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万家灯火。
王府内,却一片冷清。
白念初看着桌上的饭菜,眼中逐渐没了亮光。
这是她和沈璟成婚的第七年,她知,他不会来了。
成婚那日。
她和他两情相悦。
他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成婚三年。
他要出征。
聚少离多,他说,等我回来。
成婚五年。
他说,想要个孩子。
可他明知,她的身子受损,再难怀上孩子。
成婚七年。
他从外面带回一怀孕女子。
他说,王府不能无后。
短短七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
白念初心里苦涩翻涌成海。
眼看已至深夜,她缓缓起身,收拾好一切,而后回到房中。
夜色微凉,她坐在桌前。
一笔一划,写下一封和离书。
曾经的浓情蜜语,此时落笔却是道不尽的心酸。
或许心中还抱有期待,她几经犹豫,还是将和离书放在枕下,和衣而眠。
次日,天还未亮。
白念初起身,为沈璟准备早饭。
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是战场上攻无不克的大将军,是大沈最受人敬仰的王爷。
两刻钟后,沈璟出现在客厅。
白念初自欺欺人。
还好,他还记得陪她用早饭。
“思思近日有些精神不济,本王记得你药膳做的不错,以后每日为她备一份安神汤。”
白念初强忍着喉中涩意。
他只记得她药膳做的不错。
却忘了,她也是久病成医。
“顾小姐身子贵重,妾身不敢。”
“你还在跟本王置气吗?”沈璟将碗重重放下,“本王说过很多遍,待她生下孩子后,养在你名下,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白念初藏在袖间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王爷可还记得,曾许诺妾身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王府不能无后,本王许你七年独宠,还不够吗?”
白念初眼眶发红。
她早知沈璟对她没有最初那般用心。
这七年来,她何尝不想要一个孩子?
许是知晓自己话说的重了些,沈璟态度软了些许。
“这件事确实是本王考虑不周,未能提前与你说。
“你放心,你在本王心中的位置,谁也无法取代。”
白念初眼神空寂,并未出声。
沈璟略显不耐。
只是想到白念初在他身边已有七年,耐着性子继续开口。
“本王娶她,只因她怀了本王的孩子。
“本王向你保证,除了你们二人,再不碰旁的女人。”
白念初心中钝疼。
七年前,他也是这般向她保证的。
谁知下个七年,他又会有怎样的说辞。
或许,她也等不到下个七年了。
没有回应的态度,终究是惹怒了沈璟。
他冷声开口,“本王言尽于此,若你还是不愿接受,本王也无能为力!”
话音刚落,他欲甩袖离开。
就听身后白念初的声音响起。
“王爷,我们和离吧。”
客厅中霎时寂静无声。
沈璟眼中满是冷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念初压下心中酸涩,平静开口。
“妾身不愿和旁人共同服侍王爷,只能成全王爷和顾姑娘。”
话落,她起身走进房中。
取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递给沈璟。
与其留下徒增折磨,不如就此离开,还能保留彼此之间的美好回忆。
“本王权当你意气用事,不可再犯!”
沈璟将和离书撕得粉碎,愤然离去。
白念初满心酸涩。
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纸,一片一片捡了起来。
他不同意不是因为不舍得,而是觉得,她就是在闹脾气。
饶是如此,他连哄她一句,都不愿了。
寒风猎猎,大雪纷飞。
白念初只觉冷入骨髓。
一月后。
王府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
只有白念初住的院子,一片冷清。
外边锣鼓震天,她忽地想起,她和沈璟成婚那日。
郎情妾意,说不出的欢喜。
只是最终,还是落得物是人非。
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全身,她起身关上房门,泪水止不住落下。
敲门声骤然响起。
白念初擦干眼泪,“谁?”
“开门。”
门外响起的,是沈璟的声音。
她调整好情绪,打开房门,就见沈璟一身喜服,而他身边站着的,是同样身着喜服的顾思思。
“王爷说姐姐身子不适,妹妹寻思着姐姐总归是当家主母,理应来敬上一杯茶。”
白念初掐紧掌心,却依旧扬不起笑脸,说不出祝福。
“亏得思思惦记着你,你倒还甩起脸色来!”沈璟不悦出声。
“王爷莫怪姐姐,姐姐也是身子不舒服。”
顾思思笑着替白念初说话,纯良无害的模样,让白念初再没了迁怒的理由。
“姐姐,喝茶。”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滚烫的茶水,悉数倒在了白念初的手上。
她疼得面色发白,手腕很快烫出一片血泡。
“你怎么回事,接个茶都接不稳,吓到思思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沈璟怒声斥道。
伤的是她,挨骂的也是她。
白念初心中,一片荒凉。
眼中只能看到,沈璟慌张抱着顾思思离开。
良久之后,她才想起处理手上的伤。
只是那疼,早已遍布全身。
半个时辰后。
府医才匆匆赶来,“王妃赎罪,实在是顾侧妃那里耽误了些功夫。”
顾侧妃?
