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景问完了那些话就回去等消息了，在一个人身上耗着也是浪费时间。

回到快活林里明云景就被安言拦住了去路，安言拿出明云景给他的那块绸缎：“云景，我帮不上忙，这块绸缎我问遍了所有能够接触到军营里的人都没有消息。”

明云景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战死或者调走了吧？明白山最后一次书信来往是在一年半以前，而且极其困难，军中本来就没几个识字的，就算写好了书信更是要接受上官的盘查，一旦有泄露位置可以直接杖罚并撕毁书信。搞得明白山只能是在巡逻时候偷偷委托一个来魏州做生意的商旅带回去。

仅此一封信，不过寥寥十数个字，交代了我还活着，在魏州，这俩事；那封信明云景也曾看到过，这两年时间里魏州并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事啊？

总不会是被上级打死了？

这就要牵扯到魏博军的成分构成了，魏博军绝大部分都是募军，而且不是本地人，甚至有从南方逃难来的百姓被强征入伍的事例。

由于是募军这些兵员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但是都有一个护军来掌握他们的上下所有事务。从这时候起，这支部队的性质就已经在偏向部曲，一切都是在上官掌握之下，战场上作战更是听从护军统领的命令，甚至于生杀大权。

这些小护军升到上面就是大护军、同正、特进，大校尉，甚至是到了节度使的位置上，依然是私兵。其中最为勇武善战者就是牙兵，魏博牙兵由此诞生，牙兵战力超群，高到一种可以威胁上级的存在。

从安史之乱到今天，没有铁打的皇帝，但是一定有铁打的牙兵，牙兵不听节度使皇帝命令而弑杀者比比皆是，完全威胁可以到皇帝的存在。

这也就是李存勖为什么不肯与魏博开战。长了上百年的老虎就算爪子掉了还有牙口的存在，依然是草原上的王者！

现在明云景所想的就是怕明白山被护军统领视为异己一刀砍了。

安言道：“云景，你爹没有消息不代表就会出事，咱们再多探查一番就是。说不定就是在哪个统领麾下磨炼呢！”

明云景叹息道：“希望如此吧。”

安言道：“云景，能和我说一下你所说的功业是什么吗？”

“你回心转意了？”

“不，我只是想...”

“想对比一下前途是吧？”明云景冷笑道：“跟着我走要么是康庄大道，无上辉煌，要么就是众矢之的，无底深渊。你自己再想想吧，如果要和我一起，咱们的征途绝对不是这一隅之地，也绝对不是任人宰割欺负的一行业绩！”

明云景递过来一面铜镜，镜子里面的人儿打扮的花枝招展，走在大街上会有人叫他一声美少年，可是只有他自己看得到，那眼底不可察觉的一抹灰色和枯槁。

“这是我吗？”

胭脂水粉抹的了你一时，躲不了你一世，总有一天你必须真面目见人。

明云景把安言甩到身后回了屋里，留着安言自己一个人从白天想到黑夜，黑夜想到白天，还是想不明白明云景一个小小的屯垦官能有什么远大志向，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业？

安言跑回到明云景屋子里，明云景床上侧身躺着休息，偶尔手里还拿出《本经阴符术》看一看，思索与杨衮可能的任何对话。

“能聊一聊吗？”安言道。

明云景道：“当然可以，随时奉陪。”

明云景起身拿起来茶壶，刚刚好的温度，伴随着大自然的清香一股青绿色草茶顺着壶口潺潺落入碗中。

“尝尝我自创的草茶吧。五石散里面无非有丹砂、白帆、雄黄这一类带有刺激发热之物，我这草茶用的是阳春蒲柳和花葵，加入了蔗甘水熬煮成的，刚好与五石散相反此物功效乃是凉血活淤，闲时饮用一杯也可以在寒气里暖暖身子。”

安言接过来抿一小口：“有劳你费心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就是想让我冷静下来再说，这茶确实是好茶，但是我觉得我我已经可以决定我的命运，与其碌碌无为在人世间平淡的过一生，不如去做一份大事业！”

