。

周景初想到方才的惊险，自是以为将她吓着了，连忙低声哄道：“怎么了？方才是哥哥不好，是不是吓到我们酥酥了？”

少年的声音干净、清澈，好似夏日傍晚的凉风，又好似山涧的清泉，流淌在清溪的心间。

她的周哥哥那样好，那种悲伤的情绪，不该在他的身上流露。

清溪想着，搂着周景初的脖子，抱的更紧了些。

周景初见状，想着给小丫头倒杯水压压惊，便抱着清溪移步到了厢房之中。

他本欲将清溪安置在圆凳之上，方便动作，可小丫头却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

好在安宁和无忧是有眼力劲的，见此情形，为两位主子倒好了茶水，又将曹氏所备的点心一一呈在圆桌之上，方才起身退下。

周景初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茶水，感觉水温约莫差不多的时候，方才递到了小丫头嘴边。

清溪倒也乖巧，就着周景初的手便将一整杯茶水喝了个干净，而后便趁着周景初放茶杯的空隙，拿起桌上的点心，往周景初的口中递去。

周景初登时便有些受宠若惊。

小丫头向来有些护食，可今日却不同以往，只是一块一块给他往口中递去，自己却只眼巴巴地望着他，周景初一时间又有些不解，索性直接问道：“酥酥，今日是怎么了？”

清溪心中还有些郁郁的，而后撇了撇嘴说道：“这都是酥酥最爱吃的，都给周哥哥吃。”

“这是为何？”周景初又问道。

“吃了好吃的，便会开心一点。周哥哥今天不开心，酥酥也不开心。”

小丫头双手环胸，小脑袋微微一歪，别扭的小表情倒是把周景初逗乐了。

“酥酥为何会这般想？哥哥没有不开心。”

清溪听到这话，也顾不得旁的情绪，顿时变得有些气恼起来，对着周景初大声说道。

“酥酥就是知道，刚刚周哥哥练剑，看起来很孤单。没有人喜欢一个人的，一个人久了，便会寂寞，也会伤心，酥酥不想周哥哥伤心。”

周景初听完，心中微愣，他不曾想到，小丫头对情绪竟如此敏感。

而后他的心中又生气一股暖意，抱着小丫头的胳膊不由地便紧了紧。

他自小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孙，众人只觉他高高在上，但却头一回有人告诉他说，高处不胜寒；头一回有人体贴的心中的寂寥，想要为他驱散孤单。

周景初并不想两人之间的气氛如此低落，便有意引着小姑娘说说话。“酥酥不仅有四位哥哥，国公府更是丫鬟仆从无数，你是如何知晓何为孤单的？”

“我每回想吃蟹壳酥的时候，纵使我平日里喜欢的桂花酥摆在我的面前，可我依旧能够视而不见，因为我眼下想吃的是蟹壳酥，它再好吃，可它却是桂花酥。我想念蟹壳酥，却日日不得见，这便是孤单和思念。”

“没想到酥酥小小年纪，倒是通透。”周景初淡淡地道。

父母于他而言，便像是那盘蟹壳酥。不过，小丫头或许下次吃到蟹壳酥，仍然会乐得开怀。可于他而言，他想吃的时候没有吃到，日后再吃起来，便再也不是从前那般滋味了。

桂花酥日日陪伴，哪怕不全然能代替蟹壳酥，但与他之间日日相见，感情自也是真的。

他，心中自是感念万分，也定当好好珍惜。

在周景初沉思的时候，沈清溪却似乎想起来什么，登时又有些兴奋起来。

“周哥哥，你离开长安之时，可看到酥酥寄给你的家书没有？”

“哦，我还以为酥酥定是沉溺于山水美食之间，早已忘却了我这位长安故人呢～”周景初笑着打趣道。

清溪小脸一垮，闷闷不乐起来，她还以为周哥哥定能够收到她的家书呢。

看着小姑娘这般模样，周景初自然没了旁的什么心思，对着小姑娘说：“说来也巧，离京前日，我前往沈家与清昼告别，恰巧家中管家为他送来了一个檀木匣子，不成想——里面竟还有我的一封家书。”

他有意吊着小姑娘，一番话说下来语速极慢，清溪顿时便感觉有些急不可耐，连忙摇着他的袖子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原本还有些欢喜，可是，我与清昼互相打开对方的家书一看——”

小丫头窝在他的怀里，眸子亮亮的，就那么直直地望向他，他的一颗心登时便软成了一团。

而后，他紧着说道：“清昼上面细细描绘了边陲大漠的壮阔雄奇，清暮的则是西北诱人的各色美食，我二人得了允准也看了沈国公与大长公主的信件，上面则画了你和曹夫人与周王一家相处的情景。”

“那周哥哥自己那一封呢，你喜欢吗？”清溪焦急地问道。

“酥酥画的自是喜欢，可酥酥可否告知于我，为何我那封信件之上，独独画了一只乌龟？”

他那日是与沈清昼同时看的清溪的家书，那小乌龟画的倒是活灵活现的，沈清昼看过之后，一向稳重的他都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到信件之上。

幸好他眼疾手快，方才让这家书幸免于难。

这可是酥酥第一次写给他的。

沈清暮那小子更是让人恨的牙痒痒，指着那家书边捧腹大笑，便说着：“周哥哥，你是不是得罪酥酥这小丫头了，如若不然，她为何与你画个王八。”

他虽心中欢喜，但却也是好奇万分。

哪怕画只小猫小狗也是好的。

为何偏偏，是一只乌龟？

这下轮到清溪疑惑起来，她稍往上挽了挽自己的袖子，将手腕上穿着红绳的金印展示给她瞧。“可是，那是一只金色的乌龟呀，就像周哥哥送与我的是一般模样。”

周景初此时倒有些心满意足起来，嘴角上扬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

原以为按沈敦海和曹氏的性子，定会将此物妥帖地收藏起来，虽是稳当不过，但却与他的心思相去甚远。

他心中高兴，将清溪带着金印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之中来回摩擦着，略带得意地说着：“酥酥可还喜欢？”

清溪通过近几日与周景初的相处，渐渐发现原来周哥哥是这般闪耀的大周儿郎，她心中自是把他当作少年英雄一般崇拜着，可今日见他这般，她的周哥哥，与她的几位闺中小友并无甚差别。

送了人家礼物，定要让人家说个好方才罢了。

她原本就很喜欢，又瞧见了周景初希冀的眼神，说起奉承的话来便更加卖力了。“酥酥喜欢极了，你看这小乌龟雕工如此细致，好像是要活过来一般，这简直就是酥酥收到最好的礼物了。如果不是父亲和母亲不允准，我定要日日挂在身上最显眼的地方。”

清溪又怕这话说的有些过火，降低了可信度，便又补上了一句。“不过，倒是太有棱有角了些，酥酥日日带着，夜里睡的过于踏实了，便觉有些硌的慌。”

说完，小丫头不等周景初作出反应，自己先低低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