不过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沈璟竟给了她这般荣耀。
白念初嘴角泛起苦涩。
也是,王府长子生母的身份,又怎会卑贱?
“王妃?”
府医小心出声。
白念初恍然回神,就听府医声音传来,“烦请王妃将手伸出来。”
处理烫伤,需先挑破水泡,过程疼痛异常。
府医提醒之后,小心上手,却见白念初全程面不改色,心中震惊不已。
却不知,这点疼和她心里的疼相比,不值一提。
处理妥善之后,府医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草民能否为王妃请个脉?”
得了白念初的应允,他诊脉之后,笑着恭喜道。
“恭喜王妃,王妃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盼了数年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到来,白念初欢喜之余,心中百味陈杂。
“王妃身子虚弱,需得谨慎调养,方能平安诞下孩子。”
府医的声音,将白念初的思绪扯回。
她苦涩出声,“我怀孕一事,暂且不要告知王爷,免得王爷空欢喜一场。”
终归是人心变了,纵使怀了身孕又能如何?
她不想自欺欺人。
喝了药后,白念初沉沉睡去。
次日她还未醒,就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白念初,你就这么容不下思思肚子里的孩子吗!”沈璟怒声道。
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便给她扣上了罪名。
还下令将她禁足院中,日后顾思思也不必前来请安。
发泄完怒气,沈璟愤然离去。
婢女小婵跪在地上,“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您罚奴婢吧。”
从小婵的口中,白念初得知,顾思思一早前来请安。
但因着她还未醒,小婵便让顾思思在门外候着,谁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顾思思便昏了过去。
沈璟此番态度,明显认定了是她有意为之。
白念初浑身冰冷,“起来吧,不怪你。”
寒风凄冷,她犹记得他曾说过,会一直信她。
......
夜色戚戚。
白念初房中并未点灯,处处透着孤寂。
房门忽的被推开。
沈璟披着一身寒意进门,“怎么不点灯?”
寂静的房中,并未有人回应。
他走到桌前,点燃桌上的蜡烛,就见白念初坐在窗边,上前握着她的手温声道。
“思思已同本王说了,并非你有意为难,是本王错怪你了。”
白念初并未出声,目光空洞望着窗外。
“念初,本王知你心中委屈,今日本王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沈璟抱住白念初,低头欲吻下去。
却见白念初避开,不由来了怒气,“你还想让本王怎么做!”
他已经主动低头,为何她还不满意?
“妾身身子不适,不能服侍王爷。”白念初抽出手,目光微凉。
沈璟何曾这般被人再三拒绝,他怒道:“既然你不愿意,本王何必勉强,你别后悔!”
他摔门离开,独留白念初一身落寞。
白念初压下喉咙处涌上来的腥甜,扶着桌角勉强站稳。
她下意识摸向小腹。
先前为了这个孩子,她喝了不少的药。
是药三分毒,旧疾未愈如今又添心病,她知,她的时日不多了。
回到床上,想起沈璟今日态度,白念初闭了闭眼睛。
这个孩子,终究来的不是时候。
就不要让他来这个世上受苦了。
“小婵,去将府医请来。”
两刻钟后,府医背着药箱赶来。
“王妃可是哪里不适吗?”
白念初摸向腹部,压下心中疼意。
落胎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良久之后,她终是狠下心,声音嘶哑悲切。
“我想拿掉这个孩子。”
“王妃不可。”府医大为震惊,慌忙跪在地上。
宽袖下,白念初十指缓缓收拢,任由指甲嵌进掌心。
鲜血顺着掌心滑落,她却像是不知疼一般,拳头寸寸收紧。
“我意已决,莫要再劝。
“就当是,还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王妃可知,一旦落胎,再无怀孕可能?”
