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晨,你要是敢死,我就再也不要原谅你。”
“皇甫晨,只要你不死,我就随你归隐山林好不好?!你不做王爷,我不做帝妃……”
“皇甫晨,我是不是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怀了你的孩子,你摸摸,已经三个月了……”
“皇甫晨,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一声声悲泣的话语,诉说着的是我们那段凄楚的的情意。
可是,他再也听不见了。
我的爱人,我孩子的父亲,此时却冰凉地躺在我怀里。
泪水啊,你为何总是这么地情不自禁呢?!
如果你不决眶而出,我是不是就可以认为,其实我现在面对的一切都是场恶梦?!
梦醒后,我还是宸妃,他还是王爷。我们不能相守,但却可以隔空凝望,知道对方还在某个角落等待着彼此的归来?!
泪眼朦胧间,我似又见到了多年前,那个还是青涩的少年,从渔溪旁的青梅树上摘下一棵青涩圆润的青梅递到我面前,郑重其事地道:
“我以青梅为聘,许你三生,等你笈笄,我便来娶你。”
“孤音,你要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皇甫晨,我最终,还是未能等到你!
上天给了我们相爱的理由和机遇,却没有给我们时间。
我很遗憾,不能陪你走完最后的路程,不能陪你去黄泉面对那未知的一切。
我很遗憾,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错过了你……
可是,皇甫晨,这次,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平安地将孩子生下来,等我将小蚕安顿好,等我将他(她)们抚养成人。
这次,我一定不在失约,绝对不让你空等。
所以,皇甫晨,我们约定:你不可以走得太快,我会追不上的……
“娘娘,请回宫!”我身后,是皇宫中大内禁军统领薛离以及他带来的几百禁军。
观日峰上,夕阳依旧美好,鲜红似血,霞光蔽天,吞云驾雾。
整个天幕,只剩下那一片绚丽的彩霞以及已然半隐的夕阳。
“薛离,帮我个忙可好?”我没有回头,依旧紧搂住怀中早已冰凉的身体。
“娘娘请说,只要卑职能办到的,皆会竭尽全力而为。”薛离上前一步,坚毅的声音早已不若平常那般清冷。
“回去的时候,帮我带小蚕离开国法寺吧。去哪里都好,只要能远离那所皇宫,远离那些是是非非……我只求他平安,幸福安康地长大……”伸手,再次抚过怀中人那熟悉而英挺的俊颜,唇角含着满足的笑意。
“属下定不负娘娘所托,请娘娘回宫。”薛离远远地立在我身后,那高大的身姿,我想定是落寞的。
“如此,甚好。谢了……”说完,我吃力地揽着怀中皇甫晨早冰凉的身子站起身来.
薛离似要上前来扶我,盔甲随着他的步伐响得很有节奏,像是一曲美妙的仙乐。
身前万丈深涯,烟雾缭绕;身后盔甲铿锵,步履沉稳。
皇甫晨,我想过了,与其让孩子一个人孤伶伶地长大,不如我们一家三口,共赴皇泉。
这样,什么也阻止不了我们在一起了……
“别了,薛离!”我回头,浅笑着声轻道。
轻浅淡雅的声音随风而逝,留下的,只是别人眼中那惊愣的一幕……
宸妃晨王
她是权倾天下的贵妃,一统后宫,总揽朝政;
她是荣贯后宫的宠后;
在这个国家,有四凶:后宫两虎朝堂两山。
宸之意者:屋宇也;往更深沉的意思上理解便是上位者北极星所在,借指帝王所居,又引申为王位、帝王的代称。
然,在这半月国里宸之意喻:权倾天下也!
当今圣上皇甫哲的后宫有两虎:一虎是荣宠后宫皇后陈氏嫣如;一虎是权倾天下的贵妃华氏心宸。
在他朝堂上有两凶:一山为不败将军皇弟皇甫晨;另一凶则是宠臣赵炎。
天下人谈起这四人,无不变色。
我好笑地看着手上秋色呈上来的天下杂谈,玩笑着问她:“秋色,你觉得,这两虎两凶,如若两两组合,哪两组合是必胜无疑的?”
