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走进房间，空气里全是消毒水的清创味儿。

床上的男人微微摆头，眼睛看着他的鞋底。

沉默一会儿，沃尔开口说道：“醒了不要乱动，保存体力。

“水平不错啊，医生。克林缓缓说道。

沃尔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克林作为一个病人喊他医生，虽然之前也有过，但不同的是，很明显之前的称呼都只是在客观的表述他的职业。

这是不是说明他开始开放内心，接受治疗了呢？沃尔暗自想到。

“怎么想到要越狱。沃尔问道

“不是要越狱，只是单纯想换个死法。

这倒是一个挺有用的信息，一般的精神病人不太会主观上想要去死的。沃尔思考道。

“如果我的精神病也被你治好了，我会被烧死的吧。克林又开口道。

沃尔一惊，这是在试探吗？他有些不敢确定。

“对吗？医生。克林再次说道，这次口气有些局促。

思索一会儿后，沃尔说道：“你犯的罪是死罪，但是如果你配合治疗，通过精神状态检测的话，我会为你争取缓刑和减刑的。

“很难吧，医生。

“我可以答应你，至少你可以免除死刑。

“但是你只是一个医生，我想一个狱医的承诺值得我去冒险吗？

沃尔顿时火气就有些上来了，但是他深知这时绝不能刺激眼前的人。

“我和监狱长以及检察司的人都沟通···

“我知道你的姓，沃尔医生。克林打断了他的发言。

沃尔有些烦躁，虽然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一个囚犯也拿这个东西说事。

这时，克林的视线从鞋底向上挪，直到与他对视。

战战兢兢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极力隐藏却失败了的恐惧。

沃尔被震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一副我还能相信谁的模样。

“······

“我答应你，以罗尔罗塔家族的荣誉和尊严为我的话祝福，你会在治疗结束后得到减刑。

“谢谢你，沃尔医生。克林由衷地说道。

“我的感谢不输于你，克林沃尔随手扯了一张凳子坐下，说道：“希望你可以实现你的承诺。

“当然，医生，不过在那之前···克林一边说，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过沃尔：可以聊一聊关于监狱长和监察司的事吗？

“你对他们很感兴趣？沃尔压低了语气问道，他在想刚刚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能不能先完成一次认知问答再聊？

“当然可以，医生

“那行，我们开始吧。沃尔的心情好了不少。

“你的名字是…

……

同时，在监狱的另一边，一个壮硕的身影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徘徊，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暗红色的铁皮木棍，走走停停。

他叫凯特，是个鼠棒头子，正在奉命清理监狱图书馆里的鼠患。

今天的巡逻算是结束了，没有收获。

硕鼠们很聪明，就像他能闻到老鼠们啃食书页后留下的气味一样，老鼠们也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于是在他干死两窝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活老鼠了。

毕竟咬书皮只是快活而已，不是生活。

凯特转完最后一圈，放弃似的走下楼梯。

图书馆的一楼是一个挺宽阔的大厅，大厅的侧面有一间小房子，管理员就在那值班。

凯特把棒子放在门外，走进那个小房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个桌子，一个收纳柜和一台检索仪。

一个老人正坐在桌子前，看样子像是在检查借阅书目。

见到凯特进来，老人把笔放下，抬头看向前者。

“你在这干了挺久了吧，每天晚上都要当管事的苦力，他们简直就是想把你熬死。凯特看了着老人手旁高高的一摞纸说道。

“快了，今天的。老人取下已有些许刮花的眼镜，看了看正在为镜片厚度感叹的凯特，说道：“倒是你，有收获吗？

“没有，老鼠的影子都没见着。凯特有些丧气地说道。

“所以说棒子再准也砸不中不存在的老鼠了。

“你想说什么，老格斯。

“没什么，只是我有一些除鼠的方法，看你有没有需要。

“你在教我做事吗？凯特有些不爽，老头的话无疑是质疑他的专业。

“我只是想帮忙而已，你可以先看看最近两个星期以来你靠灭鼠赚到了多少工分。老人抬了抬已有些许僵硬的肩膀，说道：“据我所知，少的可怜。

“······

“监狱长的检查怕是这个月下旬就要开始了，但又据我所知，就只算这个星期也有十多本书被咬坏了。

“到时候不说工分，就是···

“行了，你说说看。凯特打断了老格斯的喃喃低语。

“对于真心想帮忙的人，你应该接受。老格斯赞同似的点了点头，随即拿起纸笔，写了一张条子递给凯特。

纸条撕得很整齐，老人的字在上面显得得体而优雅。

“棠熏子，牛樟，狼毒······凯特看了看纸条问道：“这是什么？

“找来磨成粉，跟生米混到一起，撒到该撒的地方，应该有点用。

凯特被老头正经的样子唬住了，有点扭捏地把纸条塞进口袋。

“你怎么知道这些？

“经验罢了，我在这里头呆了快三十年，你还不是囚犯的时候，老鼠还一直是老鼠

凯特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如果这法子有用，工分要怎么算呢？

“我可怜的朋友，你应该是失忆了，我说我是来帮助你的。老格斯伤心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一个子也不要。