府医终是心中不忍,再次劝道。
白念初正欲开口,忽觉一股莫名的悲伤在心中蔓延,眼泪不由自主滑落。
她张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白念初压下心悸。
“你回去吧。”
府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慌忙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白念初摸着小腹,泪流不止。
不管她和沈璟之间如何,都不该剥夺这个孩子来到世上的权利。
之后几日,沈璟再也没来过。
白念初心中没了期待,孩子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小姐,不好了。”
小婵踉跄着跑了进来。
“老爷病重,说想见见您和王爷,您快回去看看吧。”
白念初一阵天旋地转。
她什么都顾不得,匆匆赶往沈璟的住处。
“爹爹病重,求王爷随妾身回去探望一番。”
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思思身边的丫鬟杏儿跑了进来。
“王爷,不好了,侧妃娘娘不知何故腹痛难忍,王爷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让你们好生照顾她!”沈璟又气又急,连忙起身,彻底无视了白念初的存在。
“王爷。”
擦肩而过之时,白念初抓住沈璟的胳膊。
“求王爷随妾身回去见见爹爹。”
“思思的身子更重要,你先回去,本王待会儿再去。”沈璟甩开白念初,并未停留。
“王爷,妾身求你。”
白念初眼眶发红,咬牙挡在沈璟跟前。
今年,沈璟未曾一次陪她回白府。
如今父亲病重,她不能让父亲抱着遗憾离开。
沈璟脚步滞了片刻,却在杏儿的提醒下,伸手将白念初推到一旁。
“本王说了待会儿再去,思思还在等本王。”
白念初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腹中疼意翻滚而来,却见沈璟头也不回离开。
“小姐,你怎么样?”小婵连忙将白念初扶起来,心疼开口。
“我没事,快,回白府。”
白念初疼的面色发白,却一刻不敢耽误。
到了白府。
她坐在白老爷病床前,撑着笑意开口,“王爷今日不得空闲,晚些时候再来看爹爹。”
“爹已经......许久未见他了,念初,你跟爹......说实话,可是和王爷......闹别扭了?”白老爷面色枯黄,有气无力,眉眼间却满是担忧。
“没有,爹你好生养病,不用担心我。”白念初压下心底涩意,出声安抚。
只是这话,终究没什么说服力。
白老爷长叹一口气,心如明镜,却并未拆穿。
他拉着白念初,万般叮嘱,眼中逐渐没了亮光,终是遗憾离世。
“爹,爹,你醒醒,醒醒,大夫,快叫大夫来,叫大夫!”
白念初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助,拼命哭着喊着。
只是那个往日里疼她的爹爹,再没了回应。
前来的大夫诊脉之后,摇头表示节哀。
“爹!”
凄凉的声音刺破苍穹,白念初哭得肝肠寸断,一口鲜血涌上喉咙,直直喷出,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王府内。
沈璟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如今已至深夜,顾思思身子没有大碍,他这才想起白念初。
“王妃可曾回府了?”
“回王爷,还未回来。”管家小心出声。
沈璟眉头越皱越紧。
到底是七年独宠,让她愈发不知规矩,竟是学会夜不归宿了。
一连三日,还未见白念初回来。
沈璟来了怒气,“去告诉白念初,若是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小厮前往白府,将沈璟的话告知白念初。
跪在灵堂前的白念初,万念俱灰。
她等了他三日,只要他能想起来看爹爹一眼,她便能说服自己原谅他。
只可惜,终究是她痴心妄想。
“那就不回去了。”
这话,连同白老爷病逝的消息,一并传进了沈璟耳中。
沈璟终是去了白家灵堂。
见白念初面无血色憔悴不堪,他上前轻声安抚,“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白念初凄惨一笑,“王爷答应妾身会来的。”
“思思身子不适,本王也分身乏术,如今本王不也来了。”
淡漠的语气,终归惹怒了白念初。
她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妾身想问问,顾侧妃可诊出哪里不适?”
沈璟一愣,随机脸色沉了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思思还会欺骗本王!”
白念初苦涩不已。
看,自欺欺人的,不只是她。
“别闹了,跟本王回去。”沈璟出声道,“丧葬事宜,本王会差人亲自安排。”
“不用了,爹爹的后事,我自会处理。”白念初淡漠出声。
“你这是铁了心不跟本王回去是不是!”沈璟怒声道。
若非心中有她,他岂会再三低头。
她倒好,次次不留情面,亏得他还对她心生愧疚。
白念初不语,自顾自的低头烧纸。
见状,沈璟怒气冲冲离开,再未看白念初一眼。
三日守灵,停尸七日,待将白老爷下葬,处理完一应后事,已是十日之后。
白念初身心俱疲,倒在病床上修养了几日。
她遣散奴仆,只留老管家一人守着白家。
离开那日,白念初跪在父亲坟前,拜了又拜,眼泪早已流干。
她可以不管不顾,但腹中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
谁知回了王府,却被挡在门外。
门房说要进去通报。
漫长的等待中,才见沈璟和顾思思并肩走了出来。
白念初心中再无波澜。
沈璟居高临下,冷嘲出声,“不是不愿回来吗,如今还来这里做什么!”