秋色是我的婢女,与她一同近身伺候我的还有落霞。
秋色在一旁捂嘴偷笑,好一会儿才揶揄地抖着嗓子道:“娘娘还用问么?即便不用组合,亦是娘娘胜券在握呀。娘娘运筹千里,朝堂天下,哪个敢站在娘娘面前来说个不字的?!”
我搁下手中的册子,起身点了点秋色的鼻子,“你呀,就知道逗我开心。”
在这风云瞬息万变的局势中,我其实是最没有胜券的那个。
不过是颗最好用的棋子之一……
“好嘛,奴婢就抖胆替娘娘分析分析?可得事先说好,如若奴婢没有分析对,娘娘可不许罚奴婢?娘娘答应奴婢,奴婢就说。”秋色撅起那不丹而朱的红唇略带撒娇地道。
我想,定是我平日里惯坏了她和落霞,才让她这般有恃无恐,没大没小。
“嗯,你说错了,本宫也不罚你。”抖了抖被坐得有些微褶皱的裙摆,我踱步至窗前。
推开窗扉,十月的渝州城已然雪花飘飘,簌簌飒飒地落白了树梢屋顶,压弯了枝丫,覆满了大地。
“如若要说组合,如果娘娘与晨王组合的话,必定天下无敌。娘娘理政,毫不逊色于任何男子,甚至皇上。”秋色后面这句说得异常小声,可我却听得十分清析,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却并未阻止。
“三年下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王爷是不败将军,有王爷坐阵边疆,试问这天下,哪还有不安宁平稳之势呢?至于王后与赵大人……”秋色在我身后柔柔软软地洋洋大论。
我看着远处那长长的垂柳,已然没了初春时的新绿与浓夏季节的柔软。
此时有的,是枯枝黄丫,干瘪而僵直地硬挺在树枝上。
飘落的雪毛潇潇洒洒地覆上柳条,长长的冰条由树上直直地与地面相连,晶莹剔透,好不漂亮。
宸妃与晨王……
“奴才叩见贵妃娘娘,六王爷八百里加急!”
六王爷,即晨王,王甫晨是也。
晨,是当今圣上给六王爷的封号,有人称他为晨王,亦有人称他为六王爷。
这个天下,被赐号为chen的仅两人:我和六王爷。
海公公微胖的身躯恭敬地跪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匍匐着的身子强忍着剧烈地喘息道。
双手举过头顶,一册烫金封面,紫淤信泥封口的军折恭然递上。
熟悉的烫金纹理,紫淤信泥确实来自这个王朝除皇帝外另一个最为珍贵的男人之处。
“呈上来。”我收回远落的眸光,回身看了眼满头大汗的海公公。
有时候我时常会想,海公公每天跑进跑出,忙上忙下弄得满头大汗的,怎的还长得如此胖呢?
难道皇上给他的膳食特别宜人?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
秋色从海公公手上接过折子,将信泥拆下,取出双层加密的折子递给我。
“娘娘,晨王爷的边关急奏可是有大半年未到了呢。”落霞从侧殿换过一盏鲜茶置于案上俏声到。
我本名华孤音,皇上说这名字太过孤傲,遂赐名心宸,封宸妃,位居于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位。
“嗯……是有大半年了。”莫非是边关又有军事发生?
我展开折子,细细研读起来。
我并未见过六王爷,但皇甫晨的名讳在半月国便如神衹一样不容亵渎,这是我从小便与其它人一般养成的怪僻之一。
如我这般的人,每每念及他的名讳都会觉得自己玷污了这几个字眼。
委实不该,心里的罪恶感总是来来回回地要飘荡那么几遍。
我进宫三年,他守边近八年,这样的差距,让我们都深知对方的存在而不得见,也错过了相见的最好年华。
我想,他或许与我一般,也在猜测着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吧。
其实我,只是一只飞上枝头的乌鸦而已……
我回到案前,搁下密折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六王爷那潇洒铿锵,熟悉万分,似曾相识的字迹话语:
如今北方已安,问可归否?离家数载,战士亦人子,子子思家,士亦为夫为父,夫思妻,父思子。宜可另调大军前往北方要塞,我大月男儿,应人人都能宜北适居,宜人人亦有机可返家团聚,耕地作特。为胜者,晏能老死异域至永生?