明云景道：“你可想清楚了我的事也不会有人为我们树碑名书，甚至人世间都不会有人记住我们曾经在这里待过，但是100年以后 1000年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他们过上了好日子，绝不是因为别人对他们的怜悯，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我想要我们的子孙后代永不再受战乱之苦，可以吃饱穿暖，再也不受任何人的剥削和奴役，可以挺起身板来做人，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一份事业。”

那一天明云景与安言促膝长谈许久，一直到了深夜里二人还是久久不愿离去。明云景所说的话每一句都沁人心脾，听之如沐春风。他不需要花言巧语，也不需要复杂绮丽的词汇修饰，他所说的每每一句话都是普通人所要经历的，生活中的苦难。

没有人愿意去经历苦难，司马迁不会感谢宫刑，刘邦不会感谢项羽，内地百姓不会感谢匈奴。所有表现出来的强大都不过是平日里的积累，到最后宣泄而出。

...

此时的杨衮正正站在卧室里踱步，一天下来各路收集到的情报汇聚在他这，这个村搬移了，那个军镇闹饷了，这些在他爹活着的时候都不是问题，如今这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开始逐渐的爆发出来。

尤其是书案上的那两封书信，此时此刻更是显的要命。一封是来自明云景手里李从容笔下的招揽信，比较简洁明了，只说了如若归顺晋主官位保留不变，依然加封魏博军镇节度使衔，待遇与河东、成德、燕平军一致。

河东军自然不必多说，每年十余万两银子供着，哪怕只有一半也心满意足啊。就连那范阳节度使降了李存勖，不出一兵一卒也得了千匹丝绸的好处。

而另一封书信则是梁朝皇帝朱友贞发来的，追封杨师厚为兵部尚书衔，赐谥号忠武，其子杨衮封为魏州军节度使，挂河北境兵马元帅，赐号靖北王以昭梁主平定北方之决心。

这种拉拢和逼迫的手段杨衮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能够被用到自己手上。

不管是哪一方只要同意了事情都好办，但就是这个选择它关乎上万人的命运，杨衮此时多么想为什么会调过来一个碍事的范延光？

河北境兵马元帅，试问河北境除了他和范延光还有谁？范延光若是听话何必有这一出？

朱友贞在等待他就范。

杨衮从夜里徘徊到白天，身上的官袍到现在还没有换下，有一探子来报：“大门外有一少年求见杨大帅，来者并没有说明来意，弟兄们已经搜遍了，没有任何凶器。”

“请他进来议事。”

明云景身着一身蓝袍，一副普通人的打扮走进来。

“拜见杨大帅。”

杨衮坐到主家座椅上命明云景坐下：“小女，看茶！这位小兄弟，不知是为何事而来啊？”

明云景接过茶碗抿了一小口，抬头看那女孩：“谢谢，茶艺很不错。”

女孩长得很是精致，肤白胜雪，明眸皓齿。一对柳眉似刻刀一般挂在眉间，漂亮的五官和鹅蛋似的脸庞，长发盘起插上玉簪。一身裙装也难遮挡住其全身上下紧致有力的身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那女孩刷一下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捂着脸跑回了闺房里。

杨衮解释道：“小女今年年方二八，刚刚笄礼，从小到大跟着我舞刀弄枪的都没读过几本书，都没有女孩子和她玩，这几天我刚刚让她学点泡茶艺，你还是第一个夸她像个女孩子的，令特使见笑了。”

明云景道：“无碍，令千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茶叶醇而不烂，喝到口中也无杂质，算得上一杯佳品。”

杨衮哈哈一笑：“喜欢就让小女多泡些，这还不简单，回头我再给特使拿些，这可是杭州佳品小龙团。只是不知道特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可否细说一下？”

