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在这边想着郑贵妃及其爪牙的事,秦姨娘却在另一边盘算着攀附、勾结上这些权贵的事。
她见白芨冷着脸不说话,便重又嘚瑟起来,扭着水蛇腰妖娆地走到白芨面前,朝她阴险地笑笑,接着刚才的话道:
“你给我记着!我不会就此……
然而,她这次的话还是没能说完,便被一个从书房方向跑来的小厮给打断了。
小厮跑得气喘吁吁,比婆子还着急,一迭声催促道:
“快!快!赵将军在书房看完舆图,突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老爷吩咐,快把夫人这边的大夫请过去瞧瞧!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消息,来得比刚才的消息更炸裂!
白芨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无数问题齐刷刷冒了出来。
赵云驱怎么会突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是千里行军太累了?
还是久居边关,身体的老毛病了?
怎么会这时候犯病?
严重么?
有什么诱因么?
……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
她不能露出丝毫异常来,只能严肃着脸,快步跟着小厮,朝书房那边赶。
徐妈妈和茯苓也立刻跟了上去。
只留下秦姨娘站在原地,看着白芨背影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走!
只听秦姨娘恶狠狠地道:
“随我去安排、接待客人!
她就不信了,她从一个泥腿子,爬成知府府里手持对牌的管家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医女。
如果能攀上西厂厂公、陆琼陆大人,呵呵,收拾白芨,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还有,那位负责押送军粮的雷家大少爷……
秦姨娘边往外面走,边在心里想:
似乎,隐约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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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秦姨娘安排下人接待客人,只说白芨跟着小厮匆匆忙忙赶到了书房。
却见书房外面站了一圈人,个个都神色紧张,其中穿着知府服色的官员,更是额头涔涔冒冷汗。
少倾,屋里传来轻微的说话声,紧接着,七娘子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她一开始还没看到白芨,先对迟以恒说道:
“迟大人,军事上的部署和安排,赵将军已经告诉我了。
“听说负责运送此处军粮运输的雷大少爷已经到了,此事耽误不得,我们这就去商议吧。
迟以恒巴不得离赵云驱要多远有多远,听了这话,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道:
“对、对,我们这就去商量,七娘子您这边走。
七娘子转过身来,才看到平静地站在众人身后的白芨。
她的眉头登时便皱得更紧了。
“你……
她用一种上位者的目光、上上下下、挑挑剔剔地打量了白芨几遍,最后,紧紧盯在她的脸上,问:
“你就是这里的大夫?
语气里是满满的质疑和不信任。
白芨压下心里蓬勃又混乱的思绪,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地道:
“是,我是夫人请来、为她看诊的大夫。
七娘子的不满更甚:
“给妇女看诊的?别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迟以恒给慌慌张张地打断了。
迟以恒嫌弃地看了白芨一眼,明显在暗暗责备她不会说话。
他开口找补,吹捧道:
“七娘子,这是家里不远万里、花费重金请来的大夫,各科都会看的,都会看的!
然后,又想起什么似地道:
“昨晚赵将军甚是喜欢的那道菜,也是她亲自做的!
“药膳、对、对,药膳!治病于无形之中,疗伤于……
迟以恒还要来几句文绉绉的话。
七娘子已经踏前好几步,走到白芨身前,更为细密地打量她,问:
“是你?会做……宫廷菜?
白芨抬头看她。
我们从未这么对视过,她想。
十二年前的她,囿于自己伺候人的宫女身份,从不敢这么与一个主子对视。而七娘子,不仅是赵云驱的旧识,更是因为要归顺大煌、满朝上下都给予礼遇和优待的人物。
但是现在的她,内心充满了对郑贵妃等人的怨恨。
连带着,对七娘子也没有惧怕了。
于是白芨只是平淡地笑笑,对七娘子道:
“我只是一个大夫,走街串巷的时候,跟四野八方的人学了些做菜的法子,不知道什么是宫廷菜。
她话说得平淡,但浑身透露出来的,却是一种令七娘子觉得十分新鲜的沉稳。
七娘子还要再问。
书房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大喝:
“让她进来!
七娘子悚然一惊,这才觉得自己过分了,耽误了赵云驱的问诊。
迟以恒已经快速地推开了门,对白芨道:
“大夫,快!快!
清明时分,外面的阳光晴好,园子里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书房里,却是一片暗淡阴凉。
白芨看着门口的一半光亮一半阴暗,感觉自己只要迈进了这个门槛,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阴暗中,似乎有野兽的目光,在隐晦地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他会抓到她,狠狠按住她,撕咬她……
但是现在,他必须冷静地、小心地、谨慎地,诱捕她……
白芨自己也无法辨别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迈进了那道门槛。
迟以恒慌张地在后面将门关上,说了几句“将军请静心休养之类的话,便带着七娘子走了。
杂沓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不见,书房里只有风吹过窗缝和书本的声音。
书房的卧榻前架了一座屏风。
隔着屏风,白芨能看到他隐约的、宽厚的背影。
很久很久以前,她看到的,还是一个清秀少年的身形。
一转眼,那个因为不能说的原因、被秘密送进宫里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过来。
她听到那个男人有些虚弱地说话:
“你不是来问诊的大夫么?
“我的头很晕,到现在还有些看不清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话,白芨心里轻松了许多。
看不清好啊,她心想。
于是她轻松地转过屏风,慢慢走到他身边。
看到他全身的瞬间,白芨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的变化太大了。
昔日俊秀如美玉的脸,如今被塞外的风吹得粗糙了许多,白皙的脸上刻满风霜,呈现出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麦色。鬓边颌角,都有隐隐的细微伤口。
望、闻、问、切。
白芨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用这种了解病人的法子,来了解他。
望已经望了。
该闻了。
于是白芨轻声问:
“赵……将军,您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在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比如,疲乏、耳鸣……
赵将军?
您?
赵云驱在心里冷笑。
在那颠鸾倒凤、销魂蚀骨的一夜过后,她还能如此淡定地对他有这样的称呼。
好,好,好。
真是好得很。
不给她来点狠的,她是会一直这样“道貌岸然下去了。
“有。
“有奇怪的感觉。
他回答她。
“在赶到这里之前,我和鞑子的军马,在草原上追逐了数月之久。
白芨认真地听着,还点了点头。
赵云驱看着她微歪的头,克制着想把她狠狠摁进怀里的冲动,继续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道:
“所以,最大的感觉就是……
“腿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