取下一直套在右手三指上,未端尖俏圆滑细致,镶着珍珠玛瑙,滢润光泽的护甲。
拾起紫玉狼毫,闭上眼眸又将六王爷的折子细细回忆了篇才睁眼细细写道:晨王字字珠矶,句句酌情。本宫深居后宫,忘却边关男儿护国卫家的功过而不问,委实不该,惭愧至极。护卫家国的半月好儿朗私亲本该。然,年关将近,望王爷细细斟酌,边关调度可任由王爷做主,按配例调置,可换批省亲。
搁笔,我问:“皇上如今何在?”
秋色上前来,将我回批的折子拿去一旁烘着。
“回娘娘,皇上……皇上此刻正在您寝宫里呢……”海公公低声回到,声音渐低近乎呢喃。
每逢边关要事,我虽已然批阅,以与准奏,却必都拿于皇上亲自过目,求圣载。
虽他多半言之爱妃决定亦可,爱妃所言甚是,但规矩着实不可废。
我,只是个后妃!
想要在这后宫中好好活下去的后妃而已!
无奈地笑笑,天下人皆知,皇宫有两虎一虎为后宠惯后宫,一虎掌权,祸乱了天下。
可谁知,这权倾天下的权妃事事却是行得如何的艰辛,步步为营呢?!
稍有不甚,家国天下,包括自己及自己所在意的一切,瞬间便会灰飞烟来。
皇上在景阳宫?
我苦笑,是的,我的寝宫是景阳宫,宠贯六宫的陈氏皇后居于未央宫!
而皇上他在“景阳宫”,但我却不自知……
“回宫!”我有片刻失神,而后低沉有力地吐出两字,转身步出了御书房,寒冽中带着冷香的空气扑面而来。渝州城的冬天,来得越发早了。
“贵妃娘娘回宫……”内监尖利高坑的嗓音划破皇宫上空冷寂的天幕,一腔落寞。
代表权倾天下,与帝后并位的吟唱喝遍了后宫,却入不了我的心间。
景阳宫中,依旧一派清冷寂静,半个人影也未见。
这自然不是我将所有婢女内监都带走的原因,亦不是我景阳宫中原本便无人。
事实上,在这宫中,景阳宫的奴才配制几乎与皇宫的未央宫等同。
然,此时看来,却无半分人烟之气。
我径自进了主殿,落霞利落地将茶奉上,海公公则去了我宫中主殿后我的寝宫。
“秋色,你去准备些礼物,待会儿我们去未央宫。”我端起白玉杯,轻呷了口泡得刚好的雪峰。
色泽清亮,味道甘醇寒冽,这是前些天才上贡进来的新茶,与龙井毛峰的清香很不一样。
大约过去了两盏茶的时间,赵炎赵大人陪着皇甫哲姗姗地从主殿后的寝殿中走了出来。
两人衣冠楚楚,样貌整洁平净得过份,却给了人一股欲盖弥彰之感,蒙昧浅浅的暧昧。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华丽而素净,整整就一干净洁净。
穿过了大半天,亦不见有什么皱褶折痕,于自己这样的无趣的形为,我委实有些佩服皇甫哲与赵炎。
饶是我平素这般特爱整洁干净的人,亦不见得此时能比得过此二人身上的平整程度。
“臣妾恭迎皇上。”我起身,侧退一旁,朝皇甫哲行了个后妃行的祈福礼。
“爱妃平身。”皇甫哲快步来到我身前,虚扶了一把,携着我的手又回到主坐前坐下。
一直跟在皇甫哲身侧的赵炎退后一步,似要给我请安,我不慌不忙地挥了挥手:“赵大人就不必多礼了,来人,赐座。”
我眸光不经意间看到了殿外,不知何时,皇甫哲的随驾队伍,宫婢内监如雨后春笋般,悄无声息地便站满了殿外廊桥。
虽然鸦雀无声,却也显得好不热闹。
海公公此时却比平日这边里最为利落的落霞动作还要麻利,我话音未落,他便不知从哪里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殿下与赵炎。
“微臣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便不打扰娘娘与皇上用茶了,微臣告退。”赵炎却并未坐下,而是朝着皇甫哲双手抱成拳深深一辑。