“夫君,姐姐应是知道错了,就让姐姐进来吧。”顾思思依旧一副无害模样,拉着沈璟的衣袖为白念初求情。
只是这次的白念初,不会再被骗了。
果然就听顾思思继续说道,“只是妾身如今怀有身孕,姐姐尚在守丧期间,不知会不会对妾身腹中的孩子不好。
“若夫君不介意,妾身也无碍的。”
“看到了吗,思思心善为你求情,又一心为本王和王府着想,但凡你有点良心就不该怀疑她。”沈璟冷声开口。
这般模样,让白念初只觉十分陌生。
耳畔又传来沈璟的声音,“这段时日你就搬去东侧别院,去去身上的晦气。”
东侧别院,最是寒冷。
府中下人惯会逢高踩低,送来的皆是陈年被褥,碎炭冷饭。
白念初身子每况愈下,夜里冻得睡不着,只能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小心翼翼护着腹中的胎儿。
“小姐,又是冷饭。”
小婵愤怒不已,挽起袖子就要出去找人算账。
她家小姐就算失了宠,也是这个府上的王妃,是当家主母,岂能这般被人欺辱。
“算了,即便你去了又能如何?”白念初出声阻拦,下人们敢这般明目张胆,便是料定了沈璟会坐视不理,就算争执一番又能如何。
“可奴婢就是看不得他们欺负小姐你。”
小婵委屈的只掉眼泪。
先前她家小姐当家,对下人宽容大度,如今这些人却恩将仇报,忒不是东西。
“跟着我,委屈你了。”白念初倚在床上,苍白着一张脸出声。
小婵背过身子擦了擦眼泪,“不委屈,奴婢心甘情愿,小姐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奴婢先去给小姐热饭。”
瞧见小婵离开,白念初捂着手帕咳嗽,素白的手帕上血迹斑斑,这已经是她记不清第几次咳血了。
每次都是深夜之后,她悄悄起身,将手帕洗净。
只是这次,并未瞒过小婵。
手中的碗骤然落地。
小婵慌张走到白念初跟前,颤抖着声音道:“小姐,你怎么又咳血了,等着我,我这就请大夫过来。”
还未等白念初阻止,小婵已经匆匆离开。
她嘴角满是苦涩,如今这府上的人对她避之不及,如何能请的来大夫?
半个时辰后。
府医竟还真被小婵给拽了过来。
“小姐咳血了,你快给她看看吧。”
府医诊脉之后,面色凝重。
“无妨,实话实说。”白念初轻声道,她的身子,她最是清沈不过。
“王妃旧疾未愈又劳心伤神,若是流掉腹中胎儿,或许能多熬一些时日。”府医直言不讳。
如今白念初的身子,只怕撑不到产子那日了。
白念初听出府医话里的意思。
只是父亲去世之后,她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个孩子了。
“给我开些稳固胎儿的药就好。”
“王妃......”
“就依我所言吧。”白念初淡淡出声,若当真熬不过去,也是她的命。
府医留下药方,正欲离开却瞥见屋中陈设。
他叹口气道:“草民会将药熬好给王妃送来。”
“有劳。”白念初感激道。
送走府医,小婵终是没能忍住,“小姐为何不告知王爷怀有身孕,这样小姐就不会这般受苦了。”
“变的从来都是人心。”白念初苦涩出声。
未曾想这话,竟是落入多日未来的沈璟耳中。
“休要污蔑本王,是你自己贪心不足。”
沈璟抬脚走进屋中,却见白念初面如枯槁,了无生气。
“你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就是想看本王后悔吗?”
