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刚下山，月亮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树梢。

天边残存的云霞，宛如一片火海。

凌九天吃罢晚饭，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天色已暗下来，一抹月光洒落在窗前。

他没有开灯。在被月光照亮之处，席地坐下。

柔和的月光，映照着他的侧脸。

立体的五官，一半微亮，一半黯淡。

这位月光下的少年，虽谈不上有多么俊朗帅气，却也有几分少见的孤傲与冷峻的气质。

凌九天闭上眼睛，双手放到膝盖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屏住了呼吸。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他这一口气憋了许久，直至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突然，他的身上仿佛散发出一抹极其微弱的黯淡的白光，若有若无，转瞬即逝。

“呼——！

凌九天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骤然松懈下来，仿佛刚才的一番憋气，冲破了什么束缚似的。

“喂……出来吧……我们……聊几句！

凌九天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句。

并非房间里还躲藏着什么人，不过是他在自言自语。

更确切地说，他是在召唤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

每当夜幕降临后，只要他愿意，只需打坐憋气片刻之后，他的脑海中就会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是去年他从高中退学后，在一个心烦意乱的夜晚，偶然发现的。

当时他从网上学来了一个练瑜伽的方式：打坐憋气片刻，松懈之后，可以放松身心。

他第一次尝试之后，脑中便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能和他对答如流的声音。

一个听起来成熟稳重、热衷于说教的声音。

从那以后，每次都是如此。

而且，这个声音，只会在夜幕降临之后，才能够召唤出来。

起初凌九天还以为是自己憋气后大脑缺氧，以至于出现了幻听，甚至还一度怀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但后来，他很快又发现这种可能性不存在。

因为这个声音，他能说出长篇大论的人生大道理，能在凌九天迷茫的时候，来一段优美的心灵鸡汤，对他进行心理按摩。

这个声音背后的“那个人，有着凌九天所没有的阅历和知识储备。

一个人，无论如何精神分裂，都不可能说出他自己没有的知识。

就像是一个没学过高数、没学过大学物理的人，他绝不可能因为精神分裂了，就能熟练应用微积分计算，也不可能理解库仑定律和带电粒子在电场中的加速究竟是些什么鬼东西。

凌九天还偷偷去过看医生。

当然，莫高镇里没有专门的精神科医生，只有赤脚老中医。

老中医说凌九天全身里里外外健健无恙，一丁点毛病也没有，别闲得蛋疼胡思乱想。

所以，这难道是上辈子投胎时喝了劣质的孟婆汤，导致前世的意识被传承到这辈子的脑子里了吗？

奇怪的是，这个声音永远是问它什么，就答什么，从不主动提及任何话题。

就像是手机里的语音智能机器人一样，只不过更显人性一些。

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声音出现，凌九天找不答案。

后来，他不但接纳了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还习惯了它的存在，甚至有时还依赖上了这个声音。

只要他内心纠结烦闷或是面临难以抉择的处境之时，他总想着召唤出这个声音，来帮他做决断。

凌九天还把这个声音背后的“那个人，称作“夜幕语者。

而此时此刻，坐在月光下的凌九天，正需要作出一个决断！

因此，他召唤出了“夜幕语者。

“怎么，你又遇到了什么难题了吗？

“我究竟应该继续留在莫高镇，当个乖巧听话的学徒，还是抛开这里陈腐的一切，去城里独自闯荡一番？

“男怕入错行！赶紧离开吧！你每天醒来，就看到你师父努力假装维持体面的样子，不难受么！明明日子越过越艰难了……

“你觉得那是种艰难，但对他来说那是份坚守，说不定他乐在其中呢。

“与其说是坚守，不如说是荒废生命！你一个年轻小伙，就这么过上死气沉沉、没有奔头的生活了吗？

“可离开这里的话，该如何向我爸和我师父交代？直接偷偷溜走、不辞而别吗？我去城里又能干什么呢？

“且行且看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干就完了！即便是一场奔赴未知的冒险，也远比这种日复一日的消磨更有意义。即便是一事无成、遍体鳞伤，那样的人生，也更……

“行了行了！一点实际的建议也没有！净说这些堂皇的大道理，谁不懂啊！你直接下线，一边凉快去吧！

就像挂断一通不想再继续聊下去的电话一样，凌九天不耐烦地掐掉了脑中的声音。

虽然也没讨论出个详细的结果来，但有这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谈话对象，还是不错的。

“脑中自带这么一个随叫随到的‘夜幕语者’，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们校园魔术圈所说的一种异能。

凌九天望向窗外的明月，独自苦笑起来。

即便“夜幕语者也算得上是一种所谓的异能，也没法跟他们校园魔术圈那些华丽的戏法相提并论。

以前他的同学中，就有不少人会变小莫莉这一类的戏法。

比如，高恩赐会变“心花怒放：将含苞待放的花蕾放到手上，对着它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变出一朵鲜艳欲滴、充分绽放的花来。

莫浩瀚会变“冰清玉戒：将普普通通的水倒在手心里，迅速握拳之后再松开，能变出一枚晶莹通透的冰戒！

还有高小松会耍弄和小莫莉的“隔空移火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天使之吻：用口红在自己的手臂上画个唇印，然后牵着别人的手，就可以把唇印转移到对方的脸上，甚至是对方身上的任意部位。

这些魔术，哪个不是狂拽炫酷吊炸天！哪个不是让人惊艳的撩妹绝活呢！

每次他们只需稍稍露一手，就能轻松讨得漂亮女生的欢心！

每次听到一群女同学围着那几个会变戏法的男生，不停地发出各种尖叫声，凌九天就羡慕不已。

他太想向他们学个哪怕只是一招半式的了，可是他们每次都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天生的异能，没法传授！

当然，凌九天如果会这样的魔术或有这么炫酷的异能，也不会轻易教给别人的。

可惜，他不会变戏法，更没有什么惊人的异能。

“夜幕语者就算是一种异能，那也是平平无奇的鸡肋异能！

更何况，凌九天根本无法向别人展示和证实“夜幕语者的存在。

因为别人根本听不到凌九天脑中的这个声音。

比如刚才他和“夜幕语者对话的场景，在旁人看来，那不过是凌九天在不停地自言自语。

“唉……

凌九天叹了口气，起身躺到床上去。

一阵苦涩，一丝心酸，涌上心头。

算起来，离开校园也有一年多了。

暗恋的人都还没来得及表白，一切就随着他的退学，仓促结束了。

凌九天也想像小莫莉一样，继续上学，争取混得大学文凭。只是，他拼尽了全力，考上普高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他实在无法再坚持下去……

“师父说得没错，我不是当铁匠的料，更不是读书的料！

“难道我就是一个废材，只配在夜深人静时自言自语了么！

“我就是个废材！明明自我封闭，还美其名曰‘夜幕语者’！我呸！

“我不是废材！或许，我还有无限潜能！

“不！我就是个废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