也不等皇甫哲准许便慌慌张张逃似的,满脸不自然地退身出了殿。
我顺着皇甫哲失神不舍的目光看去,赵炎祈长而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背光的大殿门外。
于赵炎的失礼,皇甫哲从未怪罪过。
不知,他是混然不在意,还是不舍得……
天下盛传:宠臣赵淡……
宠臣赵炎……
我朝秋色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道:“皇上,六王爷八百里加急。臣妾已批,特带来给皇上过目。”
我接过秋色递上来早已烘干的回折,双手呈给皇甫哲。
皇甫哲眼皮略微掀了掀眼皮看了眼折子,没接,沉寂了半晌,轻呷了口茶才缓缓道:“朕说过,这些个事儿,爱妃决定即可,无须再拿来给朕看。”
我浅笑着将拆子重新给秋色,才落落起身,朝他又是一福,道:“臣妾谢皇上的信任,可事关边关将士,六王爷之请,臣妾不敢妾断。”
皇甫哲起身,将我扶起,轻拍着我手背,又道:“朕相信你的能力。”说完,他打着哈欠转身便朝殿外走去。
走了一半,他又顿住,回身道:“哦,对了……年关将至,朕听皇后说国库里到了一批上好的雪貂裘皮?”
“是。”我迎上他那犀利中带着几许漂浮的目光简扼一字。
“朕见赵大人身上一直都穿得甚是单薄,也不甚温暖。你什么时候得了空时就给他拔去几张做件披风吧。”
“是……”
皇甫哲所说的赵大人自然是先前离去的赵炎大人。
与此人,我着实不知该发表怎样的意见。
只是,我能有今天,全拜他所赐;我会有今天,亦全拜他所赐……
“皇上起驾回宫!”
在一片恭送声中,海海公公高吭尖利的声音旋转地高飞殿外青天。
寂静的皇宫,清冷的牢笼,唯余海公公那阵阵传唱高吭尤在悠悠飘荡。
殿外青天,磊磊白日下,雪覆千里,雪后初霁的阳光透过层层雾霭露出了娇羞的脸。
“娘娘,现在要去未央宫么?”落霞进来,身后跟着整整齐齐的两排婢女,手里捧着盒子珠盘,件件桩桩无一不是整齐亮洁,华丽珍贵之物。
“嗯,现在去吧……”我拾步,缓缓地向殿外而去,往另一个同样寂寞与无奈的方向行着。
寂清的景阳宫,热闹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恢复了以往缈无尘烟的孤寂。
大雪已过,还带着雪抹的呼呼寒风迎着阳光仰面吹来,在这皇城高处我却丝毫未感觉到这属于阳光的温暖。
整座金玉堆砌而成的皇城,我也看不见一丝生机……
“贵妃娘娘起驾未央宫!”两道同样的传唱声一阵接连一阵由景阳宫传出,渐渐地往两个方向而去。
愈行愈越……
未央宫里与景阳宫中一直都是南辕北辙,属东十二宫与西十二宫的两个主要宫殿。
景阳宫中常年清冷如秋霜,因为那不仅是我居住的宫殿,更是皇甫哲与心中至爱赵炎大人私会的秘积地。
未央宫却与景阳宫呈现出一幅完全相反的影响,未央宫里常年热闹得如繁华集市。
我远远地听见,莺莺燕燕们的欢声笑语从未央宫顶阵阵传来。
“贵妃娘娘到。”近了,礼仪内监扯开嗓子尖声吟唱了起来。
原本热闹的笑语像是突然被冻结,簌簌的奔跑着脚步声好像被什么绊倒了哎哟呼痛声叫成一片。
“贵妃姐姐。”尤到宫门口,皇后的笑声便如冬天里的凌宵花,清脆而婉转地飘了过来。
她高高兴兴地奔至宫门,挽着我的手臂往叽叽喳喳地便往里走。
我亦不曾与她行过这些虚礼,便径自地依着她的步伐往里走去。