明云景自然是不再多卖关子，放下杯子盖上盖慢慢说道：“杨大人谬称了，我不是晋主特派的使者，而是与杨大人陈述利害得失，论起存亡之道来的。我家小主远道而来此时正在城中歇息，不便抛头露面，杨大人有何不解尽管问于我，我必一一解答。”

杨衮听完长叹一口气，手上不自觉握成拳头砸在太师椅扶手上：“我魏博军尽心碌力保她梁朝一片江山，如今我爹刚刚去世，那梁朝皇帝竟然如此这般对待我，我心中实在有所不公！ ”

明云景道：“比起公或不公，杨大人更关注的是魏博军的生死存亡吧？梁朝不敢给大人供粮，魏晋开战更是难以取得一粒粟米，全军上下都在闹响对吧？”

“使者真乃神人也，我军上下情况你也知晓了。”

明云景哈哈一笑：“倘若发了军饷，那就门口站岗的士兵又何必拦道劫财？底层的军官又何必大肆收受贿赂。再不做出个选择，只怕是整个魏博军都要饿肚子，杨大人又岂会不知牙兵缺饷的后果？”

杨衮道：“我若有财何必在此苦苦支撑呢？”

“大人在担心些什么？奔于我主李存勖自然是共襄大业，建河北盟军推翻梁贼！届时我师必不汝害！榷场自然洞开为魏博军输粮，大人莫要再犹豫了！梁贼不过是想借刀杀人让你与我家主打个你死我活然后他朱友贞坐收渔翁之利！”

道理很简单，就看杨衮能不能反应过来了，错不在晋主不仗义，而是梁贼凶悍本有对北方有所图谋。

“我再想想吧，实在不行我今夜面见你家小主详谈。自然会水落石出。”

明云景冷笑了一声，走到杨衮桌前忽得拿起朱友贞写的诏书抓起来撕个烂：“将军还是莫要执迷不悟，那朱友贞若是真心待你又怎会猜忌杨老将军？去取一个爵位，就把你收买了吗？这样的王爵天下比比皆是，不要把石头错认为了玉宝。”

“你这，唉，你还是看快快离去吧！”

杨衮无可奈何的摆摆手，屏风后面那妮子还傻傻望着明云景离开时潇洒的背影。

杨洛逸二话不说就要站起来和老爹吵一架，杨衮不耐烦说道：“回去看你的书去，小孩子掺和什么政事。”

杨洛逸冷哼一声推开大门追了出去，拉住明云景袖子笑嘻嘻道：“使者大人。”

明云景回过来头见是之前那个妮子，便轻轻推掉她在袖子上的手道：“这位小姐有何事吩咐？臣力小唇薄，不过是个芝麻官，也必然尽心尽力为小姐做到。”

杨洛逸扭捏了好一会说道。

“你喜欢喝我泡的茶吗？”

明云景不好拒绝自然是回答道：“小姐手艺不输街边茶馆艺人，日后有缘再见还请小姐不吝赐我一杯茶水。”

在杨洛逸期待的眼神里明云景慢慢退走，他不希望再节外生枝，让杨大人有了什么误会。

“别走！”

杨洛逸猛然追上去想要拉住明云景，却被杨衮派过来的牙兵给拦住，眼睁睁看着明云景离开，眼泪都在眼眶子里打转。

待他走后，杨洛逸忽然在明云景离开的道上捡到一块丝绸方巾，是那样的精致。

一旁那个拦道的卫兵看到忽然问起：“小姐，此物可以给我看一下嘛？”

...

一番口诛笔伐过后，明云景算是把该说的都给说到位了，就看杨衮有没有那个悟性及时回头。

回到快活林里明云景还在想为什么那个女孩会那么激动，明云景也不过是夸了他几句茶艺而已，为什么会脸红心热的。

“可能是我太帅了吧。”

明云景就这样一笑认定自己的颜值还是看得过去的，以后不愁说媒找媳妇。

该说不说躺下睡觉，想那么多干嘛，杨大人也不会把那妮子下嫁给一个九品芝麻官，自己也不会娶到她这样一个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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