白念初满身疲惫,一个字都不想说。
沈璟脸色微寒,他最是反感白念初总是摆出这幅受害者的样子,“本王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认个错,本王就让你回去住。”
殊不知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深深刺痛着白念初。
白念初很想硬气拒绝。
只是想想腹中孩子,想想小婵,那些话便尽数咽了回去。
“妾身知错。”
敷衍的态度,让沈璟胸中怒气节节攀高,他都这般退步了,她竟还不知足。
怒火灼心,他一把将白念初从床上拽起拖到院中。
“既然知错,便在这里跪足两个时辰。”
呼啸的北风,将白念初单薄的身子吹得摇摇欲坠。
坐在房中的沈璟,等着白念初服软求饶。
只是纷飞的大雪,一层一层落在她身上,也未等到她说一句话。
“王爷,求你放过小姐吧,奴婢愿意替小姐跪......”小婵哭得撕心裂肺,却被人死死拦着不能上前,最后被堵上了嘴。
哽咽声中,她将嘴里的破布咬得血流不止。
大雪纷飞中,白念初终是熬过两个时辰。
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滴落,晕染开一片殷红,红得刺目。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初见他的那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捧着一颗真心小心翼翼询问她是否愿意与他共白首?
“不愿意。”白念初气若游丝,已经有些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
刺目的鲜血,终归让沈璟莫名生出不安,冥冥中,好似有什么东西他再也抓不住了。
他慌忙上前,将白念初扶起来抱在怀中,“怎么会流血了?”
靠在他怀中的白念初,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怕熬不住,咬破了舌头。”
如此浅显的谎言,偏沈璟还信以为真。
“这么多年了,你这倔脾气一点都没改,向本王服个软就那么难吗?”
白念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是他一再伤害她,却总逼她服软求饶。
雪花洋洋洒洒落在身上,白念初忽然不想再追究什么了。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王爷能否许妾身一个承诺?
“就当是我们成婚第一年那般,陪妾身八个月可好?”
八个月,是她产子的月长。
若熬不到那个时候,就当是最后为自己编织一场美梦。
若熬过去了,也能用这最后的情分,让沈璟对他们的孩子好一些。
沈璟心中猛地一紧,不知白念初为何会忽然间服软。
只是感受到她冰冷的身子,他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之后几日,沈璟果然守约,日日陪白念初待在她的院中,没有去见顾思思。
只是偷来的美好,终究不能长久。
这日顾思思身边的丫鬟杏儿匆匆赶来,故伎重施以顾思思腹痛为由,将沈璟叫走。
“王爷答应过,要陪着妾身。”
白念初拽住沈璟,眼中满是哀求。
“本王保证,只要确保思思无事就会回来陪你。”
又是这样的说辞,又是一去不返。
白念初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
她捂着嘴不住的咳嗽,鲜血争先恐后往外冒,很快便染红了衣衫。
“小姐,快喝药。”
小婵手忙脚乱帮白念初擦掉血迹,将熬好的药喂给白念初。
“小姐为何执意瞒着王爷,奴婢看得出王爷心中是有小姐的。”
“若当真心中有我,又怎会不知我病入膏肓?”白念初苦笑道。
那些咳到不能入眠的夜,沈璟哪一次听到了?
那些被鲜血浸湿的帕子,他又何曾看到了?
她不想用将死之身把他绑在身边,平白惹他生厌。
白念初摸着小腹,眼中仅存一丝亮光,“我现在乖巧些,懂事些,或许在我死后,他能念及这最后的情分,善待我们的孩子。”
“小姐,不好了,顾侧妃又来了。”
小婵慌张跑进屋中。
因着上次她家小姐挨了王爷训斥,这次她不敢再擅作主张。
未等白念初开口,顾思思已经进了门。
三月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
她轻抚着小腹,看向倚在床上的白念初,“一段时间未见,姐姐倒是愈发憔悴了。”
“你来做什么?”
白念初语调微冷。
“姐姐这话说的,妹妹无事就不能来姐姐这里坐坐吗?”顾思思笑着出声,自顾自的寻了把椅子坐下,“姐姐这里的下人也太不懂规矩,也不知给妹妹上杯茶。”
白念初不语。
顾思思也不生气,“王爷说姐姐素来大度,今日妹妹来,是想要向姐姐讨要一样东西。”
“你想要什么找王爷要去,我家小姐什么都没有。”
小婵有些愤愤不平。
如今府中吃穿用度都是先紧着顾思思来,她这摆明了就是来看她家小姐笑话的。
“哎呦。”
顾思思捂住肚子吃痛呼出声。
吓得小婵连连后退,“我什么都没做,你别想赖在我身上。”
白念初知晓顾思思不会善罢甘休。
“你想要什么?”
