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刑侦队出来已近夜里九点。
外头下着大雨,保镖撑起黑绸伞,护着苏以安走到车旁。
刚坐进后排,驾驶室的司机将手机递来,“二小姐,少爷来过电话了。”
苏以安有一位龙凤胎的哥哥,名为容以淮,兄妹俩分别随了父母的姓。
京城四大望族,容家和苏家皆是在列,因此他们的出身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苏以安打开静音的手机,果然有一通未接电话,归属地是USA。
她回拨过去,铃声只响了半秒就被接起。
苏以安含笑开腔,“哥。”
容以淮的嗓音低沉醇厚,细听还噙着丝丝宠溺,“忙完了?”
“不忙。”苏以安偏头,望向窗外阑珊的夜色,“倒是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端传来纸张翻页的声响,不用问也知道,容以淮又在忙着工作。
“就下周,想我了?”
苏以安的手搁在膝盖,指尖摩挲着旗袍上精致的花团丝线,“昭意的生日快到了,你没忘记吧?”
容以淮噙着浅淡的笑意道,“她和我们的生日差了不到一个月,我连礼物都准备好了,怎么会忘记。”
沈昭意,苏以安自幼相识的闺中好友,也是京城沈家的千金。
兄妹俩聊了十多分钟,待电话挂断之际,容以淮不忘叮嘱,“入夏闷热,京城的气候又不好,你多注意身体。”
“放心,我知道。”
看着熄灭的屏幕,苏以安将手机放回包里,抬手抚了下胸口。
她有哮喘的疾病,尤其到了盛夏时节,稍不注意就会胸闷难受。
不过这病并非天生,而是年少时意外患上的。
回程的途中,苏以安阖眸靠着椅背休息,刚陷入浅眠,车子蓦地发生了急刹。
“抱歉,二小姐。”司机慌忙地回头,“有个人突然从路边冲出来,雨天视线不好,是我疏忽了。”
苏以安透过车窗的水雾看出去,隐约望见几米开外的路边躺着一个人影。
“你下去看看。”
“是。”
方才司机的反应迅速,车子并没有撞到对方,如果不是碰瓷,就是猝发了什么事故。
片刻,见司机在雨中做出摆手的手势,苏以安蹙了蹙眉,打开车门从侧边抽出了雨伞。
副驾驶的保镖立即跟上。
外头雨大,几步的距离便被溅湿了鞋面,随着走近,苏以安看清了俯趴在地上的男人。
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高大却伤痕累累,背部有数道明显的刀口,最长的足有十多公分,入肉近一寸。
路灯下,男人的面容苍白如纸,雨水顺着他紧闭的眼睫淌下,混合着鲜血到处蜿蜒。
尽管如此狼狈,也掩不住他过分俊美的皮囊。
尤其是右眼角旁,黑色的泪痣妖异惊心。
密集的雨滴在伞面狂舞,被冲淡的血迹流过脚边,苏以安垂眸看着男人,握住伞柄的手逐渐收紧。
这张脸,她记得的。
隔着年深日久的岁月,再见恍然如梦。
身侧的保镖低声询问,“二小姐,要叫救护车么?”
苏以安不语,弯身将伞面倾斜,挡在男人上方遮住了雨帘。
恰是此时,垂在地上的手轻微动了动。
男人缓缓睁眼,漆黑的眸子了无生气,融着森然的夜,又仿佛不见底的深渊。
从贺凛的角度看去,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截执着伞柄的手,手腕很白很细,上面的佛珠泛着幽润的光泽。
“要帮忙吗?”
嘈杂的雨声中,女孩的话音轻如薄雾,不似江南的吴侬软语,不娇不媚,却温柔到了心坎。
贺凛动了动唇,发不出一个字,喉间嘶哑的喘息犹如濒死的困兽。
苏以安蹲下身,愈发靠近的距离间,她看到男人吐出一口血,用尽全力朝自己伸出了手。
她没有躲开,下一瞬,手腕的佛珠被生生扯断了。
一颗颗珍贵的珠子纷乱坠下,在这个阴沉沉的雨夜不知散落向何处。
佛能渡苦厄。
何不渡你?
……
翌日,天晴。
苏以安睡到上午才醒,推开房间的窗户,潺潺的流水声漾窗而入,摇晃的树影映在木质地板上。
这座沁园是她的私宅,位于京城近郊,古色古香的园林曲径通幽,花木繁茂。
吃早饭的时候,昨夜的保镖快步而至。
他叫穆川,跟随苏以安有三四个年头了。
“二小姐,那人醒了。”
昨晚救下那个男人后,苏以安并未将他送去医院,而是请了私人医生安置在后院的厢房。
据说他失血严重,倘若再耽搁上一会,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这样的人,即便不是亡命之徒,也危险得很。
苏以安比谁都清楚,却仍是违背不了自己的私心,将男人带了回来。
她点头,起身往厢房走去。
穆川亦步亦趋,余光留意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苏以安的唇角微弯起弧度。
“你是想说,我不该随便收留一个陌生人?”
穆川垂首道,“不敢。”
苏以安拢了拢披肩,眉眼拂过道旁摇曳的花影,淡笑未言。
厢房的外边守着保镖,推开半掩的房门,逆光之中,男人颀长的身影伫立在窗前。
他的上身没穿衣服,即使缠着纱布,也能看清坚实分明的肌肉,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线条都充满极致的张力。
听到动静,贺凛不紧不慢地回过身。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半遮着额头和眉骨,黑眸尤其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尾略微上挑。
本该是多情又蛊惑的一双眼,却怎么都压不住野性的戾气,眸光尽是冷冽。
苏以安在看他,而贺凛也正打量她。
男人的眸色幽暗不明,以侵略的眼神扫过苏以安的脸颊,以及被旗袍掐得姣好的身段。
墨绿色的荷叶袖,纤腰楚楚,乌发用碧玉簪子挽起,仿佛一朵青莲在诗情画意中绽放。
“把衣服穿上。”
穆川护在苏以安面前,毫不客气地冷斥。
贺凛移开目光,没什么表情地捞起床头崭新的衬衫套到身上。
他也不系扣子,偏是把成熟又斯文的白衬衫,穿出了满是欲气的败类感。