这座后宫,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皇后是,我亦是。
我甫一跨进未央宫,便见了这样一幅画面:奴才婢女们乱成一团地唤着主子娘娘,个个急步上前去扶自家主子。雪后地面太过腻滑,原本聚集在园子里打雪仗的娘娘们因为我身后内监那太过亢奋的一声吟唱主子奴才摔成了一团,呜呼哀哉的叫唤声响成一片。
我嘴角抽了抽,眼角亦不自觉得地抽了抽,揉了揉额,对身后的一堆木桩桩子似的随从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着将各位娘娘位扶起来。”
身后的奴才婢女听到我轻斥声,尤回过神来,咻咻地快步朝园子里小步跑去,帮着将一干娇滴滴的娘娘们扶至走廊下方安全地地儿坐着。
“各位姐妹们没事吧?”皇后放开我的手,提着裙摆由她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扶着过了院廊,来到一群莺燕堆里。
我随着皇后的步子亦上了走廊,原本战战兢兢的各位娘娘们又惶恐地站了起来,朝着皇后身后的我行礼。
“参见贵妃娘娘。”
一片莺歌燕语,柔弱娇滴声参差不齐地传开。
我抬眸,一略而过,后宫中但凡排得上名位几乎都到齐了。
“众位妹妹勿需多礼。我就说,怎么今儿这宫里这么安静,原来都跑皇后这儿来凑热闹了呀。”
我笑晏浅浅,柔语轻声。
一片美艳丽株的相聚,因我的到来而打乱,着实罪过了。
众人脸色均由我的一句话呈现出各色不一的不自然,甚至更为惶恐的表情。
我从未对后宫女子有过要求,但她们却是畏我如虎,难不成我的长像真如此的可怕?!
“姐姐好久都没来未央宫了呢。”
皇后见众人脸色变化各一,从中打转,插开了话题,挽着我往主殿走去。
路过众妃嫔侧身出来的小径时,她顿了顿,端了声线侧身道:“今日本宫与贵妃姐姐有要事相商,众位姐妹不若各自先行回宫,改日再聚?”
这番话,听起来着实是在寻问商量,但事实上确是下了逐客令。
众妃闻此言,却像是松了口气,齐齐而一至道:“臣妾告退。”
说完,争先恐后地急急都走了个一干二净,活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于这样的现象,我却从来不曾在意过。
她们怕的,其实不是我。
而是我手上手拥有可任意使用的权力。
皇甫哲自三年前晋封我为贵妃起,便将可以随意调度生杀的权力一秉赐与了我。
朝堂上,我可以插手官员升降,国事调度;后宫中,我亦与皇后拥着相等,几乎不分上下的分治权。甚至有时,可能比皇后手上的权力还要大。
因此,有后宫两虎一说,一虎自然是我,另一虎则是荣宠两年不衰的皇后。
众人惧我,甚至超过皇上。
虽然我没做过什么打压后妃以及残害她们亲系的事儿……
“姐姐今天来有事么?”皇后拉我坐下,婢女有条不紊地奉茶上点心。
“落霞。”我轻唤。
落霞莲步轻移,来到殿中,拍了拍手掌,端着物什的婢女鱼贯而入,一字排开。
“年关将至,过了今天,我可能都会很忙,顾及不到后宫中诸事。所以趁今天大雪初霁给皇后娘娘送些近日里才上贡与国库的珍品,随便捡了几样还未入库登记的送过来。这段日子,只怕要劳烦皇后多担待些了。”我放下茶盏,看着婢女们手上端着的百年人参,南海珍珠,北地雪熊皮。
落霞所选之物,无一不是新近上贡的珍品。
然,我却委实看不出什么价值来。
调度出来送送皇后后妃,纯属做顺水人情而已。
“姐姐,我可以回家看看我的父母么?”