“听闻姐姐有一支琉璃钗,妹妹想看看。”顾思思似笑非笑开口。
“不行。”白念初断然拒绝。
顾思思故伎重施,捂着肚子想逼迫白念初。
却见白念初还不松口,眼中闪过几分算计。
就在这时,沈璟刚好出现,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杏儿。
白念初心中已然明了。
只怕顾思思早知她不会将琉璃钗给她。
“白念初,你又做了什么!”
又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指责于她。
白念初心中满是苦涩。
“王爷莫怪姐姐,是妾身不好,妾身不该管姐姐要什么琉璃钗的。”顾思思泪眼朦胧靠在沈璟怀中。
“不过一支钗子,思思想要你给她便是,她还怀有身孕,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沈璟怒声道。
“王爷可记得,那钗子是妾身母亲留给妾身唯一的遗物?”白念初心中悲凉。
“妹妹实在不知那是遗物,姐姐莫要生气,妹妹不要了就是。”顾思思连忙出声,却是一脸失落的样子。
“白念初。”顿了片刻,沈璟出声道,“看在思思怀有身孕的份上,就给她吧。”
白念初眼神空洞。
“若妾身不愿呢?”
“本王向你保证,为思思寻得其他的琉璃钗后,便将你的还给你。”沈璟脸色微沉,却见白念初还不愿给,顿时来了怒气,让人翻遍整个屋子将那琉璃钗翻了出来。
“你究竟是舍不得这支钗子,还是容不下思思腹中的孩子!”
白念初却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久之后,她抬头看向沈璟,声音嘶哑悲切,“王爷,若是妾身怀了身孕,王爷还会这般想吗?”
许是白念初的眼神太过悲凉,沈璟移开视线。
“本王说过,待思思生下孩子,会养再你名下。”
话音刚落,他便带着顾思思离开。
寒冬刺骨。
白念初一口郁气堵在心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小婵心疼上前,拍着白念初的背安抚。
白念初眼神凄凉。
“他终究不信我。”
一口鲜血猛地从口里吐出,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婵慌张无措,连忙将府医请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念初睁开眼睛。
府医神情愈发凝重。
“王妃,现在落胎还来得及。”
白念初心如死灰,却还是摇头拒绝。
若非为了腹中胎儿,她何苦这般隐忍。
“我只剩这个孩子了。”
府医看出白念初眼中坚定,叹口气并未再劝。
他重新写下一副方子。
“这幅方子药效烈,或许能让王妃撑到产子那日。
“只是每次服药后都痛苦异常,王妃自行决定吧。”
白念初并未半分犹豫,让小婵煎了药送来。
黑乎乎的汤药,散发着说不清的味道。
白念初端起碗一饮而尽。
不到片刻的功夫,疼意从腹部传来。
剧烈的绞痛中,她揪紧被角,蜷缩在床上,咬得满口血腥,眼前模糊了一片。
“小姐......”
小婵心疼地只掉眼泪,暗自下定决心,要将白念初怀孕一事告知沈璟。
她家小姐,真的太苦太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疼意渐渐消退。
白念初一只手摸向腹部。
似感受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意,而后脱力睡去。
寒夜漫长。
白念初骤然惊醒,满头冷汗。
“小婵。”
等了许久,并未等到回应。
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披上衣服下床。
“小婵,小婵......”
空荡荡的房中,只有她一人的声音。
白念初刚走到门口。
房门忽的被打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紧接着一个人将她撞倒在地。
借着昏暗的月色。
白念初看到的,是浑身是血的小婵,触目惊心。
心跳瞬间停滞,她手忙脚乱捂住小婵身上的伤口,嘶哑出声。
“小婵,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找大夫.......”
“小姐,小姐......”小婵口中的血不住的往外冒,紧紧拽着白念初的衣服,“奴婢,奴婢去找,去找王爷,碰上顾,顾侧妃了......”
“别说了,小婵别说了.....”
白念初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她拼了命的想把小婵抱起来,可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小姐,奴婢,奴婢活不成了......”小婵断断续续出声,“顾侧妃,她的孩子,是,是假的......”
话音未落,她胳膊无力的垂了下去,满是不甘闭上了眼睛。
“小婵,你醒醒,醒醒啊......”
白念初泣不成声,颤抖着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小婵的脸。
她八岁跟着自己,陪着她走到今日,却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纷飞的大雪中,只剩下白念初悲怮的痛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