“不仅不要，连你赌输的那些钱也可以一笔勾销。

“赌输的···你是说那个疯子活下来了!凯特愣了愣，随即瞪大了眼睛，有些阴沉的说道：“你是什么意思？嗯?你从哪里听到这些的。

“我说了，我是来帮助你的···

“你今晚叫我过来，就是来说这个的?凯特打断了老头的话，他不得不去思考老头话里的真实性，因为没有人会为一个过几天就真相大白的事情说谎。

“等等。凯特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跟那个疯子是一伙的！

“一伙的算不上，只是他想要发疯，而我想让事情更有趣一点。老格斯笑了笑。

在老旧炼金灯具的照耀下，这个满是皱纹的笑容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虽然耐人寻味，但却是想要循循善诱让你找出答案的那种神秘。

不过凯特此时却没有心情琢磨这些，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有趣一点？你在这个世界上最枯燥的地方呆了二十多年，现在你说想要有趣一点，别搞笑了，老伙计。你要是想找乐子会等到今天？凯特没有退让，他想从老人这里得到答案。

见老人不说话，凯特绕过老人的椅子，开始摆弄起了检索仪。

随着炼金枢纽被解开，这台老旧而庞大的设施开始工作了起来。

两个巨大的定位圆环开始滚动，独属于空间磁力的暗淡光芒开始在刻纹上流淌，一个微小的投影点开始在底座的表格上摆动。

凯特微微转动拨盘，底座上的投影停止摆动，并且被定格了表格上的一处。

那是图书馆二楼的一处阅览室。

凯特继续操作着仪器，底座上的表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放大的投影点。

这些放大后的投影开始进行有趣的排列，形成了一个个的分类和序列号。

继续查找，一本本书名从序列号后端冒了出来。

《德斯卡纳通纪》《新运筹学教义》《歌莱祝福的发展与建设》···

而在这些著作的下方，一个又一个署名被小心翼翼地注在书名尾部。

上面全都是清一色的，查文·格斯图。

老旧的炼金灯具还在忽明忽灭的闪烁着，灯光照耀着老人佝偻的背影。

似乎是听到了仪器运行的声响，老人缓缓转过了身子。

凯特随意的翻阅着检索仪上的简介和索引，扭头对老人说道：“人们总是说您待在监狱里面和监狱外面没有区别。凡是记忆能够得着的事情都不会引起你兴趣。

“嗯。老格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可能确实如此，在我的前半生。

“那你这又是为何呢？凯特关掉了检索仪，把目光对准了老人。

“我记得你发展过一次囚犯暴动？老格斯答非所问。

“是的，是的！凯特点了点头：“是又怎样呢？我那时进来没多久，写了无数次忏悔信，宁愿不吃饭也要攒下工分买纸，结果他们把我的信印成笑话册子宣传。

“所以你绝望了？

“我没有选择了。凯特像是被气笑了，有点激动地说着：“谁能相信因为那点小事就要做一辈子的牢。

“他们只需要把你弄进来，然后就一切就结束了，外头没有人会在意什么可笑的忏悔，无论它是虚伪的还是真诚的。他们只是想把我们围起来，看着我们，而我们就这么滑稽地在里面表演，就像···就像···

“小丑，或者说马戏。

凯特沉默了，这是一种变相的认可。

“进来的人都一样，都是这个马戏大家庭的一员，就算一开始不是，争着争着也就是了。老格斯转回身子，重新拿起笔，继续着没做完的工作。

一边写，他一边说道：“但是他不一样，那个疯子跟我们不同。从我第一次看见他开始，我就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扭曲感。他好像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就像他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个监狱对他来说就像一个突然之地。

凯特愣住了，他下意识地向老人问道：“所以他不是真疯？

“我不知道。

“那他是真想越狱？

老人点了点头。

“你认为他会成功？

老人又点了点头。

“凭什么？

老人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