皇后亦放下手中的杯盏抬起那楚楚可怜,似小鹿般明亮纯清的眸光看着我。
对于我亲送来的稀玩珍宝,她亦是混不在意。
或许,这便是这座后宫中,权妃与宠妃相似点之一吧。
“娘娘,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应该去请示皇上。”
皇后陈氏,闺名嫣如,乃震国将陈平之女。
在入宫前,她只是个被保护得过于安余的官家小姐。
入宫后,她依旧只是个未经事事的小女孩子。
对于我以及她家人婢女的依懒简直就达到了无之食不下咽的地步。
可有一点她做得很好,她总是与这深宫大院里那一群同样寂寞的女人相处甚好。
“可是父亲明明说,我入宫后,想要做任何事只需请示你就好了?皇上不也是常说,贵妃处事向来妥贴。有事多与贵妃说说,你说了,便可不必向他报备的。”
皇后有些激动,原本白皙水嫩的脸蛋儿不知是被刚才冰寒的空气所冻还是因为此刻的激动所至变得绯红绯红,稀薄的皮肤下,隐约可见。
“可是娘娘你是皇后,皇后,后宫之中除去皇上的第一人。皇后回家省亲,那也算得上是件家国大事了。我说得再多,再好,亦不会给你脸上境添任何光。反之,如若皇上肯陪你一同回家,不仅你脸上有光,你父亲,陈将军或许会更为安慰。”
我不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抚了抚裙摆站起身来,“娘娘若没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陈皇后在我身后连唤两声“姐姐,姐姐……”我没有回头,径自出了未央宫。
谁没有几许无奈呢?!
陈皇后入宫,是因为震国将军军权在握,功高盖主。
如若不是有她这个“宠后”的位置在宫中强顶着,只怕如今的震国将军府早已成了一片废墟,枯骨遍地,杂草重生了吧!
“娘娘何不给皇后一次机会呢?”秋色扶着我的手慢慢在宫道上行走。
我抬头,望天,努力地眨下满眸的苍桑与苦涩。
“皇后‘宠后’的名衔还可以罩下整个将军府的平安,陈将军也可以常常入宫。我又何必再去做一个件锦上添花的事儿呢?”
都说这权妃倾天下。
我倾的,是哪国子的天下?
世人都道,这宸贵妃是妖孽转世,将皇上迷得团团转,昏庸无能。
谁人哪知,我这宸贵妃若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何必掏心掏肺,背上这媚世惑主的罪名,付诸一切来替皇甫哲打理这天下?
世人哪知,这世上,最是心计深沉,善帝王权术之人非皇甫哲莫属呀。
十一月初十,宸贵妃代表皇上出宫,上国法寺替这天下苍祈祝福。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见到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小我十岁的弟弟,华青蚕。
这一天,是我每年中最开心的一天。
早早地起床任同秋色落霞将我打扮得美滴滴,娇俏俏的。
视线所到之处,每个地方都似系了个蝴蝶结,开出了无数朵花般,变得漂亮而悦目。
“娘娘的嘴,从睁开眼帘那刻起便没合拢过,都快裂到耳侧去了。”秋色站在我身后替我挽着精美的发饰,打悄道。
“嗯,秋色,你知道吗,我有多高兴。一想到今天可以去国法寺,我便开心得整夜整夜都没有合过眼呢。”
我笑着将这半个时辰内重复了不下二十遍的话再次说重申了篇。
“知道知道呢。”秋色也跟着笑得好不开心。
“秋色,我现在看见什么都似在开着花儿似的,好漂亮,好美丽呢。”我笑着,有点坐不住,总想回头和身后替我梳发的秋色说些什么。
可说什么,我却不知道。
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那几句,不能表达我开心的话语。
秋色笑着揶揄道:“不知道的人还不得认为娘娘今天是去会情郎呢。”
“你这死丫头。”我作势要站起来打她,她却硬是把我按了下去。
“娘娘您要是再动来动去,奴婢可梳不出漂亮的发式去见我们的帅小哥呢。”
我一听,急了,赶紧正规正矩地坐好,放任她在我头上,手翻如飞花。
镜中人儿精致的小脸在脂粉的装饰下,更为精美,我朝她笑笑,她朝我笑笑。
我遥遥地望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别人口中权妃沉稳内敛的表情来,却发现,她只是笑盈浅浅地看着我。
像是未出阁的少女,将要见到情郎般,满眸子满脸,全是那渺小得何其卑微的幸福。
“秋色,此刻,我真的好高兴,好幸福。我快要坐不住了,你知道吗?我们不打扮了好不好?”我望着镜中的秋色,眼眸中的清波不知何时划过眼睑,落了下来。
秋色急了,亦跟着心酸道:“娘娘别急,我们不打扮了,不打扮就是了。可是我们现在也出不了宫门啊,得等皇上下朝后,由他送您至玄武门呢。您要再这么急,别人会真以为您是去会情郎了。”
秋色始终忘不了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打趣我,我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蹙了蹙眉,“秋色,以后这样的话,即便是玩笑也不可以开。”
在心里想想便好,这深宫内院,步步为惊,隔墙,不只有耳,还有风……
到国法寺时,已是傍晚时分,暮色潇潇。
马车尚未停稳,我便急不可奈地跳了下去,甩下身后长长的队伍。
“呀,娘娘小心……”身后一片惊呼,我早已顾及不得。
熟门熟路地往山林深处,我往方丈大师的禅院跑去。
秋色和落霞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却并不阻止我的失仪。
从仗队的人员都是我这几年精心挑选培养出来的心腹之人,所以我也不曾刻意在他们面前要表现出我要多端庄贤慧来。
而身后其它陪同前来的后妃,权贵的女眷们,自是与我的距离还有大截,更不担心她们会看到。
“青蚕……青蚕……”
到了方丈禅院外,我停了下来,轻缓了呼吸,放慢了步伐,一步又一步,踩着沉稳而高雅地步伐推开其中一间厢房的门。
“青蚕,青蚕……”我蹲在床前,手指划过床上小人儿苍白瘦削的脸颊,轻唤,怕惊醒了夜色中的精灵。
只见,他浓而密,长长卷卷的睫抖了抖,拉着轻轻地掀开了眼帘。
那清明透彻的睛,似能洗涤尘世间的一切污秽。
“姐姐?”
弱弱的,软软糯糯的声音自他口中发出。
我伸手,接过他从被子里伸出的小手来,柔柔地握住。
“姐姐在呢。”
俯过身子,在他额头上一吻,眸中水波又荡漾开来,一滴,落入了他柔软偏黄的细软发间。
“青蚕好久都没见到姐姐了。”
青蚕努力地打起精神来,伸出另一只瘦瘦弱弱的小手,轻柔而温存地替我拭去擦过面颊的泪痕。
“姐姐不哭。”我笑,拉住他不甚温暖的小手,放在唇边柔柔地吻了下。
“姐姐没哭,是沙子迷了眼睛。”
“嗯。”青蚕疲累地想要闭上眼睛,似又害怕一闭上眼睛便看不到我般,半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姐姐不会走了吧?”
我僵硬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强压着哽咽,低声道:“姐姐不走,小蚕乖,快睡觉。”
小蚕嗯了声,便乖乖地闭上了疲惫的眼睛,苍白瘦弱的脸颊带因我到来而带出病态红晕。
我静静地看着他,那轻浅的弱柔呼吸每一下都似根针,刺进我心里,痛得不能自抑。
我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却如潇潇春雨般,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掉。
盼了那么久,就为这一刻能看着他沉静的睡颜。
过了好一会儿,原本以为已然睡着的小蚕突然喏嗫低语:“姐姐,我睡不着,你陪我睡好不好。”
我一惊,慌乱地侧过头擦干泪水,转回头去看他,小蚕仍然是闭着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曾说过。
他是太疲惫了,心里却又一直想着我可能会离开,所以连睡觉也睡不安稳。
“好,姐姐陪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